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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回 张清儿出使塞北 蔡文姬轻拍悲歌


    上回说到飘萍白日佯布小寨,夜间增兵扩营,诱慕容秋水前来,却以伏兵困住,慕容秋水好容易杀出重围,归路已断,有羌女秀珠夫人居高临下纵火烧之,中华军穿烟突火逃散,多有被飘萍擒获者,各赐金帛,愿降者收编,愿去者纵去。中华军士本醉飘萍容颜风范,又受恩德,更是倾心归附。
    这边千余青州死士冲入火中扑打,人皆成炭,却开出一条道路,慕容秋水约束残余人马冲出火海,急往东而走,萋萋惨惨奔行数十里,营帐皆失,结阵扎住,将象群环绕四周,军士拥在其中。幸时当夏季,虽在塞北,不觉严寒。
    慕容秋水见左近将士无不带伤,愈加悲切,叹道:“吾自领军出征以来,未曾遭此大败!累我一众儿郎窘迫至此,皆吾之过也!”众将环拜四周泣道:“数十年来多受娘娘眷顾,视臣等有如心腹,今虽遭难,愿死命保娘娘杀回本国,再图报仇!”慕容秋水道:“辎重俱失,粮草将尽,军势衰竭,不能冲杀,灵凤单于必已堵住各处归路,强攻恐难破之。吾孤身去见单于,自有保命之计。诸位可分散,翻山越岭回国,请皇上遣上将早日前来搭救可也。”诸将皆道:“临危而去,逢难舍主,无义之人也。臣等虽然不肖,愿与娘娘共同存亡,乞娘娘勿言!”
    慕容秋水轻叹一声,知麾下多半皆已相随自己出征数十年,屡立功勋,绝不肯弃己而去,当下不复多言,自与诸将于象圈之中闲谈嬉笑,只扯些中华趣闻,各地喜乐。须臾之间,军士高谈阔论,喜笑开怀,尽去沮丧之意。至夜女儿军居中拥慕容秋水席地而卧,青州死士护卫圈外,中华余军分班巡逻。
    一夜无事,翌日有公孙阳来到,入圈拜见,曰:“罪臣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昨闻娘娘出征失利,军士受窘,罪臣愿引大军暂驻桑乾城中,只待陛下来援。”慕容秋水令起,道:“先生岂非已降灵凤单于乎?”公孙阳嗫嚅道:“昔日投降,实不得已。今娘娘已到,罪臣是中华之人,安敢长依胡虏?愿以此功赎罪,望娘娘明察。”慕容秋水察言观色,早知来意,笑道:“先生休瞒吾,既是欲降,昨日何不引兵杀出桑乾,为吾救应?今日来此,实受单于之计,特诱哀家入城,却以大军困住,诱皇上急来相救,她却以逸待劳,寻隙破之也。”
    公孙阳冷汗满额,急忙伏地乞命。慕容秋水道:“吾既识破其谋,自该将计就计,何必斩汝!欲活命时,可如此如此,陛下到时,不但无罪,尚且有功。”公孙阳喜而从命,趁夜偷偷将出一枝人马,打起中华旗号,凌晨时大举入城,慕容秋水却已悄悄引军避入山中。公孙阳使人报飘萍道:“中华皇后喜而深信,已引军入屯桑乾。”飘萍大喜,便令诸众围城,又料叶飘零必然大举来救,深恐胡军兵力不足,遂使人请刘贤暂弃代郡,刘豹暂弃雁门,借得左右匈奴全军相助。二刘只欲讨好单于,自是欣然领命。
    方欲动时,飘萍忽然省悟道:“险中慕容秋水之计也。公孙阳反降若真成功,昨日便该报我,何故今日先引军入城,再来通报。此慕容秋水诱我围城,却趁隙遁回本国也。”袁水道:“既如此,何不亦将计就计,佯装不知,暗伏精兵于山道之中,慕容秋水一股可擒也。”
    飘萍笑道:“吾欲并其国土,献与父王,须收中华人心。素知中华民众视慕容秋水有若天人,多受恩义,吾擒其皇后,降不能降,若斩之却失中华之心也,何益之有!叶飘零已登帝位,自以天下为重,无复昔年意气行事之人,纵失皇后,虽切齿痛恨,未必受吾挟制也。只困皇后在此,诱兴元皇帝来救,一举擒之,方为上策。”袁水拜服道:“如此,计将安出?”
