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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拜荆主吕范说婚姻 访乔公刘备施礼仪

    第六回 拜荆主吕范说婚姻 访乔公刘备施礼仪
    鲁肃从柴桑匆匆赶往南徐见孙权,将周瑜计谋详细告禀。说也奇怪,孙权听了,非但不怪罪周瑜的大胆妄为,反而大加赞许,当即命文人吕范过江作伐,到荆州面见刘备,撮合婚姻。吕范奉了主人之命,整顿起程。途经柴桑,特意到帅府去叩见周瑜,请示他还有什么吩咐。周瑜说,回来时,请大夫先到这里告知一声。吕范下得官船,朝对江荆州而去。船抵码头,系缆登岸,一骑马到辕门叫门:“门上有人么?”
    辕门上的弟兄一看,一个陌生的文人在招呼,看上去很有身价,忙上前问候;“请问大夫尊姓大名。”
    “下官吕范,特从江东到此,欲见皇叔,有要事相告。费心通报了!”
    手下人说声“少待”,往大堂而来。大堂上,刘备正坐在案中双肩耸动,低声抽泣。继刘琦死后,甘夫人又一命呜呼,正如雪上染霜,使他痛彻心肠。边哭边说道,我刘备命苦.数十年来两位夫人饱经风霜,从来过上一天好日子,长坂坡一仗糜夫人赴井而亡;如今时运将至,甘夫人又早早离去。正是“刚要享福,鼻子朝北”。撇下这无娘的孤儿叫谁来心疼、抚育?好不令人伤心!
    诸葛亮在旁竭力劝道:“主公。主母归天在于劫数,不在人意,不必过于悲伤。大业在身,千万珍重。”心想,你这个时候伤心欲绝,过几天你欢喜都来不及。我命城关上扯起白旗就是为你招徕婚事。这几日也应该有回音了。
    就在这时,外面报到:“报禀皇叔,今有江东大夫吕范到此,欲见皇叔。在辕门外叩见。”
    刘备全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心想,鲁肃才走,吕范又到,来往频繁,莫非又是讨取荆州,那索性再哭他一场了。哪里知道,吕范到此报喜不报忧。刘备忙问孔明:“军师,吕范来意如何?”
    孔明想,索取荆州只有鲁肃有资格来,吕范是被我的白旗招魂招来的。必定又是周瑜动的好脑筋,叫我家主公无失伴之痛苦。这回叫他假戏真做,弄巧成拙。因此说道:“主公,亮有些俗事,暂且告退了。”说着起身要走。
    刘备忙起手按住,说:“军师,备正有要事与你商议,缘何便要告退?”
    “主公。亮在此诸多不便。吕范之言,不论好歹,但请主公尽行应承,切莫回绝。”起身走进内堂。
    刘备想,首次鲁肃来,你叫我一言不发只管哭,倒也顶用;今日吕范到,并不比鲁肃忠厚,怎么可以不分好坏,一律应承呢?不知你孔明又要搞些什么名堂出来。不管怎么说,我到底是主,别人的话要分清皂白,辨明是非才能应诺。好允的允,不好允的还得回绝。传命道:“相请吕大夫!”
    吕范上堂,见刘备面有忧色,泪痕未干,上前深深一礼:“皇叔在上,下官吕范有礼了。”
    “大夫少礼,一旁请坐。”
    吕范谢过坐下。刘备开口问道:“大夫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闻得尊夫人噩耗。”
    刘备听得吕范提起尊夫人,双泪又涌了出来,“此乃备之不幸也。”
    “皇叔,人死难以复生,不必过于悲伤。恰有一门好亲,故不避嫌隙,特来作媒。”
    “大夫,中年丧妻,已是不幸。岂可尸骨未寒便议亲事乎?”
    “人若无妻,如屋无梁,岂可中途废却人伦?我主吴侯有一胞妹,姿颜姝丽,绝异于众,且是女中淑贤,十分难得。正适宜于侍奉皇叔。如今孙刘两家若能共结秦、晋之好,则使曹操不敢正视东南。如此美事,岂非家国两便,望皇叔勿疑,便请过江就婚。”
    刘备想,这是“美人计”,必是周瑜设下的。待我到得对江,一举擒获,哪来什么美满婚姻。恐怕孙权还不知道呢。便问道:“此事吴侯知否?”
