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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智勇斗荆州


    在吴蜀同盟中,诸葛亮同鲁肃是鸽派,主张大敌当前,宜相依借力;周瑜、吕蒙、关羽等属鹰派,遇有机会,便欲相吞;孙权、刘备二人则游移其间,看利取舍。
    建安二十二年(217)春,孙权见曹操屡出淮南,关羽虎踞南郡有东并之心,意识到两肋受迫,遂暗下改变战略,向曹操请降,以减缓北方的压力,腾出手对付西边的威胁。曹操受其降,遣使修好。是岁,鲁肃卒,吕蒙继为汉昌太守,领兵屯陆口。吕蒙字子明,汝南富波人,少随孙策,勇而有谋。刘备的耳目好象不是很灵,未能及时探到局势发生的变化。
    蜀郡太守法正说刘备曰:“曹操定汉中,不因势图蜀,非智不逮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逼故耳。今举众征汉中,必可克之。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三国志·法正传》)言取汉中不谬,但说曹操不进而退则为臆想。实际曹操无甚内忧,只是判断失误而已。刘备听之,冬,自率黄忠、赵云、法正等进汉中,另遣张飞、马超、吴兰等入武都。夏侯渊等拒刘备,曹操使曹洪、曹休等救武都。
    二十三年(218)春,曹洪、曹休迫走张飞、马超,斩吴兰。秋,曹操提兵至长安。二十四年(219)正月,黄忠斩夏侯渊。曹操亲临汉中,与刘备相拒。五月,曹操见难以取胜,遂从汉中、武都全面撤出,刘备遂占二郡。刘备命宜都太守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孟达即克房陵,将取上庸。刘备恐其难独任,命刘封自汉中下统其军。刘封顺收西城,前与孟达会师,遂占上庸。七月,刘备称汉中王,还治成都,拜关羽为前将军,张飞右将军,马超左将军,黄忠后将军;拔魏延为镇远将军,督镇汉中;令关羽进攻襄阳、樊城。
    刘备初定益州时,拜关羽总督荆州。关羽闻马超来降,书与军师将军诸葛亮,问马超可与谁比。诸葛亮知关羽好胜,答复曰:“马超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英布、彭越之徒,当与益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三国志·关羽传》)美髯公关羽省书大悦,以示宾客。诸葛亮这番话,说得关羽愈加飘飘然。刘备欲用黄忠为后将军,诸葛亮担心黄忠素无高名,关羽会不悦。刘备则遣费诗授关羽前将军印授,并行解喻。不出诸葛亮所料,关羽闻与黄忠同列,不肯受拜,经费诗一番劝解,才省悟接受。
    孙权见关羽镇守南郡,欲为子娶其女。关羽却辱骂拒绝,孙权大怒。孙权在刘备据荆州四郡时,嫁妹与之固好。曹操见袁绍强,孙策并江东,遂与孙策连姻以避免南北受敌。曹操为魏公,嫁女给献帝。关羽若晓得女人可为政治服务,理当应允,即使不知不同意,也应予婉谢,不该拒骂,破盟为仇。
    刘备节节取胜,继续发动战事,意图十分明显。刘备已经占据的武都、汉中、西城、上庸、房陵将与关羽进攻的襄阳六点成一线。他欲据此线向东北推进,对曹操构成攻势。但是,连赢的局势这回被遏止了。
    有人认为,关羽这次北进,时机不当。首先,与诸葛亮的《隆中对》不符。诸葛亮是欲刘备跨有荆益,待天下有变,荆州之军以向宛洛,益州之众以出秦川,一举可定大事。刘备未能待变,使荆益之军俱出,夹击洛阳。其次,刘备刚取汉中,称汉中王,应在胜利之后休整一段时间,不应急于挑发战事。