    飘萍道:“今吾当教慕容皇后虽明知是计,亦不得不入吾毂中也。且如此如此,慕容秋水必入桑乾。”袁水、张绣领命,自将诸军依旧谨守隘口,却不出战,只不放慕容秋水归国。慕容秋水进退无路,又闻飘萍运粮草万石,送入桑乾城中,不觉仰面笑曰:“单于此计,分明只教吾入桑乾做客也!”遂令诸军真投桑乾。
    桂英便道:“千岁娘娘既知其计,何故遂其心意?”慕容秋水道:“归路早断,吾军露宿荒原,人无粮,马无草,营帐难立,寒秋当至,纵单于不加追剿,亦当尽灭也。为保吾中华万余儿郎,不得不暂依桑乾,且待清儿、安宁来援,分化胡部,吾等可出也。虽明知前方是刀山油锅,不得不跳,此亦单于意料之中也。”众皆嗟叹,各随慕容秋水进入桑乾。城中百姓,竞相来拜,军民依旧一体。飘萍自领诸军围困孤城。原来胡军心服皇后母仪天下之风,中华亦慕单于风华正茂之气,城内城外,终日相互致意,宛若一家,只是重围不解。
    却说当日公孙康收得飘萍之书,果然起兵反华。安宁闻得,便将扎胡勒、佟冲、孙瑜、臧霸、吴兰点四万骑兵往辽东征讨,一路势如破竹,无数月早困襄平,分定辽东诸野,眼见辽东将定,忽闻胡军大举南下,慕容秋水被困桑乾,只得撤了襄平之围,回师来救慕容秋水,先到雁门,与清儿合兵一处,商议解救慕容秋水之事。
    原来早有报到洛阳。叶飘零升殿上朝,与众臣道:“近闻急报,镇北王灵凤单于飘萍女引鲜卑、匈奴各处骑兵数十万,南犯中原,屯于雁门关外。皇后身周只剩万余士卒,困守桑乾城中,危在旦夕,朕心如火焚,急欲相救,当御驾亲征,往晋北击退胡儿。不知众爱卿谁愿随朕前往。”
    有左丞相、颖川侯庞统闪出,奏道:“胡军数众,更兼飘萍善于用兵,有不战屈人之妙,正面相攻,虽倾国之力,以陛下之神武,或能取胜,亦必损耗极多。况皇后娘娘尚在重围之中,陛下不可镇以军威,当另思别计图之。”旁有右丞相、临川侯陆逊道:“臣保一人,可退胡军。”叶飘零喜道:“何人可往?”
    陆逊道:“剽骑将军、陈仓侯马孟起,久镇北疆,胡人敬以‘神威大将军’。欲解桑乾之围,非孟起不可。”庞统又道:“灵凤单于留皇后性命,正欲陛下前往相救,就仗地利而图陛下。今虽有孟起之雄,远道而往,亦未必能胜飘萍。吾观飘萍为鲜卑、月氏、羌胡引水开渠,繁养畜牧,有大功德于民,众心已固,此皆飘萍羽翼,不可图也。然左右匈奴初附,未曾多受恩义,心尚未稳,甘为驱使者,皆因美色,又闻曹冲之外,飘萍并不曾把天下男子放在眼中,匈奴二刘皆好色之徒,日久必因无望而生别意。皇后被困之地,正在匈奴,可设计诱降二刘,皇后之危,自然解也,何须陛下动兵?”
    叶飘零道:“士元之见,正合朕心。却不知如何诱之?”班中又闪出太尉、淮阴侯司马懿道:“昔年高祖为冒顿单于困于白登,数十万军束手无策,后有陈平献计,以珠宝贿赂冒顿呼阕氏,方解白登之围。今刘贤宠爱蔡文姬,刘豹惑于阿娜多,何不觅瑶琴赠与文姬,珍宝酬与阿娜,使劝二贤王,倒反飘萍,内通皇后,外以精兵攻之,漠北东部唾手可获,桑乾之围自然得解也。”
    叶飘零叹道:“诸卿之才,不逊良、平。飘萍虽为女中豪杰,纵有韩信之能,冒顿之术,焉能与前辈比类?”即遣黄忠、严颜前往替马超镇守函谷关,调马超将本部兵前往雁门,又使江夏王叶逐流督前将军高顺、荡寇将军、丞相司马周循、义阳人邓艾点五万军联络魏延,相助马超,并押送珍珠宝玉一车,白银十万两,又觅焦尾琴,与宫中收藏蔡邕典籍,皆藏车中,往送清儿,令其出使。
    清儿领命,便教马超、逐流、赵薇随从,先投刘豹部,暗结阿娜多,道:“若劝得右贤王投华反魏,有珠玉一车,白银十万相酬。”阿娜多道:“中原人都有三十三道弯肠,势难深信。汝等之礼送到之时,吾保贤王退军。”清儿谢之,回令魏延引军护送银车,偃旗息鼓,绕道送往刘豹部。这边清儿却携琴负书,与诸人又投刘贤部来见蔡文姬。
    蔡琰闻得有中原故友相访,急令请入帐中,见清儿虽然年长,不掩秀丽容颜,便道:“莫非江东大小乔之一乎?琰不识尊颜,敢问何方故友?”清儿笑道:“吾在洛阳宫中时,久读令尊之书,深感其中之妙,恨不能以师事之,姑娘虽在北地,不忘整理父亲遗作,岂非与吾志同道合,有师姊妹之亲?”蔡琰淡淡笑道:“原来如此,吾姊远来,有何见教?”