    吕范理直气壮地说:“不先禀吴侯,下官如何敢造次!”
    “备年已半百,鬓发斑白;吴侯之妹,正当妙龄,恐非佳偶。”
    “吴侯之妹,身虽女子,志胜男儿。常言道:‘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今皇叔名闻四海,正所谓淑女配君子,岂能以年齿上下相嫌乎!”
    刘备听到这里,暗想,军师啊,你今日叫我一口应允,真是糊涂了。孙权招亲,是要我的性命。再说甘夫人尚在丧期之中,便忍心入赘东吴?若亡妻有灵,岂不要含冤九泉?我刘备过去对你言听计从,将来也唯命是从,只是今日此事要自作主张了。说道:“吴侯的美意,刘备领了。大夫且在馆中歇息,来日回报。”
    诸葛亮在门后静心潜听,暗自筹划,计谋已成,正自高兴。
    忽听刘备一意回绝,未肯就范。心想,这等好事,求之不得,岂可轻言拒绝!忙令手下报出。
    “军师出堂。”
    孔明款步出堂。吕范被刘备婉言谢绝,正在犯疑。忽听孔明出堂,以为尚有转机,忙起身行礼:“下官吕范见军师有礼了。”
    江东文人,孔明都很熟悉,还过一礼,彼此归座。问道:“大夫到此,必有所谕?”
    “下官奉吴侯之命,前来结朱、陈之好。”
    “哪家的千金?”
    “我主吴侯有一宝妹,年方二九,人称女中将军,才貌双全,欲许皇叔。奈我国太甚爱幼女,不肯远嫁,必求皇叔过江招赘为婿。”
    “我主意下如何?”
    “丧事未毕,不肯谈亲。”
    孔明想,他不肯谈,我肯谈的。这桩事情成功,好处实在多。微笑道:“大夫有所不知,我主新丧佳偶,心甚烦恼。吴侯的美意,我主已允下了,只是丧中议亲,恐人私下讥笑。亮代主允了。”
    刘备想,真是热你的昏,我什么时侯允过这桩事情,要想插言,孔明又道:“大夫,吴侯如此见爱,我等甚是感激。却之不恭,亮择日便请皇叔过江就亲。请大夫回馆舍安歇一宵,来日自有准信。”
    吕范见孔明代主答应下了姻事,暗喜:诸葛亮啊,此番你总算中了我家大都督的计了。凭你刁猾,刘备一到江东,插翅难飞。不要说荆州,便是要荆襄九郡,你也不敢不给,便站起身来告辞而去官驿。
    吕范一走,急坏了刘备:“军师,尔竟差矣!”
    “主公,亮差在何处?”
    “周瑜为了荆州,刚才命鲁肃前来缠绕,如今又遣吕范攀亲,岂有便将孙权之妹许配于我?分明是骗我过江,实施美人之计。周瑜定计欲害刘备,岂能以身轻入虎狼之地?”
    孔明想,刘备虽然昼夜啼哭伤神,神智倒还清爽,周瑜的计,一看就识破。含笑答道:“嘿……周瑜虽能用计,岂能出亮之所料乎!略用小谋,使周瑜半筹莫展;吴侯之妹,又属主公,荆州万无一失。”
    刘备迟疑道:“既知是计,何必又要去中计?”
    “主公听了,知计者,须要将计就计,此乃用兵之精髓。亮请主公过江就亲,自有妙计在此,只管团圆花烛。保你将孙家小姐安然同归荆州,看他孙权、周瑜如何区处!此乃计中生计,还他一计。”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总是不敢以身试险。刘备想,并不是吝啬一条性命,只因阿斗尚小,我死之后,这汉家天下谁来打?因此犹豫不决:“备不能从命。”
    “主公不去招亲?”
    刘备斩钉截铁道:“不去。”
    “主公不去,亮去!”