    曹操内部没有变故,刘备也未想长驱直入,他也不可能长驱直入。刘备大概是因汉中、上庸等地得手而看到下一个进攻的目标及下一轮进攻的范围,即若能再攻克襄阳、樊城,便可做自汉中取长安或陇右,自上庸等地机动北进,自襄阳夺南阳的准备。应该说,这一进攻战略与诸葛亮及法正的计策是相符的,占领雍州、凉州,拿下襄阳、樊城,才能对洛阳形成更有效的夹击。汉中战幕刚落,荆州硝烟又起,休整军队可能不是主要的问题。荆州军队(除孟达外)没有上汉中,益州军队打完汉中后也没有分兵下荆州。荆州军队安排妥当的话,还是可行的。时机是存在不当,但不是这些。
    还有人认为,关羽是自行发动这次进攻的,并未得到刘备的命令。史书对此似无明确记载。《三国志·刘备传》曰:建安二十四年(219),刘备为汉中王,还治成都,时关羽攻曹公将曹仁,擒于禁于樊。 《三国志·关羽传》曰:二十四年,刘备为汉中王,拜关羽为前将军。是岁,关羽率众攻曹仁于樊。两个主要记录此事的传记皆语焉不详。惟《三国志·全琮传》曰:二十四年,刘备将关羽围樊、襄阳。这说明是刘备命令关羽出兵的。这是一次重大的军事行动,关羽若不得命令,恐怕不太敢自作主张,尽管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三国志·关羽传》注引《蜀记》曰:关羽初出军围樊,梦见猪啮其足,语子平曰:“吾今年衰矣,然不得还!”《三国志·管辂传》曰:管辂为曹爽党羽何晏释青蝇萦鼻梦,谓其位峻有危,宜谨慎行事,然何晏无所收敛,结果为司马懿所杀。二十世纪瑞士心理学家荣格为一位爱好登山的同事释临峰登天梦,谓其攀爬有险,宜有所保护,那人不以为然,不久坠谷摔死(荣格:《探索心灵奥秘的现代人》)。管辂和荣格认为梦是通过象征在揭示生命的秘密,二人之梦显凶兆,宜避之,二人不悟而丧命。关羽之梦若真,说明他看出了凶兆,然军令不能违,故冒死出征。若可自行其事,他想必要在一觉好梦醒来才会披挂上马的。若真是自行其事,他自然要对失败负全部责任,恐刘备不会誓要为其复仇了。刘备同曹操相拒汉中时,南阳守将侯音等反,与关羽连和。曹仁奉命自樊城回讨,数月后灭之,还屯樊。这应是关羽进攻的好时机,他未行动,大概是因汉中战役未见分晓而未得到命令的缘故。刘备很可能是在即得汉中便命孟达、刘封取房陵、上庸时令关羽攻襄阳的。
    刘备占汉中未必不是偶然,失荆州不见得就是必然,或者说二役得失,偶然必然是参半的。所以出现这样闯运的情况,是因为刘备对外界和自身的认识不够清楚。刘备数年间获取了大量实地,与此相应,是缺兵少将。刘备入蜀,留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驻守荆州,这班人马是堪当重任的。刘备进军成都,感到实力不足,故抽调荆州一部主力增援。正是这一主力西进,才使孙权得以轻取三郡。刘备下兵争之,闻曹操占领汉中,不得已向孙权妥协,回保益州。刘备若知道孙权暗降曹操,敌友牵手,别说不会让关羽向襄阳,自己都可能不会去汉中。《三国志·刘备传》注引《典略》曰:刘备称汉中王,于是起馆舍,筑亭障,从成都至白水关,四百余区。《三国志·陈群传》曰:陈群谏曹睿罢治宫室,曰:“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刘备春风得意,因而顾此失彼。这一时期对刘备来说,据有荆益已是巨大的收获,当务之急应该是充实力量以稳固之,以打有把握之仗。刘备没有搞清这些问题,故未能看准时机,作好准备。
    刘备过高看待了关羽,只晓其忠义勇猛,未见其刚愎狭隘。刘备知道张飞好鞭笞部下,常告诫他刑杀过多,是取祸之道。刘备未将汉中大任交给张飞,而与魏延,可能就是担心其有失。诸葛亮等许多人都十分清楚关羽的短处,只是有所顾忌不便直言。曹操、孙权及其群下也都很了解关羽的弱点。刘备这次在知人善任上多少犯有错误。退一步而论,刘备若能及时遣张飞、赵云等为关羽分守南郡,或命刘封、孟达适时东进,协助关羽,或亲往白帝城,相机指挥,以备不虞,兴许会避免噩运。
