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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红楼梦的写作思想


    一、引  言
    我们前边逐章地查对了时间,也查了方位和生日中存在的诸问题。通过这些内在结构的研究,我们可以看出《红楼梦》不仅并不是某些红学家认为的什么“自叙传”,而且也非什么《红楼梦》只是一部反封建的作品,而是其思想内容要远远地超出我的预料范围之外。
    当然从某些地方讲,或者这是我们某些人所不愿承认的东西,因为一旦如此,大有可能回到旧索隐老路的嫌疑。
    讨论《红楼梦》的写作思想,我这里要说明一个问题,我原准备将一百二十回归于一处进行探讨,但由于红学家一致认为后四十回并非曹雪芹的原著,所以也同诸红学们所走的途径一样,还是将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分开来研究,即《红楼梦》的写作思想的研究还是以前八十回为对象。至于后四十回,那只好在后边另一章节再下笔讨论了。
    在讨论《红楼梦》的写作思想时,必然要牵涉到或者通过某些人物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他们在书中所起的作用来研究问题。但此部分毕竟不是一个一个的逐个研究人物,所以在此部分中所涉到的人物就可能有简繁之别,也可能有些人物仅寥寥数语而已。
    二、“耶律雄奴”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本为描写贾宝玉“生日”的,其回目为“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前半回写宝玉生日夜诸群芳夜宴事,后半回写贾敬第二日殡天事。按文理情节来讲,虽有所寓,但还说得过去。但奇怪的是在这两处文字之间夹杂着一段“耶律雄奴”文字,这却不能不令一些红学家感到骇异,而且插入此一段文字也显得极不协调,以致使一代红学家俞平伯也大惑不解,或者干脆认为此段文字乃是由后人强行补入的。
    此段文字只有“戚本”有,还有原版文字“庚辰本”有,其它各个版本均被删除。为了给读者提供一个全貌,现不妨将此段文字全抄如下。
    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髟+赞)来,带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妆,又命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又说:“冬天作大貂鼠卧免儿带,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又说:“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别致。”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宝玉笑道:“到底人看得出来。”芳官笑道:“我说你是无才的。咱家现有几家土番,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况且人人说我打联垂好看,你想这话可妙?”宝玉听了,喜出意外,忙笑道:“这却很好。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即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挽头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芳官笑道:“既这样着,你该去操习弓马,学些武艺,挺身出去拿几个反叛来,岂不进忠效力了。何必借我们,你鼓唇摇舌的,自己开心作戏,却说是称功颂德呢。”宝玉笑道:“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载百载不用武备。咱们虽一戏一笑,也该称颂,方不负坐享升平了。”芳官听了有理,二人自为妥贴甚宜。宝玉便叫他“耶律雄奴”。
    究竟贾府二宅皆有先人当年所获之囚赐为奴隶,只不过令其饲养马匹,皆不堪大用。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折袖。近见宝玉将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将葵官也扮了个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发,好便于面上粉墨油彩,手脚又伶便,打扮了又省一层手。李纨探春见了也爱,便将宝琴的荳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个小童,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更俨是戏上的一个琴童。湘云将葵官改了,换作“大英”。因他姓韦,便叫他作韦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语,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子。荳官身量年纪皆极小,又极鬼灵,故曰荳官。园中人也有唤他作“阿荳”的,也有唤作“炒豆子”的。宝琴反说琴童书童等名太熟了,竟是荳字别致,便换作“荳童”。
    因饭后平儿还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佳肴。可喜尤氏又带了佩凤偕鸳二妾过来游玩。这二妾亦是青年娇憨女子,不常过来的,今既入了这园,再遇见湘云、香菱、芳蕊一干女子,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二语不错,只见他们说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凭丫环们去伏侍,且同众人一一的游玩。一时到了怡红院,忽听宝玉叫“耶律雄奴”,把佩凤、偕鸳、香菱三个人笑在一处,问是什么话,大家也学着叫这名字,又叫错了音韵,或忘了字眼,甚至于叫出“野驴子”来,引的合园中人听见无不笑倒。宝玉又见人人取笑,恐作践了他,忙又说:“海西福朗思牙,闻有金星玻璃宝石,他本国番语又金星玻璃名为‘温都里纳’。如今将你比作他,就改名唤叫‘温都里纳’可好?”芳官听了更喜,说:“就是这样罢。”因此又唤了这名。众人嫌拗口,仍翻汉名,就唤“玻璃”。
    闲言少述,且说当下众人都在榆荫堂中以酒为名,大家玩笑,命女先儿击鼓。平儿采了一枝芍药,大家约二十来人传花为令,热闹了一回。因人回说:“甄家有两个女人送东西来了。”探春和李纨尤氏三人出去议事厅相见,这里众人且出来散一散。佩凤偕鸳两个去打秋千顽耍,宝玉便说:“你两个上去,让我送。”慌的佩凤说:“罢了,别替我们闹乱子,倒是叫‘野驴子’来送送使得。”宝玉忙笑说:“好姐姐们别顽了,没的叫人跟着你们学着骂他。”偕鸳又说:“笑软了,怎么打呢。掉下来栽出你的黄子来。”佩凤便赶着他打。(见庚辰本1510——1515页)
    在此之后便是“正顽笑不绝,忽见东府中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殡天了’”(见庚辰本1515页)。
    在这一大段中,现各本删去了宝玉芳官等人凡带有民族问题的一切语句,只留下了因饭后平儿还席……且同众人一一游玩和“闲言少叙,且说当下众人都在榆荫堂中以酒为名……‘罢了,别替我们闹乱子’”这两处过节文字。
    这是曹雪芹在《红楼梦》里一处赤裸裸的民族腔调与民族政权问题的文字。
    首先我们来看看这一段:宝玉“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髟+赞)来,忙命他改妆。又命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的头皮来。”这种发型显然是满清的发型,而不是什么历代汉族人的发型。还有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折袖”,按此处的湘云穿的折袖,即袖口上挽上去一块的服饰,显然亦满族人的服饰。
    关于“妆扮”的问题,《红楼梦》里还不至被删掉的这一处,在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关于晴雯作芙蓉神里,还有这么一段:
    当天麝月秋纹已带了两个丫头来等候,见宝玉辞了贾母出来,秋纹便将笔墨拿起来,一同随宝玉进园来。宝玉满口里说“好热”,一壁走,一壁便摘冠解带,将外面的大衣服都脱下来,麝月拿着,只穿一件松花绫子夹袄,袄内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来。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手内针线,因叹道:“这条裤子以后收了罢,真是物件在人去了。”麝月忙也笑道:“这是晴雯的针线。”又叹道:“真真物在人亡了!”秋纹将麝月拉了一把,笑道:“这裤子配着松花色袄儿。石青靴子,越显出这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见庚辰本1903——1904页)
    在此处就牵涉到曹雪芹所写的《红楼梦》到底属于何朝代的问题。虽然我们都公认曹雪芹写的是清朝之事,不管是自传说,还是索隐派、以及还是封建盛衰四大家族史说也好。但是在某些具体问题上,恐怕又皆承认曹雪芹是写汉朝盛事而非写清朝盛事了。这在服妆与妆扮上便表现得特别突出。在戏剧舞台上和电视剧里的妆扮以及插图绘画上的衣著就说明了这一点。《红楼梦》里的人物何尝有半点满洲气味呢?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的人物妆扮确实单纯是满洲妆扮吗?显然也不是。他如同时间、地点一样,也在混用着,即忽满忽汉,又忽汉忽满。
    但是,在六十三回宝玉生日中此处的满洲清朝服妆却不能不引起我们注意了;也可能正因为如此,此一段才被另外一个人彻底删除了。
    曹雪芹用满洲清朝服妆妆扮了芳官和湘云,这是为宝玉的生日造型。而曹雪芹又在此文中公开贬斥边境少数民族为“小土番儿”,斥其“番名”为“犬戎”的“耶律雄奴”,这种民族观点的称谓就特别显眼了。
    然后曹雪芹大论“耶律雄奴”。
    这些话是曹雪芹慢慢渗入的。曹雪芹写芳官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好像是在优伶们“好便于面上粉墨油彩”,在这幌子下毫不露形迹的带出了满清妆扮。然后又借宝玉的惯于胡诌的毛病说出,“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别致”,而后将“芳官”改名为“雄奴”。再放后便是芳官要和茗烟一样随宝玉外出以及官宦人家有“土番”而将芳官更名为“耶律雄奴”。
    曹雪芹在将芳官更名为“耶律雄奴”之后,便在这个名字上大作文章。虽然这文章仅仅“‘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数语,但这寥寥数语,其所辖之内容庞大与含义之深奥却是十分骇人的。
    我们来看看曹雪芹笔下的“耶律”“匈奴”“这两种人”。
    汉族祖先实际上出自炎帝和黄帝,亦就我们今天所说的为炎黄子孙。炎帝又本是西戎,为羌族的一支,游牧到中原后,屡与九黎族发生部落冲突,后被迫逃避到河北逐鹿,与黄帝联合,攻杀黎酋长蚩尤。然后又炎黄两部族大战,炎帝败,黄帝部族势力占据中部地区。
    但自黄帝建立最早的华夏部族开始,以后中华便一直受到周围外部各部族的袭击。
    这就是“东夷”“南蛮”和西北方向的“戎”“狄”四方部落。
    由于中华一直是向东南方向发展开拓,对西北方向采取守势;所以,中华历来便把中原与西北方的战争称作戎狄入侵。
    华夏在黄帝尧舜禹时期的战争主要是指与东南方的战争,即与“东夷”与“南蛮”的战争。但自周朝开始到秦汉以后,中华除与东南方进行的属于“国内”战争以外,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全力以赴对付西北方部族的入侵与掠夺。
    对中国最大的威胁,首先是周幽王时期的申侯勾结犬戎,杀周幽王于骊山,掠周朝的全部货物宝器,西周由此而亡。周平王被迫迁都于洛邑。后周宣王封秦仲为大夫,子孙专力攻犬戎;后因有功晋升为诸侯。秦为西方强国,犬戎祸患方基本解除。
    秦朝失鹿,汉刘邦得天下。中国由于连年战祸,国力大衰,北狄之匈奴势力渐强,成为北方中国之劲敌。
    匈奴,在黄帝时期称薰鬻,在这个时就曾与黄帝部族发生过冲突。在殷周也是北方劲敌。匈奴真正成为中国大患时是在汉朝以后。匈奴在冒顿单于统治之下,国力大盛,它灭东胡,其疆土东自兴安岭辽河上游地区;北败浑庾、屈射、丁零诸部,拓地远至贝加尔湖;西方驱走大月氏,征服楼兰、乌孙等二十多个国家,统祁连山、天山一带;南与中华河南等处的边境郡县接连。亚洲东部草原沙漠,全归匈奴所有。
    在汉初刘邦称帝时期,由于匈奴经常入侵为患,汉高祖率兵三十二万于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匈奴率骑兵四十万围困平城七天,汉兵不战自退,由此可见北方匈奴之强盛。
    于是匈奴经常入侵,每年杀掠人口在一万以上,经常为患。
    汉朝在无力还击的情况下,不得不采取和亲政策。后在汉武帝时期,才组织兵力对匈奴进行了反击。一共进行了三次战争,特别是第三次霍去病出塞外二千余里,大败匈奴兵,虽匈奴与汉朝双方均损失惨重,但最后以匈奴失败而告结束。
    真正匈奴败,是由于匈奴内部发生分裂,争夺政权,一部分降汉,北方威胁才算解除。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长久的国家边境战争。尽管在今天说来,是中国内部的民族战争,但在当时来说,却实是带着相当的国家与民族成份的。
    “匈奴”,这是曹雪芹所说的“这两种人”的一种。还有一种是“耶律”。
    “耶律”初为契丹一部落名。辽建国后,用耶律为国姓。曹雪芹这里的“耶律”实即指辽国。“耶律匈奴”实即辽国与匈奴。因为耶律为辽国之国姓,曹雪芹把耶律放前,匈奴放后,在此处把二者连起来一起作了混用。
    作为中国北方的劲敌,除自匈奴长期的为患以外,下来便是一代腐败王朝宋王朝的北方之患——辽、西夏与金国几个北方劲敌了。
    辽国亦辖境东至日本海、西至天山,北至兴安岭,南至河北、山西等地,成为北方一个强国,长期与中原宋王朝对峙。
    宋初,宋太宗亲率兵灭北汉后,出兵幽州与辽军双方混战于高梁河,宋军大败。后又分兵三路伐辽,皆败退,宋名将杨继业死于此战。
    此后,辽军每每入侵,深入到北宋京都开封不远的澶州,本来此战当以宋为胜,宋王朝却签署了每年输绢二十万匹,银十五万两的“澶州之盟”。
    与辽侵扰中国边境的同时,西夏亦强盛。西夏居今陕西北部,甘肃西北,青海东北,亦经常侵扰中原。北宋亦签署了屈辱条约,每年输银七万两,绢十五万三千匹,茶叶三万斤。辽夏之后,便是蹶起的金王朝。辽被金亡后,金又从新成为北宋的北部严重威胁。
    第一次金兵南下就直逼开封,宋徽宗带领蔡京童贯朱勔等南逃到镇江。此时向金人求和,以付索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帛百万匹,牛马万头,并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北宋皇帝尊金主为伯父为条件并以亲王宰相到金营为质,才退兵。
    金兵的第二次南侵,占据首都开封,掠钦宗徽宗北去,北宋亡。
    这是中华民族史上的大耻辱,除元清两度灭亡并统治中国外,金国的两次南侵确实是骇人的。
    宋没有亡于辽与金,却亡于元。在元王朝被朱元璋推翻之后,随之而起的又是一个后金政权,这个后金政权不是别人,而是女真族努尔哈赤建立的政权,即满洲民族和满清政权的先声。
    在继蒙古灭亡中华之后,满清又第二次灭亡了中华。
    清之满族,实乃宋时金国之女真族。元灭金后,设军民万户统其地。明时女真诸部,分为海西女真、建洲女真、和“野人”女真。清努尔哈赤属建洲女真。清太宗天聪九年(1635年)方下令改称满洲,自此满族这一称谓代替了女真族。
    既然满洲属女真,女真又一度为辽国属员,也即北辽的一支;既就是辽后之金王朝,也曾下开封,成为继匈奴辽国之后的同样的北方侵略者;那么满洲自然也属于“耶律雄奴”“这两种人”的。这是曹雪芹用“耶律雄奴”来称谓满清王朝的渊源。
    至于曹雪芹笔下的“犬戎”问题:戎本古族名。殷周有息戎,西戎等。春秋时有己氏之戎,北戎允姓之戎,伊洛之戎,犬戎骊戎,或蛮之戎七种,秦西北有狄(豸+原)(圭+卜)冀之戎,义渠之戎,大荔之戎。战国时,晋北有林胡之戎,楼烦之戎,燕北有山戎,各分布山谷,均有头目。一又说在殷周为俨狁,绲戎,犬戎等,后因移迁因地名加以区别。不管怎么说,以上各“戎”分布在自陕西西部到河北一带的西北地区,这是事实。后来,“戎”或“西戎”变成西北方向少数民族的泛称。但是犬戎一词,它却是专指西方一种少数民族。此民族自称其祖先为二白犬而得名。这显然是因这一部族的图腾而引起的,并不是华夏对此民族的侮蔑。在周幽王时期,申侯曾引犬戎杀周幽王于骊山。曹雪芹此处将西北之匈奴,契丹之辽,女真之金以及鲜卑匈奴羯氐羌等统归为犬戎,当然是不符的。这里曹雪芹笔下的“犬戎”,当是一种泛称,即指中原以北的一切少数民族。
    作为对北方的少数民族称谓来说,曹雪芹除用“犬戎”一词外,还在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一章节里也有一些文字。在此章节,曹雪芹有一个显明的笔墨,就是“大观园”内分噬鹿肉,这里描写一个逐鹿天下之后的残骸场面。这一场面当取典故于《六韬》中的“取天下若逐野鹿,得鹿,天下共分其肉。”在这里除写湘云的“腥膻”(见1151页)气味外,还借林黛玉之口说史湘云是“小骚达子”(见1144页);这一曹雪芹对史湘云的“腥膻”气味和“小骚达子”的用语实际上也是对“犬戎”一语形象化的称谓。
    曹雪芹在宝玉生日中对芳官的妆扮和对薛宝钗“间色”的史湘云的称谓都是曹雪芹民族观点的变形运用。
    既然满洲原为女真,即辽金的一支;就不算此,我们将满洲作为一个独立的民族来说,它仍然属于区别于当时华夏的另外一个边境民族,那么,满洲自然也归于“耶律雄奴”“这两种”“犬戎”一类的族别的。
    曹雪芹在开章大谈什么不干涉朝政的同时,却在贾宝玉生日中大放“耶律雄权”“犬戎”的“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之时,深受其害”之民族腔调,在此处插进此一段文字,不仅显得有些别扭,而且也真又是“诗胆如铁”了。
    还有,曹雪芹借贾宝玉这个浑浑噩噩的“无肠公子”信口开河,将西方北方之戎狄之胡族统统贬斥称之为“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这辞句内涵恐怕并不逊于“夺朱非正色,异姓尽称王”之诗句,幸喜得是此一些问题并没有被人们公认,那自然也当避免了“文字狱”之杀身灭族大祸了。在这个问题上恐怕真要归功于“假语村言”下面的闺阁情事,也可能正因为书中的某些特别淫秽下流不堪入目的辞语帮了大忙,正因为如此,历来统治者才皆将《红楼梦》归为淫书。
    曹雪芹在发泄完一通“耶律雄奴”的民族腔调之后,又借宝玉之口说出“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载万载不用武备。咱们虽一戏一笑,也该称颂,方不负坐享升平了”。这真是“八方宁静”、“坐享升平吗”?就在贾宝玉生日中,曹雪芹笔锋突然一转:“正顽笑不绝,忽见东府中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殡天了”。
    什么老爷殡天了?什么贾敬殡亡了?并不是贾敬殡天了,而是“假静”殡天了。即“八方宁静”已不再宁静了,而是天下大乱了,“一处不了一处又起”的“作起反来”。
    在《红楼梦》中,贾敬并不是什么贾敬而是“假静”,曹雪芹笔下的“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的宁静就是指的这个,这个我前已经说过。
    关于这一段文字来说,就爱情小说而言,虽为闺阁情事,妯娌戏语,丫环谑言,可以信口开河,任意作戏,但在当时牵涉民族政权问题,略微有不慎之举,便会有杀身灭门之灾的时代,恐怕好多人还避之不及呢,而曹雪芹却硬在此时插进一个与当时书中情节气氛极不协调的妆扮与民族腔调,恐怕是硬着头皮,不顾创作的累赘与大祸临头了。亦可见此段文字在《红楼梦》里的重要了。亦因如此,此段才被其它版本所删除了。然而遗憾的是作者如此,删者如此,而我们历来的红学家呢,却熟视无睹,反大唱曹雪芹为满洲族,曹雪芹仅一个虚无主义者等等。甚止俞平伯还根本就不承认此段文字出自曹雪芹笔下。
    对于曹雪芹笔下的“耶律雄奴”一段文字,俞平伯有他的独特见解,我们不妨抄录如下。我想它倒更能说明问题。或者说,通过俞平伯的评析看看此一段“耶律雄奴”文字到底说明了什么。
    俞平伯在看完“戚本”此段“耶律雄奴”文字后认为:
    这竟完全是梦话,不但全失宝玉的口吻、神情,而且文字十分恶劣,令人作呕。即看文章前后气势,也万万不能插入这一节古怪文字。但戚本何以要增添这么多的梦话?……我以为是有意添入的。……
    以作者的身世、环境,以及所处的时代而论,绝不容易发生民族思想。即是有的,在当时森严的文禁之下,也决不会写得如此显露。……我……揣想,……戚本所作是经过后人改窜的。
    ……这数节文字底插入,似在高本刊行之后,我疑心竟许是有正书局印行时所加入的。因为戚本出世底时代,正当民国元年,这时候,民族思想正弥漫于社会,有正书局的老板或者竟想以此博利,也未可知。……我看这几节文字的显露,生硬,很不像清代文人之笔。……(见《俞平伯论红楼梦》171——172页。)
    俞平伯本来是想通过此来论证曹雪芹就根本无民族思想的,也企图否定此一节文字根本就不是出自曹雪芹之手的;但遗撼的是,俞平伯的论述并未能证明此处文字非出自曹雪芹之手,因为它是“庚辰本”原版文字,也未能证明曹雪芹无民族思想,反而说明了曹雪芹的民族思想甚挚。
    对于《红楼梦》中宝玉生日中“耶律雄奴”一节文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想就此足够了。
    三、十首怀古诗谜底破释
    曹雪芹在《红楼梦》的第五十一回中,借薛宝琴在各省阅历的古迹和《西厢记》、《牡丹亭》为资料,借题发挥,编成“十首怀古诗”。这十首怀古诗是以“诗虽粗鄙,却怀往事,又暗隐俗物十件”(见1180页)。然而奇怪的是曹雪芹却以“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冬日天短,不觉又是前头吃晚饭之时,一齐前来吃饭”(见1189至1190页)为由突然煞车,作了结束。这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一直未得到解释,就是脂砚斋的批语也未曾透露任何情况,大有“禁区”之忌,敬而远之。
    曹雪芹创作了《十首怀古诗》,这十首“怀古诗”表现了他的艺术才华,也表现了他对十个人物的评价;但是,这与“十首怀古诗”所隐的谜底相比较,重心则在谜底一边,而不是在“十首怀古诗”诗句对各个人物的评价本身。即诗句中的人物评价本身和谜底相比较,前者是微不足道的。
    自从《红楼梦》问世以来,人们确实在探讨着曹雪芹的社会思想,也在探讨着《红楼梦》一书的写作思想,但有关这些问题的一个核心问题——《红楼梦》“十首怀古诗”的谜底的重要性却被人们忽视了。虽然有些读者对“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出于好奇,并企图作一些解释,但没有一个人把它当作《红楼梦》一书内容和文章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来研究。
    我们不妨来看看几个红学家下的结论。
    《红楼梦诗词评注》一书的责任编辑王敬文有这么一段话:“实际上,有无谜底,是否揭晓,无关重要,重要的是,每首怀古诗的形象和寓意。”“如果胡乱猜测,强求谜底,实在徒劳无益,而且容易误入歧途”。何其芳也认为十首怀古诗的谜底“无关重要”,“不是《红楼梦》中的重大问题”。其他红学家也有类同的观点。
    这些红学家的话未免说得过于自信,曹雪芹并没有“施放烟幕,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开去索解谜底”;而且恰恰相反,正要求人们去索解谜底。一方面,作为谜语本身来说,作谜语固然要照顾故事情节,但更重要的是照顾谜底。如若诗文不照顾谜底,诗文作的再好,也同样失去谜语的价值。另一方面,曹雪芹避而不谈谜底,正说明“十首怀古诗”的要害在谜底之中。如果认为曹雪芹的思想表现在故事情节中,而不是表现在谜底之中,那么,曹雪芹的“用心良苦”的结论又是从何而来呢?
    可以说,不能正确地解释“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就不能正确地说明《红楼梦》;也不能理解曹雪芹。
    对于《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大某山民倒有一个明智的见解,他在他的《总评》中就有这么一句话:“怀古诗谜,人有猜之者矣,予未敢深信?”(见“合评本”23页)。我们不管大某山民的其它观点正确与否,但大某山民的“予不敢深信”一语,就表现了他的非同一般的见识,也足见“十首怀古诗”谜底的重要性了。
    这十首怀古诗谜底,先后经周春、徐仪凤、护花主人王希廉,太平闲人张新之,以及陈毓罴等人作了注释,但却都不理想。可以说,除护花主人王希廉关于第五首《广陵怀古》的谜底猜为“柳絮”猜对了之外,其它各首每个人都全部猜错了,可以说根本就不贴边。
    在《十首怀古诗》的谜底解释中,要算第五首《广陵怀古诗》的谜底最好解释。也可能因为如此,所以,总还算被一个人护花主人猜中了。假若最好猜的谜底不是这一首而是第六、第七、第八首;假若护花主人猜中的不是这一首,而是第六、第七、第八三首中的某一首的谜底,人们、包括护花主人在内,将会为猜到的谜底大吃一惊,那可能在旧评点派年代就为探索十首怀古诗的谜底而挖空心思,《红楼梦》的内容披露可能就不是在今天,而是在一百多年以前了。
    尽管如此,就护花主人解释对了的第五首谜底也被今人所推翻。由此我们看到我们的某些研究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倒退。尽管是一首小小的第五首怀古诗的谜底。
    在谈到此问题时,当然我绝没有说陈毓罴是有意的,也可能仅仅由于看法不同罢了。他在对十首怀古诗谜底的解释要远远比故意视“贾化”为“假话”而不见,将贾化歪曲为一般贪官污吏来研究还是要认真得多。
    现在,我们就来研究《十首怀古诗》谜底。
    在解释谜底之前,我先说明几个问题:
    (一)由于陈毓罴曾为解释十首怀古诗谜底作了专门研究,所以,本文准备参照周春、徐仪凤、护花主人的谜底,并参照陈毓罴的谜底并其解释,再结合自己的看法来对《十首怀古诗》谜底进行研究。
    (二)本文在探讨谜底的顺序时,不准备从第一首开始,而是从第五首开始。这为的是避难就易。但第五至第十首的谜底探索丝毫没有牵强附会的意思,只是借文解意,并从中寻出规律性的东西。
    (三)我和何其芳、陈毓罴、王敬文等人的观点不同,即不注意谜语的故事含义,不注重曹雪芹对古人古事的态度问题,而只注重谜语所含的谜底本身。至于曹雪芹对古人古事的态度,包括我本人对古人古事的态度,则避而不谈。
    (四)十首怀古诗的文字以“庚辰本”的原文为依据。
    (五)最后需要说明的问题是:所谓组成谜语所包括的每一个字,必须不仅做到谜语中的每一个字与做线索依据的故事情节相符合;更重要的是,属于谜语故事含义的文字,必须与谜底含义的文字在语言上保持一致。如果得出的谜底不能用谜语中的文字作恰当地、全面地解释,那么得出的谜底便不能成立。这也就是说,如果忽略或误解谜语中的每一句话或每一个字,将会得出错误的结论。
    第五首怀古诗
    《广陵怀古》
    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
    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
    这首怀古诗是曹雪芹借隋炀帝沿运河南游的故事写成的谜语。
    周春将此首谜底拟猜为“洞箫”,徐仪凤拟猜为“柳牙签”。护花主人拟猜为“柳絮”。太平闲人拟为“雪柳”。陈毓罴从徐议,亦解释为“牙签”。
    周春、徐仪凤的解释我没有见过;护花主人仅有八个字:“《广陵怀古》似是柳絮”。太平闲人的解释是:“此是雪柳。雪则钗,柳则黛,并为丧物。北俗以细篾条沾碎白纸如柳叶,插瓶中,送丧棒以为仪”(见“合评木”八一八页)。
    陈毓罴的解释为:“《广陵怀古》的谜底似是‘牙签’。清代何耳有《燕台竹枝词》,其中一首《树木牙签》写道:‘取材堤畔削纤纤,一束将来市肆筵。好待酒阑宾未散,和盘托出众人拈。’由此可知当时酒席上用的牙签是柳木制成的。怀古诗首句‘蝉噪鸦栖’,已点明了‘柳’,(唐代李商隐的《柳》诗有‘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之句,又《隋宫》诗有‘如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之句)。头两句大意是说秋日已尽,杨柳被人伐取,牙签之原料即取之于此。三句指此‘牙签’与古代作为藏书标志的‘牙签’(如韩愈在《送诸葛觉往随州读书》一诗里说:‘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手未触’)名字完全相同,但实际毫不相干,故谓占得文彩风流之号,用一‘占字’,妙极。又俗谓柳木可以去风,与‘风流’之另一义可解作‘风流云散’,亦切。末句指出此物出入口舌之间,专备饭后剔牙之用,当日风行一时。”(引文均见《红楼梦论丛》《怀古诗试释》一文)。
    在此首谜底的解释中,除周春的“洞箫”外,其它人的解释可谓每个人还算不很离题。即不论“柳木”“牙签”也好,“雪柳”也好,“柳絮”也好,总还没有离开一个“柳”字。这还不失为所见相近吧。周春的“洞箫”一谜底可能取源于才子佳人沿“堤”弄玉吹笙,“风流”郊游一事。亦不算太离题。太平闲人的解释是未曾先以解释谜底为第一,而是先入为主,即首先带着“雪为钗,柳为黛”的主导思想来解释谜底。这样固然没有什么不好,但颠倒了研究顺序。它不是客观地用诗语中的句子含义来解释谜底,然后再看谜底到底与什么有关,而是带着主观见解来框定谜底的范围。这就很不好。
    陈毓罴的解释引用了古人的诗词,当然说明了某些问题,即清亦有柳木牙签,这种“牙签”与隋唐藏书标志的“牙签”有何用途不同等等。但陈毓罴忽略了一个根本的问题,即“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二句。我们不管“牙签”在清朝为何盛行于“好待酒阑宾未散”之时,但这毕竟与“风流”一词无关。当然更与“口舌多”无有任何瓜葛。“口舌”一词指人们的语言,并不是指“口”和“舌头”。在解释此首怀古诗时,也根本不能解释为“口”一张一张,“舌”一动一动,“牙”签一剔一剔;它是指人们对某些事物的评论抨击褒贬之类俗称。在这里,我们不妨试问“风流”与“牙签”何关?“口舌”又与“牙签”何缘?难道真如陈毓罴所说的“又俗谓柳木可以去风,与‘风流’的另一义可解作风流云散”吗?这样解释,未免太牵强了。
    周春的谜底虽不对,并离物太远,但周春却偏重于“风流”与“口舌”一辞,这是他的独到处。太平闲人先入为主,不谈,徐仪凤和陈毓罴的解释显然忽视了“风流”一词,并曲解了“口舌”一词的含义。
    护花主人的解释虽只有四个字,“似是柳絮”,但却说对了。此首怀古诗的谜底确实是“柳絮”。
    此首怀古诗的意思是,在明媚的柳堤岸上,“蝉噪”而“鸦栖”,“柳絮”随风飘逸;这隋堤的“风景”,只因“柳絮”独占“风流”之“号”,“惹得”无数才子佳人、墨人诗客,借题发挥,吟诗填词,每每成为千古绝唱。
    我们远的不说,就以《红楼梦》为例,我们不妨来看看第七十回几首《柳絮词》,就可知这首怀古诗的谜底是什么,也可看到“风流”指什么,也自然理解到“口舌”当指什么。
    《如梦令》史湘云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南柯子》贾宝玉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唐多令》林黛玉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西江月》薛宝琴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临江仙》薛宝钗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我们不管《红楼梦》的诸女才子们其填词时的心情如何,其词谁优谁劣,但我想薛宝琴此词中的“隋堤点缀无穷”和怀古诗中的“隋堤风景近如何”真可谓一问一答,林黛玉柳絮词中的“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才是真风流,“牙签”岂敢妄攀。还有诸红颜们柳絮词中的言辞,才算得怀古诗中的所谓真正的“口舌”。真是舍却“柳絮”,谁敢再妄“占”“风流”之“号”呢?
