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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中的生机(2)


    1963年,纪念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展览会展出了一部《辽东曹氏宗谱》,后来就不见了,所以一直没有人进行深入的研究。 1975年冯先生访得此谱,在查阅大量历史资料的基础上,考证出五庆堂的始祖是曹俊,而不是宗谱上标出的曹良臣,连第二代的曹泰、曹义也是窜入的,都与曹俊不相瓜葛冯其庸:《曹雪芹家世新考》第13至第3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由于引证史料丰富,言必有据,无论对宗谱真伪持何种看法,都会赞同曹俊是五庆堂曹氏始祖的结论。冯其庸还从于成龙撰修的稿本《江宁府志》和唐开陶撰修的《上元县志》中,发现了两篇完整的《曹玺传》,这在资料短缺的情况下,不失为重要的发现。于《志》明确记载曹玺的第二子叫曹宣,证实周汝昌的考证是正确的;唐《志》有“孙颙,字孚若”、“,字昂友”的记载,补上了过去曹颙和曹有名无字的缺佚③《曹雪芹家世新考》第315至第322页。。曹颙的“颙”宇来自《易·观卦》:“盥而不荐,有孚颙若。”所以名颙,字孚若,和曹寅字子清取自《尚书·舜典》“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在用法上是一致的。曹字昂友,略同于元代画家赵孟的字子昂,因力“”、“俯”音义全同,“昂”又同“仰”,都来自《易·系辞上》的“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③。这是曹家取名字的惯例。冯其庸对曹雪芹家世的研究和考证,是近年来最勤奋成绩最突出的一个,于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有证实之处,也有是正之处。
    曹寅和明遗民顾景星的关系,始终是考证派红学家的未解之谜,周汝昌在《红楼梦新证》“史事稽年”章引录了张士仅为顾氏《白茅堂集》所作序言后,写道:“如是则景星与寅确属舅甥无疑。然寅母姓孙氏,且辽沈旗人,如何能与蕲州明逸民人士联姻?实不易解。”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上)第299页。后来在《曹雪芹家世生平丛话》中又反复致疑:“他们之间的‘舅甥契谊’,已无疑问,这是因为不但曹寅亲口称顾老为‘舅氏’,就是顾老做诗做文给曹寅,所用的典故,如‘老我形骸秽,多君珠玉如’,如‘李白赠高五诗,谓其价重明月,声动天门,即以赠吾子清’等话,也正都是舅甥的故事。这事就奇了!我至今闹不清,大明蕲州顾氏和大清满洲曹氏,是什么时候、什么缘由而结成姻亲的?”③周汝昌:《曹雪芹家世生平丛话》(六),1962年8月18日《光明日报》。周先生发出呼吁:“诚盼海内博雅,告以原委,借明此段满、汉、朝、野势不相并的两种家族间联姻的掌故,所关或亦匪浅也。”③博雅考订如周汝昌者,尚且徒唤奈何,可见这个问题的难度。其实,邓之诚在《清诗纪事初编》里已经发出了疑问,说曹寅与“南中名士,无不交往,盛有所遗,或为之刻集,唯称顾景星舅氏,为不可解”《清诗纪事初编》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新1版第652页。。
    顾景星字赤方,号黄公,湖北蕲州人,明朝贡生,与“黄冈二杜”齐名。康熙十八年举博学弘词,顾景星被征入京,称病不试,是个很有气节的明遗民。他是曹寅的舅舅,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康熙三十九年,顾景星弃世十四年之后,曹寅在《舅氏顾赤方先生拥书图记》中对此已直言不讳《楝亭集》下第651至第65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清人别集丛刊”本。。问题在于如何结的姻亲?《红楼梦学刊》1982年第三期刊载的朱淡文的《曹寅小考》一文,专门就这个问题作了探讨,虽不能说已获得全部答案,终于在揭开谜底的道路上跃出了关键性的几步。
    作者首先根据明末清初的皇子保姆制度的有关规定,比较玄烨、曹玺妻孙氏和曹寅的年龄,确定孙氏不可能是曹寅的生母。玄烨生于顺治十一年,此时入选为保姆的孙氏二十三岁,至二十七岁,即顺治十五年,曹寅已生。则怀曹寅应在顺治十四年,彼时玄烨刚刚三四岁,孙氏不可能出宫,所以她不会是曹寅的生母。事实上,曹寅的生母最迟在康熙十八年的时候即已故去,而这时孙氏还健在。《曹寅小考》通过对顾景星《怀曹子清》一诗用典的考释反证了这一点。《怀曹子清》意在追念康熙十八年南归时与曹寅告别的情景,最后两句是:“深惭路车赠,近苦寒鸿疏。”典出《诗经·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按《诗序》的解释,《渭阳》写的是晋文公重耳离秦返晋,他的外甥秦康公送行到渭水,当时康公母已亡,所以诗中包含有“念母之不见也,我见舅氏,如母存焉”的意思。只有当母亲亡故以后,才能用此“路车”之典。以顾景星的博学,他当然知道此典的用法。所以朱淡文得出结论说:“曹寅生母至迟在康熙十八年已经亡故。孙氏决非曹寅生母,因为当时她好好活着,正在江宁做她的一品夫人。”这一反证,极其有力。如是,则曹寅为顾赤方之妹顾氏所生无疑矣。
    《曹寅小考》的作者又从顾景星的《先妣李孺人行状》,及顾景星第三子顾昌的《耳提录·神契略》中发现了线索,证明顾景星确有一个家传不载的异母妹,如同秦康公的母亲穆姬是晋文公的异母妹一样。顾家在明末大动乱中,自崇祯十六年开始流亡,先是几乎被张献忠部下所杀,幸免后避居鸿宿洲,不久又徙西塞山,仆婢三四人叛离,父子大病两月。后来到九江,再到江宁,终于回到原籍昆山,这期间,姊、姑先后病死。顺治二年,清兵屠昆山,顾家再次逃亡。接连不断的逃亡生活,失落幼妹是可能的。《小考》的作者认为就是在这一期间,顾景星的妹妹归曹玺了,方式可能是被清兵劫掠,也可能如《红楼梦》里的英莲一样,被拐卖,然后为曹玺收房,还可能如同娇杏,系封肃之流转赠。曹寅生于顺治十五年,假定顾景星的幼妹失落时五岁左右,到顺治十五年合十八九岁,此时生曹寅,在年龄上是相宜的。甚至可以设想,顾景星的这个幼妹,是否为逃难中叛离的三四个仆婢携走?然后被“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的拐子所拐,“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可以想见,此幼妹长大之后,才貌必不寻常;而“读书洞彻古今,负经济才,兼艺能”的曹玺,也一定是个“绝风流人品”,他一定是“破价”买来,先做侍婢,后收房为妾。还可以想见,顾氏和曹玺的感情一定至为和美,孙氏不免耿耿,因此顾氏的早逝说不定与这种妻妾纠葛有一定关联。如果这样,那就和《红楼梦》中英莲的遭遇太相似了。难道曹玺和“平生遭际实堪伤”的顾氏的这段“梦幻情缘”,真的为《红楼梦》的写作从一个侧面提供了故事线索?也许因此之故,英莲才被排在“副册”的第一名,地位在晴雯、袭人以上,似乎格外为作者所重。这真是“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谙则深有趣味”。
    好了,我原是在向读者介绍朱淡文的《曹寅小考》,不料被她的考证所吸引,不自觉地循其思路推演起来,几乎忘了自己的使命,现在让我们继续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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