    关羽进兵,围曹仁于樊城,困吕常于襄阳。曹仁使庞德屯樊北牵制关羽。曹操遣于禁救曹仁。八月,秋雨连日,汉水暴溢,平地数丈,于禁、庞德三万余众皆没。关羽乘舟尽虏之,于禁降,庞德不降被杀。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芳皆降。于禁等众被送至江陵囚禁。大水欲上城垛,关羽督舟兵围攻。曹仁只剩数千人马,或说弃走,或言固守以待。曹仁乃发誓,要血战到底。
    关羽气势大盛,威震中原。梁、郏、陆浑民苦力役反叛,连关羽。曹操欲徙许都以避其锐。司马懿和蒋济曰:“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袭羽后,许割江南封之,则樊围自解。”(《三国志·蒋济传》)曹操从之,遣使诣孙权,又令徐晃救围。
    其实这时,孙权正在同吕蒙密谋袭取南郡的计划。鲁肃在时,吕蒙就曾向孙权陈计曰:“令孙皎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图之,日后坐老,欲复陈力,其可得耶?”(《三国志·吕蒙传》)孙权深纳之。在东吴,吕蒙是继周瑜、鲁肃之后,又一位杰出的将领。
    起初,孙权曾劝吕蒙、蒋钦读书,吕蒙以军务在身推托。孙权固说之,吕蒙遂开始就学,笃志不倦。后鲁肃屯陆口,尝过寻阳吕蒙驻地,因尚轻视之,不想停顿,有人劝曰:“吕将军功名日显,不可以故意待也,君宜顾之。”鲁肃遂往见之。吕蒙曰:“君受重任,与关羽为邻,将何计略以备不虞?”鲁肃随便应曰:“临时施宜。”吕蒙曰:“今东西虽为一家,而关羽实熊虎也,斯人长而好学,读《左传》略皆上口,梗亮有雄气,然性颇自负,好凌人。今与为对,当有良策。”遂密画五策。鲁肃拊其背曰:“吕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于此也。”(《三国志·吕蒙传》及注引《江表传》)鲁肃对关羽,过于委曲求全,及吕蒙对之,则是阳奉阴违。
    关羽北上,吕蒙看到机会来临,遂上疏孙权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羽可擒也。”(《三国志·吕蒙传》)吕蒙遂称病笃,孙权召还之。关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前线。吕蒙经芜湖陆逊驻地,陆逊求见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可无忧乎?”吕蒙曰:“诚如君言,然我病笃。”陆逊曰:“羽矜其骁气,欺凌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相闻君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擒制。”(《三国志·陆逊传》)吕蒙则以关羽勇猛未宜图之敷衍而过。陆逊字伯言,吴郡吴县人,世为江东大族,娶孙策女,儒雅而有韬略。
    吕蒙到建业,与孙权密谋。孙权征近臣意见,或赞成,或谓不可。曹操使节到,孙权大悦,遂定进攻方案。孙权问吕蒙曰:“谁可代卿者?”吕蒙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同上)孙权乃召陆逊。陆逊到陆口,躬身媚悦关羽,关羽松懈戒备。陆逊回报可袭之。
    十月,孙权遣使报曹操曰:“今遣兵西上,掩取江陵、公安。羽失二城,必自奔走,樊军之围,不救自解。乞密不漏,令羽有备。”曹操咨群臣,群臣皆言宜当密之。董昭曰:“军事尚权变,期于合宜。宜应孙权密之,而内露之。羽闻权上,若还自护,围则速解,便获其利,可使两贼相对衔持,坐待其弊。秘而不露,使权得志,而围中将吏不知有救,计粮缺而惧,倘有他意,为难不小,此非上计。露之为便。且羽为人强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三国志·董昭传》)曹操称善,即敕徐晃将孙权书分射城里城外。城里守兵见之,顿增信心;关羽视之,果犹豫不知去留。他若速退守,还是来得及的。因孙权称藩,曹操又召淮南张辽诸军悉还救曹仁。闰月,孙权出兵,遣吕蒙为前锋,浮长江而上,另遣蒋钦为偏师,溯汉水为应。吕蒙将兵伪装成商旅,依次收缚羽军岸边岗哨。