    到此,我想我们该明白了第五首怀古诗的谜底是“柳絮”还是“牙签”了。
    第六首怀古诗
    《桃叶渡怀古》
    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
    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这首怀古诗是曹雪芹借用东晋王献之之宠妾桃叶渡江的故事写成的谜语。
    周春拟谜底为“团扇”,太平闲人拟“拨灯棍”。陈毓罴拟谜底为“油灯”。
    陈毓罴的解释如下:
    陈毓罴将第一句中的“衰草”解释为油灯的“灯草”;将“闲花”解释为油灯偶尔结成的“灯花”;将“浅池”解释为油灯的“灯盏”。将第二句“桃枝桃叶总分离”解释为“油灯包括灯盏和灯座两个部分,灯盏常作一花朵形,下面即是灯座类似根上开花,既无枝,也无叶。”然后又将“桃”释为“陶”的谐音字,得出“暗示油灯是粗陶器,即瓦器”。第三句“六朝梁栋多如许”,陈毓罴解释为“灯草在燃后化为青烟和灰烬,六朝梁栋的命运大都如此”。第四句“小照空悬壁上题”,陈毓罴解释为“灯盏中的灯草吐出灯火之状,白描入神”。又用谐音字的办法将“壁上题”的“题”字解释为“提”,得出“‘壁上题’者,盖谓人们多将油灯置于壁龛之中。”
    这种解释是不妥当的。
    “灯草”长期浸在灯油之中,不存在反影,就是偶然结的“灯花”,也“映”不到灯油之中,“灯草”与“灯花”不存在“映浅池”的问题。这句解释不通。第二句解释更为牵强,何况有灯盏和灯座两个部分的油灯何止陶器一种,铁油灯和铜油灯不是到处都有吗?清朝毕竟不是陶器时代。第三句好像解释得通,但实际也解释不通,何止六朝梁栋的命运大都如此,那一个人的命运不是如此?老百姓不是常有这么一句话,人的命运像油灯,油耗尽,灯就灭了。第四句更讲不通,“题”与“提”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词,何必牵强。
    这首怀古诗的谜底是“兰草”。也即“兰花”。
    “兰草”是一种供人欣赏的高雅植物,当然在一般“俗人”的眼里被看作“衰草闲花”了,这里作者用了反意词。这一种植物原生长于我国东部和南部的山坡林荫下。由于东南多雨水,这种植物生长在小池或小水渠旁是很自然的,所以有“映浅池”一语。
    第二句“桃枝桃叶总分离”是说“兰草”是不会与“桃树”为邻的,处所总是分离的,不论野生和室内栽培皆然。“桃枝桃叶”指“桃树”。用不着将“桃”字释为“陶”字,本来是自然的东西何必牵强。
    第三句“六朝梁栋多如许”是说:“兰草”是多叶的丛生植物,它繁多的叶子多如“六朝梁栋”;反过来说,就中国战乱年代在南京建都的吴、东晋、宋、齐、梁、陈的六朝诸将相们多的如丛生植物“兰草”的叶子。
    第四句“小照空悬壁上题”,“小照”对人来说是肖象,对“兰草”来说是指将它作成画幅。“空悬壁上题”是指一些书香人家将“兰草”作成横幅画挂在墙上,供人欣赏。“题”,有如今天“写生”的“写”一样,即是作或画的意思。这种壁画就经常在一些书香人家出现过,也可能这种壁画就是今天略微富裕的一些人家都习惯于养一盆兰花的先声。
    第一、二句是说“兰草”的境地;第三句是说“兰草”的形状;第四句是指人们对“春兰秋菊为一时之秀”的“兰草”的仰慕。
    第七首怀古诗
    《青冢怀古》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
    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渐万古羞。
    这首怀古诗的谜语是曹雪芹借用汉代宫女王昭君和番一事写成的谜语。
    周春将谜底释为“枇杷”。太平闲人、护花主人、徐仪凤皆释为“墨斗”。陈毓罴亦释为“墨斗”。
    陈毓罴说,“首句写墨斗盛满了墨汁,用时细细渗出。”又说“作者用了一个‘咽’字,甚妙。”第二句“冰弦”是“隐喻墨斗之线”,“拨尽曲中愁”是“妙语双关,指弹墨线时,务必求直,一点也不能含糊。”第三句是“三句说做木器活,要有一定尺寸,一定章法,一定制度。制度问题很重要,决不能搞乱。如果像汉家制度那样陷于混乱,那么,木匠师傅只好摇头叹气了,束手无策。”第四句陈毓罴引用了《庄子》典故一段,惠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者不顾。”陈毓罴用这一典故证明樗栎与“墨斗”的无缘。
    陈毓罴这样解释是不恰当的。
    其一,小小墨斗之墨池,何来“茫茫”之谈。其二,墨斗之运用又何能“拨尽曲中愁”呢?其三,墨斗固有规矩之可言,又岂能涉及“制度”二字。至于第四句的解释虽然可用来解释墨斗,但前三句已站不住脚,单凭第四句,又何能作数。
    我们首先必须立足于“茫茫”二字,“黑水”是在“茫茫”严格修饰之下的。如果不注重“茫茫”二字,“黑水”便成为脱疆野马,失去控制。
    “墨斗”固然有墨池中的墨汁如“黑水”,但与“茫茫”二字差距甚大,最大不过十公分的墨池,岂敢狂称“茫茫”。从眼睛的角度来看,“茫茫”二字是指无边无际。它是形容词,它只形容“茫茫林海”一类东西,却无法形容“茫茫墨斗之墨池”,“墨池”只能用“小小”二字来形容,只能说“小小墨池”,二者是相差万里之遥的。
    是不是“茫茫”总是和“大”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只能修饰“大”的东西呢?也不全是。如果“茫茫”来修饰“小”的东西,那只能是反意词。但第一句“黑水茫茫咽不流”中的“茫茫”是反义词吗?
    我们必须用视觉的角度来看“茫茫”二字,如果站在高山上,可以看几十公里,如果站在森林边上,那可能几十米的林子也可称“茫茫”了,因为超出了视觉范围,就可用“茫茫”来形容了。
    第一句“黑水茫茫”实际上是指“林海”,但由于某些树木并非青黑色,与“黑水”无关,所以说“黑水茫茫”确切地说是指一片松树林子。“咽不流”是指在刮风时,树木被风摇曳,发出呼啸声;也即所谓“流水声”,但这“流水声”却和水不一样,它只有声音,却不流逝。
    第二句“冰弦拨尽曲中愁”,“冰弦”原意指王昭君抱的琵琶的琴弦,在谜底中是对“松树”的褒称。“拨”,指风吹而言。“拨尽曲中愁”是指人们在愁绪时,站在森林边上,听着林子在风中的呼啸声,心旷神怡,愁绪顿消。
    第三句“汉家制度诚堪叹”,应这么解释:“汉家制度”在谜语中指汉朝可耻的和亲政策,在谜底中指汉族的风俗习惯,即汉族在坟地里只能栽“松树”和“柏树”,其它树是不许进坟地的。当然有些小片坟地和野坟里也植有其它树种。
    《流寇志》一书中有这么一句记载“焚皇陵楼殿,燔松三十万株。”由此可见“松树”在坟地里的地位和声势了。
    第四句“樗栎应渐万古羞”是说在汉族风俗制度方面,只有“松树”和“柏树”可进坟地,才享有这份特权;“樗栎”这种树,虽大而粗,是无法与“松树”“柏树”相比较的,只有羞愧而已了。
    这首怀古诗的谜底是“松树”和“柏树”。
    第八首怀古诗
    《马嵬怀古》
    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
    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这首怀古诗的谜语是曹雪芹借唐玄宗历安禄山之乱,仓皇南逃,六军不发,逼迫杨贵妃在马嵬自杀的故事写成的。
    此首谜底周春拟为“白芍药”,太平闲人拟为“胰皂”。陈毓罴亦拟为“香皂”。
    陈毓罴的解释很简单,不妨全抄如下:
    “诗的一、二句是指脂痕汗渍,用皂加以揉搓,都可用水漂去。‘柔’谐音‘揉’,‘付东洋’即‘付之东流’的意思。三、四句是说日晒风吹,衣服凉干,上面还有些香味,实指皂中加有香料。”
    陈毓罴在解释谜底时,往往借用谐音字。《红楼梦》中的谐音字是不少,比如“甄士隐”与“贾雨村”等等,但在十首怀古诗中,却一个谐音字也没有。这可能出于《红楼梦》中的人物场面假而又假,而十首怀古诗中的每一个字却真而又真的缘故吧。
    就是陈毓罴将“柔”解释为“揉”的谐音,此谜底也解释不通。
    其一,香皂并没有“脂痕”和“汗光”,人们就是用它来洗什么,它的面皮也是干净的。
    其二,香皂里外皆香,并不是它的皮面是香的,它与“此日衣衾尚有香”对不上号。
    其三,香皂和香袋不一样,不是妆饰品,它虽带有香味,可除汗去垢,但它并不“风流”,与“只因遗得风流迹”对不上号。
    其四,“温柔”是相对“不温柔”而言,也即就是说与凶悍相对而言。香皂有什么“温柔”“不温柔”呢?
    这首怀古诗的谜底是“簪子”。
    第一句“寂寞脂痕渍汗光”是说挽头发用的“簪子”“寂寞”地插在油渍的头发内,它的外皮,即第四句所说的“衣衾”上沾着“脂痕”和“渍”着“汗光”。
    第二句“温柔一旦付东洋”是说“簪子”当有人一旦将它从头发中拔出行凶时,它原来“风流”“温柔”妆饰品的面目不见了,顿时凶相毕露,此时的所谓“温柔”便“付之东洋”了。在闺阁中,“簪子”曾一度是温柔女子的象征,如“裙钗”一词;但“簪子”又经常作为凶器在闺阁中出现。在《红楼梦》中,凤姐对他的丫环,晴雯对宝玉的小丫环坠儿,都用“簪子”作为凶器使用过(我们此处不谈凤姐与晴雯的是与非)。
    第三句和第四句是,因为“簪子”经常是女子簪头发用的“风流”的妆饰品,所以,每当人们拿到它时,它的“衣衾”,即“簪子”的外皮上总留有头油和脂粉的香味。
    四首怀古诗的谜底解释完了,除了第五首谜底“柳絮”之外。这里出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第六首怀古诗的谜底“兰草”与大观园“四大处”之一的李纨的“一盆兰”有关;第七首怀古诗的谜底“松树”和“柏树”与大观园“四大处”之一的林黛玉的“二株枯木”有关,也可以说与“林”字有关,与林如海有关;第八首怀古诗所隐的谜底“簪子”与大观园“四大处”之一的薛宝钗的“金簪”有关。《红楼梦》的描写是以贾府为中心的,贾府的描写又是以大观园为中心的,大观园是由“四大处”的“怡红院”、“潇湘馆”、“蘅芜院”、“稻香村”为主建造的。我们解释了四首怀古诗的谜底,就有三首的谜底与“四大处”的三大处的主人有关,这一切又说明了什么呢?
    难道真是“实际上,有无谜底无关重要”吗?
    难道真是“重要的是每首怀古诗的形象和寓意”吗?
    难道真是“如果胡乱猜测,强求谜底,实在徒劳无益,而且误入歧途”吗?
    我们再继续来解释以下谜底。
    第九首怀古诗
    《蒲东寺怀古》
    小红骨贱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
    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这首怀古诗的谜底是曹雪芹借《西厢记》中张生和崔莺莺相爱,红娘从暗中帮忙撮成的一段故事写成的谜语。
    此首怀古诗的谜底周春拟为“骰子”。太平闲人拟为此是“鞋拔,卑贱之用。”护花主人拟猜为“红天灯”。陈毓罴拟猜为“‘鞭炮’,即小型的炮竹,俗名‘小鞭’”。
    周春的“骰子”可能取其“小红”一点,亦取其“私掖偷携”。太平闲人的“鞋拔”可能取其“骨践”与“私掖偷携强撮成”。护花主人的“红天灯”可能取其“身轻”与“红”字之意。
    陈毓罴认为第一句“小红骨践最身轻”:“小红”,“是说体积甚小,颜色鲜红”;“骨践”,“是指炮壳用废纸制成,其值甚践”;“最身轻”,是说“作为小炮,分量却很轻,所以说它‘最身轻’”。此句解释尚略可通。第二句陈毓罴认为:“此句‘掖’字本有两意:一作‘扶持’解,即用手扶着别人的胳膊;一作‘藏掖’解,有夹带藏匿之意,即把东西塞在衣袋和夹缝里。曹雪芹讲红娘见义勇为时是取第一义,作灯谜是取第二意。向炮壳之中塞入火药,外有层层纸卷,且包裹甚紧,类似挟带违禁之物,最后还要压药、封口,所以说是‘私掖偷携强撮成’”。此句的解释是很勉强的。第三句陈毓罴解释为“三句写他燃放时被人用竹竿吊起。‘夫人’妙语双关,一方既可解作‘此人’(如《论语·先进》上说:“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人”即作“此人”解),另一方面又暗示出用来吊起之物是竹子(盖自“竹夫人”一词而来……)。”这种解释实在就甚为不通了。“夫人”中的“夫”,固然有时当助词用,用在某一词之前头,即“此人”,但陈毓罴用在此处就错了。此处“夫人”即实在的“夫人”,虽然并非专指某些显贵的某些妇女的专称,却实在逃不出女流之辈,何至男女老少皆可称为“夫人”?第四句陈毓罴解释为“勾引彼同行”是“许多小鞭炮是用药线串在一起,引燃后,接二连三,牵五挂六,噼啪声不断直至燃尽才罢。‘勾引’二字甚妙。‘彼’为古代汉语第三人称代词,此处相当‘他们’,曹雪芹是把成串的鞭炮加以拟人化。”当然此句并没有什么,只要前三句解释通了,第四句自然也通了。但是陈毓罴的前三句解释已很勉强,特别是第三句更是不通之至,第四句自然也就不通了。
    在解释此谜底中,可能周春、徐仪凤、护花主人、太平闲人和陈毓罴都忽视了一个问题,即“夫人”(陈毓罴强词夺理的作了解释),也就是说这几个谜底都无法说明“夫人”一词在谜底中的含义。
    此首怀古诗的谜底是织布用的“梭子”。
    第一句中的“小红”在谜语中是指小红为张生和崔莺莺爱情而奔波撮合一事,在谜底中,乃是指织布用的“梭子”在经线纬线中穿梭奔波撮合一事,此处之“小红”乃是“梭子”的谐称,这里没有必要认为“小红”即指红颜色。在这一点上陈毓罴和护花主人都误解了,认为“小红”必为红色,这是不对。“骨践最身轻”是指“梭子”在织布时的往来穿梭,“轻”如燕舞。第二句“私掖偷携强撮成”,当然也是诙谐语,它指梭子在经线中穿来穿去“强撮合”经纬线而成布。第三句中的“夫人”并不是《西厢记》中的贵妇人,而是指一般织布妇女。在这里不存在男流之辈,自然也根本谈不上男女老少皆可的称谓。第三句和第四句的意思是织布用的梭子即“小红”,虽然被织布的“夫人”时时的所谓“吊起”,但它已勾引经纬线相交错而成为布了。
    我认为只有这种解释才毫无漏洞。
    第十首怀古诗
    《梅花观怀古》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这首怀古诗是曹雪芹借《牡丹亭》的故事写成的谜语。
    此首怀古诗的谜底,周春拟猜“牡丹”。徐仪凤拟猜为“纨扇”。太平闲人认为“此是月光马,泥塑兔儿爷”。护花主人拟猜为“纨扇”。陈毓罴拟猜为“纨扇”。
    此诗的谜底,太平闲人拟猜为“泥塑兔儿爷”,我没有见过此玩意,对于这个解释,我不好说什么。周春的“牡丹”可能仅从时间方面而言,他可能把第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这个方位用语转化为时间用语来理解了。因为“梅”在冬天,“柳”在夏天,“团圆莫忆春香到”也自然指夏天之物了。然后又根据“个中谁拾画婵娟”一语,认为这“个中”“婵娟”即是初夏的“牡丹花”无疑。我想周春的解释不外乎这些。周春的解释虽不妥,但第二句尚不失一高着。
    除了周春和太平闲人之外,一个例外的是徐仪凤、护花主人和陈毓罴三人的看法却尽相同。相同的原因,我想不外乎时间上的雷同见解,即此谜底为夏天之物。这当然不外乎“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二句的内在含义,再加上第二句“个中谁拾画婵娟”即指“纨扇”中的婵娟仕女画面。
    在这个问题上,陈毓罴作了说明。陈毓罴为了不与第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发生矛盾,陈毓罴认为“首句是说纨扇之上的花木衬景,多画杨柳,而不画梅花。因为梅花是冬景,与纨扇不大调合”。我觉得陈毓罴第一句的这种解释是别扭的。因为此句最前边的修饰词是“不在”而不是如同第二句中的“个中”。这就框定了“不在”是指怀古诗所隐的谜底这个俗物的地点位置,它只能在“柳边”而不在“梅边”。这第一句本来是很明白的句子,但经陈毓罴一解释,第一句不知变成了什么句子。如果按陈毓罴的解释第一句的方法逻辑去解释一切文章中的章句,不要说不成什么文章,恐怕全是一锅粥。
    不过要把此首怀古诗的谜底解释为“纨扇”,我认为把第一句解释为:梅花是冬天之物,柳是夏天之物,所以“纨扇”往往会伴随着人们在“柳边”而不在“梅边”。这种解释要比陈毓罴的将“梅花”与“柳”纳入纨扇画面还要通情一点。因为第一句本身是方位用语,但也可以转化词性,而变成时间用语。
    第二句“个中谁拾画婵娟”一语,陈毓罴的解释固然可通,但我认为还不如周春的“牡丹”为妥。因为作为“个中谁拾画婵娟”一语来说,作为绿叶中之花来形容要比纨扇更近情理。
    但无论怎么解释,我认为“纨扇”的解释却是解释不通的。“牡丹”也欠通。
    此首怀古诗的俗物的恰当谜底是“马蔺花”又名“马兰”。
    此首怀古诗的谜底“俗物”就方位而言,按第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来看,它必需在“柳边”,而不是在“梅边”。这是框定死了的东西。我们如果迈出这个含义半步,哪就与此首怀古诗的谜底无缘了。
    我们来看看马蔺:柳树喜水,大多生长在水边;而梅花树则喜旱,生长在旱地和山坡上。“马蔺”呢?它也如同柳树一样,是喜水之物,我们只要见过柳树和马蔺的人,也可以说只要经常在柳树边行走的人,都会发现柳树边上大都生长着马蔺。这就是第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的含义。
    第二句“个中谁拾画婵娟”的“拾”当“拾掇”讲,而不是如陈毓罴的当“收”讲;“婵娟”指马蔺开花后结的籽。其籽不同一般花籽的圆形,它的形状呈长约四五厘米,直径一厘米多,下有一长茎。其籽在形成后,被风摇曳有婵娟婷婷玉立之状。这便是第二句的含义。第三、四句“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是说马蔺的结籽“团圆”,我们莫去“忆”春天,它虽开花在春天,它结籽成熟虽在夏天,但在秋天它仍摇曳在“西风”之中,我们要想再相见这婷婷玉立的马蔺籽,那只好去等“一别西风又一年”的第二年秋天了。
    此首怀古诗的确切谜底应该是“马蔺”,也即“马兰”。
    第九首和第十首怀古诗的谜底解释完了。也即就是说,前几首怀古诗的谜底在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按文字含义说文解字地解释完了。前三首怀古诗的谜底隐藏着《红楼梦》三个主要人物身份,第九首第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又与谁相关呢?可以说,它与任何十二钗人物身份毫无关系。我们只能这么下结论。正像第五首怀古诗的谜底是“柳絮”一样——它是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这后两首的怀古诗的谜底果真是“梭子”和“马蔺”或“马兰”吗?我认为也不是。因为虽然曹雪芹明言“十首怀古诗”的谜底暗隐“俗物”十件,但曹雪芹又借薛宝钗之口说“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做两首为是。”这一句话本身就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是史鉴古籍何其多,薛宝琴,不,应该说是曹雪芹为什么偏从史鉴之外的《传奇》中弄来两首怀古诗作谜语,这恐怕不是不无玄机。二是薛宝钗尚且云:“我们不大懂”,这仅仅是薛宝钗自谦吗?恐怕也不见得。当然在这些话之后,曹雪芹又借颇自负的林黛玉说道:“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的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见118页。还有探春李纨一段长篇议论不录)。
    曹雪芹真可谓借林黛玉之口信口开河了;什么三岁的孩子也知道——实实在在一个千古之谜!
    曹雪芹为什么不披露“十首古诗”的谜底?一贯以批《红楼梦》为己务的脂砚斋为什么对此谜底绕道而走?曹雪芹在不披露谜底的情况下,而借宝钗之口说出前八首来源于史鉴,后两首来源于戏曲;而又借薛宝钗林黛玉之口、探春之口、李纨之口发表一些长篇议论,这一些到底又说明什么呢?曹雪芹在此绝不仅仅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是在此地插了两个牌子:一个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另一个写着“此地有银三百两”:怕人知,又怕人不知。
    十首怀古诗“暗隐俗物十件”,是的,我们均按“俗物”来猜了。但曹雪芹又借薛宝钗之口说出前八首取源于“史鉴”,又借林黛玉之口说出后两首取源于“两本戏”的《传奇》,这后两首取源于戏曲一语本身就是向我们暗示此后两首怀古诗的谜底不仅与“俗物”有关,而且更进一步与这“俗物”相连的“戏曲”有关。
    所以,我们不得不沿着后两首怀古诗谜底的“俗物”再进一步在一些戏曲或曲牌名上寻求答案。
    古代有两个琴操名,一个叫“猗兰操”,又名“幽兰操”,相传为“孔子自卫反鲁”,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作“猗兰操”。另一个叫“思贤操”,又名“亚圣操”,或名“忆颜回”。“思贤操”流传于明以后,乐曲中表现了孔子对颜回的哀思。
    明代流传的“思贤操”和“猗兰操”,这与第九首和第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知道,“梭子”是织布用的,也即织丝和织线用的,织丝而为娟,织线而为布。“梭子”的功能就在于对“丝”“线”的操作。曹雪芹在此正好用了“梭子”的“丝线操”和琴曲名“思贤操”的谐音,也即用此首怀古诗的谜底“梭子”曲折的暗示第九首怀古诗的谜底为“思贤操”。第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原为“马蔺”,即“马兰”,曹雪芹借谜底“马兰”和“猗兰操”两处“兰”的同一含义,也即同样借谜底“马兰”来暗示第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为“猗兰操”。当然,这两首来源于戏曲的谜底是相当隐晦的,也是极为曲折的。
    第九首怀古诗的谜底,粗粗一看,乃是织布用的“梭子”,但实际上乃是曲牌名“思贤操”;第十首怀古诗的谜底粗粗一看,乃是植物“马蔺”或“马兰”,但实际上,乃是另一个曲牌名“猗兰操”,这就是曹雪芹为什么在申明十首怀古诗来源于典故的同时又再一度申明第九首第十首怀古诗来源于戏曲的所在,也是曹雪芹为什么极力回避十首怀古诗谜底的所在。
    十首怀古诗谜底是曹雪芹写《红楼梦》的主要关节,能不能揭示其谜底将是一个绝对的关键。
    十首怀古诗谜底第六首是“兰草”,它暗喻《红楼梦》中极关键的两个人物李纨和贾兰;第七首谜底为“松树”和“柏树”,它暗喻林黛玉;第八首的谜底为“簪子”,它暗喻薛宝钗,这些谜底都非同一般。更为甚者,第九首谜底为“思贤操”,第十首谜底为“猗兰操”。此十首怀古诗为第五十一回之作,我们再联系前边第五十回“即景诗”中写的“吟鞭指霸桥”“赐裘怜抚戍”“加絮念征徭”“埋琴稚子挑”“凭诗祝舜尧”诸句,到此我们将会明白,《红楼梦》的写作思想还是不是什么“自叙传”?还是不是它的主题仅仅是“反封建主义”等等。一切都不是,《红楼梦》的风流人物,才子佳人是假的,这都是“假话”,真正弹的乃是“思贤操”和“猗兰操”,这是一部极隐晦深奥的“璇玑图”。这才是《红楼梦》的写作思想。至于这骇人吗?不可思议吗?我认为我们在实事求是地研究问题,在逻辑推理,至于其结果如何,那只好听其自然了。
    现在我们来继续破释前四首怀古诗的谜底。在破释之前,我想说明一下,在破释第五首到第十首这后六首怀古诗的谜底时,我认为我是很自然的,即不带任何先入为主的成份,按文说义,其谜底是什么就是什么。比如说第五首的谜底是“柳絮”,我们不管“柳絮”的含义如何,是“柳絮”就是柳絮。但在破释的过程中,发现第八首的谜底是“簪子”,第六首的谜底是“兰草”时,才发现十首怀古诗的谜底蕴藏着与十二钗有关,不,恰当地说,是与《红楼梦》“大观园”“四大处”之中的两大处的主人身份有关,这时,我才感到十首怀古诗的谜底非同寻常。在此之前,我还没有大某山民的意识,并没有认为十首怀古诗的谜底特别重要,而亦不过当作一般诗词谜语而已。由于第六首谜底“兰草”和第八首谜底“簪子”以及这两首谜底与十二钗之中的李纨母子和薛宝钗有关的这个问题特别明显,一看便知,所以我才从第七首谜底的“松树”和“柏树”看到了与林黛玉的“两株枯木”有关,与林黛玉的“林”字有关。既然《红楼梦》的描写核心是以贾府为核心;贾府又是以大观园为核心;大观园又是以“四大处”为核心;在十首怀古诗谜底中发现了其中的“三大处”谜底,还有一“大处”贾宝玉的原来形质“石头”尚未见下落,说实话,我才不得要费一点心思的去在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中寻求其“下落”。这一点就是我在破释十首怀古诗谜底中未免要带着一种“成见”。还有,既然第五首到第十首(第五首暂且除外)每首怀古诗的谜底都非同寻常,所以在破释第一首到第四首怀古诗的谜底时,难免要带着如同太平闲人注释十首怀古诗谜底的“偏见”;但是,我不是破释这前四首时一开始便如此。即就是在破释这四首谜底时,也力图客观一点,实事求是地讨论问题。这也是研究的必然准则。这是我在破释前四首怀古诗谜底前要说明的一个问题。
    第一首怀古诗
    《赤壁怀古》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
    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这首怀古诗是曹雪芹借孙权联合刘备,周瑜在赤壁火烧曹军的故事写成的谜语。此首怀古诗的谜底,周春解释为“走马灯”。徐仪凤、太平闲人、陈毓罴均解释为“法船”。
    对于“法船”一物,一般人并不怎么理解,我亦不知其为何物。陈毓罴查录了某些关于“法船”的记载资料。现不妨全抄录陈毓罴的一段文字如下:
    〖HT5K〗《赤壁怀古》的谜底似是“法船”。据乾隆二十三年刊印的潘荣陞《帝京岁时纪胜》,其“中元”条下载:“锦纸扎糊法船,长至七八尺者,临池焚化。”又据一九二八年旧吾著《旧京风俗志稿本》,其“中元法船”条下载:“法船系用纸糊扎而成者,船上亦扎列和尚念经之形式,船头罗列种种鬼形。至夜请真和尚放焰口,然后将此纸法船焚化。”旧时农历七月十五日(所谓“中元节”或“鬼节”),各个寺庙里设盂兰会,诵经斋醮,并在夜间焚化这种用纸扎糊而成的“法船”,用以“渡幽冥孤独之魂”(《京都风俗志》)。有一首《京都竹枝词》云:“御河桥畔看河灯,法鼓金铙施食能。烧过法船无剩鬼,月明人静水澄澄。”末两句便是描绘焚化法船。
    陈毓罴在查阅并依据以上资料后认为:
    “首句‘水不流’是指纸糊的法船放在地上,并非真在水中”;“次句是说法船上‘扎列和尚念经之形式’”;“三句是说在真和尚放完焰口之后,鼓钹齐鸣,将此法船焚化”;“末句系指法船上扎了许多‘鬼王、鬼判、鬼官、鬼役’(《民社北京指南》第二编“礼俗”),末了付之一炬,化为青烟和纸灰。”陈毓罴并注释了“风冷”焚化法船时是“时已入秋,且在夜间,故谓‘风冷’”;“喧阗”“乃指声音嘈杂喧闹,用来形容万人空巷、倾城出现的盛况”。说实话,恕我见识不广,我开始不知“法船”为何物。但解释此谜底,一共有四个人,就有三个人有一共同的看法。我反复思考后,也认为此首怀古诗的谜底是“法船”。特别是后三句中的“徒留名姓”“喧阗一炬”和“无限英魂”数语,看来此怀古诗的谜底确实非“法船”莫属了。
    但是,我反来复去思考,总觉得“法船”与第一句“赤壁沉埋水不流”对不上号。也即就是说“法船”既不能用“赤壁”、即“壁立”“绝壁”来解释,也不能用“沉埋”来下注,更不能用“不流”来说明。既然如此,其谜底是“法船”能成立吗?