    清儿不答,先环顾四周,但见帐内甚是简陋,壁间悬一碑文图轴,清儿遂问文姬,文姬曰:“此乃曹娥之碑也。昔和帝时,上虞有一巫者,名曹旰,能婆婆乐神;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堕江而死。其女年十四岁,绕江啼哭七昼夜,跳入波中;后五日,负父之尸浮于江面;里人葬之江边。上虞令度尚奏闻朝廷,表为孝女。度尚令邯郸淳作文镌碑以记其事。时邯郸淳年方十三岁,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立石墓侧,时人奇之。妾父蔡邕闻而往观,时日已暮,乃于暗中以手摸碑文而读之,索笔大书八字于其背。后人镌石,并镌此八字。”
    清儿观之,读八字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回顾问蔡文姬曰:“此何意焉?”文姬道:“先人遗笔,妹原本不能解之,幸灵凤单于已为我解其意也。吾妹多才,可能察之?”清儿笑道:“猜谜非吾所长也。”便唤逐流。逐流答曰:“此隐语耳。黄绢乃颜色之丝也:色傍加丝,是绝字。幼妇者,少女也:女傍少字,是妙字。外孙乃女之子也:女傍子字,是好字。齑臼乃受五辛之器也:受傍辛字,是辞字。故曰绝妙好辞四字也。”
    文姬惊曰:“正灵凤单于所教,少将何人,竟知我父之意,奇才不逊单于也。”清儿道:“吾等皆中华皇帝叶讳飘零属臣,因皇后被单于所困,命在顷刻,故念一片忠心而来,但盼吾妹解此危局,陛下久慕尊父声名,亦仰吾妹高才,但盼能以微薄之力,得赎吾妹回国,不再羁留苦寒之邦。”
    啪的一下,文姬娇躯颤动,半晌,拉胡笳而歌,歌曰: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狄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里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毒蛇,控弦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域,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蓄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独我命薄兮没胡虏。殊俗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边心,雁北归兮欲得汉音,雁飞高兮渺难寻,空断肠兮思音音。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兮欲罢弹。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草尽水弱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缘何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排忧,奈何曲成兮心转愁。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日圆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离别,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日居月诸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悯之念之兮生长边鄙。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缠绵兮彻心髓。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羌胡蹈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遣千金兮赎妾身。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欢乐均,去往两情兮难具陈。
    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汉使迎我兮四牡腓腓,号失声兮谁得知?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我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节调促,气填胸兮谁识曲?处茅庐兮偶殊俗,愿得归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子母分离兮意难任。同天隔越兮职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十六拍兮心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我兮独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劳兮筋力单。岂知重得兮入淆关,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语调凄凉,曲音哀切,帐中人皆下泪。清儿泣道:“皇后与吾,有姊妹之情,皇后若绝,吾固不存,陛下必然冲冠一怒,而起大军讨北,中原数年安定不复,从此刀兵再起,可怜万千民众,又陷水深火热之中,从征将士,重离天伦之乐,白骨英魂,不得返乡,四海生灵,皆遭涂炭。吾知令尊乃是仁人,今苍生之苦,唯吾妹能救,愿一语解之,不负陛下安民保国之志。”说着将下摆掀起,伏拜于地,珠泪如梨花带雨,簌簌而下。
    文姬动容,扶起清儿道:“兴元皇帝有何壮志,妹愿闻之。”清儿遂解背包,将出焦尾琴来,端坐帐中,按琴膝上,道:“妹有《胡笳十八拍》,吾亦有《汉琴十八曲》,愿吾妹指点。”当下玉指轻拂,朱唇暗启,正是:胡笳轻愁居塞北,瑶琴一曲唱生平。毕竟清儿唱出何曲打动文姬,还是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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