    关羽一向骄于士大夫,故轻视南郡太守糜芳及公安守将士仁。关羽出兵后,糜芳、士仁负责供应军资。遇有供应不及,关羽便言还当治罪。糜芳、士仁皆怀惧不安。关羽连呼上庸刘封、孟达,令发兵相助。二将辞以山郡初附,未可动摇,不承其命。
    吕蒙入南郡界,先引诱士仁,士仁投降。吕蒙又以士仁劝说糜芳,糜芳亦归顺。吕蒙大悦,遂在江陵城下奏起军乐。虞翻说吕蒙宜急入城,以免不测。吕蒙随即入城。时城中果有伏计,吕蒙突入,伏计失败。吕蒙进城,严禁军纪,抚恤军属百姓,释放于禁等众,封闭库藏。孙权至,对荆州官吏存慰怀柔,使之纷纷归顺。孙权、吕蒙这样做是为进退方便。陆逊入宜都郡界,分获枝江、夷道、夷陵、秭归。
    大水渐减,徐晃攻击关羽。关羽进不能克,又闻后方城失,不得已引军退还。曹仁欲追之,赵俨曰:“权趁我与羽交兵之际,欲掩袭其后,顾羽还救,恐我承其两疲,故顺辞求效,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羽已败退,宜存之以为权害,若穷追之,恐权复与羽和,将生患于我矣。魏王必以此为深虑。”(《三国志·赵俨传》)曹仁遂不追。曹操军至摩陂,与张辽会,闻关羽退走,疾敕曹仁勿行追击,果如赵俨所料。曹操记取赤壁的教训,这回走的聪明。孙权担心曹操乘势南下,又急上书称臣,欲曹操称尊。
    关羽途中数遣使诣吕蒙。吕蒙皆厚待之,使周游城中,走访各家。诸使回后,皆私下传告平安,官兵遂无斗志。关羽至当阳,见南郡、宜都尽失,自知穷途,乃保麦城。孙权见操军不追,遂围攻关羽。十二月,关羽北遁,欲奔房陵、上庸,兵皆解散。孙权使潘璋、朱然至临沮一带断其走道。关羽及子关平等至章乡被擒杀。孙权传关羽首至曹操,曹操以诸侯礼葬之。孙权顺势又定武陵、零陵二郡。刘备在荆州的利益遂化为乌有。
    《孙子兵法·九变篇》的“衢地交合”意思是通衢宜伐交。荆州这块三家陈兵、尔虞我诈之地即如此,非兼智兼勇者不能坐守。既然谁都不愿和平相处,那就应想方设法,去结盟交友,离贼间敌,以收合二打一,或坐壁观斗之利。曹操、孙权皆兼得智勇,关羽则有勇无谋。用马基雅维里的话说,关羽是头能惊骇豺狼的狮子,却不是只能识别出陷阱的狐狸,而曹操、孙权既是狮子又是狐狸。荆州之役,曹操一直同部属筹划,孙权亦始终与近臣密谋,而且关键时刻,两家又能为各自利益一拍即合。关羽却不仅失去外盟,且又不得刘备的支援和部下的效忠,结果越陷越孤。
    关羽除智数短浅外,还显得气量狭小。他若能像孙权、吕蒙那样招降纳叛,似可收录于禁等。那样的话,他即使进不能获利,而退似可保本,不至于两空。于禁是久经沙场、战功卓著的名将,官至左将军,封益寿亭侯,事不得已而降。大凡降将,既然表示投降,多望宽待,鲜有愿受囚监的。关羽就降过曹操,供为犬马。关羽若厚遇于禁,即使不便使攻樊城,可遣协守南郡。凭于禁的能力,守南郡,拒吕蒙,想必可以抵挡。关羽得此力量,废而不用,自寻末路,也使弃者生不如死。
    关羽远没有曹操、孙权那样的谋略和局度,这样当对手最后各尽其能而各得其所的时侯,他也就难免亲叛众离而为人俎之肉了。
    不久,刘备又丢失了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孟达对自己不受重用而受制于刘封日益不满,遂表辞刘备,投奔曹丕。曹丕使孟达随夏侯尚、徐晃袭击刘封。刘封不敌,败还成都。刘备责让刘封侵凌孟达,又不救关羽,遂赐其死。刘备历经十载,拔城略地,士归众附,可只过一年,又丢邑失土,折将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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