    我前边早已说明过,“如果得出的谜底不能用谜语中的文字作恰当地、全面地说明,那么,得出的谜底便不能成立。”鉴于此,我认为“法船”这一俗物不是此首怀古诗的谜底。
    赤壁,山名,位于今湖北嘉鱼县东北,长江南岸,冈峦壁立,上刻有“赤壁”二字。此二字在作为古迹来说,当然“赤壁”仅地名而言;但赤壁一词本身也带着“其地石山高耸,如城垣”之意。在谜底中,我们也必须寻求谜底这个“俗物”也有“绝壁”的一面。法船有这一面吗?当然没有。当然在俗物中,我们也绝对不能按赤壁的“其山惟石,壁立千仞”(见《水经注·河水》)的“壁立千仞”这个意思来解释,但最小也必须有“壁立”之含义吧。这就是我们在找寻的“俗物”中必须符合“赤壁”二字含义的一面。
    还有“沉埋”一词,必须有“深不见底”的意思了。“法船”自然没有。
    最后是“水不流”,即谜底中的这个“俗物”必须是“清”如“水”;但它似水,又不能“流”动。并不是指法船放在临池的陆地上的“水不流”一意。
    谜底要具有三个特性,不仅不多,可以说绝无仅有,除过“镜子”(不论是铜镜还是玻璃镜)恐怕在天下再也找不到这个“俗物”了。
    镜子有“壁立”的一面,即“赤壁”山峦壁立的一面;也有“沉埋”即“深不见底”的一面;同时也有清澈如水,但又似水而“不流”的一面。这就是我将此首谜底猜为镜子的原因。也可以说,除了镜子,没有任何俗物可以用第一句来作解释的了。
    下边我们再来看看“镜子”能不能与后边三句相统一的问题。
    第二句是“徒留名姓载空舟”,“空舟”一语是对“镜子”的谐称,因为镜中本来就空无一物;“徒留名姓”是言镜子所照的每个人实不过徒留下了每个人的姓名,即镜中只有影子而已,镜中并实无其人。此句和第四句同一个意思。第四句中的“无限英魂在内游”中的“无限英魂”也即指镜中的影子,它是谐称,此处不能作鬼魂讲。所谓“无限”自然指谁也可以去照照一意。
    至于为什么要用“喧阗一炬悲风冷”一句呢,此句在古迹典故中指刘吴火烧曹军,在谜底中有何用呢?照镜子,白天可以照,晚上可以照,难道照镜子只有点着蜡烛(即一“炬”)方可照照吗?何况还有“悲风冷”一语呢?
    我认为第三句当作“点着蜡烛照镜子”,固然对于“俗物”“镜子”来说,没有讲不通的地方,关键是曹雪芹有在此句中下了另一种含义:“一炬”自然为晚上,也含有明“月”当空的意思,“月”加上“风冷”中的“风”,它组成了“风月”二字,这便是此一句的出处。
    此第一首怀古诗的谜底是“镜子”,但“镜子”再加上“风月”,要说得更透彻一点,此谜底乃是“风月宝鉴”,即《红楼梦》一书的另一个别名。
    有人可能说,明言“暗隐俗物十件”,“俗物”中有“风月宝鉴”这个东西吗?“风月宝鉴”,它不过曹雪芹假托而已。是的,当然没有。但我从第一句中研究时,已经说明过,此俗物非“镜子”莫属;又根据第六、第七、第八首的谜底均与《红楼梦》十二钗中的李纨、林黛玉、薛宝钗有关;第九首怀古诗谜底引伸为《思贤操》,第十首谜底引伸为《猗兰操》,我觉得,在第一首谜底俗物的“镜子”上将“风月”一语而延伸一点,引伸为“风月宝鉴”也不足为怪——须知“狡猾之笔”的曹雪芹和脂砚斋常绕道而走的道理吧!
    当然这首谜底的“镜子”,要比第二十二回增补的“南面而立、北面而朝,像犹亦犹,像喜亦喜”这个“镜子”的谜语要复杂得多。
    第二首怀古诗
    《交趾怀古》
    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
    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
    此首怀古诗是借汉马援南征西讨的故事写成的谜语。
    此诗的谜底周春、徐仪凤、护花主人、陈毓罴均拟为“喇叭”。惟有太平闲人拟猜为“洋琴”。
    护花主人曰《交趾怀古》似是马上招军。俗名‘喇叭’。仅此而已。陈毓罴借明戚继光《新书·号令篇》注释为“军中吹器,所以传号令者也。”
    陈毓罴解释为:“作为灯谜来看,头两句是说喇叭用铜铸成,其声高亢,音量宏大,吹奏起来,可起传达号令,整顿队伍,统一行动和鼓舞士气的作用。”“三四句因喇叭在旧时俗名‘马上招军’,骑兵集合队伍向敌人发动攻势,每以之为前奏,作者赞扬此物建功甚大,比张子房所用‘铁笛’还要好。”
    在此我们不去计较陈毓罴的“曹雪芹拿军中吹奏乐器喇叭来别作灯谜,并且对它加以赞美,这是很有意义的。这说明他很有眼光,深知音乐的战斗作用”这一评论是否有据,是否正确?但“喇叭”这一谜底能够成立吗?
    是的,太平闲人的“洋琴”固然不确,周春、徐仪凤、护花主人、陈毓罴四个人的看法尽管罕见一致,但也不确。其所以都在“洋琴”和“喇叭”上绕圈子,可能不外乎“铜铸金镛”的“声”“如鞞鼓”,又根据张子房的“铁笛”的有“声”,既然此谜底是有“声”之物,当然断言此谜底非“乐器”莫属了。
    在这里,请我们必须注意一个根本的问题:请不要忘记“振纪纲”一语,此首怀古诗的谜底的“俗物”必须有“振纪纲”的作用。“洋琴”不过一乐器而已。“喇叭”虽然“传达号令整顿队伍,统一行动和鼓舞士气”,但它无论如何都无法“振纪纲”,它远远不够资格。
    能够稳定国家,规范朝纲,甚至连君臣也不得不循规蹈矩“振纪纲”的东西是法纪政令和礼乐一类东西,岂是“喇叭”能胜任的,千壤之别了!
    “振纪纲”一语框定了这一谜语底“俗物”的基本范围,即是什么样的“俗物”能起到“振纪纲”的作用,方可作谜底,如其不然,这个谜底就不能成立。
    “铜铸金镛”一语,“铜铸”被陈毓罴解释为马援制成的“铜鼓”;“金镛”被破释为“铜制”的“大钟”。在此处,陈毓罴显然把“铜铸”一词当名词用了。但一般人的破释却把“铜铸”当修饰词用。比如说蔡义江在他编写的《诗词曲赋评注》里,认为“‘铜铸’句:金镛、铜铸成的大鼓。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曾收兵器铸金钟和铜人”(见蔡文251页)。但不管怎么破释,皆认为其在原典故里,能“振纪纲”的则是“铜铸金镛”了。
    按照陈毓罴查对的有关“金镛”的记载:“《诗经·商颂》有《猗那》篇,赞美成汤的功业,其中说道:‘庸鼓有〓,万舞有奕’(‘庸’通‘镛’)。郑玄笺云‘此乐之美,其声钟鼓则〓〓然有次序,其干舞又闲习。’孔颖达疏云‘大钟之镛与所植之鼓,有〓然而盛;执其干戈为万舞者,有奕然而闲习,言其用乐之得宜也。’”还有蔡义江在十首怀古诗《附录》里说的“南齐则置金钟于景阳宫,令宫人闻声起来梳洗。”从陈毓罴和蔡义江查对的这些材料来看,“金镛”亦不过是礼乐之属和规范朝官一类,它是属“振纪纲”的东西。这些都说明“铜铸金镛”根本不能用“喇叭”作军号来作说明。
    至于“声传海外播戎羌”的“声”,我认为单纯当作“军号”声音来破释就太狭窄了。
    这里的“声”指“声望”、“声威”,并非“声音”。所以在解释谜底时,第二句中不能当“喇叭”的声音来解释,只能用“振纪纲”的礼乐之属的“声望”“声威”来说明。
    此怀古诗:“铜铸金镛”在“程乙本”中改为“铜柱金城”。从诗句本身来讲,当然更切题一点。即切合马援的“交趾”一事。也符合马援生平的“金城”典故。历史记载东汉光武时,交趾人民反抗地方官吏暴政而举行起义。建武十八年,马援率兵镇压,事成后,马援在交趾立了两个铜柱作为标志以记汉朝边界。又汉武帝时,羌兵反,入金城(治甘肃西南、青海东部)。但从与史典和谜底有关的程度来看,我认为改此诗者恐非高鹗之流,当出于张宜泉之手(未见“梦稿本”不敢断定)。
    不论“铜铸金镛”也好,还是“铜柱金城”也好。此处“振纪纲”的“铜铸金镛”一语的“俗物”当指一种辉煌灿烂的建筑物——“孔庙”,又称“文庙”。
    在古代,“振纪纲”的是当推礼乐之属的“金镛”;自汉武帝以后,“振纪纲”当要算儒教的规范。它一直延续了几千年。
    第二句“声传海外播戎羌”,乃是指以儒教为主的封建文化对四邻、特别是指诗中所提到“戎羌”的影响了。也就是影响着边境四邻部族或国家由部落奴隶制向封建社会的过渡。
    第三句“马援自是功劳大”和第四句“铁笛无烦说子房”这两句对谜底来说,它是一时间概念,它是说作为封建社会统治的特殊工具儒教的立教和传播,在时间上,它是在张良之后,马援之前。
    西汉政治有三个变化时期;与政治相适应的学术,也有三个时期。前期为了符合与民休息的无为政策,汉统治者奉行了黄老的刑名之学。到了中期,汉武帝则实行了多欲政治,为了适应统治阶级的需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实行了以儒为主,以刑为辅的《春秋公羊》学。到了西汉后期,也即马援时期,则奉行纯儒学,就是依据孔子所传在周天子统治下承认封建割据合法的原始儒学思想,其中心提倡宽柔温厚的《诗》学最为盛行。结果导致了西汉末期中央集权的削弱,四方割据。
    西汉初到东汉初的这些儒教地位变化便是此怀古诗中“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时间概念上的应用。
    对于这首怀古诗谜底的解释,我也感到很吃力。但我认为“文庙”作为谜底要比“喇叭”作为谜底要扎实得多。尽管粗粗一看,“喇叭”一释要比“文庙”可信,也容易被人们接受,但“喇叭”却经不起第一句“振纪纲”三字的推敲。
    第四首怀古诗
    《淮阴怀古》
    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
    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
    此首怀古诗是曹雪芹借韩信生平的故事写成的谜语。
    此首怀古诗的谜底,徐仪凤拟“马桶”。太平闲人拟“打狗棒”。陈毓罴亦拟猜为“打狗棒”。
    太平闲人释曰“此是打狗棒,诸恶业,死有余恐。北俗,人死则以饭一碗,插三秫桿,煨面为槌供之,槌名打狗棒,供亡者过恶狗村用之。”陈毓罴亦录用明代沈榜《宛署杂记》中的北京风土人情《土俗·丧礼》条记载的“灵前供饭一盂,集秫桔七枝,面裹其头,插盂上,曰‘打狗棒’”,之后得出此谜底为“打狗棒”。陈毓罴与太平闲人解释不同的是,一个是“三秫”,一个是“七枝”罢了。
    对于徐仪凤的“马桶”一解,我本无法理解,幸陈毓罴作了代理说明,我才知“马桶”之解是“谓首句指拉屎须防狗,次句之‘盖棺’是指盖马桶,末句是说马桶之屎为饭所化成。”
    我觉得徐仪凤的“马桶”,不仅不是如陈毓罴所说的“因不明清代北京的民间习俗,又不知道北方向来是很少使用马桶的”,而是徐仪凤的这种猜法本身就太离奇了。
    对于陈毓罴和太平闲人的解释“打狗棒”,仅就一般猜谜来说,我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我认为此谜底还可解释为另一种“俗物”——“陵墓”。要说更具体、更确切一点,是“武陵”。当然这绝不是地名的“武陵”,实乃“武士之陵”。
    前两句是说再英武的“壮士”在“三齐位定”“盖棺”的时候,也得防止其尸体被狼吃狗噬。这句里的“恶犬”在谜底中指狗又兼指狼的意思,并非特指阴间“恶狗村”的“狗”。因为人在死后必须掩埋,这不仅是一种汉族殡葬仪式,也同样是为了防止其尸体被狼与狗吞噬。第二句中的“三齐位定”的“三齐”,在谜语中,指韩信的三齐王(按理说韩信死时是淮阴侯,并非什么三齐王);在谜底中“三齐”当指人的“福禄寿”三样事到了头。曹雪芹在第二句中用“三齐”一语是偏重于谜底。因为对于谜语来说,用词略微出入一点,尚不大,因为谁也明白此典故;对于谜底来说,则每一句话或每一个字都必须有特定的内容,不然人们猜谜将无可适从。
    第三句是说人们谁也讨厌陵墓这个“俗物”,谁也不愿钻进陵墓里去,但是谁也不要“轻鄙”这个东西。不然,将会被狼狗吞噬,就是一代“壮士”恐亦无可奈何。第四句中的“一饭之恩”当然是诙谐语了,这语来源于俗语“人吃地一世,地吃人一口”,所谓“一饭之恩”就是指埋人了。至于“死也知”当然是指谁也知道自己的这么一天,虽死也知的了。
    尽管太平闲人与陈毓罴的“打狗棒”解释并没有多大挑剔,但我认为此谜底作为“陵墓”,确切一点说是“武陵”,要比“打狗棒”要更合适一点,更恰当一点。其原因就是除我以上对此谜底的分析外,还有就是依据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首谜底的独特骇异内涵:此首谜底可与第二首谜底“文庙”相对称。至于对称的原因在讨论完第三首谜底之后再说。
    第三首怀古诗
    《钟山怀古》
    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
    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按陈毓罴的解释此首怀古诗谜语是借六朝南齐周颙隐于钟山沽名吊誉,后又出任海盐令的故事写成的谜语。但历史并无周颙隐而复出并作海盐令的事实。此事取源于《六朝事迹编类》中孔稚珪的假托寓言而已。
    此首怀古诗谜底,徐仪凤拟猜为“傀儡”。太平闲人拟猜为“耍猴”。陈毓罴猜为“土偶”的“拨不倒”。
    这首谜底范围相当广泛,没有原则的修饰框定语言,也可以说猜什么都可以。比如说太平闲人的“耍猴”,“耍猴”二字当然不确,但猜作“被耍的猴”则可以。还有徐仪凤的“傀儡”,陈毓罴的“土偶”“拨不倒”,我认为猜作做的“草人”“拨不倒”也未尝不可。但作为谜底来说,怎么既可猜这个,也可猜那个,我认为这种作谜就不对了。
    就以猜中“猴儿”为例,我们就假定为“耍的猴儿”,但不妨就以前第五十回的“耍的猴儿”的谜语来作对照,看一看情况如何。
    湘云编的谜语是一首《点绛唇》,其词曰:
    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
    湘云这首谜的谜底只能猜为“耍的猴儿”。这谜底的俗物来源于“溪壑”山谷丛林之中;又被耍猴的训练后来到“红尘游戏”;“名利犹虚”乃是指在游戏中扮演的各种角色;“后事终难继”乃是诙谐的指猴儿砍去了尾巴。这首谜语每句框定谜底本身何等具体分明,然而与这首谜语相隔不过二百来字的《钟山怀古》却语意甚为含糊,怎么能认为它是“耍的猴儿”呢?同样的道理,它到底是不是“木偶”或“土泥人”的“傀儡”呢?我们也难作具体的结论。
    但是,不管谜语本身作的对与不对,我认为此首怀古诗的谜底,既不是“被耍的猴儿”,也不是傀儡、木偶、泥人一类的东西。
    它乃是钟山之下的“石头城”。
    其原因之一,是我无意中在十首怀古诗谜底中发现了与大观园“四大处”之中的三大处主人李纨、林黛玉、薛宝钗有关的谜底,而“四大处”之一的、也是大观园最大一处的“怡红院”的主人贾宝玉在十首怀古诗中下落不明。要说十首怀古诗中无“怡红”主人的谜语这也显然不可能。其原因之二是在《红楼梦》中,谁曾“名利”缠身,显赫一时,并大为“游戏”,也并被人们“嘲笑频”呢?我们不妨看看《红楼梦》中关于宝玉的一些文字。
    第三回,曹雪芹在写完宝玉一段妆束后写道:
    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半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避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见73页)
    还有第三十八回《螃蟹咏》中的“多肉更怜卿八足”(指宝玉八大八小丫头)“横行公子却无肠”(见885页)之句。虽然某些句子出自曹雪芹假托的贾宝玉之手,但这些都是对贾宝玉的嘲弄。
    我想,《红楼梦》中的这些贾宝玉的评论不正是《钟山怀古》中的“莫怨他人嘲笑频”之含义吗?
    原因之三,是贾宝玉的原来形质乃是一块可大可小的“石头”,此第三首怀古诗取材于“当日地陷东南”的“金陵”,这“金陵”又正好有一个稀世之宝“石头城”。由此我认为此首怀古诗的谜底乃是贾宝玉的原形质“石头”。确切具体一点说,即是金陵城内的“石头城”。
    虽然这样解释谜底有些荒诞离奇,这样解释在别处别的谜语中则不可取,但在十首怀古诗中,在研究《红楼梦》这种特殊谜语的情况下,我认为势在必然,而且必须这么研究,不然将一无所获。
    到此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将第四首认定为“武陵”而不是“打狗棒”,也就是说,第二首、第三首、第四首乃恰巧组合成“四大处”之一的最大一处“怡红院”,其原因就是第三首乃是“怡红”主人贾宝玉;第二首乃是指“一文”袭人;第四首乃是指“一武”晴雯;由这“主人”并“一文”“一武”结构成了一个特殊的“怡红院”,这便是这三首谜底的全部含义。
    《十首怀古诗》的谜底讨论完了。到此我想我们该明白一些实质性的问题了。像我前边屡屡申述过的问题,《红楼梦》的写作是以贾府为核心的,贾府的描写又是以《大观园》为核心的,“大观园”的布局又是以“四大处”的描写为核心的,《十首怀古诗》的十首谜底中就有六首揭示了这“四大处”的问题:这就是二、三、四首揭示的“怡红院”主人及其两个左右侍从袭人、晴雯的原始形质和六、七、八首揭示的“稻香村”、“潇湘馆”、“蘅芜院”的主人李纨、林黛玉、薛宝钗的原始形质。
    在《红楼梦》的讨论中,红学家每每注重于诸裙钗小姐们,以及一个风云人物凤姐,好像“大观园”的一个小寡妇李纨不过一个点缀而已。当然幸喜的是还没有把她当作曹雪芹的一个什么嫂夫人来索证。到此我想我们也应该清醒了李纨这一人物在《红楼梦》或在《大观园》这个花花世界朗朗乾坤中的地位了。
    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四大处”的主人们占了六首,还有四首即第一首的谜底“风月宝鉴”,第五首的“柳絮”和第九首的“思贤操”、第十首的“猗兰操”两个琴操名。
    第一首的谜底是“风月宝鉴”,它不仅是《红楼梦》一书的又一个别名,而“风月宝鉴”的正面“红颜”风情与“风月宝鉴”反面的“忘姓氏”的“白骨”“骷髅”的正反两面正是脂批《红楼梦》正反两面皆有喻也的充分体现。曹雪芹所编第一首怀古诗的谜底为“风月宝鉴”,它不仅体现了“风月宝鉴”的独特含义,同时表现了它在《十首怀古诗》中的地位。
    第五首怀古诗的谜底是“柳絮”。这个看起来与《红楼梦》中的任何人物情节毫不相干,曹雪芹为什么把它写进十首怀古诗中呢?这个,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明白,《红楼梦》是一部以爱情为主线的作品,不管人们对《红楼梦》的写作思想和写作基础怎么认识,但爱情作为《红楼梦》的一书中的主要线索并主要内容,并占了绝大部分篇幅,这却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当然我们不能把“爱情”和“风流”来等同看待,它们不是同义词,它们是两个不相同的东西;但这两者又有互相交错的一面,即爱情本身也含有某些“风流”。比如说林黛玉《柳絮词》“唐多令”中的“空缱绻,说风流”的“风流”一语,它正是指“爱情”的某一面。
    既然《红楼梦》是以“爱情”“风流”(自然也包括某些不正当的风情韵事)为重心,既然“柳絮”又常为人们写“风流”的借用物,“柳絮”一类的填词自古至今几乎变成了人们比喻爱情或“风流”专用词;我想到此我们该明白了曹雪芹为什么把“柳絮”作为十首怀古诗之中的第五首怀古诗的谜底了。
    爱情的描写是《红楼梦》中主要的一面,也是公开的一面,实际上也即是书中“假语村言”“假话”的一面;而另一面呢,则自然是“真事隐”即隐蔽的一面了。
    那么“真事隐”即“隐蔽”的一面是什么呢?也即是第九首怀古诗的谜底“思贤操”和第十首的谜底“猗兰操”了。在这里我们绝不能机械地将曹雪芹的“思贤操”与“猗兰操”理解为曹雪芹是孔子的门徒,孔教的忠实信奉者。“猗兰操”的“兰”实特指《红楼梦》中的李纨的“一盆兰”和贾珠之子贾兰;“思贤操”也仅指作者是企盼有一个唐太宗李世民汉高祖刘邦一流的贤明成功君主,并非特指孔儒正教,“思贤操”“猗兰操”二操名不过借用罢了。曹雪芹的这个思想在《红楼梦》《即景联句》中的“诚忘三尺冷”“清贫怀箪瓢”“吟鞭指霸桥”“赐裘怜抚戍,加絮念征徭”(皆双关语)等句中已表现得特别突出。
    隐蔽的即“真事隐”的一面是“思贤操”。公开的一面是诸红颜们特别是贾林薛以“假话”形式演绎的爱情的一面,它在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实际上被“柳絮”这个专用“风流”的一词所替代,这就是第五首怀古诗谜底“柳絮”一处的特殊含义。这也即是第五首谜底“柳絮”和第九首怀古诗谜底“思贤操”的相互转化关系——曹雪芹的《红楼梦》敷演的“柳絮”“风流”儿女情事不过是“假语村言”而已;真正的“真事隐”的东西,实乃是一部“思贤操”。
    这才是十首怀古诗谜的玄机;这也才是曹雪芹笔下梅(墨)翰林的儿媳妇薛宝琴这个“稚子”的特殊“功绩”。
    这才是《红楼梦》的写作思想。
    四、四个日期的重合
    在讨论《红楼梦》时间结构和生日结构中,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一个令人注目的问题,这就是第二十六和第二十七回所描写的薛蟠"生日""五月初三"和林黛玉"泣残红"的日子"四月二十六日"为同一天。为了便于说明这个问题,现在还是把前边说过的东西再略述及一下。
    宝玉"五月初二日"来到“潇湘馆”,因无意中听见黛玉念《西厢记》中的"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而惹起了宝玉的动情,之后便是宝玉对紫鹃失言说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这事惹起了林贾二人一点小口角。在此时,曹雪芹笔锋突然一转,写出了"只见袭人走来,说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爷叫你呢。'"实际上这位"老爷"乃是薛蟠的假托借口,并不是贾政叫宝玉。
    宝玉慌慌张张跑出来,到"二门前"之后,同焙茗"转过大厅",在"墙角边"碰见了其姨表兄薛蟠。薛蟠在向宝玉赔完不是之后,向宝玉说道:"要不是我不敢惊动,只因明日五月初三是我的生日",并且还说有"古董行的程日兴"弄来了生日礼品"鲜藕""西瓜""鲜鱼"和"进贡"的"灵香柏熏的暹猪"。也就是在这日过了寿日。对于这一节文字,我想,恐怕没有吸引任何一个读者。这恐怕不仅是大家觉得这一节文字有些"倒胃口",也恐怕对于薛蟠生日是五月初三还假若是十月初三这个时间问题都认为无可无不可。
    在二十七回,即接二十六回五月初二日晚上薛宝钗在"怡红院"小坐,林黛玉去后被晴雯无意中抢白,"自觉无味,转身回来""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一宿无话"之后,来到了第二天。这日乃是《红楼梦》中著名的林黛玉葬花一节。然而此日却是,"至此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一个荒唐的时间演变:今日是"五月初二";明日变成了"四月二十六日"。
    对于这个问题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多大注意,它最多也不过如某些评点派认为的此是曹雪芹笔下之误,当属于误笔这一类型。
    薛蟠生日于五月初三,实际上即是林黛玉"泣残红"的四月二十六日这同一日,这个问题我在《红楼梦》的《时间结构》中和薛蟠生日中已经述及。但是,曹雪芹将"五月初三"和"四月二十六"混同于一天以及"五月初三"和"四月二十六日"这两个特殊日子到底又意味着什么呢?它与曹雪芹的写作思想到底有无关联呢?
    我为此查阅了明末清初历史。
    在明末清初的历史记载中,有两个特殊的日子,即满清进入北京的日期和扬州十日的日期。
    我们先来看看与"五月初三"相关的日期。
    《清史稿》中有:
    五月戊子朔,以捷书宣示朝鲜蒙古。己丑大军抵燕京,故明文武诸臣郊迎五里外。睿亲王多尔衮入居武英殿。庚寅,令兵部传檄直隶郡县,归顺者官吏进秩……
    观望者讨之。辛卯,令官吏军民为明帝发丧,三日后服除,礼部太常寺具帝礼以葬。(见《清史稿》卷二、86页)
    《流寇志》中亦有这样记载:
    乙丑初二("乙丑"乃"己丑"之误),关兵满兵入京师。降贼诸臣见贼败,多谋南遁,乃见平西檄,许反正拥立东宫,诸臣皆留不行。吏部侍郎沈惟炳、户部侍郎王鳌永、锦衣卫指挥骆养性倡率故臣设宗庙崇桢位于午门,行哭临礼。养性备鑾仪法驾,百官随卤薄,迎太子于朝阳门外。甲骑数万及都门,百姓皆传吴将军护驾至。百官望尘伏道左,止辇仰视,则大清九王也。百官相顾警异。关宁兵已前驱疾走。都城门上尽立白旗矣。九王入居武英殿。(见《流寇志》卷十二、113页)
    庚寅初三,群臣上监国宝,王行告天礼,摄监国事,大赦天下……崇桢十七年五月初三日暂受监国之号,朝见臣民于南都。(见194页)
    (也是五月初三日)九王下令(苹-平+雉)发垂辫,并录用先朝才能有用之士。(见195页)
    辛卯初四,九王尽屯骑城外,留千骑宿卫殿前,徙近阙东西二三里居民,空其室,以屯满兵。(见195页)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次著名的民族耻辱"五月初二"之变。中国自宋王朝的国力大衰,除常受北方邻国的骚扰入侵外,金国曾几次侵入京城汴京,此后亡国于蒙元。由于人民不满于元王朝的残酷统治,元末暴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最后被朱元璋一统天下。不幸的是由于明王朝腐败、宦官专权、皇帝曾有几十年不临朝的事例,最后明王朝又被农民起义军李自成推翻。但由于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也可以说李自成本人缺乏一个卓越的政治家的素质,在国内不稳、满洲强兵压境情况下,由于处理问题不善,结果导致了大汉奸吴三桂勾引满洲强兵于"五月初二"占领北京,成为满清灭亡并统治中国之始。
    还有一个"泣残红"的"四月二十六日",这四月二十六日到底是"五月初二"同年的四月二十六还是第二年的四月二十六日?在《红楼梦》里,它是一个说不清的东西,即是薛蟠说他"明日五月初三"是他的生日,结果到了"次日"却变成了"四月二十六日"。若按五月初二之后的四月二十六日,理所当然是第二年四月二十六,岂有今年四月二十六日之理?但其间仅隔了一个晚间,怎么又会跑到第二年呢?它又不像《红楼梦》有些章回在时间上,隔了数月,时间往来反复,有些说不清是今年还是明年,但这明显的只有一天之差呀!
    在明末清初历史记载中,确实又有着一个"四月二十六日",它是"五月初二"事件之后第二年的"四月二十六日"。这就是明末清初一个著名的历史惨案"扬州十日"的发生日。
    1644年五月初二,满清入北京,1645年四月丁丑廿五扬州陷,史可法被俘不屈而死。四月二十六日扬州开始了大屠杀,屠城十日。人民被屠杀者仅"焚尸簿"所载竟达八十余万。扬州城陷后,福王的明王朝政权赖以阻挡的"长江天堑"失去了,清兵长驱直入,福王尚在夜半荒宴之中,闻讯仓皇逃至芜湖,被执。
    满洲兵于1644年五月初二进入北京,五月初三开始了对中国统治,这难道仅仅是古董商程日兴"五月初二"为薛蟠筹措寿日和"五月初三"是薛蟠生日的巧合吗?第二年1645年四月二十五日,满洲兵攻克扬州,四月二十六日开始屠城十日,焚尸八十余万,这也难道是与林黛玉"四月二十五日"晚在"怡红院"被晴雯抢白一顿于四月二十六日"泣残红"相巧合吗?
    我想,不是。其中一个主要原因便是"狡猾之笔"的曹雪芹也不至于糊涂到连"今日是五月初二""明日是四月二十六日"也弄不清楚,何况还是"被阅十载增删五次"又"四阅评过"的《红楼梦》,这些问题在时间结构生日结构中已经多次述及,此处不作重复了。
    满清兵是于五月初二进入北京,五月初三开始发号施令,统治中国,这是与薛蟠生日的重合,即薛蟠的生日便是满清的生日。但薛蟠与满清政权到底有什么瓜葛呢?难道真的薛蟠代表满清政权吗?
    在《红楼梦》里,有着围绕着贾宝玉势不两立的两个人物,她们就是薛宝钗与林黛玉。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在研究《红楼梦》中,绝大部分人是抑钗扬黛。就作为一般书写的闺阁裙钗而言,我认为是不公平的。虽然在曹雪芹笔下薛宝钗被写得老练了许多,亦即有些人说的多了一点心机,但也亦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尽管与林黛玉性格不同,但她毕竟还是宽厚的并非一味奸诈之徒。当然某些现代红学派认为她是一个忠实的封建阶级的卫道士,林黛玉是一个叛逆者,我认为这种看法未免超脱了当时的历史现实。薛林毕竟是两个少女,她们并非什么革命者,当然更谈不上满清末年的民主主义者,她们要生存,要适应环境。
    不仅对薛宝钗的评论有些不太公平,甚至也株连到其寡母薛姨妈。什么"老谋深算""老滑头",什么"虚伪"(见吴恩裕《丛考》265页)。在这一方面比如说人们对第五十七回"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中薛姨妈的作为不满便是一个例证。
    我希望我们不要带着某种偏见来研究书中的某些人物,要如实地客观地研究书中的某些人物。对于薛姨妈薛宝钗薛蟠都要如此。不要把不应该归属于他们的罪名强加在他们头上。
    当然这是指《红楼梦》中于"假语村言"的一面。但是,话又说回来,作为《红楼梦》的另一面,即"真事隐"的一面,薛家母女、母子、兄妹之间又有着一种不可分割的联系,这绝不是什么血缘关系和思想意识问题,而是曹雪芹特意安排的另一种互借互用的联系。比如说曹雪芹写薛蟠的生日于五月三日,写薛姨妈生日为同时不远的一个"大毒日",这绝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曹雪芹的蓄意安排。虽然曹雪芹把宝钗生日安排在正月灯节之后,但却将薛宝钗"生来带的一股热毒"巧妙地移到了其兄薛蟠与其母薛姆妈的生日之中。这实际上就是曹雪芹"狡猾之笔"的绝妙体现。它要比蔡邕"黄娟、幼妇、外孙、齑韭"组成的"绝妙好辞"还要隐晦得多。
    因为薛家是作为一个整体来描写的,薛蟠"五月初三日"的生日和薛姨妈"大毒日"的生日即指薛家生日,薛宝钗实际上又是薛家的代表人物;那实际上薛家母子"大毒日"的生日实即薛宝钗的生日,它乃是薛宝钗"热毒"的体现。
    这是薛宝钗和薛蟠生日关系的转换问题。作为薛宝钗来说,她除了生来带的"一股热毒"之外,还有她的原形质乃是"雪下"的"一股金簪"。"雪"本身除了影育薛宝钗之姓外,它本身就意味着北方。"簪子"本身除暗育宝钗之名外,它本身就是"金"。这里牵涉到满清不仅是"金国"的一支;而且其满清开国国号又号称"后金"。还有我们在研究《方位结构》问题时,已谈到曹雪芹每每置薛家母子女处所于"东北"而不放,在《红楼梦》的方位问题上形成的南北对峙,是曹雪芹运用了变形的"五行说"。由此种种,足以看出曹雪芹笔下太虚幻境图册薛宝钗的原来形质乃是满清政权的化身。
    既然薛宝钗是满清政权的化身;薛宝钗所谓"热毒"的生日又通过"古董商"巧妙地移到薛蟠和薛姨妈身上;这所谓薛蟠"五月初三日"生日,也即"清虚观"张道士说的"遮天大王圣诞日",它实际上不过是满清政权于"五月初三日"开始统治中国的另一种艺术化应用。反过来说,五月初二多尔衮占领北京,五月初三满清开始统治中国,这便是《红楼梦》薛蟠生日中一幕幕的转了几个弯子的原始素材。
    林黛玉的"四月二十六日""泣残红"与"扬州十日"有何关系呢?
    林黛玉本来就是"太虚幻境"中"两株枯木"上悬的"一围玉带",其下"有一堆雪,雪下一般金簪",这一太虚幻境图册的设计本身就是林黛玉与薛宝钗于敌对关系之中。
    林黛玉,她虽祖籍苏州,但实生长在"扬州"。其父"林如海"是"前科""探花",曾"升至兰台寺大夫"并"钦点巡盐御史"恐怕不是一般泛泛小说家的无缘无故的虚构。
    在曹雪芹的笔下,虚构了一个林黛玉之母不幸亡故的悲剧,将林黛玉用"假话"带进了贾府,开始了林黛玉为"假话"之下得意"门徒"的生涯。
    曹雪芹又虚构了一个荒唐的林黛玉之父林如海亡故之一事,使林黛玉彻底变成了"亡国奴"的角色。由于《红楼梦》是以写家庭为主体的,那么林黛玉这个类似唐后主李煜的"亡国奴"只好降低身份作了一个典型的"亡家奴"。
    "还泪之说"本起于《红楼梦》第一回,什么林黛玉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绛珠草一株",什么只因"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什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之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什么"只因尚未酬报"神瑛侍者"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什么因"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意欲下凡……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什么警幻仙子因此"问及"绛珠仙草"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什么黛玉的"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曹雪芹楔子里的这些话纯属虚构,当然也谈不上欺骗读者,因为谁也不会相信这些。
    "还泪说"取材于何处呢?宋朝有一段历史:宋开宝七年宋大将曹彬攻占金陵,南唐亡,一代擅长于诗词的风流天子李煜,被宋军掠入汴京。他每每感慨身世,其词情致凄婉。他在给旧宫人的信中写道:"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见龙衮《江南录》),曹雪芹的"还泪之说"实起源于此。这一切不仅取源一个确实的典故,也取源于确实的亡国奴眼泪洗面的典故。曹雪芹不仅由此虚构了一个还泪之说,实际上也虚构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变了形的"亡国奴"人物。所谓"变形"是"修成女身"。《红楼梦》于是由一个国家缩小到一个家庭,由一个朗朗乾坤缩小到一个“大观园”。"亡国奴"的"眼泪洗面""荒唐"成了爱情上的林黛玉"亡家奴"的还泪之说。
    按小说中的场面描写,林黛玉进贾府是被作为贾母掌上明珠看待的,这也是因为外孙一般都要比嫡系子孙娇惯些,事出于现实描写的必然。但林黛玉一进贾府在曹雪芹笔下却出现了一个"步步留心"并在"泣残红"里哭出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道白。在此问题上,掌上明珠与唱词显然是矛盾的。曹雪芹为了照顾"亡国奴"的腔调,不惜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这个极不协调的文字硬塞在林黛玉的诗词里,这是曹雪芹为了照顾"真事隐"不得不顾此失彼的一种着笔。
    林黛玉是披着"亡家奴"旗号的"亡国奴",虽然"泣残红"里不少句子是伤春葬花一类的哀叹,但"覆巢之下无完卵"和"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却远远超过了一个少女伤感的范围。
    曹雪芹以1645年四月二十六"扬州十日"大屠杀为背景和素材,展开了变形了的"亡国奴"林黛玉在"四月二十六日""泣残红"一幕。
    把林黛玉的"泣残红"仅理解为是一个"葬花词"当然是不妥的。但是"泣残红"到底是纯指"扬州十日"的血腥屠杀案,还是兼有悼朱明王朝的意思?我认为"泣残红"的"红"字,本身就意味着朱明王朝;但曹雪芹把"泣残红"这一天安排在"扬州十日"大屠杀的同一日,自然还是着重于"泣残红"在伤悼为朱明王朝殉难的史可法诸将士并八十余万扬州人民。当然,满清大屠杀的绝不是一个扬州,还有一个嘉定三屠等处,扬州十日不过一个代表罢了。
    我们不仅从"四月二十六日""泣残红"和"扬州十日"的四月二十六日开始的大屠杀相重合与满清五月初二进入北京五月初三开始统治中国和薛蟠五月初二说他"五月初三日"生辰相重合看出曹雪芹为什么把这两个不同时间不同事件安排在同一天但又不是同一天的动机,同时我们也应该深深省悟林黛玉这个"孤女"为什么却来自扬州。
    从以上薛蟠生日和林黛玉"泣残红"日期与明末清初两个特殊日期以及两个日期的特殊内容相吻合来看,我们也可以看出《红楼梦》并非什么自叙传也非一般小说,而是一篇带着相当"碍语"的却打着爱情小说幌子的政治小说。
    在谈完《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林黛玉"四月二十六日""泣残红"和薛蟠"五月初三"生日之后,在《红楼梦》中,还有一个特殊的日期,它就是第十四回置于矛盾重重时间之中的林黛玉南下扬州葬父一事,即林如海亡于"九月初三"。这一日期也非泛泛之笔,它也并非一般胡诌的某人某日或其它胡诌的日期,它如同"四月二十六"和"五月初三"一样也与明末清初的一个历史事件有关。
    1644年,李自成进占北京,明亡。在这个时期,明王朝一些遗老有自杀或被杀的。此年五月在满清占据北京的同时,南京诸臣拥立福王朱由崧为帝。此年的九月三日福王在南京建立"旌忠祠",祀在北京死难的诸朝臣。在这个问题上,《流寇志》作了如下记载:
    九月丙戌(即"初一")朔,命王基李乾德各带罪赴王应熊军前理饷……戊子初三,命建祠南京,赐祠名旌忠,祀北京死难诸臣,文臣二十二人,勳臣一人,戚臣一人:东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赠太傅,谥文贞范景文……(见《流寇志》205页)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南下扬州又入苏州葬父一节实乃指此。随着满清王朝全部统一中国,林黛玉在葬完父之后也彻底作了"亡国奴"了。
    在说完此三处文字之后,还有蔡元培曾说过的"《石头记》叙事自明亡始。第一回所云,这一日三月十五日葫芦庙起火,烧了一夜,甄氏烧成瓦砾场,即指甲申三月间明愍帝殉国、北京失守之事也"(见《石头记索隐》)。李自成起义军于三月十四日兵临北京城下,明愍帝三月十九日上吊于煤山,明于三月中旬亡。蔡元培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但是不是《红楼梦》中的所有日期都与每个历史事件日期相重合呢,我认为不可能全部一致。因为《红楼梦》毕竟是一部"游戏笔墨"的小说,亦不过取其大概而已。我们是在研究《红楼梦》的写作思想,而不是去附会每一个历史事实。
    五、李纨在《红楼梦》中的特殊地位
    李纨虽在《红楼梦》里居十二钗正册之中,并贯穿着《红楼梦》的始终,但可能由于这个人确实如"槁木死灰",无吸引人之处,或仅是个"三从四德"的活标本,或者是众人们对这个人的看法基本上趋从一致,故无多大意见分歧,好像不值争论。
    我看到有关李纨评语的文章不多。就现代《红楼梦》研究而论,我看到对李纨评论的文章是《红楼梦学刊》1991年第一辑刊登的谭宇宏的一篇文章《传统价值的失落与裂变》,它的副标题是《红楼梦三少妇补说》。其中谈到的是《红楼梦》中三个女性:尤氏、李纨和凤姐。这里面有着一些对李纨的代表性的看法。关于李纨,谭文写道:"'纨者,完也。'李纨是作为一个比较完美的形象出现在作者笔下的。与可卿逼人的浓艳相比,她美而不艳,能做到古井无波,杜绝尘垢。""园外的李纨,是一具活的遵守'四德'的标本。那个社会里要求做寡妇的除绝对贞操以外,还要时时事事暗合老庄的哲学:无能,无好,无为。李纨确实是绝对遵守这一传统规范而行事。园外的李纨,称得上符合传统'妇德'典范,她'先之以事夫',夫死,牢记古训:'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处在那样一个骄奢淫侈环境里,顽强地守住自己不得不苦守的贞操,这又符合了'贞妇'的标准;她深知'妇言不贵多'的训示,所以在那个纷纷攘攘的大家族中,每次一遇到什么矛盾和纠纷事发生,她就立刻带领着姐妹走开,决不多言一句;此外,在'妇容''妇功'方面,她也勘为典范。""用作者话说,是'槁木死灰','无见无闻'"。作为一个母亲……她严格地恪守并实现了教子成人的历史责任。在这一点上,她成功,似乎她的传统价值全部实现了,而她的'历史使命'也圆满完成了;然而紧接着这成功又如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所留下的'也只是虚名儿后人钦敬'"(见81~83页)。
    谭文在客观地研究《红楼梦》社会现实中"妇女"的"裂变"。对于谭文的研究女性史——"女神"——"女奴"——"女人"的历史演变过程,我没有什么意见,对于谭文对《红楼梦》中的一些现实人物进行的解剖,我也没有意见;但是如果红学家们要把这些当作《红楼梦》中写作思想来理解,那就是失之千里了。
    对于李纨的看法当然不是谭宇宏一人,可以说今见略同。当然何止今日,恐怕历来的红学家也皆出一辙。
    我们来看看评点派太平闲人的评论。太平闲人在第三回关于描写李纨的正文中下了不少评注。在"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下评注:"一书止于此人差无贬词故姓曰李。李,理也,礼也。兰,阑也,范围堤防,留此人种,遏人欲,复天理,循环之机也。故后写其每与贾环同行住,非因类也。"在"李守中"下批注:"守此定理,斯不外驰。"在"名为李纨"下评注:"纨,完也。取其洁白为完人也。"在"宫裁"下评注:"斐然成章,知所裁之,国学之教以此。理以字传,故李独有字"(见"合评本"57页)。
    还有"合评本"《读花人论赞》中的几段文字:
    李纨赞:李纨幽闲贞静,和雍肃穆,德有余也,而不足于才。然正唯无才,故能暗淡以终。虽无奇功,亦无厚祸,渊渊宰相风度也,可与共太平矣。
    姚善应变,宋善守文,人言姚之才高,吾谓宋之福大。
    从以上历来对于李纨的评论来看,我们不论各评论家持赞许的态度还是持贬责的态度如何,但对李纨仅仅只是一个坚守贞操的规范女性的看法却是一致的。
    这些大同小异的评论,可能来源于第四回曹雪芹笔下正文中的"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一段文字和其它各章节中曹雪芹笔下李纨母子的"表现",也可能有些观点来源于在"李守中"旁脂砚斋批的"妙,盖方人能以理自守,安得为情所陷哉"这一事。然而李纨果真仅仅是一个"三从四德"的活标本吗?果真"如槁木死灰""无见无闻"吗?不错,李纨是一个"守寡"者,但李纨到底为谁守寡?守的什么"寡"?还有贾兰果真仅一个"谆谆然以八股为务"的"仕途""热人"吗?
    远远的错了。
    李纨母子的最早出现是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的一段,在描写荣国府贾政一脉时写道:"这政老爷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见43页)。此后还有王夫人第二胎正月初一生的元春和第三胎"次年"又生的一个"绛洞花主"贾宝玉(同页)。
    在这里,当然谁也没有查李纨确真有其人否?也没有查她到底是曹雪芹家的什么人?但谁也没有过问一下在《红楼梦》中,曹雪芹为什么要虚构这么一个"小寡妇"?曹雪芹为什么在贾府里安排一个"贾珠"这个未上场"先亡"去的故人?而这个故人仅仅从古董商冷子兴口中述及?李纨母子的交待文字,它如同曹雪芹为了安排林黛玉进贾府并长住贾府,而安排了林如海夫妇先后丧生。如果林如海夫妇不先后丧生,林黛玉如何能长住贾府呢?同样的道理,只有安排贾珠早亡,才能出现李纨"守节"的各章节文字。
    在这里,我要提出一个问题,在《红楼梦》中李纨的丈夫是叫贾珠,但一个"节妇"李纨到底是为其夫"贾珠""守节"呢?还是为谐音的"假朱""守节"呢?这是研究《红楼梦》,也是研究李纨这个特殊人物的一个首先面临的问题。
    《红楼梦》中的"贾"实即"假",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红楼梦》中未开场先安排这一故人,本身就是一个谜。"珠"能不能作为谐音字"朱"来解释呢?即指明王朝原下属的汉族人民呢?我认为基于曹雪芹的社会思想和《红楼梦》的写作艺术,这种情况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当然这种"朱"并非在简单的留恋一个腐败的封建明王朝,而是仅仅作为一个假借而已。比如说反满的组织皆假托"朱姓",连雍正皇帝在上谕里也承认的这一事实便是一例。
    李纨的正式出现,是在第四回的开头一段文字里,是由黛玉同姊妹们到王夫人处,"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遂来"至寡嫂李氏房中"之后作为注释文字出现的。曹雪芹这样描写李纨:
    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矢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有青春丧偶,居家处膏梁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姑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见83~84页)
    这一段文字后是"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这一句话。当然粗粗看起来,有关于李纨的一段文字夹在描写林黛玉来到贾府一段文字之中,但这仅二百来字的文字却确实给李纨画了"一幅图"。这一段文字也是人们历来研究李纨的文字依据。在这一段文字里,“甲戌本”脂砚斋在"李守中"之旁侧批"妙,盖云人能以理自守,安得为情所陷哉",深知《红楼梦》内幕的脂砚斋的批语好像李纨真的是一个"不为情所陷"的节妇一样。
    贾珠未登场先亡,已出自有因;其名又叫"贾珠",已非无故;李纨之父曹雪芹又起名"李守中",这"守中"真如脂批的"以理自守"吗?"守中"二字没有别的含义吗?"守"乃"镇守"的"守","中"乃"中国"的"中","李守中"三字难道没有"镇守""中华"国土的意思吗?李纨是遵守"女子无才便有德"的家训呢?还是遵守"李守中"三字的本身含义呢?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在李纨其父"李守中"之后,还有一个特为关键的问题,是李纨"惟知侍亲养子"一语。这里面李纨养育贾珠的遗孤这个被红学家不甚乐道的贾兰为己务,这个《红楼梦》中惟一收拾"残局"的胜利者"贾兰",他到底仅是一个"仕途"中的"热人"呢?还是"真事隐"中"假朱"的"遗孤"和"李守中"的"传人"呢?这也是一个必须引起注意的问题。
    李纨的第三次出现,实即"太虚幻境"中的原形塑造,这便是"金陵十二钗正册"图册之十和《红楼梦》曲子中的一些文字。在正册判词之十,曹雪芹写道:
    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见115~116页)
    "兰",本素有"四君子"之称,又有"春兰秋菊为一时之秀"之喻,曹雪芹在李纨图册上画一"茂兰",这就非同一般,足见曹雪芹对李纨的"钦敬"了。不仅如此,在判词中又安排了"到头谁似一盆兰",李纨变成《红楼梦》中惟一的胜利者,那就更耐回味。至于"枉与他人作笑谈"也不是红学家们尽皆理解的。李纨虽然晚年荣华不尽,但却"昏惨惨黄泉路近",结果"只是白白作了人家的谈笑材料",我认为不见得。我认为这个"枉"字,是指李纨本人枉与他人作笑谈材料呢?还是指曹雪芹自己写的李纨不被读者理解,枉与读者作了笑谈的材料呢?我的看法还是偏重于后者。
    曹雪芹在《红楼梦》曲子里的"晚韶华"里是写了"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见124页)。我们的研究人员只看见了"也抵不了无常性命"和"昏惨惨黄泉路近",也只看见了"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但却忘记了这里有一个前提:即这是封侯拜相之后。我们不妨请问,李纨是没有逃掉"抵不了无常性命"和"虚名儿",但又有谁能长生不死呢?
    我们先不管李纨能不能逃脱死亡这一劫,但是在曹雪芹笔下,李纨毕竟是"戴珠冠披凤袄"者,其子贾兰毕竟是"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者。在这里,请不要认为我在宣扬什么不正确的东西,我们是在研究《红楼梦》,是在研究曹雪芹的社会思想和《红楼梦》的写作思想,是在研究曹雪芹为什么在置“贾府”于"死地"之后,而又置李纨贾兰母子于"天堂"呢?在这里,不仅不存在什么自叙传的问题,也不存在什么单纯的社会写实的问题,李纨贾兰母子结局的特别安置布局绝非一件寻常的事件。
    李纨,是为"贾珠"守节,在为"李守中"承志,为了辅育"到头谁似一盆兰""贾珠"的遗孤贾兰而呕心沥血,"贾珠""李守中""贾兰"包围着李纨,组成了一个统一体。它的内在含义远远地超出了历代红学家的眼界。
    我们再来看看第二十六回,在"小红遗帕"和林黛玉"春困发幽情"中间的一段骇人场面。本来此文字在薛蟠生日一节文字已经抄过,好在文字不长,不妨再重抄一篇。
    宝玉无精打彩的,只得依他(袭人)晃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其意。正在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见596~597页)
    这一节文字夹前夹后也才不过170来字,写在不起眼的夹缝里。
    这一段文字并没有惹起人们的注意,最多引起别人认为此是表现贾兰既习文又习武的一些零散笔墨罢了。
    这一段文字到底写什么呢?不错,在初建“大观园”时,曹雪芹写道:"王夫人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监管都写清帐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白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饲养"(见382页)。但难道曹雪芹的贾兰射鹿一段文字仅仅是为了照应园中曾有鹿的虚设的点缀文字吗?我认为错了。
    好多文学家都在考证“大观园”遗址,实际上什么“大观园”,不过纯属虚构而已,具体一点说,它是一个朗朗乾坤大社会的缩影。
    但是,在这么一个完整社会的缩影里,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持戈跃马",公然天下逐鹿。
    有人可能说,那不过是一个小孩玩玩而已,最多也不过习习武而已,何止于天下逐鹿文字?是的,在《红楼梦》这部"老婆舌头"的闺阁文字里,也只能"如此""玩玩"而已;请不要忘记,这贾兰是《红楼梦》中惟一的"胜利"者,请不要忘记其父是"贾珠",其外祖父是"李守中",也请不要忘记,写《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好友张宜泉曾在其《诗稿》里每每有"于今不是唐"、"山河讵汉家"、"往事已成秦鹿失"、"百代兴亡成戏剧"、"雄剑今将赴石梁"、"猎虎豹"、"樵虬龙"的跃跃欲试持戈跃马欲逐鹿天下之心、问鼎逐满洲之意,难道"假语村言"的甚止其中有张宜泉笔墨的《红楼梦》里的"逐鹿"文字仅仅是玩玩而已吗?
    在李氏一派系中,还有李绮李纹,他们在《红楼梦》中也扮演着一个非凡的角色。尽管他们在十二钗之外。在“甲戌本”第四回开始写李纨家史的李守中族中的"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旁有脂批"未出李纨、先伏下李纹李绮"(见51页)。这批语已微露某些玄机。李绮姊妹在《红楼梦》中的真正作用是李绮后来嫁给了甄宝玉。李纨派系与甄宝玉的结合,开辟了贾宝玉配薛宝钗、甄宝玉配李绮两个绝然不同的构图,"李家"成了"甄家"的"开国元勋"。当然这是后四十回涉及到的事了,此时言之过早,留作后四十回时再谈。
    在关于“大观园”的问题上,第十八回元春进园时是"元妃等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止园门前。早见灯光火树之中,诸般罗列非常。进园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见392~393页),这四处,后被元春赐"有凤来仪"为“潇湘馆”;赐"红香绿玉"为"怡红院";赐"蘅芷清芬"为"蘅芜院";赐"杏帘在望"为"瀚葛山庄",即后来的"稻香村"。曹雪芹又借元春之口说道:"……此中潇湘馆、蘅芜院二处,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瀚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脉方妙"(见394~395页)。
    在此处有一个特别突出的问题,即是“大观园”是以"四大处"为核心的。
    这里有一个很简单也很骇人的问题,《红楼梦》中描写的重点除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处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一个特殊人物李纨母子所住的"瀚葛山庄"即后来的"稻香村"。《红楼梦》的核心是这四处,也是这四人,并不是什么红极一时的王熙凤母女,以及"间色法"的史湘云和探春诸小姐们。当然也不能说这王熙凤湘云探春诸人毫无用意。
    在“大观园”这个缩小了的国家社会里,有一个阵线分明的两个壁垒,即以贾宝玉薛宝钗为一方;李纨林黛玉(包括常不出现的甄宝玉)为另一方。这也就是人们不理解的第二十二回脂批中的"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书,则不失执笔人本旨矣"的本来面目。
    不仅如此,在我们前边破释的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中也披露了这一问题,即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也是围绕着"四大处"绕圈子。李纨母子在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中担当着一个重要角色。
    在我们前边研究过的张宜泉赠给曹雪芹的书籍的正面发现了所画的两处兰花,一处石头,并题了一首"拙笔写兰"。这一书箱箱盖正面的图画,也披露了《红楼梦》的写作思想:即《红楼梦》的什么爱情,什么老婆舌头,一切都是"假话"而已;真正的东西乃是"兰"与"石"的关系,也即是李纨母子与贾宝玉甄宝玉的关系问题。李纨母子是《红楼梦》“大观园”里的"逐鹿"者,是《红楼梦》里的惟一"胜利者",它是《红楼梦》的写作思想中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
    在谈到这个问题时,我还要谈一谈我从来未提及、诸如红学家也未曾讨论过(恕我直言,也可能我没有见到)的一个问题,即敦诚的诗抄中的《无题二首》。这两首诗是我从吴恩裕《曹雪芹丛考》的附录里的《四松堂集》集外增补里看到的。
    其诗是:
    (一)
    纱笼红烛掩猩屏绣被绡帏春睡轻
    欲把赠兰人细认梦云梦雨不分明
    (二)
    春满梨花昼掩关微吟柳絮小庭闲
    绿窗日午焚香坐自把新诗教小环
    这两首诗在吴恩裕的"集外诗文辑"(增补)里的位置,与敦诚写的《挽曹雪芹》两首,中间只相隔四首诗。其四首题名为《春晓漫天》《槐园夜坐雨舫中》《东臬》《汉二疏》。按照这种排列情况来看,我认为《无题二首》的写作时间离《挽曹雪芹》的写作时间不会相距太远。
    《挽曹雪芹》二首写于甲申年,确切一点说写于甲申年正月初七、八,最远不会超过初十。这个见我的曹雪芹卒年一节。按诗的排列情况来看,《无题二首》可能作于甲申春夏或第二年乙酉年春夏之季。
    在吴恩裕收辑的"集外"增补中,有一个怪异的问题是:敦诚的每首诗作皆有诗题,惟独此两首诗无诗题。
    我认为这本身就存在着疑点。
    此诗的内容又如何呢?
    此诗的前两句"纱笼红烛掩猩屏,绣被绡帷春睡轻",它不正好与《红楼梦》中与"怡红""潇湘"细事有些相似之处吗?当然我不否认《红楼梦》本身来源于写实,敦诚也不可能没有这种闺帷之实感。第四句呢?"梦云梦雨"它又与《红楼梦》以及贾宝玉的"太虚幻境"的"云雨"之梦相一致("不分明"二字,我们暂且不谈)。在这里,当然会出现一个问题:如果说敦诚写的此诗与《红楼梦》有关,又怎么不明言呢?明义在《绿烟琐窗集诗选》写的《红楼梦》的诗,不是题作《题红楼梦》吗?不是在其序言中题有"曹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吗?明义的《题红楼梦》二十首不是也有"怡红院里""潇湘别院"之句吗?何如敦诚的此《无题二首》如果与《红楼梦》有关,他何不明言《红楼梦》半个字呢?
    这就是症结所在。
    不仅此诗中敦诚没有明言《红楼梦》半个字,而且敦诚诗中从来没有发现与《红楼》有关的半个字,仅仅在《寄怀曹雪芹霑》中有一句"不如著书黄叶村"(《四松堂集》钞本诗集卷上)。这一句只是说明曹雪芹曾写书著述,但并没有说明曹雪芹在写《红楼梦》。不仅在与曹雪芹交往深厚的敦氏弟兄诗集中未发现有明言与《红楼梦》有关的诗句,而且在曹雪芹至交的张宜泉的《诗稿》中,也未发现明言与《红楼梦》有关的诗句。真正在敦氏诗句中发现与《红楼梦》有关的诗句是在曹雪芹死后的《挽曹雪芹》中的"开箧犹存冰雪文";真正在张宜泉诗句中发现与《红楼梦》有关的诗句也是在曹雪芹死后的《伤芹溪居士》中的"北风图冷魂难返,白雪歌残梦正长。琴裹坏囊声漠漠,剑横破匣影茫茫"数句。但这与《红楼梦》有关的敦氏和张氏的诗句也是相当隐晦的。
    这一切到底说明什么呢?与曹雪芹交往深厚的人们避而不谈《红楼梦》,视为忌讳;倒是与曹雪芹无关的人却大吹大擂,好像他们真知道《红楼梦》的底里一样。明义的《题红楼梦》二十首并其序言便是一例,这一切不能不令人生疑。
    我们还是回到《无题二首》中来。
    《无题二首》的第一首诗的要害在于后两句,不在前两句,即在"欲把赠兰人细认,梦云梦雨不分明"。
    敦氏弟兄经常与曹雪芹来往,当然其原因是意气相投,环境心情相同,可谓是诗朋酒友;从敦氏的"不如著书黄叶村"也可以看到敦氏知道曹雪芹在写《红楼梦》。但是敦氏并未知道《红楼梦》的内幕。敦氏弟兄知道曹雪芹在写《红楼梦》,自然也看到带有脂批的《红楼梦》,由于《红楼梦》本身"真假"应用、矛盾重重,脂批更荒忽迷离,敦氏自然感到其中有"碍语",但又不便追问——既然别人不愿明言相告的东西,作为朋友,也只好不问了——这是作为朋友最起码的道德。
    在当曹雪芹死后的第二年,敦氏在不明曹雪芹已不在人世的情况下,发出《以诗代简》请曹雪芹到他们家饮酒赏花时,才发现曹雪芹已故了。敦氏在癸未年不知何月去吊唁了曹雪芹。
    当敦氏来到曹家后,显然发现了曹雪芹的"书箱"和《红楼梦》的遗稿;因此才有敦诚在甲申年正月写的《挽曹雪芹》中的"开箧犹有冰雪文"一句。
    此书箱和遗稿最后归了张宜泉(见《书箱》一章)。
    敦氏弟兄本来对《红楼梦》中的内幕就不明白,特别是曹雪芹笔下的"到头谁似一盆兰"的李纨和贾兰;在曹雪芹死后,又在曹雪芹家看到了朋友赠送的画着两丛兰花和题有"拙笔写兰"的两只书箱,这不能不引起敦氏弟兄更加疑心——《红楼梦》中的"石头"是什么意思,贾兰是什么意思?书箱的"拙笔写兰"又是什么意思?赠兰人又是什么人物?
    这就是敦诚此诗"欲把赠兰人细认"的出处。"欲把赠兰人细认,梦云梦雨不分明"的意思是:"《红楼梦》中的'到头谁似一盆兰'的李纨贾兰母子的含义已使我不甚了了;今在曹雪芹家又看见他另外一个朋友送给曹雪芹两只刻有'兰花'的书箱。这'拙笔写兰'是什么意思?'赠兰人'是谁呢?他是一个什么样人物呢?我'欲把赠兰人细认',想从《红楼梦》中得到一点启迪,可惜《红楼梦》是'梦云梦雨'并'不分明'的!"这就是此诗后两句的含义。
    从敦诚这第一首诗来看,不仅从此诗《无题》可以看出敦氏有故意隐晦之意;而且可以看出敦氏弟兄并不理解《红楼梦》,并为此感到困惑;同时也可看出"到头谁似一盆兰"的李纨贾兰母子在《红楼梦》中的特殊位置。
    六、刘姥姥在《红楼梦》中的特殊身份
    在《红楼梦》里,除了一个特殊人物李纨之外,还有一个与李纨相照应的特殊人物刘姥姥。说确切一点,应该是,在《红楼梦》里还有一个"集团":即在曹雪芹笔下,除了以薛宝钗和薛姨妈、薛蟠,还有为薛宝钗"间色"的史湘云为一个"集团";除以李纨、贾珠、李守中、贾兰、李绮为一个"集团";还有一个,就是刘姥姥和她带着的青板"姊弟"为一个"集团"。也可以说这些"集团"为"家族"。作为刘姥姥这个特殊家族来说,他们不仅贯穿着《红楼梦》的始末,而且操纵着贾府命运的起伏。
    对于《红楼梦》来说,前五回基本上都是粉墨登场的过程,可以说,《红楼梦》真正开始是从第六回开始的。但在这里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曹雪芹在第六回开始补完第五回贾宝玉"太虚幻境"之后的贾宝玉与袭人一段小儿戏事之后,一开场便从"千里之外"找来了一个与贾府有些瓜葛的饱经世故的老寡妇来作"纲领"。这一事本身就引起人们的怀疑。也可以说,尽管人们从不同的角度来研究刘姥姥,但每个人都费尽了心机。当然这里不包括仅仅一知半解的信口开河者。
    据我所知,对刘姥姥的研究颇费心机的是太平闲人。我们不妨摘录太平闲人的一段关于刘姥姥研究自述:
    闲人幼读《石头记》,见写一刘老老,以为插科打诨如戏中之丑脚,使全书不寂寞设也。继思作者既设科诨,则当时与燕笑。乃百二十回书中仅记其六至荣府,末后三至,乃是完前三至。则但谓之三至也可,又若甚省而珍之者。而且第三至在丧乱中,更无所用科诨。因而疑。再详读《留余庆》曲文,乃见其为救巧姐重收怜贫之报也。似得之矣。但书方第六回,要紧人物未见者甚多,且于宝玉初试云雨之次,恰该放口谈情,而乃重顿特提,必在此人,又源源本本叙亲叙族,历及数代。因而疑转甚。于是分看合看,一字一句,细细玩味,及三年乃得之,曰:是《易》道也。是全书无非《易》道也。《石头记》批评实始于此。试指出之:刘老老一纯《坤》(见"合评本"评第6页)
    我们从太平闲人的"细细玩味,及三年乃得之"一语,可见太平闲人用心之苦。
    此一段话之后,是太平闲人用《易》经八卦来解释刘姥姥"家族"与贾府的关系。
    太平闲人虽经三年之苦,但其研究结果可以说一无是处,但他前一段话的"因而疑"和"因而疑转甚"的质疑过程还是颇为可取的。
    近来出现了曹雪芹描写刘姥姥是为了创造一个"见证人"的观点:以为曹雪芹"创造出这样一个人物来,原是要她亲眼看看荣国府怎样由兴盛到没落,要她做一个目击的见证人"(见许杰《论刘姥姥》一文。《学刊》1980年一辑100页)。对于这一看法,我认为没有什么可谈的。写小说难道还需要"见证人"?作者信笔一挥,只要合乎逻辑,虚构现实难道还需要用别人来证明吗?写小说毕竟不是立案。
    至于曹雪芹写刘姥姥为了进行阶级对比,甚止用二十两银子过一年的算帐法来研究《红楼梦》,我觉得就太庸俗了。对于"狡猾之笔"的曹雪芹用"假语村言"写的"假凤泣虚凰"的爱情小说来说,岂是用此算帐法能研究出来《红楼梦》的写作思想的。
    《红楼梦》不仅是用"假语村言"的,而且是用"古董商"来演说《红楼梦》的。"古董商"本身就在于"古董"。一些红学家,特别是现代红学家们太过于轻视"古董",甚止把"假话"和"古董"视为小说中的一般社会人物,这对于《红楼梦》研究来说,当然是不幸的。
    刘姥姥这一家族并其与贾府的瓜葛关系,就是在"古董商"的导演下进行的。
    现在我们来研究曹雪芹笔下"古董商"操纵之下的刘姥姥这个特殊人物并其"家族"。在尚未入正题以前,我要说明一个问题:在研究《王熙凤生辰》一节中出于需要,已经列举了在王熙凤生日中的刘姥姥一些不少文字,那也是没有办法;因为这也牵涉到王熙凤的生日问题。但现在再研究刘姥姥时,若要摘录并论证正文中的一些枝节,也未免与王熙凤生日的某些文字重复;若要丝毫不相干,又说明不了问题。所以,在这节文字里,尽量少摘录刘姥姥进荣府的一些文字,少重复,尽量从简。此节若有出现重复或过简的情况,还请读者原谅。
    除在太虚幻境中潜在的刘姥姥的笔墨之外,作为小说情节,刘姥姥的正式笔墨是在第六回中的开头出现的。其文字为: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甚瓜葛?且听细讲。
    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见134~135页)
    此段下边是曹雪芹写王狗儿家因"秋尽冬初""冬事未办"等以及涉及到的刘姥姥要到贾府"瓜葛"一段。
    就以上抄录的有关于刘姥姥一段文字来看,显然有生疑之处:
    (一)曹雪芹描写贾府真的"无个头绪可作纲领"吗?我看不见得。不说随便找个头绪,就如太平闲人指出的"且于宝玉初试云雨情之次,恰该放口谈情"的时候,即放开手脚谈宝、黛、钗、湘、袭、晴等人闺阁细语,所见所闻,有何不可?却偏偏于"千里之外"寻来这么一个人家,这个借口可信吗?
    (二)我们从此回后边的描写中得知,刘姥姥住城外乡中,但当日可往返贾府一次,怎么能说两家相距"千里之外"呢?
    在刘姥姥与狗儿商议如何前往贾府"打抽丰"时,有这么几句:
    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这周瑞先时曾和父亲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刘姥姥道:"我也知道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
    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一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见138页)
    然后,刘姥姥于"次日天未明"带着"五六岁"的"板儿"来到了荣府,并在周瑞媳妇"周大娘"或"周嫂子"的陪同下,从"后门""潜入"了大管家的住地,"会见"了荣国府的大管家王熙凤。
    这周瑞夫妇又是何许人物呢?我们看一看曹雪芹在送走刘姥姥之后借周瑞家的"送宫花"一节文字的披露:
    在宫花送到王熙凤处之后,曹雪芹写道:
    周瑞家的这才往贾母这边来。穿过了穿堂,抬头忽见他女儿打扮着才从他婆家来。周瑞家的忙问:"你这回跑来作什么?"他女儿笑道:"妈一向身上好?我在家里等了这半日,妈竟不出去,什么事情这样忙的不回家?我等烦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请了安了,这会子请太太的安去。妈还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么东西?"周瑞家的笑道:"嗳!今儿偏偏的来了个刘姥姥,我自己多事,为他跑了半日;这会子又被姨太太看见了,送这几枝花儿与姑娘奶奶们。这会子还没送清楚呢。你这会子跑了来,一定有什么事。"他女儿笑道:"你老人倒会猜。实对你老人家说,你女婿儿因多吃了两杯酒,和人分争,不知是怎的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说他来历不明,告到衙门里,要递解还乡。所以我来和你老人家商议商议,这个情分,求那一个可了事呢?"……(见165~166页)
    曹雪芹在写完送宫花一段后又补道:
    原来这周瑞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兴,近因卖古董和人打官司,故教女人来讨情分。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利,把这些事也不在心上,晚间只求求凤姐儿便完了。(见167页)
    这就是周瑞家的身份。她虽是王夫人的陪房,但周瑞"先时"曾和刘姥姥的亲家王成"交往过一件事",这其中的"一件事"绝不是泛泛之笔,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与刘姥姥有"说不清"的"瓜葛";周瑞又是"古董商"冷子兴的老丈人。这刘姥姥通过周瑞家的第一次潜进贾府,与"古董"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明白,曹雪芹是用"古董"又借"假话"之"斯文"来"敷演"《红楼梦》的。通部《红楼梦》,"假话"全仗"古董"冷子兴的"有作为大本领"(见第二回39~40页);"古董"又全借了"假话"的"斯文"。"古董商"在第二回第一次间接的演说了《红楼梦》的大概,此第六回"古董商"(当然不是直接、而是通过其岳母和其妻子迂回穿插)却公然在将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物"带"进了贾府。
    在对待"古董商"冷子兴的问题上,深知底里的脂砚斋在第二回前批(“庚辰本”误抄入正文)中批道:
    此回亦非正文本旨,只在冷子兴一人,即俗谓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也。其演说荣府一篇者,盖因族大人多,若从作者笔下一一叙出,尽一二回不能得明,则成何文字。故借用冷子兴一人,略出其半,使阅者心中已有一荣府隐隐在心,然后用黛玉宝钗等两三次皴染,则旭然于心中眼中矣。此即画家三染法也。(见33页)曹雪芹在"欺人"!脂砚斋同样在"欺人"!
    作为一种写作技巧,借用某一人之口交待一下贾府的"大半",使阅者心中眼中有一隐隐荣府,曹雪芹借用"画家三染法"也不能说不是一种写作绝技。但是用何人不可,非用"古董"来演说吗?
    不错,脂批说明古董商"冷子兴",是"俗谓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也",我们不妨再问问脂砚斋,此"古董商冷子兴"用"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作以解释,那"古董商冷子兴"在第六回中因刘姥姥进荣国府时"犯案"之后,曹雪芹又换了另一个"古董商""程日兴",那"程日兴"三字又作如何解释呢?第一个"古董商"不仅演说了荣国府,也将一个特殊人物刘姥姥带进了贾府,操纵着贾府沉浮;而另一个"古董商"程日兴在第二十六和第二十七回里"导演"了薛蟠的"五月初三"生日和林黛玉的"四月二十六日""泣残红",并"导演"了三十九至四十回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若干骇人场面,这些毕竟都是事实,这又作如何解释呢?
    脂砚斋在下批着"冷子兴";却在回避着"古董"。
    当然脂砚斋不仅在"古董商"上故意回避事实真象,而且在"假话"问题上同样回避真象。由于曹雪芹在"假话"的问题上比较显露,直言不讳地写出:"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并"原来胡州人氏"(见第一回20页),所以脂砚斋在此一段曾下批语"假话也"。但脂砚斋在对待"假话"的妻子"娇杏"的问题上,却在"娇杏"两字旁下批为"侥幸也"(见“甲戌本”23页),并又侧批"托言当日丫头回顾,故有今日,亦不过偶然侥幸耳,非真实得尘中英杰也!非近日小说中满纸红佛紫烟之可比"(同页)。脂砚斋在"娇杏"的问题上又一次欺骗了我们。
    《红楼梦》是以爱情"说风流"为贯穿全书前后的大动脉。对于这部《红楼梦》曹雪芹是用"假话""胡诌"的(当然并非一味瞎编乱造,于情节人物等方面是一种社会现象的写实)。曹雪芹为了更进一步说明他是怎样用"假话"来敷演全书,特给"假话"配了一个夫人——"娇杏"并"扶了正";"假话"与"娇杏"结为伉俪,互相配合,演绎了一部《红楼梦》的"杏子阴假凤泣虚凰"的闹剧。
    对于"杏子阴假凤泣虚凰"是曹雪芹为什么要给"假话""娶夫人""娇杏"的根本原因这一事实,我想脂砚斋比我们更清楚。但脂批却对"娇杏"下批曰"侥幸也",此批实在用心良苦!当然这也属于"杏子阴假凤泣虚凰"的荒唐"还泪之说",脂砚斋则"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的范畴的。
    脂砚斋对"古董商"下批采取批贾化夫人"娇杏"为"侥幸"的惯例,对"古董商"冷子兴下批"俗谓冷中出热",我想我们除对个别脂批,比如说"知眼泪还债之说,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这一类脂批可信外,对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脂批,恐怕得认真对待、另辟蹊径了。
    古董商冷子兴并非"冷中出热",而在于"古董"。
    当然也不能说全无"冷中出热",也有。薛宝钗本"一堆雪"下"一股金簪",但却生来带着"一股热毒"便有此意。
    刘姥姥呢?她的特殊身份也在于"古董"。"古董商"在贩卖着"古董",刘姥姥不外是贩卖的"古董"中的一个罢了。
    刘姥姥先来到了周瑞家。周瑞家的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见141页),当刘姥姥答道:"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见同页)时,周瑞家的便明白了其来求"施舍"之意了。但"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现弄自己的体面"(同页),周瑞家的引刘姥姥来到了王熙凤处。
    在此一段中有个问题,就是周瑞家的与王狗儿家原来曾有"争买田地一事"之交,但这里是得到的是狗儿的帮忙,并非王成的帮忙。那么,前边狗儿说的"这周瑞先时曾和父亲交过一件事",它仍然是一个谜。
    对于刘姥姥到王熙凤处看到什么摆设,遇到什么事件,我不想在此多费笔墨。我不想用此来研究封建末期普通农民与封建贵族的阶级对比,也不想来借此研究凤姐的为人与其它,因为曹雪芹之意不在此。
    王熙凤"接见"了刘姥姥,并巧妙地用"可巧昨日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拿了去"(见152页)这一句"打发"了刘姥姥。
    刘姥姥得到了"二十两银子",按刘姥姥的说法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老拔根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同页),刘姥姥确实是从贾府只拔了一根"毛",她"仍从后门去了"(见153页)。
    这是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在古董商的"导演"下,从"后门"进,"仍从后门去"。她仅仅"劫掠"或"抽丰"了贾府"二十两银子",银两虽少,但也还不算"出师"不利。
    当然有人可能说,你认为别人用二十两银子过一年这种算帐法来研究《红楼梦》里的穷富两个阶级生活对比,你尚且嫌庸俗,那你的把刘姥姥从贾府"打抽丰"的"二十两银子"说成从贾府"劫掠"不亦太玄吗?不。在这里,"二十两银子"仅仅作为"财富"而已,在"老婆舌头"的《红楼梦》里,第一次"劫掠"只能这么写,总不能把刘姥姥写成李逵吗。要看"大动干戈",我们还是看曹雪芹笔下的刘姥姥第二次进荣国府吧。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曹雪芹用了第三十九回第四十回第四十一回第四十二回共四个章回,真可谓"壮观之至"。第三十九回回目为"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就在此回里,"忽见上回来打抽丰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见891页)。当然刘姥姥能够二进荣国府,显然全仗了"古董商"冷子兴岳母的第一引见。
    刘姥姥此次来荣国府是带着"头一起摘下来的""瓜果蔬菜"来"孝敬"(见892页)荣国府的。
    在刘姥姥进荣国府的问题上,我们不说什么"千里之外",就说京城外,此时板儿尚小,一个比贾母还大几岁的七十多岁的老太婆能扛着每个容量能装"两斗粳米"(见第四十二回965页)的两个大口袋枣子倭瓜并些野菜来到荣国府吗?我认为这种写作根本不着边际。
    刘姥姥此次进荣国府在"孝敬"之后,本于当日要赶回乡下去,但因投了贾母的缘份,被留下了。
    吃过晚饭,贾母众人与刘姥姥这个老"积古"在闲聊,闲聊时,刘姥姥在"信口开河"了:
    ……"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风里雨里,那有个坐着的空儿,天天都是在那地头子上作歇马凉亭,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不见呢。就象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得早,还没出房门,只听外头柴草响。我想着必定是有人偷柴草来了。我爬着窗户眼儿一瞧,却不是我们村庄的人。"贾母道:"必定是过路的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刘姥姥笑道:"也并不是客人,所以说来奇怪。老寿星当个什么人?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899~900)
    当刘姥姥胡诌什么一个"小姑娘""抽柴"时,曹雪芹笔锋一转,又写道: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人吵嚷起来,又说:"不相干的,别唬着老太太。"贾母等听了,忙问怎么了,丫环回说"南院马棚里走了水,不相干,已经救下去了。"贾母最胆小的,听了这个话,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来瞧,只见东南上火光犹亮。贾母唬的口内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烧香。王夫人等也忙都过来请安,又回说"已经下去了,老太太请进房去罢。"贾母足的看着火光息了,方领众人进来。(见900页)
    我不是说世上没有巧合偶然之事,我认为在胡诌"抽柴"之时也完全可以遇上"着火"一类的事;但是曹雪芹用"古董"操纵的刘姥姥大谈"妖女"(非人即为妖)"抽柴"之时,贾府南院马棚失火一事就非同寻常了。
    "东南方"一直是汉族反对满清王朝的基地,满清王朝也一直为东南不宁而犹心忡忡,而且满清王朝的灭亡也来源于东南方起事。曹雪芹把东南方与刘姥姥牵连起来,并且在贾府的东南方马棚(军马营)放起火来,烧得贾府人等惊心动魄。不仅如此,在刘姥姥与贾母胡诌"抽柴"着火之时,刘姥姥带来的一小"板儿"却不在刘姥姥身边,"他失踪了"。
    这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掀起的第一趟轩然大波。第四十回来到了"史太君两宴大观园",这一对"白首双星"在缩小了的国家社会里的“大观园”内进行了老婆舌头掩盖下的"殊死搏斗"。
    刘姥姥和板儿在丰儿的带领下,先到了"大观楼"下,上了贾府大观园原是迎春住地今又是"库房"重地的"缀锦阁"(见908页)。
    随后是曹雪芹借凤姐之手"横三竖四的"给刘姥姥插了一头各色菊花,把刘姥姥"打扮成了老妖精"(见909~910页)。当然对于这些,对于一个"插科打诨"的和某些人眼中的"富家趋入且逢迎"的社会现实人物刘姥姥来说,自然只好用"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日老风流才好"来作自我圆场了。
    在"真事隐"和"风月宝鉴"的背面,刘姥姥实际上是以"山大王"的身份在“大观园”里出现了。
    然后刘姥姥经"沁芳亭"到“潇湘馆”,到迎春的"紫菱州",用饭于"秋爽斋",到"蘅芜院",又回到"缀锦阁"。在"缀锦阁"的宴会上,曹雪芹借刘姥姥的粗鲁无知,大喊"大火烧了毛毛虫"和"花儿落结了个大倭瓜"。当然这其中酒宴上自然还夹杂着一些林黛玉的"良辰美景奈何天"一类闺阁腔调的掩盖词藻。
    在探春的"秋爽斋","板儿"曾要吃"佛手"。第四十一回,曹雪芹接着上回,告别了"缀锦阁"的"母蝗虫"的"吞噬"场面,来到了"藕香榭"。刘姥姥又一次以"山大王"的身份出现,用林黛玉的话说就是:"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944页)。
    在"藕香榭",小儿板儿和巧姐为了"佛手""柚子"而争斗。脂砚斋曾为此下了一段批语:"柚子,即今香圆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后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岂独为刘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回文字哉"(见四十一回947页)。
    脂砚斋在每每愚弄读者的批语中,还是批出了一些实质性的问题。
    脂批"柚子,即今香圆之属",那"佛手"呢?实即产于今闽广间的"香橼"变种。既然二者均为"香橼"之属,它自然与十二钗正册元春图册的"一张弓。弓上挂一只香橼"相通了。它们又"正指迷津"。可惜的是我们读者和研究人员还是如同贾宝玉一样,掉进了"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的"迷津"之中,第四十一回的"小儿之戏暗透前后通部脉络"的一段"俚言博笑"文字"枉与他人作笑谈"了。
    刘姥姥与贾母等人来到了"栊翠庵"。
    从"栊翠庵"出来,贾母等人精疲力尽的来到"稻香村"。曹雪芹并没有让刘姥姥进"稻香村",这里分道而行。借口刘姥姥闹肚子,先使刘姥姥到元春"省亲别墅"的牌坊禁地"大便";后又鬼使神差的将刘姥姥支进了"守备空虚"的"怡红院"重地。在"怡红院""鼾齁如雷""酒屁臭气满屋"(见956页),"怡红院"遭到一次罕见的"浩劫"。此一情节曹雪芹原题曰"怡红院劫遇母蝗虫";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此“庚辰本”原回目被他本删改为"刘姥姥醉卧怡红院"。
    刘姥姥对贾府“大观园”进行了"浩劫",可以说,除过李纨的"稻香村"之外没有去,几乎"扫荡"遍了。用刘姥姥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园子倒走了多半个"(见962页)。
    在刘姥姥对大观园扫荡之后,贾母如何呢?其它人如何呢?借王熙凤之口便是"老太太也被风吹病了,睡着说不好过;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在那里发热呢"(见961页)。
    贾母之病自然是"偶感一点风凉"(见968页),巧姐之病也不过停食,只要"清清净净的饿两顿就好了"(同页),并无别症。
    我们在这里先不管贾府主子老太太和大管家王熙凤的命根子巧姐的确切病因如何,若要按曹雪芹借用所谓刘姥姥的"愚味"之口,便是:"小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生地方儿,小人儿家原不该去。比不得我们的孩子,会走了,那个坟圈子里不跑去。一则风扑了也是有的;二则只怕他身上干净,眼睛又净,或是遇着什么神了。依我说给他瞧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了"(见四十二回964页)。于是曹雪芹又依此编演了一个"一语提醒了凤姐儿,便叫平儿拿出《玉匣记》着彩明来念。彩明翻了一回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东南方得遇花神。用五彩纸四十张,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和凤姐儿的"园子里头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见了"(见962页)一段文字。此处不仅刘姥姥在胡诌,王熙凤也在胡诌;而且也确实是在"一面命人请两份纸钱来,着两个人来,一个与贾母送祟,一个与大姐儿送祟"(见962~963页)之后,"果见大姐安稳睡了"(同页)。
    又一个"东南方"。刘姥姥在进入荣国府,贾府"南院马棚失火";刘姥姥在扫荡大观园之后,贾府主子贾母和王熙凤的命根子也"中了邪"于"东南方","东南方"随时危胁着贾府的存亡。
    对于巧姐的病,自刘姥姥用"向东南方"送祟得救之后,凤姐感激不尽,拜托刘姥姥为其女儿起个名字,刘姥姥以"以毒攻毒、以火攻火"(见963页)的方子为凤姐女儿取名"巧哥儿",凤姐之命根子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刘姥姥的手中。
    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只"劫掠"了"二十两银子"。此次来却大不一样。她不仅"扫荡"了"大半个"“大观园”,而且还"劫掠"了"青纱一匹",还有作里子的"月白纱",自然也是一匹;"两个茧绸";"两匹绸子";"一盒各样内造点心";"两斗御田粳米";一袋“大观园”的"果子和干果子";"一百零八两银子";"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见964~965页)。还有"老太太的几件衣服";"面果子";"梅花点舌丹"、"紫金锭"、"活络丹"、"催生保命丹"等各种药物和药方;以及"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见969~970页)。真可谓金银财宝吃喝穿戴并包括疗治百病的药物药方,应有尽有。刘姥姥这个"母蝗虫",将"劫掠"之物套上车,这回可不是从"后门"进"后门出",而是出了贾府前边的"角门"扬长而去了。
    这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前前后后,并非一味的什么"俚言博笑""插科打诨",而是牵涉到《红楼梦》的"前后通部脉络"。曹雪芹对刘姥姥的"俚言博笑""插科打浑"怎么下结论呢?曹雪芹专门为刘姥姥一事安排了"潇湘子雅谑补余香"一节文字。
    "雅谑补余香"是借惜春为刘姥姥画《大观园图》而引起的。
    当探春说到画图是因"刘姥姥一句话"(见974页)引起的时,林黛玉道:"……他是那门子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同页)。对于"母蝗虫"一词曹雪芹借宝钗作了精辟的解释:"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摄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日那些形象都显出来了"(同页)。曹雪芹又用黛玉的"促狭嘴"为惜春画的《大观园图》命名为《携蝗大嚼图》。
    在这里我再说明一下,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林黛玉的"促狭"当作什么"阶级立场"来解释,此一处才现露出了林黛玉的天性——活泼、聪明、伶俐与尖刻,用薛宝钗的话,就是在"笑骂"了林黛玉"狗嘴里还有象牙"之后说的"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伶俐,今日我也疼你的了"(见982页)。当然,这是指社会现实中的几个少女而言,它与"还泪之说"是不相干的。
    曹雪芹在第四十一回标题为"怡红院劫遇母蝗虫",第四十二回又借林黛玉的"促狭"尖刻指明刘姥姥为"母蝗虫",并给刘姥姥"两宴大观园"题命为"携蝗大嚼图"。
    蝗虫,是一种昆虫,主要为害于禾本植物。它一般分两类:一种散居;一种为群居。散居为害不大,群居为害甚剧。只要一提到蝗灾,谁不怵目惊心。
    在此处,刘姥姥这个"母蝗虫"就不是仅仅嘲谑了,她这"母蝗虫"实际上也有"蝗虫群居"为害的意思。此处借指忽居忽散的农民起义军。如曹雪芹《姽婳词》中的"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蜂"一语就是这样。虽然"蝗与蜂"不是同类,但用此借其声势一点上还是没有区别的。
    作为曹雪芹笔下的"母蝗虫"一语,这其中一部分固然是由于某些人对农民起义军的诬篾;但另一方面,也说明某些农民起义军由于领导缺乏领导才能,起义军缺乏严格的组织纪律,难免烧杀抢掠而对社会带来相当大的破坏性。还有另一方面,人们将农民起义军比作蝗祸,除了破坏性一面,还有一种声势庞大之喻。即用蝗虫的群起群落,过州盖县、遮天蔽日之场面来形容农民起义军攻城掠地、盖山遍野的浩大声势,可以说是极恰当不过的。
    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潇湘子雅谑补余香"一章节里,曹雪芹在惜春画《携蝗大嚼图》的问题上,借宝玉之口说道:"这话极是,詹子亮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见798页),这确实是一个绝妙的回答。在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古董商"冷子兴案发被告之后,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起用"了另一个"古董商"程日兴。在这里,什么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什么刘姥姥也属"美人"之流(注:工细楼台一类皆归詹子亮;凡人物一类皆归程日兴)。在画"大观园图"如果不画刘姥姥这个母蝗虫"岂不缺了典"(见四十二回976页)的言外之意,不过是曹雪芹在刘姥姥对“大观园”进行第二次"劫掠"中实在是借重于"古董商"程日兴的"绝技"罢了。
    自前几回刘姥姥带着板儿在贾府"南院""马棚"放了一把火,后刘姥姥又扫荡了"大半个"“大观园”,之后便是贾母与巧姐儿在“大观园”"东南方"遇什么"花神"。刘姥姥这第二次进荣国府的所作所为带来了两方面的后果:一是刘姥姥收获甚重,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二是贾府自此"浩劫"之后,可以说是"一蹶不振"了。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只要看一看此刘姥姥四十二回去后的诸回目便知道了。
    第四十三回是"不了情撮土为香"。它是贾宝玉在北门外祭奠亡灵;此亡灵既是宝玉之"爱妃"金钏儿,又是北静王的什么王妃。
    第四十四回是"变不测凤姐泼醋"。此回着重描写凤姐生日中贾琏与多姑娘奸情,凤姐在生日中狼狈不堪。
    第四十七回是"呆霸王调情遭苦打"。此回着重写薛宝钗之兄薛蟠因另一种奸情被毒打,无法立足而远避他乡。当然此两回不同类型的"奸情案"亦属于贾府败亡于"奸盗丛生"的一部分。
    第五十一回是"胡庸医乱用虎狼药"。此回写"怡红院"守家护院的"武夫""勇晴雯"得病,"怡红院"守备空虚。自此之后,自第五十二回到六十二回,接二连三写"怡红院"“大观园”"奸盗丛生""家反宅乱""一处不了一处又起"的"作起反来",贾府芨芨可危。随后便是贾敬(假静)亡,贾二舍偷娶尤二娘,两历"平安州",一直写到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晴雯死,第七十九回"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出现了亡薛者"夏"也,亡贾者,中山狼"孙绍祖"的局面。贾府到了末期。
    我们将由此可以看出,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对贾府来说,起着一个何等关键性的作用。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红楼梦》第六回刚开始的时候,曹雪芹要借用"古董商"冷子兴(枝节上借周瑞家的母女在中周旋)安排刘姥姥带着板儿一进荣国府来作为"纲领";也就是为什么在第三十九回到第四十二回要借"古董商"程日兴来安排刘姥姥带着板儿二进荣国府对“大观园”"怡红院"进行一次"母蝗虫"的大洗劫的原故了。
    《红楼梦》是借"古董"的"大作为"和借"假话"的"斯文",在曹雪芹的笔下,刘姥姥是作为一个对贾府进行劫掠的山大王或农民起义军式的人物出现着;但是这与满清王朝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李纨是为"假朱"守节,为"守中"承志;刘姥姥莫非真也与满清王朝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还是回到"太虚幻境"这个《红楼梦》一书的"发祥地"吧。
    在《红楼梦》的第五回"太虚幻境"的"正册"里,我认为巧姐无论如何是无资格"入选"的。"十二钗正册"一共十二个人,王熙凤母女就占了两个,这是一个罕见的特殊现象。作为王熙凤来说,正处于年轻风流之时期,比李纨还要年轻一点,自然应归"十二钗正册"之列;但作为其女巧姐,仅仅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一直处于襁褓之中,这样的人能与其母和在大观园里活动频繁的诸裙钗相并列,显然是不合乎实际情况的。
    在"十二钗正册"中,还有个奇怪的现象,即李纨。李纨按理而论,自然应归"十二钗正册"之列。在大观园里,她是一个"娃娃头"。但在"十二钗"册子里,不论从李纨的图册绘画来看,还是其诗句"到头谁似一盆兰"来看,以及后边的《红楼梦》曲子中"胸悬金印""爵禄高登"来看,李纨图册中都涉及到了一个金陵十二钗之外的一个人物——贾兰。贾兰是一个少爷公子,自然不当入"十二钗"之列,但曹雪芹笔下在"十二钗正册"的图册内,却无限牵涉到他。那么同样的道理:我认为巧姐乳臭未干,处于襁褓之中,在大观园里并无她的立锥之地,何必要入正册充数不可呢?将她按贾兰的归属法,归属于王熙凤名下,在王熙凤的图册及曲子中涉及一下又有何不可呢?为何要独立为巧姐立一个单独"门户"呢?
    在这个问题上,"金陵十二钗"的内在含义,即《红楼梦》中的"真事隐"部分,也即《风月宝鉴》的"反面"就远远不是我们用大观园里的"儿女情长""闺阁细语"的"说风流"这一类表面现象能解释得了的。
    "金陵十二钗",可以说每个人的图册都是按照每个人的始末来作依据的。这里还有一个破例:就是李纨是在围绕着贾兰在绕圈子;而巧姐则是在围绕着刘姥姥在绕圈子。
    巧姐的图册是:
    一座荒村野店,有一个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词云: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有关巧姐的《红楼梦·留余庆》的曲子为: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狼舅奸兄!正是承除加减,上有苍穹。
    作为图册判词,巧姐的判词如同李纨的判词一样,都明显地涉及到另一个人。李纨的判词明显涉及到贾兰的"一盆兰";巧姐的判词则明显地涉及到刘姥姥。但作为曲子来说,巧姐的曲子隐意比李纨的曲子还要隐晦得多。李纨的曲子"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本就是些不明之词,它不错,是在言贾兰日后官极人品,但这一切来源考场还是沙场本身就是个谜,是够隐晦的。在巧姐的曲子中涉及到的刘姥姥的"正是承除加减,上有苍穹"则更玄而又玄,它隐晦得令人深不见底。
    我们在研究李纨时,研究了她的"家族"人事关系:即上为"守中"承志;中为"假朱"守节;后为贾"兰"呕血。这些隐意均与人名有关。在研究刘姥姥时,也从《红楼梦》曹雪芹笔下看到了她的"家族"。其祖曾是小小一名京官,因"贪王家势利"而连过宗。如同贾府家谱一样,曹雪芹记载王家的事是从"王成"开始的。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后因病故,留一继承人"狗儿"。"狗儿后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均见第六回135页)。由曹雪芹笔下这些颠三倒四的人物名称组成了刘姥姥这一特殊"家族"。
    对于王家的人名,其祖上"无名",这和曹雪芹给贾家的祖上题名"贾源"一样,不过仅是一个开始的意思。对于王家的后人,曹雪芹给取名"狗儿"。我认为,作为乡下农村,给孩子取名时,往往有一些"猪娃""狗娃"以及"牛"、"马"、"驴"、"羊"等不雅之称,而且还屡见不鲜,但曹雪芹在此处随笔为王成之子取名"狗儿",恐怕还不至于如此简单。
    我认为这里有一个曹雪芹故意的"间格"因素。作为最起码一个常识,我想我们应该承认《红楼梦》是小说。出于创作,我想,曹雪芹笔下的王成、王狗、以及王板儿的"世袭",是否可以增减人物。
    比如说,我们把《红楼梦》中这一段改成这样:把"方才所说的这个小小人家,乃本地人氏,姓王……今其祖已故"这一段改为"传至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乡下住去了。王成取妻刘氏,先生一子,小名板儿,又生一女,名唤青儿",我认为这也没有什么不通的,何必在王成与板儿之间再添一个王狗儿,"王成"作为刘姥姥的女婿也未尚不可——《红楼梦》是小说,不是纪实。
    在说到这个地方,牵涉到一个辈份问题,即板儿的父亲是王成还是王狗儿的问题。在这里,自然是狗儿是板儿的父亲,王成是板儿的祖父。但曹雪芹在第六回明言王成的"祖上"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连了宗,认作侄儿"(见135页),按此一段,王成自然与王熙凤同辈。但曹雪芹又在此回借刘姥姥之口称"板儿"为王熙凤的"侄儿",这显然是一种错误,因为板儿的祖父王成与王熙凤是同辈,理应称"侄孙"。对于这个问题,俞平伯在他的《俞平伯论红楼梦》一书中的《刘姥姥一进荣国府里板儿的辈份和青儿、板儿的关系》一文中认为,板儿与王熙凤的辈份有误。但又认为曹雪芹如果将"原书刘姥姥口中的'你侄儿'改为'你侄孙',便失掉了神气";还有称"'你侄儿'表示亲近"(见其书九○八页)。我认为俞平伯的看法不太合理,这里有曹雪芹故意含糊王成与王狗儿两个人辈份的关系问题,即王狗儿是一个多余的"间格"人物。
    曹雪芹在刘姥姥"家族"里虚构了一个"王成",又虚构了一个"狗儿",这里面实际上只需要一个人物就够了。曹雪芹为何在王成之后又增补了一个题外人物狗儿,这里牵涉到第五回关于巧姐曲子《留余庆》中的"承除加减"。
    "十二钗正册"判词的"偶因济刘氏"一语是明显的,它明言巧姐与刘姥姥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我们再直言不讳地说:也可以认为十二钗判词之第九首判词主要是指刘姥姥的,最起码来说有她一半——也即就是"刘姥姥"是"十二钗正册"中的一个人物,也是其中一个主要人物,她绝不次于另一个主要人物李纨。我再重复一遍,《红楼梦》是以“大观园”为核心的。“大观园”是"十二钗"的栖身处。而作为《大观园图》来说,一个主要角色便是"古董商"程日兴"美人绝技"下的刘姥姥,而巧姐呢?在《大观园》里实际上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当然,把刘姥姥作为"金陵十二钗正册"之中的一个"美人",自然是人们不愿相信的,也是不愿接受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大观园图》如此,"十二钗正册""判词"和"曲子"如此!
    这是人们不愿承认的。但还有大家更不愿承认的,它就是由"留余庆"曲子中的"正是承除加减,上有苍穹。"一般人们都简单地将此曲中的词理解为,只因王熙凤偶然接济了刘姥姥,后来巧姐在其"狠舅奸兄"出卖时,巧姐得救于刘姥姥。曲中的"正是承除加减,上有苍穹"是曹雪芹恩怨报应的宿命论的反映。
    当然,我承认有这么一种社会现象,我也并不否认曹雪芹也不能没有一点宿命论的观点,但把"正是承除加减"一语这样来解释就未免太"简单"了。
    关于"承除加减",自然是运算中的"乘除加减"一词,但“庚辰本”和“己卯本”均写作"承除加减"。“庚辰本”和“己卯本”将"乘"写作"承"是误笔还是故意以示别有用意,我还不敢下结论。
    但不论作为"乘"也好,还是"承"也好,除却字本身含义,就其字音而论,它们又都是"成"的谐音字。
    这不能不使我想起:在刘姥姥的"家族"里,有一个"王成";在十二钗与刘姥姥有关的词句里,又有一个与"成"谐音的"承"或"乘"。
    这两处是偶然的巧合吗?没有一种联系吗?一个特殊人物——刘姥姥!
    在前边,我说过,我认为在刘姥姥的"领地""家族"里,"王狗"一词显得有些多余,有一种"间格""王成"与"板儿""青儿"的关系。所以,我们不妨暂时排除他——假定王狗儿为一个多余的人。在刘姥姥"家族"里,不妨暂留下"王成""板儿"和"青儿"。这样将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
    "王成"是什么意思?"青板姊妹"中的"青儿"是什么意思?"板儿"又是什么意思?这些名字与刘姥姥有关的曲子中的"承除加减"又是什么意思?
    到此时,我觉得此时的"演算"就比较简单和清晰得多了。只要我们在"王成"和"青板姊妹"的名字上略微按"承除加减"活动"一下",即将刘姥姥家族中的"王成""除"掉,对"青板姊妹"进行"加减"。在"青儿""青"字旁"加上"偏旁三点水,其不成了"清"字,又将"板儿"字的木字旁"减"去,其不成了"反"字。这样"青板姊妹"将会变成"清反两字"了。又按曹雪芹笔下的先"生一子,小名板儿……又生一女,名唤青儿"的出生顺序来看,自然是"板儿"为大,"青儿"为小,他们并不是其它版本改的"姊弟"关系,而是"兄妹"关系。因此上“庚辰本”上的"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照管"当是"板青兄妹两个无人照管"。"青板姊妹""加减"之后是"清""反"两个字;如果按照生年兄妹顺序倒过来之后,这"板青兄妹"岂不变成了"反清"两个字了吗?
    当然这是一个复杂的"演算"。
    到此我想我们该明白了刘姥姥的"家族"成员是些什么了;也应该明白并不是什么刘姥姥的女婿接来刘姥姥这个"母蝗虫"来"看管"什么"青板姊妹",而是照顾"反清"两个字了;到此我们也该明白了刘姥姥为什么第一次进荣国府时,曹雪芹起用了"古董商"冷子兴的老丈母,第二次进荣国府起用了另一个画"美人绝技"的"古董商"程日兴;也该明白为什么刘姥姥总计只有三进荣国府,有如太平闲人的"甚省而珍者";也该明白为什么《红楼梦》正文的开始第六回里是用刘姥姥开头的(前五回实际上是序幕》和该明白为什么第二次进"荣国府"写在鼎盛时期,从此之后贾府"一蹶不振";也该明白曹雪芹笔下的刘姥姥进贾府一直带着一个"板儿",不,应该是一直带着一个"反"儿;也该明白曹雪芹为什么给四十一回回目题名曰"怡红院劫遇母蝗虫",并借林黛玉的"促狭"之口给《大观园图》题名为《携蝗大嚼图》以及为刘姥姥取名曰"母蝗虫"了;也更该明白了刘姥姥为什么与"金陵十二钗"图册有关,并以"美人"的身份进入"十二钗正册"和"曲子"之中了。到此,我想我们更应该明白曹雪芹安排刘姥姥这么一个"古董商"贩卖之下的一个"大古董"的写作动机并不是什么为了"阶级对比"和写一个什么"见证人",而是描写一个推翻满清王朝的前驱,她为摧毁满清王朝(也即贾府)立下了汗马功劳。当然她不是一个"收拾残局者","收拾残局者"是另一个人物——"到头谁似一盆兰"的李纨贾兰母子。
    对于为什么收拾残局的最后胜利者是李纨贾兰母子,而不是刘姥姥呢?这不是曹雪芹本人的意愿和发明,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陈涉、吴广、绿林、赤眉、黄巾、红巾等历来的几千年的农民起义史无不这样。这个,我想在此就没有必要多说了。
    七、十二钗“副册”“又副册”
    众所周知,《红楼梦》第一回中,曹雪芹在《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几个书名倒换之后写道:"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见15页)。这"金陵十二钗"也即是《红楼梦》第五回"太虚幻境"中的金陵十二钗图册和曲子中的人物。
    曹雪芹在第五回巧妙地安排了一个宝玉秦氏翁媳"通奸案",并通过秦氏将宝玉带到了一个虚构的"太虚幻境"。当然"太虚幻境"自然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贾宝玉在"仙姑"的带领下来到了什么"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和"薄命司"。曹雪芹没有安排贾宝玉进前边六"司",而将他带进了"薄命司"。
    在宝玉进"薄命司"一节上,曹雪芹写道:
    ……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
    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厨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浸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后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宝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了,再去取"正册"看……(见110~112页)
    当然,宝玉是把"正册"看完了。在把"正册十二钗"的图册和"判词"看完之后,曹雪芹写道: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怕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见116页)
    在抄录这一段文字时,我没有抄录"金陵十二钗正册"图画并判词。因为它对我们现在的说明没有什么用处。在这里,我们将会发现一个问题,我们被曹雪芹欺骗了。
    我们先不谈宝玉翻开"十二钗"正副册的顺序问题。就按贾宝玉先翻开“又副册”,仅看了两页,便因"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一厨,这也还在情理之中;当宝玉又拿了“副册”,仅看了一页,便也因"宝玉看了仍不解,他又掷了,再去取正册看",这也不算很越理;但是当贾宝玉拿起"十二钗正册"图册也没有看懂什么,那贾宝玉为什么在没有看懂"正册"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之后,还是将十二钗"正册"看完了呢?如果说“又副册”看完第一页没有看懂,再看后边第二页,也没有看懂"遂掷下"了;按这个情理推论,贾宝玉在翻开“副册”时,也应当看完第一页,没有看懂,看第二页,没有看懂,再看第三页,仍然没有看懂的情况下,宝玉才又拿起"正册"来看,这才合情理。为何宝玉看完“又副册”两页,“副册”仅翻了一页,便掷下去拿"正册"?而且奇怪地在同样看不懂的情况下看完了"十二钗""正册"呢?
    还有宝玉看完"十二钗正册"之后,"宝玉还欲看时",仙姑怕宝玉"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在这里,宝玉已经看完"十二钗正册","还欲看"什么呢?其不于理不通吗?是的,曹雪芹借口宝玉"天分高明,性情聪颖",怕把"仙机泄露"了,但曹雪芹"正""副"册图册图画及判词并不是没有泄露"仙机",只是我们并不次于宝玉"高明""颖慧"的人们却装进了"闷葫芦"。
    聪明的人们,为什么不多划几个疑问号?多问几个为什么?为什么“又副册”只有两个?为什么“副册”只有一个?为什么"正册"却是十二个?为什么先翻开的却是“又副册”?难道"金陵十二钗"果真是"正册"十二,“副册”十二,“又副册”也是十二个吗?还是“副册”本来就是一个,“又副册”本来就只有"二个",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在研究"十二钗"的问题时,人们都借重于曹雪芹好友脂砚斋的批语来说明问题。我们来看看这些脂批。在第十七回至十八回介绍妙玉出场一段正文的"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下有双行夹批:
    妙卿出现,至此细数十二钗,以贾家四艳再加薛林二冠有六,去秦可卿有七,再凤有八,李纨有九,今又加妙玉,仅得十人矣。后有史湘云与熙凤之女巧姐儿者,共十二人。曹雪芹题曰:"金陵十二钗",盖本宗《红楼梦》十二曲之义。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又有又副册三断词,乃晴雯袭人香菱三人而已,余未多及,想为金钏玉钏鸳鸯苗云平儿等人无疑矣。观者不待言可知,故不必多费笔墨。(见380至381页)
    在此页之上还有一条眉批:
    树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至末回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壬午季春畸笏。
    但是研究者们忽略了这两类批语实质性的问题,却在认为此两批有两人"打架"之嫌,企图通过这两条脂批的不同处来证明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两个人。
    曹雪芹在第五回里明言,"薄命司"共分"十数个大厨",这"十数个大厨"并非单指"金陵",只有一个"大厨"为"金陵十二钗"所用。这一个"大厨"又分为三层。上为"金陵十二钗正册"。"下面两厨又次之":一为"金陵十二钗副册";一为"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也。"由此当言"金陵十二钗""正""副""又副"全部最多是三十六个人,怎么会如"庚辰"眉批中的"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一类情况?如按畸笏所言,"正副"十二,"再副"十二,"三副"十二,"四副"十二来计算,尚不算正册十二人,已计六十四人,加上正册十二人,计七十六人。这与曹雪芹第五回描写的"正册厨"、"副册厨""又副册厨"总计三十六人,岂不相差太大了吗?
    又如此回脂砚斋的双行夹批,"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这句话怎么讲得通呢?宝琴诸人的小姐身份怎么会与十二钗副册(见第五回批)香菱的侍妾身份相并列呢?假定宝琴诸人与香菱相并列,香菱又岂能居首?我们又假定按此双批中的宝琴诸人入“副册”,香菱和袭人晴雯一样进入“又副册”,那也不通呀!宝琴诸人总不会比十二钗正册中的迎春、惜春、巧姐还不如吧?怎么迎春、巧姐诸人进入了"十二钗正册",而宝琴诸人反进入了"十二钗副册"呢?
    再者第五回已明言“副册”的第一个人是香菱,“又副册”的第一页是晴雯,第二页是袭人,脂砚斋又何来"又有又副册三断词,乃晴雯、袭人、香菱三人而已"呢?脂砚斋没有看过第五回十二钗图册吗?
    在十二钗的问题上,除了“庚辰本”十七至十八回两处的批语外,还有“甲戌本”第三回的一条眉批。它批在林黛玉进贾府之后的"……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这一段正文之上。其批为:
    甄英莲乃付十二钗之首,却明写癞僧一点,今黛玉为正十二钗之贯(冠),反用暗笔。盖正十二钗人或洞悉可知,副十二钗或恐观者惑略,故极力一提,使观者万勿稍玩忽之意耳。"(见39页)
    这才是一首真正有关十二钗图册判词的批语。它不仅批出了一要害——为什么林黛玉用暗笔,甄英莲用明笔;而且特别突出香菱这个副十二钗"恐观者惑略"而"极力一提"。然而此批却白批了。
    我们就这三条批语对照一下,将会发现“庚辰本”第十七至第十八回的双行夹批和同页的眉批是如何欺蒙愚弄我们!
    我们能因为此双行夹批的不确而否认它不是脂砚斋的批语吗?它是"庚辰"双行夹批,它批在曹雪芹尚且健在之前。我们能承认此眉批不确吗?它署名"壬午季春"并署名"畸笏",此批也批在曹雪芹健在前。而且还是脂砚斋的手迹。我们能说脂砚斋或畸笏叟不知《红楼梦》的底里,还不如我们读者吗?这恐怕太出格了。既然脂砚斋深知《红楼梦》的内幕,并看了第五回的"正""副"图册,那么下此不伦不类的批语又是何意呢?答案恐怕只有一个:为"混人"也,它是一个烟幕。
    在此处值得一提的是,为什么这些欺蒙读者的批语批在"妙玉"一处,其原因也可能是此同页眉批的"妙玉世外人也,故笔笔带写,妙极妥极",其意正在这个"世外人"和"妙"字之上。"妙"字由"少女"二字组成,蔡邕的"绝妙好辞"是由"黄娟、幼妇、外孙、齑臼"八个字化来,"幼妇"尚可用来作"妙",《红楼梦》中用诸"少女"二字来作"妙"玉之名,其不更省力。
    我们不论从曹雪芹笔下写的"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厨门……宝玉看了仍不解,他又掷下了,再去取正册看",还是从脂砚斋批的"后宝琴、岫姻、李纹、李绮……所谓副十二钗是也……又有又副册三断词,乃晴雯、袭人、香菱三人而已"以及眉批中的"至末回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及三四副芳讳",从这里都可以看出一个问题,这些话都是一个骗局。曹雪芹欺骗了我们,脂砚斋同样欺骗了我们。
    "金陵十二钗副册"为什么只有一个?“又副册”为什么只有两个,这里有一个简单的原因:“副册”仅需要一个,“又副册”仅需要两个就足够了。如果“副册”图册中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三个或“又副册”图册中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四个。这不仅是画蛇添足,而且也与曹雪芹的写作思想辖下的人物安排构图有相迕之处。
    我们先不管《红楼梦》里到底写了多少裙钗,但《红楼梦》又题名《金陵十二钗》,也即是《红楼梦》是围绕着"十二个女子"在进行演绎的。但这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就是这十二女子是围绕着贾宝玉在进行演绎的。由于宝玉是男不是女,所以宝玉显然进不了十二钗图册之列。所以,我们面对着一个想不到的事实:《红楼梦》虽又名曰"金陵十二钗",但册子应当是十三个人,而不是十二个人——也即"十二钗"再加上宝玉这么一个事实。
    在太虚幻境里,也该看到一个相应的现象:宝玉在"薄命司"应该首先看到的是贾宝玉的形质,然后看到的才是与宝玉有关的十二裙钗。因为他是"绛洞花主"。
    然而,我们在"金陵十二钗"图册中首先看到的却并不是贾宝玉,而却是晴雯和袭人。
    曹雪芹首先推出了“又副册”的晴雯和袭人,错了吗?也没有。这正符合曹雪芹的人物构图。这“又副册”中的晴雯和袭人并不是别人,她们就是贾宝玉。她们是贾宝玉这个人物的另一种组合。作为被争夺不息的宝玉的形质——政权和京城的象征来说,宝玉的一个主要特色即是由"文臣"和"武将"组成的政权实体。袭人正好代表了"文"的(在现实人物身上的"温柔")并进言规"谏"的(袭人经常劝戒宝玉)一面;而晴雯正好代表了"武"的(现实人物身上刚烈的"勇")并坐"镇"好"战"的(晴雯对坠儿和在对"怡红院"闹事诸婆子的对立)一面。正因为如此,晴雯和袭人的“又副册”安排到最前面,而且此厨图册只有两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翻开的首先是“又副册”,也是为什么“又副册”只是两个人的原因了。这里根本不存在什么贾宝玉对“又副册”"因看了不解"而再没有继续放后看的问题。
    宝玉翻开“副册”时,为什么只有一个?为什么这人是"香菱"而不是其它?还有,为什么"十二钗正册"图是林黛玉与薛宝钗共合一页图,并共合一个判词?
    这里我再次声明,请我们不要把"贾化"当作一个封建官僚来研究;也不要把"甄士隐"当作一个小地主来研究。我在这里再重申一个重要问题:所谓"甄士隐"即"真事隐","隐去"的,就人物本身而论,是"隐"去的"甄英莲";所谓"贾化"即"假话","话"出来的,就人物本身而论,是"假话"出来了"林黛玉"。这是一个根本的问题。虽然我们不否认"假话"和"真事隐"在《红楼梦》中还有其它含义,但就人物本身而言,这里有一个互换的问题。按脂砚斋的批语,就是"甄英莲乃副十二钗之首。……黛玉为正十二钗之贯(冠)";按照曹雪芹的描写,就是在第一回中用甄士隐的归隐"失踪"了甄英莲;在第二回中用"贾化"的课馆而带出了得意的"门徒"林黛玉。人们在第二回中往往将曹雪芹笔下的"贾雨村""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见36页)一段看作是曹雪芹着笔写一个贪酷官吏,而否认了曹雪芹的所谓"贾化"的"贪酷"乃是指"贪婪"了《红楼梦》中"真事隐"一案。这是很不明智的,也是研究《红楼梦》从一开始便陷入歧途的一个根本原因。
    既然如此,甄英莲和林黛玉实际上乃当是一个人,它是一个人用不同的方式,即用"真事隐"和"假语村言"的不同方式在进行了"真""假"互换。
    这也是为什么“副册”只有一个人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正册"第一页是两个人合一图的原因。"正册"第一页的钗黛合一图根本不存在什么俞平伯的"钗黛合一说",而且明显存在着林黛玉的旁边有雪中埋着一股毒钗的敌对成份。除了"正册"钗黛合一图的敌对成份含义之外,林黛玉与薛宝钗共一图,这实际上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一共只有十一页图册,这一页图册加上“副册”甄英莲与林黛玉互换的一页,又正好凑够了"十二页"之数。这就是“副册”为什么只有一页和"正册"为什么只有十一页的原因。
    与林黛玉"一体"的是甄英莲,并不是薛宝钗。她们两个对于薛家来说,在"受制"于薛家的这一点上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以不同的身份出现罢了。
    在谈到此问题时,我想起了“庚辰本”上曹雪芹笔下的两处作呕文字。第一处写在第二十五回"魔魔法姊弟逢五鬼"一节里。它前承"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平儿丰儿等哭的泪天泪地。贾政心中也有些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见578页),后接"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见579页),写在这两处文字之间。其文字如下:
    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燥皮——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见578~579页)
    此一处文字被其它各版本删掉了。
    还有一处写在第五十七回"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一节。此一段文字本来写薛宝钗母女一前一后来看黛玉,因宝钗在薛姨妈怀里"撒娇",惹起黛玉因无母伤感,随后黛玉要认薛姨妈为娘。在此处之后写道:
    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就好。"宝钗忙道:"认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认不得?"宝钗笑问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有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
    黛玉听了,便也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说道:"姨妈不打他,我不依。"薛姨妈忙搂他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他是顽你呢。"宝钗笑道:"真个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黛玉便够上来要抓他,口内笑说:"你越发疯了!"薛姨妈忙也笑劝,用手分开方罢。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遭踏了他,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见1363~1365页)
    对于这两处文字,我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第二十五回描写薛蟠之淫荡和无赖劲,不是没有这种现实。第五十七回宝钗的一段话,纯属钗黛二人戏语取乐,也可以说二人纯属"撒姣"一类,也属于写实。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要说薛蟠怀有不轨之心,或薛宝钗出言不慎,我看都是次要的;一个主要的问题是曹雪芹完全可以回避这种笔墨,然而他却在故意这样做。对于这两处的笔墨,不论多少读者和研究人员在骂薛蟠之无耻,还是无中生有的骂薛姨妈和薛宝钗假仁假义等,我不想深究,在此处,我认为的是:"唐突"黛玉者,并非薛蟠宝钗兄妹,而是曹雪芹。
    此两处文字确实令人作呕。
    对于林黛玉与薛蟠"一事"来说,就是薛蟠之母也伤感的说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遭踏了他",不要说我们。但这里同样出现一个问题,曹雪芹在他写的《红楼梦》中完全可以回避这种事实,曹雪芹却为什么在几处不厌其烦的在表露这一问题呢?这里面实在有一个不得已的成份:曹雪芹既然已将"真事隐"去的"甄英莲"许与薛蟠为妾;那作为"假话"带出的甄英莲的另一种形质"林黛玉"自然也少不了受薛蟠一些玷污。曹雪芹为了表现林黛玉的"美玉无暇",不得不采取用薛蟠的淫相和薛宝钗的戏语来展露这一问题。
    这几处笔墨之下只有一个含义:就是薛蟠对林黛玉的"蹂躏"。当然作为"蹂躏"来说,对于甄英莲和林黛玉是同一的;所不同的是曹雪芹还算"完善"了林黛玉这一女性的"清白"。
    本来此处是讨论"十二钗副册"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和"十二钗正册"为什么只有十一页以及林黛玉与甄英莲"一体"的问题,随便谈了这两处作呕文字。
    我们现在还是回到正题上来。
    除了"金陵十二钗""图册"外,还有个问题,就是《红楼梦》的序曲十四支。这十四支曲子,除第一支为"引子",第十四支为"收尾"外,其它十二支又正好照应"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人物。其中第二支"终身误"和第三支"枉凝眉",它们并没有分开来演林黛玉和薛宝钗,而是如同插图和判词一样,将两个人合在一起但又分作两支曲演的。所不同的是判词将二人合为一页;而在曲子中则将两人合演而为两支曲子。
    除此之外,而其它十支曲子又正好如同"十二钗正册"的图册诸人物先后顺序,按元春、探春、湘云等人逐次分演成曲子。
    到此,我们将发现一个问题: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和“副册”中的晴雯、袭人、香菱在《红楼梦》的曲子中不见了,而在曲中代之出现的是贾宝玉本人,自然还有贾宝玉与林黛玉和薛宝钗的爱情纠葛。
    这又说明什么呢?
    当然在此,人们将会说,曹雪芹不是明言"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意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见126页)了吗?“甲戌本”不是也有脂批"是极。香菱晴雯岂可无,亦不必再"(见78页)了吗?
    在个问题上,我认为错了。曹雪芹恐怕还不至于"惜墨"如此。如果真需要"副曲",绝对不会就此一笔带过的。
    《红楼梦》十二支曲(除"引子"和"收尾")是演的"金陵十二钗正册"十二人的生平,而《金陵十二钗》这一书中只能是这十二个人。在十二支曲子中,除了"十二钗"之外,还有一个贾宝玉,而在"金陵十二钗"的图册中又无法安排贾宝玉这么一个男主人公;所以曹雪芹巧妙地借用一个独特的"形象"——"一文一武"的袭人晴雯变形的扮演了贾宝玉。这就形成了与《红楼梦》中十二支曲子相对称的"金陵十二钗又副册"。自然,这也是曹雪芹在"太虚幻境"令宝玉翻开的首先不是"正册"而是“又副册”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又副册”只有两个人的原因了。
    我想,到此我们应该明白了我们前边提过的为什么《金陵十二钗》这一本书分为“又副册”“副册”和"正册";“又副册”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和“副册”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为什么图册和曲子中薛林二人合一;为什么图册中的晴雯、袭人、香菱三人在十二支曲子中失踪;为什么金陵"正""副""十五钗"与《红楼梦》十四支曲子不相对称。除此之外,我想我们也应该明白为什么才貌出众的薛宝琴及其它诸人进不了"金陵十二钗"之内,也颇为出众的鸳鸯、平儿诸人为什么进不了"十二钗副册"和“又副册”,这些疑惑也该释然了。
    关于图册和曲子的问题就谈到这里,我想还是分开来谈一谈“副册”中的袭人和晴雯。它将有助于更进一步认识"十二钗又副册"图册中袭人与晴雯的本来面目。
    袭人
    在袭人的图册上,"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按理说,这里隐喻着花袭人的名字。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是颇为费解的,为什么不写成"画着一张席"或"画着一床席",而要"画着一床破席"呢?
    有些人对"破席"作了解释,比如说蔡义江在他的《诗词评注》里解释为"破席"的比喻也并不光彩(见43页),其含义无非曹雪芹对袭人"还带有一定的嘲讽意味"(见42页)。我认为这种说法不一定全对。既然嘲讽,"画着一床破席"为什么又要画着"一簇鲜花"而不画成"一簇残花"呢?这"一簇鲜花,一床破席"的"花"和"席"固然隐喻着花袭人之名;但"鲜"与"破"二字呢?我们不能光解释"破"不解释"鲜",解释含义要全面一点。在这里,这"一簇鲜花,一床破席"其含义是不是"一簇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同义语呢?"破席"有其含义;"鲜花"同样也有其含义。"一簇鲜花",它如同李纨的"一盆茂兰"林黛玉的"两株枯木"和香菱的"莲枯藕败"一样,并非作者信口开河。
    在《红楼梦》的问题上,有着一种偏见,读者几乎没有一个人对袭人感兴趣的。在对待薛宝钗和林黛玉的问题上,一直是"抑钗扬黛";在对待袭人和晴雯的问题上同样是"抑袭扬晴"。对袭人的攻击可以说来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说好听一点,骂她是"封建主的奴才";略微不雅一点,骂她是"哈巴狗"。有些人说她如同宝钗一样,追求爱情不如黛玉和晴雯一样大胆,"不会像晴雯那样索性作出铰指甲,换红缕小袄之类不顾死活的大胆行动"(《评注》42页);有的又说她"不正经"——在"怡红院"诸人中,"惟有她与宝玉有两性行为"。有的说她是薛宝钗型的坚守封建主义妇道和遵守礼法的"活标本";有的又骂她对宝玉不忠,不能从一而终,在宝玉出家后她又改嫁他人。
    袭人的处境真可谓是"道旁筑屋",用一些人们常说的俗语来说,就是"作人难,作女人更难"了。我记得鲁迅在谈论文学批评时借用过印度一篇寓言。其大意是某父子老少二人赶了一头驴,开始父子俩个赶着驴走,路人说这俩个人傻,放着毛驴不骑,徒步走路;这父子觉得也对,于是其父亲骑着驴走,路人又说这老头不懂道理,为什么不让小孩骑上;于是小儿骑上,老头走路,路人又说这小儿不懂道理,为什么让老头走路;俩个人想一想后,还是都骑上,路上又议论这俩个人太残忍,一头小驴骑着俩个人。这父子俩没有办法,都不骑也不对,都骑也不对,老的骑也不对,小的骑也不成;最后只有拿出一个没有采用过的办法——就是俩个抬着毛驴走。我们不论这俩个抬着毛驴的办法对与否,但恐怕并没有因为父子俩个人抬着毛驴走而回避了路人的批评,而是招来了更多的非议。
    当然骂袭人贬袭人者也绝非出自今日,我们不妨看看满清时代的一些评论。
    大某山民在他的总评中写道:指袭人为妖狐,李嬷嬷自是识人。(见"合评本"22页)
    王夫人代袭人行妒,于晴雯一事尤谬误。(见23页)
    读花人论赞评曰:
    袭人赞:
    苏老泉辨王安石奸,全在不近人情。嗟乎,奸而不近人情,此不难辨也,所难辨者近人情耳!袭人者,奸之近人情者也。以近人情者制人,人忘其制;以近人情者谗人,人忘其谗。约计平生,死黛玉,死晴雯,逐芳官、慧香、间秋纹、麝月,其虐肆矣。而王夫人且视之为顾命,宝钗倚之为元臣。向非宝玉出家,或乃身先宝玉死,岂不以圣名相终始哉!惜乎天之后其死也。咏史诗曰:"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袭人有焉。
    绝大见识,绝大议论,不作袭人赞读通,即作袭人赞读快。梅阁。(见"合评本"43页)
    这些评论,我认为还是比较客观的。但把袭人说成一味奸佞之徒,恐也失之太远。
    我觉得每个人的话好像也不无道理,但都好像有一个共同点:即是在为林黛玉和晴雯鸣不平,站在林黛玉的角度挑剔薛宝钗,站在晴雯的角度上挑剔花袭人。当然这不能说不是曹雪芹写作的成功处,读者也被搅进了角色之中。但我觉得我们的某些评论是不是有些如脂批中指出的"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何不近情理如是耶"的这一偏见?我认为,是有的。
    至于曹雪芹的创作态度,我认为,曹雪芹对薛宝钗花袭人、林黛玉晴雯这两种不同性格的现实人物,还是一视同仁的。林黛玉之死、晴雯之亡是曹雪芹创作的必然结果,这纯是为了迎合《红楼梦》中的"真事隐"成份。林黛玉本来就是以唐后主亡国奴的"终日以眼睛洗面"的身份出现的,本来就是"流泪"的,林黛玉也永远不会嫁给"假宝玉"。这倒并不是贾宝玉其人有什么不好,也不是袭人和宝钗的什么"过错",脂砚斋在第二十二回批的"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方不失执笔人本旨"的极隐晦的含义便是这方面的说明。晴雯的死,源死于好"战",把这些都归罪于袭人是没有道理的。
    有的骂袭人为"妖狐",有的骂袭人为"王夫人代其行妒",有的骂袭人是"哈巴狗",还有人认为袭人谗言而治死了晴雯,为了说明问题,我们不妨看一下曹雪芹笔下的原文:
    第十九回宝玉奶母李嬷嬷是因吃"酥酪"一事骂过袭人"什么阿物儿",也连同"怡红院"其他丫头一块骂袭人为"狐媚子"(见418页),但在曹雪芹的笔下,我们并没有看见袭人对李嬷嬷不敬的地方。
    十九回李嬷嬷吃"酥酪"一节文字,诸丫头骂李嬷嬷"好一个讨厌的老货"(见417页),晴雯也气得睡了(见419页),而袭人却以"前日我吃(注:指'酥酪'")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见同页)为由岔开了。第八回李嬷嬷喝了宝玉的茶宝玉要"撵他"(见197页),袭人却劝宝玉"你立意要撵他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连我们也一起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伏侍你"(见198页)。这些都说明袭人并非一味奸谗狐媚之辈。李嬷嬷之辞有个偏见。至于在第十九回李嬷嬷口中说的"你们也不必装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的茜雪被逐一事,在《红楼梦》中一直是个谜。我们不论脂批"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的后事如何,但茜雪因何故而逐却并没有交待,一个昏愦的老人口中的话恐怕未至可信,最起码来说,当属一知半解。
    骂袭人为"哈巴狗"取材于第三十七回。开始说袭人准备拿碟子给湘云送东西,却见隔子上碟槽空着,回头问晴雯、秋纹、麝月等,晴雯说碟子在给探春送鲜荔枝时被探春留下了。并说还留下了一对联珠瓶。由此引起秋纹谈自己一日奉宝玉之命给王夫人送鲜花儿并得到了王夫人赏赐的所谓"笑话"来,在秋纹说完此事后,曹雪芹写道:
    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知道。"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犯这别的事。"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子哈巴儿了。"袭人笑道:"你们这些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见855~856页)
    这是一节很明白的文字,仅仅是一群姐儿们闺阁无聊时的"打牙祭"。我承认晴雯的坦率刚直,也承认晴雯的某些嫉妒和尖刻,但这你言我语中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原则是非问题,也并没有多大的心理隔阂。就是晴雯和袭人两个人也没有放到心里去,袭人仅仅"笑道:'少轻狂些'"就完了。就是晴雯和秋纹出门拿碟时,晴雯"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一面说一面往外跑了,在此处也未见晴雯与袭人的多大裂痕与恶语中伤。我们的袭人"哈巴狗"论是不是未免鸡蛋里挑骨头了。
    在晴雯死的问题上,诔文中是有"诼谣(讠+奚)诟,出自屏帷""箝诐奴之口,讨其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但这分明指王善保家的一流,这些罪名怎么到跑到了袭人头上。说到这个问题,我们不妨看看曹雪芹笔下的晴雯与一些人的关系问题。
    在第五十九回"柳叶渚边嗔莺咤燕,绛云轩里召将飞符"里有几处写晴雯与其它人的一些关系问题:当春燕娘与莺儿等人吵闹后,曹雪芹写道:那春燕啼哭着往怡红院去了。他娘又恐问他为何哭,怕他又说出自己打他,又要受晴雯等之气,不免着急来……(见1401页)
    当麝月派小丫头去叫平儿,小丫头回来说平儿说"既这样且撵他出去,告诉林大娘在角门外打他四十板子就是了"(见1403页)之后,春燕之娘苦苦哀求,曹雪芹又写道:
    袭人见他如此,早已心软了,便说:"你既要在这里,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说,又乱打人。那里弄你这个不晓事的来,天天斗口,也叫人笑话,失了体统。"晴雯道:"理他呢,打发去了是正经。谁和他去对嘴对舌的。"(见1404页)
    就仅这一章回来看,我们不谈曹雪芹在此处写"怡红院"闹事的内在含义如何,单就大观园里诸婆子对晴雯的影响(婆子语又要受晴雯等人之气),和晴雯对诸婆子的态度(晴雯语:"理他呢,打发出去了是正经"),还有晴雯驱逐坠儿,坠儿母子"抱恨而去",这些人都可以看出晴雯与大观园里诸婆子的关系如何了。这些人能不在背地里"诼谣(讠+奚)诟"吗?
    我们再看看第七十七回大观园被抄司棋晴雯被逐的一段文字。当司棋向宝玉告别并求情时:
    周瑞家的发躁向司棋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若不听话,我就打得你。别想着往日姑娘护着,任你们作耗。越说着,还不好走。如今和小爷们拉拉扯扯,成个什么体统!"那几个媳妇不由分说,拉着司棋便出去了。
    在拉走司棋之后还有一段:
    宝玉又恐他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守园门的婆子听了,也不禁好笑起来,因问道:"这样说,凡女儿个个是好的了,女人个个是坏的了?"宝玉点头道:"不错!不错!"婆子们笑道:"还有一句话我们糊涂不解,倒要请问请问。"方欲说时,只见几个老婆子走来,忙说道:"你们小心,传齐了伺候着。此刻太太亲自来园里,在那里查人呢。只怕还查到这里来呢。又吩咐快叫怡红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来,在这里等着领出他妹妹去。"因笑道:"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净些。"……(见1870页)
    这一段文字,我们不谈宝玉的"女儿"和"女人"论,就凭诸婆子们对驱逐晴雯"阿弥陀佛"的感叹声和高兴劲,就可以看出大观园里诸婆子们对晴雯的态度了。这些人能不诼谣吗?
    晴雯的彻底被"谗"一事,曹雪芹交待得很明白: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去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王夫人皆记在心中……(见1871页)
    这里不是明言"诔文"中的"诼谣(讠+奚)诟,来自屏帷""箝诐奴之口,剖悍妇之心"一事是指王善保家的等人吗?它又与袭人何关系呢?
    当然在晴雯被逐受谗的问题,曹雪芹写了下一段话:
    宝玉道:"这也罢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袭人道:"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你反不觉。"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见1875~1876页)
    我认为单凭这段话扑风捉影来怀疑袭人暗地里告晴雯是没道理的。前边袭人不是说的明白,宝玉诸人说话不留神,有些话被别人听走还不知道。俗言道:"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听",何况还在人群之中。至于后边的为什么挑不出袭人麝月秋纹的毛病,我想我们不妨看一看袭人平常对园中诸婆子的态度就会明白了。人与人的关系好,他可以美言几句;关系不好,他可以造谣中伤。这些问题,我想大观园里单纯的少女晴雯不明白,浑浑噩噩的宝玉不明白,难道我们今天的研究人员也不明白,何必要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袭人头上呢,至于袭人"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话可说",这种不是自己所作,又不好分辨的事情经常存在,何至袭人一人。
    袭人是在背地里"告"过林黛玉,但这在封建社会里,其动机是纯为了照顾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名声,并不属于"造谣中伤",也谈不上"告状"这一类型,何况袭人仅仅提及而已,并没指名道姓伤害他人。
    袭人是不是有"妒"意呢?王夫人是不是代袭人行"妒"呢?我认为也不见得。在封建社会里,三房四妾。我们假定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在同时都作了贾宝玉的侍妾,我认为他们几人还是相安无事的。当然这在于贾宝玉的四面周旋并不偏宠那一方,另外一个方面是这几个人皆并非夏金桂之流的一味奸邪之辈。既然如此,其"妒"何来?
    曹雪芹到底对袭人这个现实人物的态度如何,这里有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红楼梦》的第二十一回的回目是:"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这一"贤袭人"本来就是曹雪芹对袭人的评语,而我们硬要歪曲这一事实,曲解这一含义。当然这可能来源于诸读者"立场"分明,站在晴雯一方来看袭人;另一方可能来源于“又副册”中的"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几句。这"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本来是曹雪芹对袭人的褒评,有些人却认为这么几句是对袭人的讽刺嘲弄,不然何云"枉"与"空"呢?并且还认为脂砚斋不懂曹雪芹的原意。蔡义江在他的《诗词评注》的袭人"评说"里就持这种观点。
    我认为,对于任何人写的书的回目,其用字都是很为慎重的,不然将会文不对题。再者我们就以《红楼梦》前八十回的回目来看,又有哪一个字是带有讥诮的反意呢?第四回回目为"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第二十一回回目为"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第二十四回回目为"醉金刚轻财尚义侠,痴女儿遗帕惹相思";第三十九回回目为"村姥姥是信口开合,情哥哥偏寻根究底";第四十七回回目为"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第五十二回回目为"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第五十六回回目为"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时宝钗小惠全大体";第五十七回回目为"慧紫鹃情辞试忙(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第六十二回回目为"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第六十六回回目为"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第六十八回回目为"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第七十七回回目为"俏丫环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这些回目:我们能说那一处用词不当呢?平儿不"俏"吗?香菱不"呆"吗?林小红不"痴"吗?村姥姥不"村"吗?贾宝玉不"情"吗?呆霸王不"呆"吗?冷二郎不"冷"吗?敏探春不"敏"吗?紫鹃不"慧"吗?湘云不"憨"吗?为什么我们一牵涉到薛宝钗、薛姨妈、花袭人的回目便怀疑其有假,什么"慈姨妈"是假的,什么"贤袭人"也是假的,这种研究问题恐怕未免太格格不入了吧。
    在对待袭人的问题上,脂砚斋也态度分明,在第二十一回回目"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侧批曰"当得起",脂砚斋每每昵称袭人为"袭卿",这都说明脂砚斋对袭人有高度的评价。当然脂砚斋一直因此未能幸免"株连",脂砚斋自然是作为钗袭"一党"受批判的。但是这些人也不想一想,认为脂砚斋和曹雪芹思想不一致,或脂砚斋不理解曹雪芹,那么曹雪芹尚且健在的时候,曹雪芹会容许一个与自己思想不一致的人在其著作上信笔雌黄和为敌吗?我们不妨提出一个问题:你会允许一个持敌对观点的人为你的著作下批作注吗?你也会在别人活着的时候敢不自量的用敌对观点为另一个人的著作下批注吗?这些极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我们就不明白。
    当然,对袭人的评语还不至"当得起",脂砚斋在第八回里还笼统地对宝钗黛玉和袭人晴雯下了批语。批语批在正文李嬷嬷吃茶的一段里,其批为:奶妈之依势亦是常情,奶母昏愦亦是常情,然特于此处细写一回,与后文袭之酥酪遥遥一对,足见晴卿不及袭卿远矣。余谓晴有林风,袭乃钗副,真真不错。(见“甲戌本”124页)
    脂砚斋这一段批语是比较客观的,而且曹雪芹的几处笔墨也是这么写的。我们为什么要视这些而不见呢?我认为,我们站在一个贾宝玉这个"恋人"的角度评评这四个人物的优劣还不失为一种见解;但如果我们视脂批和曹雪芹的原文字而不见而歪曲曹雪芹的写作思想和人物评价,我认为是很不合适的。最起码来说,我认为我们有将一些不合理的评论不仅强加到宝钗和袭人头上,而且也强加到曹雪芹的头上,而且还打着吹捧歌颂曹雪芹的旗号。
    本来本文是在讨论《红楼梦》的写作思想,在讨论"十二钗副册"中的袭人这一"文"的特殊含义,但牵涉到历来对袭人的不公正评论和对曹雪芹笔下现实人物构思的歪曲,所以前边写了这一些。我们现在还是回到正题上来。袭人在"《风月宝鉴》的反面"、在"真事隐"里,她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十二钗“又副册”中的袭人的特殊含义又是什么?
    我们不妨摘录几处文字: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有宝玉从"梨香院"宝钗处回来之后吃茶撵李嬷嬷一节文字。
    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啷一声,打了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吃了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说着便要去立刻回贾母,撵他乳母。
    原来袭人实未睡着,不过故意装睡,引宝玉来怄他玩耍。先闻得说字问包子等事,也还可不必起来;后来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连忙起来解释劝阻。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是怎么了。袭人忙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钟子。"一面又安慰宝玉道:"你立意要撵他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势连我们一起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伏侍你。"宝玉听了这话,方无了言语,被袭人等扶至炕上,脱换了衣服。……(见197至198页)
    就这一段文字,我们不论李奶奶如何依势,也不论宝玉如何绝情无理,这事在平常人家中,也不乏其例。但使我想起了这个情节大有皇帝讨厌元臣的持功傲上时的"推出去斩了"的独裁气味来,也随之而想起了袭人的"谏臣"所扮演的角色来。
    最典型的莫过于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中的"持功傲上"的李奶奶吃"酥酪"之后的一节文字。
    此节文字开始写宝玉与焙茗到袭人家去后,"怡红院"诸丫头们任意玩耍,李奶奶进来后不满牢叨。又写李奶奶看见一碗酥酪,要吃时,被一个丫头回说这是给袭人留下的。这一句话更惹恼了李奶奶,随大骂袭人并"怡红院"诸丫头们,掀起了一场风波。接下去写宝玉袭人回来,袭人以酥酪"我前日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为由掩盖了这一场风波。曹雪芹又把笔墨引向宝玉贪恋袭人两个姨妹而惹起袭人借口她们家赎她出去引出袭人规劝宝玉一节。曹雪芹写道:
    如今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荡驰纵,任性恣情,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料不能听,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今见他默默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自己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以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于是命小丫头子们将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只见宝玉泪痕满面,袭人便笑道:"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宝玉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袭人笑道:"咱们素日好处,再不用说。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宝玉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话未说完,急的袭人忙握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倒更说的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还有什么?"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气,在人前也好说嘴。他心里想着,我家代代读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读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愧了。而且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原是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如今再不敢说了。还有什么?"袭人道:"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宝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么,快说。"袭人笑道:"再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见426~430页)
    这就是《红楼梦》中著名的袭人三箴贾宝玉。在这里,我不想过问花袭人的箴劝对与否,也不论贾宝玉的思想如何,也不过问每每褒扬花袭人的脂砚斋为什么对宝玉谓读书人为"禄蠹"却下批曰"二字从古未见,新奇之至,难怨世人谓之可杀,余却甚喜"(见429页)意味着什么,我只是从此节文字看出了在曹雪芹的笔下,花袭人被塑造成一个"箴谏"型的人物,"谏"形成了她独特的形质。
    在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的宝玉因与蒋玉涵换汗巾被其父毒打之后的开章第一页,袭人曾云:"……你但凡能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位地步"(见七六九页)和同回就我们认为的在袭人"告黛玉"的一节文字里袭人对王夫人也曾说的"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见七七九页),从这二处文字来看,我们就可以看出袭人每时每刻,都在不厌其烦的在"箴劝"宝玉,但就是宝玉一句话也未曾听进去。不管怎么说,"谏"字又伴随着袭人与宝玉的生涯。
    在这里,我是"抽象"的,即从《红楼梦》纷繁的爱情和日常生活琐事中抽象出一个花袭人独特的内在性的东西——"谏"。这一"谏"字正是政权"一文一武"的"文"的独特方面,曹雪芹也正是用这一方面在铺开了袭人的"温柔"和花袭人每日每时对宝玉进行箴谏各种琐事的。当然这种箴谏是变了形的闺阁细语,它沾满了满笔脂粉气。
    晴雯
    花袭人以"谏"形成了他的独特形质,"文"即"温柔"是她的特色;晴雯呢,她以好"战"而出名,"武"即"勇"和刚烈自然是晴雯的特色了。
    在谈论晴雯时,我不准备涉及她的艺术造型部分,即不把晴雯当作一个现实人物进行讨论。因为对于晴雯的评价够多的了。她确实是曹雪芹笔下一个成功的女性艺术造型,连我们认为颇为封建的脂砚斋也不得不赞曰"娇憨满纸"(见第二十回447页眉批),读花人论赞中也称为晴雯"人品心术都无可议",只是"有过人之节而不能自藏"和"惟性情卞急语言犀利",这些当然是"此自祸之媒也"(见"合评本"30)。
    我在这里想着重讨论一下晴雯在《风月宝鉴》"反面"中的特殊用意。
    晴雯的身世并不像李纨、刘姥姥、林黛玉、宝钗等人那样开始便交待清楚的,而她的身世是在第七十七回"俏丫环抱屈夭风流"中才透露的。其文写道:
    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贾母见他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疱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后,谁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偏又娶了个多情美色之妻,见他不顾身命,不知风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又见他嚣量宽宏,并无嫉衾妒枕之意,这媳妇遂恣情纵欲,满宅的便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若问他夫妻姓甚名谁,便是上回贾琏所接见的多浑虫灯姑娘儿的便是了。目今晴雯只有这一门亲戚,所以出来就在他家。(见1881~1882页)
    “庚辰本”这一回文字与"程本"出入甚大,195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以程本为底本出版的《红楼梦》,在七十七回中是这样的:
    却说这晴雯当日系赖大买的。还有个姑舅哥哥,叫做吴贵,人都叫他贵儿。那时晴雯才得十岁,时常赖嬷嬷带进来,贾母见了喜欢,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过了几年,赖大又给他姑舅哥哥娶了一房媳妇。谁知贵儿一味胆小老实,那媳妇却倒伶俐,又兼有几分姿色,看着贵儿无能为,便每日家打扮的妖妖调调,两只眼儿水汪汪的,招惹的赖大家人如蝇逐臭,渐渐做出些风流勾当来。那时晴雯已在宝玉屋里,他便央及了晴雯,转求凤姐,合赖大家的要过来。目今两口儿就在园子后角门外居住,伺候园中买办杂差。这晴雯一时被撵出来,住在她家。……
    这里不说文字差异,就文字所表现的内容来说,显然更改了几处重大的内容。
    第一是晴雯在“庚辰本”中,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这一重大问题在程本中没有了。第二个是“庚辰本”中的"姑舅哥哥专能疱宰"这一事在程本中不见了。第三是“庚辰本”中多浑虫灯姑娘在贾府中"满宅院内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在程本中改为仅仅"招惹得赖大家人如蝇逐臭,渐渐地做出些风流勾当来"。
    程本的更改是"成功"了,矛盾没有了(比如说,“庚辰本”中,晴雯既连家乡父母也不知道,怎么知道有一个姑舅哥哥),但实际上也就消除了《红楼梦》"以矛盾见长"这一独特的性能。
    我们不管程本如何,我们还是以“庚辰本”来研究问题。
    就“庚辰本”此节文字而论,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是不知晴雯出身何地,其父母何人,也即诔文中的"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而另一个问题,就是伴随着晴雯出身的是一个姑舅表兄以屠宰为职业的屠户,为晴雯的出身上披上了一个磨刀霍霍杀气腾腾的气氛。这些恐怕不是曹雪芹的无意之笔。还有多浑虫在贾府"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一词也恐非简单的是诙谐嘲谑之语。
    在这里,倒使我们不能不联想到"十二钗又副册"第一页晴雯的图画来,其画是"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这一图画意味深远。当然不仅图画,还有判词中的前两句"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也有这个意思。至于判词中其它"风流伶巧招人怨"等句子,不过皆预言一个《红楼梦》中现实女性的生平,并没有多大的内在含义。
    对于"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和"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一语,普遍都认为是指晴雯周围的阴暗污浊的社会环境。我认为这样解释是不妥的。因为有一个根本的问题,就是这"乌云浊雾"是形容晴雯本身。如果我们偏见地认为这"乌云浊雾"是形容周围环境,那形容晴雯的原质又是什么?
    在这里,我倒觉得晴雯的图画有些战云密布,杀气腾腾之感。当然这里并不是说晴雯有多凶恶,而是说这里同样牵涉到一个武夫战功这一方面的内在含义。
    在此第七十七回描写晴雯出身一节中,还出现了一条夹批。“庚辰本”在最后的几个章回的抄录文字是相当拙劣的,这当然给我们的研究带来难题。比如说夹批中的"口此一句"(见1881页)中的"口"字,我真不敢相信批者连"只"和"口"字也分不清楚。这"口"字显然为"只"字之误。但是还有一个重要的字,是"可知无晴雯为聪明风流可害也"中的"无"字,俞平伯在辑录时将"无"字删却。俞平伯这一更正句子是通顺了,但含义却大相迳庭了。脂批的"只此一句,便是晴雯正传",显然是指"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特别是指"千伶百俐,嘴尖性大"的,若没有"千伶百俐嘴尖性大"还有什么晴雯"正传"可言?难道"正传"是指"不忘旧"一词吗?我们只要看看书中的晴雯各处笔墨便知晓了,它始终围绕着晴雯的聪明伶俐和出口刻薄来刻画晴雯。这是晴雯的"正传"部分。既然"正传"如此,那么作为批语后半句的"可知无晴雯为聪明风流可害也"和俞平伯改后的"可知晴雯为聪明风流所害也"的结局就大不一样了。对于此一脂批,我不敢冒然下结论。要下结论的话,还是原批中的文字,而不是俞平伯修改后的文字。
    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一节王善保家的"进谗言"中有"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见1775页)。王夫人有"上次我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她"正在那里骂小丫头"(同页)。还有当晴雯被王夫人叫去之后,晴雯回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子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见1778页)。这一连串的问题,当然我们不能不承认王善保家的在陷害晴雯,王夫人对晴雯也有偏见,晴雯对王夫人的回话也属谎言,但在这里却无法掩盖一个事实:王善保家的和王夫人的话也非无中生有,它与曹雪芹写晴雯"正传"中的"嘴尖性大"还是基本相吻合的;晴雯"上夜"固属空话,但在此透露了"勇"晴雯在"怡红院"中的"镇守"职能。
    在第五十一回"胡庸医乱用虎狼药"中写到晴雯治病一节。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见1200页)
    在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中写晴雯驱逐坠儿一节: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都也不给人吃。"麝月笑劝他道:"你太性急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好了。你越急越着手。"晴又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唬的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的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他,他背后骂他。今儿务必打发他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嬷嬷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他。"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他家的人来领他出去。"……(见1223~1225页)
    此后自然是坠儿母女"嗐声叹气,不敢多言,抱恨而去"(见1227页)。我们在这里不论坠儿和晴雯的是非问题,但在这里,除了回目给晴雯冠以"勇"字外,在晴雯与坠儿的问题上,又明显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武夫"的形象,而且还带着一定的"武夫跋扈"味。
    在"怡红院"里,袭人总是以"温柔"出现着,她的职业是"谏";晴雯总是以"勇武"出现着,她的身份是"战"。当然这仅仅还是形象的一个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处,就是晴雯死后宝玉写的《诔文》,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宝玉作的的《姽婳词》,《姽婳词》才是披露晴雯身份的关键笔墨。
    第七十七回"俏丫环抱屈夭风流"一节,曹雪芹写晴雯被逐;宝玉看望了晴雯;当夜宝玉"五更方睡去时","梦见晴雯来告别";天亮后,晴雯死去。
    本来当第二天早上宝玉一起来,便叫遣人去到晴雯处问讯,曹雪芹却用"乃至天亮时,就有王夫人房里小丫头立等叫开角门,传王夫人的话",说是"有人请老爷寻秋赏桂花"(见1890页),于是宝玉、贾环、贾兰陪同前往,晴雯一事被岔开了。
    曹雪芹把笔墨又延伸到第七十八回,接上回宝玉在陪其父寻秋赏桂之时,晴雯死了并被"抬往城外化人场上去了"(见1908页)。
    第七十八回为"老学究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曹雪芹在此节的晴雯死并火化和宝玉"杜撰"诔文之间安插了一段文字。其文字用"彼时贾政正与众幕友们谈论寻秋之盛"贾政说的"快散时,忽然谈及一事,最是千古佳谈,'风流隽逸,忠义慷慨'八字皆备,倒是个好题目,大家要作一首挽词"(见1910页)作引,写出了当日有一位恒王出镇青州,这位恒王既好色,又好武;每于公余宴日,令诸美女习战攻拔之事;因其中有姓林行四者,姿色最好,武艺又精,皆呼为林四娘;恒王令其统辖诸姬,又呼"姽婳将军";不想到"次年","黄巾""赤眉""一干流贼余党复又乌合,抢掠山左一带";恒王轻敌而亡;林四娘带领众女将报恩复仇,亦皆阵亡一段,并由此引出了宝玉的《姽婳词》一节。
    对于《红楼梦》里的晴雯死和其被火化,我觉得到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曹雪芹为什么要在晴雯死和"诔文"中间夹杂着此一段文字呢?我认为是画蛇添足。作为"老婆舌头"的《红楼梦》和闺阁一事来说,插此一段未免亦属"败笔"一类,尽管林四娘亦属女流之辈。但曹雪芹为什么硬要插此一杠子呢?我们不妨直言快语地提出一个问题——《姽婳词》到底写的是"挽林四娘"呢?还是借林四娘来"挽晴雯"呢?
    "林四娘",一些红学家考证,确有其人,清代陈维崧《妇人集》、王士桢《池北偶谈》、蒲松龄《聊斋志异》均有记载。她本是明代青州衡王府宫人。但《红楼梦》中林四娘一事,周汝昌认为林四娘死于抗清,"非与义军为敌者"(见《红楼梦新证》230页)。徐恭时亦认为此诗实"与义军无关""对立面为侵扰青州之清军",这样写是为了"避清爪牙之耳目"。并肯定地认为"指崇桢十五年十二月清军在未入关前,一次入侵明境山东青州之事"(以上周汝昌和徐恭时的论点均转抄蔡义江的《诗词评注》一文)。我认为不论林四娘确有其人否,周汝昌和徐恭时的看法都是不能成立的——其原因就是《姽婳词》中的"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蜂"一语。从来还没有人用"流寇"一词来形容外敌的。"流寇"一词相当明显,它是指组织纪律比较松散又无固定地盘,历来被称为"乌合之众"的农民起义军。我不知道周汝昌和徐恭时怎么会将"流寇"一词与强大的满清王朝正规军能够牵扯到一块。
    《姽婳词》是写封建王朝与农民起义军的殊死搏斗的。"恒王"一词有"万岁千秋"永恒不变的意思,它代表着封建王朝;"流寇"就指流动的农民起义军。
    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忽真忽假、半真半假的脂批中还是泄露了一点真情的。
    脂砚斋在贾政的"谁知此年便有'黄巾''赤眉'一干流贼余党复又乌合,抢掠山左一带"下批曰"妙。'赤眉''黄巾'两时之贼,今合而为一,云不过此等众类,非特历历指名某赤某黄,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此书全是如此,为混人矣"(见1911页)。
    脂批此语很明白,什么"赤眉",什么"黄巾",此二语不过泛指历来农民起义军罢了。
    一场血战,《姽婳词》中的"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这便是每次农民起义之后的洗劫场面。
    有人会问,好吧,就算你说对了,这写的是封建王朝与农民起义军的一次大冲突,那这与你说的《姽婳词》与晴雯有什么关系呢?
    第一,就是回到我刚才提出的问题,曹雪芹为什么要在晴雯之死和"诔文"之间斜插这一杠子画蛇添足呢?这是我首先怀疑曹雪芹明挽"林四娘",实在挽晴雯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虽只写儿女之情,闺阁细语,但曹雪芹却在“大观园”里伏下了许多"奸盗丛生""一处不了又一处"的"作起反来",它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家庭中的小事,但却实无异于一个国家社会处于同样的飘摇动荡局面。这个问题在自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的坠儿为盗之后的其它篇章都甚为明显。特别是第五十八至第六十一回,真是奸盗相连,反叛四起,"平儿行权","召将飞符"。而在“大观园”贵族主子们与下属奴隶仆人们(指大观园内的老仆们、小丫环们,不包括袭人、晴雯、平儿、司棋这些"副小姐"们)发生了激烈矛盾的时候,在这里,晴雯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晴雯在第五十二回与坠儿的一事上,显然是站在"坐镇""怡红院"这一特殊位置上。我真不知道晴雯与坠儿的一场搏斗与《姽婳词》里的恒王"出镇青州"和林四娘与"流寇"的搏斗有什么区别。所不同的是林四娘是"不系明珠系宝刀",而晴雯是用了一个"一丈青"的钗子作武器罢了。这一搏斗是被"打抽丰"的刘姥姥以"母蝗虫"的身份在第二次对“大观园”特别是对"怡红院"一次罕见的"浩劫"之后又发生的一次"流寇"事件。当然,在此有人必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在你看来一直被人们理解的一个正面人物晴雯倒反成了一个极坏的反面人物,而偷东西的坠儿反倒成了英雄!我说,不是的。我们在研究《红楼梦》这个《风月宝鉴》问题时,必须既要看到它的正面,同时也要看到它的反面。晴雯与坠儿在《风月宝鉴》正反两面上,她们都分别扮演着两种不同类型的角色。晴雯在《风月宝鉴》的正面,她扮演着一个坦率正直聪明伶俐的一个少女;但在反面她却扮演着令人不敢相信的职能——"武夫"。这个问题,在《红楼梦》《风月宝鉴》的正面的另外两个反面人物,即每个读者都承认在《红楼梦》里最坏的两个人,却变成了正面人物。他们是谁呢?就是"中山狼""孙绍祖"和"河东狮""夏金桂",提起这两个人,可能每个人都要咬牙切齿了。
    曹雪芹的《红楼梦》是写"末世"的,说确切一点,是写贾府(假府)的"末世"的,也是写薛家(雪家)"末世'的。但有一个根本的问题被我们忽视了,真正能亡贾府的,并置迎春于死地的却是"孙绍祖","四春"作为时间概念来说,孙绍祖亡迎春拉开了亡贾府的序幕。亡贾者是孙绍祖,亡薛者是夏金桂。
    脂砚斋在桂花夏家的批语不外乎"亡雪者夏也",也即就是说能亡薛(雪)家的只有夏天;那么话又说回来,真正亡贾府的不是孙绍祖这个贪色狼本身,而是"孙绍祖"三个字,孙绍祖的名字有如"贾珠""李守中"的内在含义一样。对于夏金桂,脂砚斋下了批语,对于孙绍祖三个字,脂砚斋绕道而行了。
    对于如此邪恶的夏金桂和孙绍祖,却在《风月宝鉴》的反面扮演了一个令人想不到的成功角色,但我们能说他们因为在《风月宝鉴》反面扮演了一个败薛亡贾的英雄而否认他们在《风月宝鉴》正面也是一个正面人物吗?那自然错了。同样的道理,我们也不能因为晴雯在《风月宝鉴》的反面起着一个"屠户"出身的"武夫"的作用而否认她在《风月宝鉴》正面作为一个受人们喜爱的坦直少女,这样看问题也自然错了。正像一个演员在戏里演另一个角色一样。《红楼梦》不只是一部小说,毕竟还是一部游戏笔墨。
    作为晴雯的"诔文"来说,它和《姽婳词》本身就有相同处,比如说"诔文"中的"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这用语和《姽婳词》里的"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用语相一致。还有"诔文"中晴雯死于"诼谣讠奚诟""诐奴""悍妇"之口,也和《姽婳词》里的林四娘死于"流寇"的真枪实剑之下一样,不过在"诔文"里,晴雯死于"诐奴""悍妇"的"唇枪舌剑"的谗言之下罢了。
    曹雪芹在《姽婳词》里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美人英雄",她就是"怡红院"里的晴雯,不过在"假语村言"里,晴雯被曹雪芹的笔墨大大的"变态"罢了。
    我们不仅从曹雪芹笔下看出晴雯是一个"千伶百俐,嘴尖性大",有一个"屠夫"出身的家庭,其图册中的形质亦"满纸乌云浊雾",战云密布,杀气腾腾,以及在诸人口中说出的"动不动就骂人"和"看院上夜","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还有用一支"一丈青"曾使"怡红院""盗贼"坠儿"闻风丧胆"和曹雪芹为晴雯题名曰"勇晴雯"能够看出晴雯在"十二钗又副册"中扮演着一个"武夫"的职能,而且从曹雪芹蓄意安插的一段《姽婳词》一节文字中也看到了曹雪芹在借笔挽晴雯,并非挽什么林四娘,这更进一步展现了一个血战沙场的"美人英雄""姽婳将军"的晴雯的原质。这就是晴雯的特殊职能。她不仅是一个"武夫",她并以她的"好战"贯穿了她在"怡红院"的始末,并以"武死战"而结束了她的生涯。当然像我们前边说的那样,她不是死于真刀实剑之下,而是死于"唇枪舌剑"之下罢了。
    到此我们将看到《姽婳词》这一不协调的插曲并非多余,它也和"十二钗又副册"只有二个人一样,这里不存在什么"多余"与"缺少"的问题,它是一种必然。"十二钗又副册"只有二个人在表明袭人与晴雯"一文一武"在左右政权;晴雯死后的《姽婳词》更进一步证明了这个问题。到此处我们也看出"十二钗又副册"中的袭人与晴雯是作为宝玉形质的组成部分,这种组成与十首怀古诗中的第二、第三、第四这三首谜底组成的"怡红院"的"集团"也相一致。
    在晴雯的形象并《姽婳词》粗略地讨论完之后,我随便说一句,在我们不要简单地认为林四娘是抗清英雄、并以此来认为曹雪芹在挽抗清英雄外,也不要简单地认为曹雪芹在《姽婳词》中的"流寇""流贼"等词,"是曹雪芹把封建王朝在农民风暴的猛烈扫荡下的土崩瓦解看成是一种灾难,把向革命势力作拼死顽抗的林四娘当作巾帼英雄而大加赞美,这又说明曹雪芹并没有完全背叛自己的阶级"(见蔡义江《诗词评注》311页)的什么地主阶级思想的反映。曹雪芹在对待历史事件、对待农民运动还是客观的,即就是他既看到农民起义贡献的一面;同时也看到其失败的一面。正因为如此,曹雪芹才创造了刘姥姥和李纨这两个不同类型的人物。
    八、结束语
    作为研究《红楼梦》的写作思想,我们抽出了其中六个部分作了说明。就其中的人物而论,也仅仅涉及到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比如说史湘云的"间色法"和"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还未提及,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妙玉、王熙凤、林小红等也未曾涉笔。不过就此六处,我认为也足够说明《红楼梦》一书的写作思想了。
    史湘云的"间色法"和"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它一直是红学界争执的一个重要问题,本来准备把它也纳入《红楼梦》的写作思想之中来探讨,但因这牵涉到一个后四十回的问题,即一个什么"后三十回""真本"的问题,所以准备将此问题提出来列入第八章专门讨论。至于其它人物,既然没有讨论,自然也不好一笔代过。不过我想在处一笔代过的是元、迎、探、惜四春。作为这四个人物内含,我认为理解为脂批的"原应叹息"四个字是不够的,它是一个确切的时间分期概念,即元春判词里说的"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在这里,元春是贾府的极盛时期的象征;迎春已遇并嫁给了无情兽中山狼,迎春的懦弱本身就是一个贾府由盛期到衰期的象征;探春是作为力挽狂澜的改革企图中兴的时期,结果是一败涂地,"生于末世"而无能为力,只好"涕送江边";惜春自然是一个末期,是"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的灭亡之后时期的象征了。
    我们在研究曹雪芹社会思想的一部分时,已看到曹雪芹有一个至交密友,他是一个私塾课童先生,名叫张宜泉。此人幸而给我们留下了他记有他复杂思想和与曹雪芹交往的《春柳堂诗稿》。在此诗稿中,不仅记载了他与曹雪芹的亲密关系,记载了曹雪芹的病亡,记载了曹雪芹的为人和生平;同时在《诗稿》里暴露出了张宜泉有一个忧国忧民和每每企图推翻满清王朝的雄心大志和问鼎逐鹿天下之心;自然也无意中给我们留下了脂砚斋和后来又化名畸笏叟即同是张宜泉一个人的痕迹。在张宜泉的思想中,不仅表露出了强烈的民族意识,深感"于今不是唐"、"山河讵汉家";而且每有"汉水终兴隐钓才"的登坛拜将之志和"雄剑今将赴石梁"的驱逐满清王朝之心;还有因"亡家剩一身""半床风共冷"的穷困带来的"王侯容易福,乞丐自然贫""柴米只争终日贵,人家益较去年穷""妓楼鲜润石榴裙"的阶级不满。不仅如此,在张宜泉的思想中,还表现出有非凡的"百代兴亡成戏剧,一家哀乐尽荒唐"的政权历史观念。我们从他的思想中还可看出,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复明""吊明"主义者,他的"往事已成秦鹿失,浮名应付楚弓遗"便是这一方面的说明。他的主导思想是推翻满清王朝,而不是实行历史倒退。
    曹雪芹除了给我们留下一部《红楼梦》之外,可以说基本上没有给我们留下一部表露他思想内容的完整作品。一九七七年由张行家里发现一个刻有"芹溪"字样的"书箱",其书箱箱盖的背面书有一首七律。此律诗经吴恩裕研究并鉴定笔迹,认为此是曹雪芹续弦写的一首"悼亡诗"。但此诗的内容和笔迹经我反复研究后,认为此乃是曹雪芹的一首抒情诗,它是曹雪芹目前保留最完整的一首诗。此诗不仅是原作,几经修改,而且其诗中表露出了曹雪芹骇人的思想和与《红楼梦》有关的内容。
    此诗第一句第二句原作"丧明子夏又逝伤,地坼天崩人未亡"的含义就表露了推翻满清王朝已大有人在,这其中就包括张宜泉和曹雪芹自己。不仅如此,而且此诗还表明了曹雪芹对明王朝灭亡和满清入侵的看法,第一句的改作"不怨糟糠怨杜康"便是对人民的歌颂和对明王朝的鞭挞。其中还有"停君待殓鬻嫁裳"一语,此句即是要埋葬满清王朝。我们从这曹雪芹仅有的一首诗中也可以看出曹雪芹的思想与张宜泉思想的一致。
    何至二人思想相一致,而且从我们前面的《红楼梦》写作思想研究的六个部分也可以看到,曹雪芹与张宜泉的政治思想也溶进了《红楼梦》之中。《红楼梦》中的李纨的"守中""守节",刘姥姥的反叛,以及"耶律雄奴"一节文字和袭人晴雯的形象,无不说明了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红楼梦》十首怀古诗谜底的破释得出来的内容与曹雪芹七律中的"织锦意深睥苏女"相吻合,它进一步证明了《红楼梦》是一部"璇机图"。
    曹雪芹和张宜泉处在满清王朝的盛期,曹张二人虽然看到了满清王朝一定要灭亡,但是要推翻满清王朝还不是他们所处的时代能够胜任的。
    不知是真的出于曹雪芹说的是"续书才浅愧班孃",还是脂砚斋说的"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谚云'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信哉"(见“甲戌”第一回侧批)的缘故,他们便以曹著脂评合作了一部"假语村言"的《红楼梦》。
    书中的主人翁自然有作者自己一部分,即曹雪芹和张宜泉的一部分,但这主人翁却不是什么贾宝玉,而是林黛玉。他们深感"山河讵汉家"的"亡国奴"的不幸,借用唐后主李煜"终日以眼泪洗面"的亡国奴原形素材作了一个性别变态,创作了一个终日流泪的"亡家奴"林黛玉。然后把满清王国比喻成一个“贾府”,把一个政权中心的京城艺术化为"贾宝玉",这就开始了"太虚幻境"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女娲补天之后的浇灌之恩和灵河岸绛珠仙草的还泪之说,于是荒唐的"还泪之说"便成了《红楼梦》一书中的主要线索。既然这"还泪之说"是采素材于唐后主的"亡国奴"的基调,而林黛玉与贾宝玉的新的关系便变成了爱情的从新组合,那么,曹雪芹便不得不运用"真事隐"与"假语村言"的互换关系,这样就出现了"甄士隐"与"贾雨村"两个虚构人物。为了使"假语村言"更完善一点,曹雪芹又给贾雨村配了一个"娇杏"夫人,于是便开始了《红楼梦》的"杏子阴假凤泣虚凰"的闹剧。
    曹雪芹围绕着贾宝玉这个中心人物和以贾林还泪之说为主线又虚构了其它一些人物。
    当然第一位"要人"便是与林黛玉为"情敌"的薛宝钗。
    由于满清政权是一个来自东北的一个边远少数民族,其地寒冷而多雪,其始原曾属辽后又属金,其祖努尔哈赤初建的政权又称"后金",曹雪芹借此便给薛宝钗取名薛(雪)家,并以雪中"一股金簪"作为象征。由此产生了《红楼梦》正面的爱情三角恋爱和《红楼梦》反面林薛二人竟逐"宝玉"并林黛玉一直受薛宝钗威胁迫害的局面。在这一方面表现在林黛玉的隐暗面甄英莲受薛蟠的迫害和林黛玉的"泣残红"问题上。为了兼顾"正""反"两面,《红楼梦》中不顾"矛盾"这个写作之大忌,而矛盾屡屡,并以矛盾见长,薛蟠生日的"五月初三"日和林黛玉"泣残红"的"四月二十六日"被曹雪芹写在一天之内便是一个典型例证。
    随着《红楼梦》正面的三角恋爱的出现,也即随着《红楼梦》反面汉满天下逐鹿场面的出现,其它一些相应的人物也应运而生了。一个为宝钗"间色法"的史湘云出现了,带着时间分期概念的元、迎、探、惜四个贾府千金出现了,一个贾府的总管王熙凤并其千金巧姐出现了,作为"情种"的秦氏和"槛外人"的妙玉出现了,还有收拾贾府残局的李纨也出现了,曹雪芹由这些人组成了"金陵十二钗"。
    《红楼梦》中本来就是围绕着"绛洞花主"贾宝玉进行演绎的,在"太虚幻境"册子里,不能没有这个人物,曹雪芹在十二钗里又不能明写这个人物,所以,曹雪芹又列了"十二钗又副册",于是晴雯袭人出现了。这两个曾在《红楼梦》"正面""怡红院"生辉的人物,她们潜在的职能正好组成了"宝玉"这个既京城又政权的独特象征。
    《红楼梦》的主要人物基本上是按照《红楼梦》的反面意图布局的。为了照顾《红楼梦》反面的意图,其它人也应运相继出现了。首先出现的当然是在"古董商"导演下高举反清大旗的刘姥姥家族。其它"怡红院"的奸盗之徒林小红、坠儿、良儿亦相继问世,灭贾亡薛的孙绍祖夏金桂亦成为主角。既然《红楼梦》是描写爱情的小说,是描写闺阁细语家庭琐事的,那么,自然一些妾房和丫头亦不得不相继出场。为了照顾《红楼梦》正反两面的某些情节,某些人物随时被拉来配套又相继失踪,出现了《红楼梦》共计男女四百多人的庞大场面。
    由于《红楼梦》毕竟是"假语村言"的,"真事隐"在被"假语村""贪婪"之后便是成为一个极不显眼的隐暗面,所以《红楼梦》中的爱情成份、家庭琐事、闺阁细语,以及牵涉到的某些官场勾结占了《红楼梦》的大部分篇章,其所隐的成份在极不显眼和一些矛盾中才借以生存,只有揭开《红楼梦》的各种矛盾规律之后才初露端倪。
    《红楼梦》的"真事隐"部分包括着相当庞大的骇人内容。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也即《红楼梦》所写的内容是从贾宝玉原形一块"顽石"上抄下来的。对于这块"顽石"的"幻象",也即《红楼梦》的文字实质如何,曹雪芹在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里作了石破天惊的揭示,可惜未曾引起我们的注意。
    曹雪芹写道:"这就是在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幻相。后人曾有诗嘲曰":
    女娲炼石亦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新旧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这一首诗中的"女娲炼石亦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两句中的"荒唐"一词,实来源于张宜泉《诗稿》中的"百代兴亡成戏剧,一家哀乐尽荒唐",这"荒唐"一词乃是指政权的角逐。这一首《嘲顽石幻相》一诗,就是指贾宝玉由它的原来形质到一个"贵族公子"的演变过程,实际上也即《红楼梦》内容并宗旨的来源始末。"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是指满清政权已进入末期,暗淡而无光彩,有如日薄西山。也即脂批中的"末世"。"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是说《石头记》,是说《红楼梦》,但更确切一点说,它更近于是说《风月宝鉴》的"正""反"两面。虽然《石头记》、《红楼梦》、《风月宝鉴》是一回事。
    在《红楼梦》的第十二回"贾天祥正照风月鉴"里,曹雪芹借跛足道人给贾瑞送来一面镜子,其镜上錾着"风月宝鉴"四个字,"两面皆可照人"。跛足道人并千万叮咛贾天祥只许他照反面,不许他照正面。贾天祥从镜子的背面照见一个"骷髅",而从正面照见了王熙凤的倩影,并与王熙凤"云雨"一番,"如此三四次"一命呜乎(见269页)。
    曹雪芹专门设贾瑞一节文字,并非在写什么自传里的一个曹家某人的风流韵事,也非泛泛记述社会上的某些淫荡公子的调情;特设此"风月宝鉴"就是提醒读者们《红楼梦》就是"风月宝鉴",提醒读者还是千万看看"风月宝鉴"的"反面"而少看一些"正面"。因为《红楼梦》"假语村言"里所描写的"正面"是"无非公子与红妆"的闺阁细语或恋爱成份;还有一个重要的"反面",它是"白骨如山"。这"白骨如山"是什么?要泛意讲,它是指每次战争之后的洗劫场面;要狭意讲,这"忘了姓氏"的"白骨如山"即指明清两王朝的,不,说确切一点,即是指满清王朝和其雇佣的汉族走狗汉奸们与明末不屈的抗清志士仁人和汉族人民的大搏斗之后的战后残迹。
    在《嘲顽石幻相》里的"白骨如山忘姓氏"是如是,在《风月宝鉴》的"反面"所照见的同样是如是。
    脂砚斋在道士"取出一面镜子来"下批曰:"凡看书人从此细心体贴,方许你看,否则此书哭矣"(见268页);在"千万不可照正面"之旁侧批曰"谁人识得此句"和双行批曰"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同页);在贾瑞"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下批曰"所谓'好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红颜掩面人'是也。作者好苦心思"(见269页);在"若不早毁此物"下批曰"凡野史俱可毁,独此书不可毁"(见270页);在"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下批曰"观者记之"(同页),并在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为王熙凤筹措生日银钱一节里,脂砚斋在"果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之下批曰"警魂夺魄只此一句,所以一部书全是老婆舌头,全是讽刺世事,反面春秋也。所谓痴子弟正照风月宝鉴,若单看了家常老婆舌头,岂非痴子弟乎"(见990页)。看来这些批语全白批了。有些人确实弄不清楚这《风月宝鉴》"反面的""白骨如山"是什么,有些人恐怕如贾瑞一样,心甘情愿的在作"痴子弟",因为"公子与红妆"毕竟是有吸引力的。
    当然,宝玉的幻相"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一诗白写了,"风月宝鉴"也白用了,指砚斋的每每警告也白费了,那后边关于晴雯诔文中的"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也自然没有用处,一首《姽婳词》中的战后场面"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也只好作了什么曹雪芹站在封建地主阶级立场歌颂帝王仇恨农民起义了。
    张宜泉是"未肯鸣琴留金水,雄剑今将赴石梁"的,曹雪芹是"天崩地坼人未亡""停君待殓鬻嫁裳"的,脂砚斋是批曰"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的,也批曰"情不情兮奈我何"的,而我们呢?是不是《风月宝鉴》的反面如何,它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当然这未免言重了。
    自然,作为《红楼梦》的写作思想,不要说我们不甚了了,也就是如脂砚斋说的那样,《红楼梦》的"眼泪还债之说",除了"余二人"恐怕没有第三个人了。这也就是和曹雪芹交往甚厚的敦氏弟兄也感到《红楼梦》甚为棘手,他"欲把赠兰人细认",实因《红楼梦》"梦云梦雨不分明"而不知底里。所以在对《红楼梦》的问题上敦氏弟兄闭口不谈。
    作为《红楼梦》的写作,当然我们不能简单地用"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来作解释,它里面有一个如苏蕙《璇玑图》的变幻组合。
    林黛玉和贾宝玉两个角色不仅在"正面"作了一个贯穿全书的主线;作为《红楼梦》的"反面",他们同样作为主线贯穿着全书的始末,因为亡国奴与入侵者的关系只有到被推翻才告结束。在这两个人的问题上,只要用"假语村言"将"亡国奴"换成女性来"眼泪洗面"就够了。但其它部分的正反两面的写作还要复杂得多。如果不是《十首怀古诗》谜底的破释,如果不是李纨母子和刘姥姥的某些特殊使命被破获,恐怕我们就单凭林黛玉的"眼泪还债之说"和脂批的"知眼泪还债之说,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等批和对张宜泉曹雪芹思想的研究,单用这些来研究《红楼梦》的写作思想是不够的。因为《红楼梦》毕竟是一部独立的文学作品。
    《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无关重要,它是能不能解开《红楼梦》之谜的一个关键。在这个问题上,我本来准备在研究完后四十回的作者是谁和后四十回诸问题之后再来统一研究《红楼梦》的写作思想,但考虑到大家都认为前八十回才是曹雪芹的作品,都以前八十回来研究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所以,我也暂时附合这一办法。因为在暂时放弃后四十回的研究来单独研究前八十回虽然有所欠缺,但还不妨碍大局。
    六十三回宝玉生日"耶律雄奴"一节文字是曹雪芹民族思想的大暴露,也可以说是曹雪芹反清排满的一次公然挑衅。但是话如果摆在桌面子上,我们就假设曹雪芹还健在的话,也假定有人"提审"曹雪芹的话,我想曹雪芹完全可以这么答复的:"这不过是一个浑浑噩噩、颠三倒四,仅有一个'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的宝玉口中的话,并不是我的意思,觉得不要就删去好了。"我认为这轻而易举的话,比晴雯答复王夫人的"我是上夜的"等等的话还要更有理有据,虽然都出于一种"诡辩"。当然还不要说我们的某些研究人员的视而不见和其它辩护了。
    《十首怀古诗》就不一样了。它的谜底在未能够正确破释之前,任何人都可以说此无关重要,除大某山民认为"怀古诗谜人有能猜之者,予未敢深信"之外,其它人皆着重于诗谜诗句本身的评论,而忽略了谜底本身。当然出于对谜底本身无法破释。如果真能破释其中一首,将会惊奇的发现:这才是《红楼梦》的一个大"宝藏"。
    在前边我对《十首怀古诗》的谜底破释之后发现,其中有六首与“大观园”的"四大处"的主人有关;其第一首为"风月宝鉴";第九、第十首为“思贤操”"猗兰操"两个琴操名;其第五首"柳絮"即指《红楼梦》的"说风流"。到此,《红楼梦》之谜才得到了一个不仅是实质性的东西,而且是一个具体性的东西。
    这种具体的东西是无法推翻的。比如说谁能证明第八首《马嵬怀古》的谜底不是"簪子"?谁又能证明第六首《桃叶渡怀古》的谜底不是"兰草"?既然如此,谁又能证明第八首谜底的"簪子"与薛宝钗的"一股金簪"无关?谁又能证明第六首谜底"兰草"与李纨母子的"一盆茂兰"无关?又比如,假定我们暂时还不承认第九首《蒲东寺怀古》的谜底为“思贤操”,那我们谁又能证明此第九首的谜底首先不是织布用的"梭子"呢?
    《红楼梦》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不仅给我们摆出了一副以贾宝玉的"怡红院"和薛宝钗的"蘅芜院"为一方,以林黛玉的“潇湘馆”和李纨母子的"稻香村"为另一方的两个敌对人物分布图,而且也揭示了《红楼梦》是一部有如苏蕙的《璇玑图》,它的写作思想是一部反清排满的“思贤操”。曹雪芹为了写作的需要,将一个朗朗乾坤压缩到一个小小的“大观园”,在“大观园”又组成了"四大处"两个敌对阵垒。在这两个敌对阵垒里,林黛玉仅仅作为一个唐后主的"眼泪洗面"的亡国奴,而李纨母子则扛起了反清排满的大旗,小小的贾兰在大观园里持戈跃马,开始了逐鹿天下。
    仅仅这些,自然是不够的,曹雪芹通观历史,发现每次封建王朝的毁灭都来自于庞大的农民起义的冲击,这已非一次两次的事实。秦灭于陈涉、吴广,汉亡于赤眉、黄巾,唐亡于黄巢,明亡于自成。因而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构思了一个刘姥姥这么一个人物并其独特家族。刘姥姥携带"反""清"兄妹曾三进贾府,特别是第二次对“大观园”,更甚者是对"怡红院"进行了一次"母蝗虫"式的洗劫,使贾府或即“大观园”处于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飘摇之中。在这一方面曹雪芹写得特别明显。曹雪芹用了四个章回来描写刘姥姥的浩劫,又几乎在刘姥姥"劫"后的其它章回里,特别是第五十二回坠儿为盗偷镯之后的十个章回始终在围着“大观园”的奸盗丛生、大观园大乱、一处未了一处又起的作起反来做文章。
    晴雯"战"死于"唇枪舌剑"之下,大观园"怡红院"失控。在前八十回,我们能看到的曹雪芹的最后笔墨是第七十九回"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两个"极坏"的人物夏金桂和孙绍祖在反清排满的旗帜下起到一个不可低估的作用,贾府薛家处于崩溃之中。
    作为《红楼梦》的写作思想,在前八十回里,自然还有好多未曾暴露出来的地方,比如说其结局特别是"甄宝玉"这个人物还一直未曾亮相,对于这些问题,我们只好在研究后四十回中去解决了。
    《红楼梦》既然是以"假语村言"敷演的,既然是以爱情为主要线索的,既然是以社会现实人物为写作基础的,那自然这《红楼梦》的"正面"部分也带着一定的真实性,不,应该说是更带有真实性。这个我们不妨作一个比喻,比如说一个情报人员在为了侦探某种情报时,假设化妆成一个小商贩,我们又假设他贩卖一种极新鲜的蔬菜之类;在这时,往往侦探本身反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的东西,这极新鲜的蔬菜反倒是引人注目的具体的东西。在这一问题上,我们应该认为:我们只看见蔬菜之优长如何,而忽略了侦探本身,显然是"痴子弟";但如果我们在确定这个人是一个侦探之后,而再反回来说为侦探因化妆而贩卖的新鲜蔬菜也是假的东西,那也未免太迂腐了。
    《红楼梦》在"假语村言"方面来说,是极成功的,它的成功就在于"传神文笔"。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刻画了不同类型栩栩如生的各个人物。对于《红楼梦》来说,当然不可能十全十美,也有不恰当的地方。对于这些问题来说,一部分是曹雪芹纯为了兼顾"真事隐",比如说累赘的"耶律雄奴"一节文字;另一部分是由于《红楼梦》场面庞大,人物众多,再加上《红楼梦》尚未写完,难免笔下出现疏漏之处。
    作为曹雪芹来说,尽管他写每个人物是站在每个人物的角度来写每个人物,即我们今天的某些成功演员首先是站在某个角色本身来演这个角色,而不是站在自己或观众的立场上来演某个角色,即进入角色,这是一个成功的诀窍。但是我们要说曹雪芹毫无一点本人偏见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他自然也有歌颂,也有惋惜,也有鞭笞,也有揭露。在这一点上,我承认近代诸红学家认为曹雪芹有民主思想,有反封建意识;但是这毕竟不是曹雪芹思想的主流,也不是《红楼梦》写作思想的主流。曹雪芹是写"末世"的,但不是写封建王朝的末世,而是写满清王朝的"末世"。有些人认为曹雪芹的什么色空观念是曹雪芹虚无主义的表现,和曹雪芹想挽救封建社会的"补天"思想,这两种看法根本就不着边际。还有曹雪芹的《红楼梦》的写作思想是描写以贾府为代表的四大家族由盛到衰的历史和描写贾宝玉"叛逆道路"云云,我认为纯属不知"真""假"演变云而已。至于胡适等人认为《红楼梦》是曹雪芹描写他家由盛到衰坐吃山空的历史,我认为就更不足道了。是的,曹雪芹的写作中不可能没有往事,不可能没有经历;但经历毕竟与自叙是两回事,经历使人学识丰富,用笔自如,任意挥洒,笔下生辉,但绝不是照抄。我承认曹雪芹不但有一个丰富的社会演变历程常识,而且也有爱情上的一段往事,如果曹雪芹是一个纯粹《红楼梦》中贾兰式的人物,显然是写不出林黛玉薛宝钗和贾宝玉的爱情关系的。但曹雪芹毕竟不是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不是风月场中人,贾宝玉的某些方面在曹雪芹笔下显然是变了形的。我们在这里有一个必须明白的问题是:纯粹的爱情成份,即感情成份是一个说不清摸不着的东西,它非个中人非经历过的人,不仅不会写出,而且就是别人写出也未能接受;而其它某些不属感情的东西,则完全可以来源于虚构,完全不需要什么亲身经历。比如说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与袭人一段性行为,贾宝玉与秦钟的爱昧关系,贾宝玉发现万儿与焙茗的一段描述等等,这些就凭着一般的道听途说和瞎想也能胡诌几句。我们如果把《红楼梦》中宝玉的一些"不堪"现象也认为是曹雪芹的幼儿形象,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曹雪芹这样写有如脂批的纯属为了"混人",为了转移"真事隐",它属于"狡猾之笔"的一部分。
    《红楼梦》的写作思想就写到这里。作为写作思想,我主要是着重于"真事隐"部分,随便带了一下"假语村言"部分。对于"真事隐"部分,我也不过多问了问几个为什么,也可能侥幸地从其中得到了一些规律性的实质东西;对于"假语村言"这一部分,我就不想多说什么,因为还有比我高明者在,我不懂文学,自然也谈不上研究文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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