    刘备想,噢,原来你见我不要孙家小姐,舍不得放弃这个美人儿。你要去就去。不过你夫人听了就要不高兴了。何况你不是这种贪色的人。刘备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孔明,听他到底要讲出什么意图来。
    “主公听了,亮并非去江东入赘。”
    刘备释然。忙问:“军师欲往何方?”
    “回转隆中,逍遥自在。”
    刘备一听孔明的气话,幡然醒悟:嚯哟,军师发脾气了。他要我去江东,并不是单单完好婚姻,而是有其得三分天下的宏图大志,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愿,或许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那就要抱憾终身了。他若回转卧龙岗,这荆襄九郡肯定保不住。他为了我刘备,放弃了原先清雅幽静的隐居生活,一年之中略地九郡,得兵数十万,粮米盈囤,钱财溢库,以后的日子不知还要好多少倍呢,他叫我过江,必定经过深思熟虑,怎么会给我上当呢?刘备想到这里,已经心平气和,说道:“愿闻高论。”
    诸葛亮见刘备回心转意了,便诱导道:“主公,续娶夫人乃是为了保住荆州。若是此亲不娶,荆州须常要重兵镇守,你我不能身离寸步,何能再图西川,三分天下何时能得?主公娶了吴侯之妹,好比护身金符,周瑜动兵,便有欺上之罪;荆州宛似铜墙铁壁,无人敢取。此名为‘只用夫人不用兵’。主公放心前往,亮命子龙保护,万无一失。亮与众文武在此耳听好消息。”
    刘备现在稹前跋后,局促不安,一百个不愿去江东。一到江东,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亭台楼阁,玩的是古董稀物,用的是金银珠宝,看的是奇花异葩。更有那才貌双全,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妇终日相伴,饮酒弈棋,舞剑作歌,吟诗答对,斗草赌令,卿卿我我,相依相偎;无数花枝招展的丫环簇拥围绕在旁,真个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讲不完的荣华富贵,道不尽的尊严威赫;如胶似漆,如痴似醉。什么刘关张桃园结义,诸葛军师的三分之说,大汉江山的重兴,统统置之脑后,只愿与新夫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刘备毕竟出身低贱,况又屡遭颠沛,哪里有过这样安定而又甜蜜的生活,一旦有此际遇,便糊里糊涂地置身江东了。不要说情窦初开的年轻人遇上这种事要昏昏然了,就是年过半百,身负重任的一家英雄也会神昏志迷。说明周瑜的计策何等厉害,何等令人难以自拔!要不是赵云一起前往,倘设有孔明的锦囊妙计,恐怕英雄难逃美人关,要羁留在异国他乡了。
    此刻刘备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心想,军师的话确实是金玉良言,而且有赵云保护。但到了江东,只怕不象你讲的话那么简单。到那时要想缩回来就不可能了。也罢!就算我过去死在乱军之中,今日为了汉家的天下,就赴汤蹈火去走一遭,反正刘家已有一脉香烟,不怕绝后了。因此,郑重其事地对孔明说:“既然军师胸有成竹,那备便去吴中就亲。万一刘备身遭荼毒,请军师辅助孤儿刘禅,共成大事。”
    孔明笑而不答。心想,叫你去江东完婚,正是喜事一桩,怎么竟弄出托孤遗诏来了。孔明收住笑容,与孙乾讲,明日你陪同吕范先去江东面见孙权说合亲事,皇叔择定黄道吉日过江就亲。待主公成亲之后,你便立即回来。有锦囊一封在此,依计而行。孙乾领了锦囊,自去准备。
    来朝,孙乾到官驿见过吕范,便一同过江。船将近柴桑,吕范因孙乾在旁,不便登岸,暗中遣一心腹径至帅府报信,仍往南徐而去。
    周瑜得信刘备在黄道吉日过江,心中大喜:刘备啊,你别想得太美!吴侯之妹的面你也休想见到,就是吴中民女也不会嫁你一个。这回你到了江东,除非用荆州来换,不然叫你老死在江东,永无回去之日!当下吩咐甘宁、韩当、周泰、徐盛、丁奉率-万之众驻扎在码头之上,自己在后接应,等刘备一到,就先擒住他。
    光阴迅速,转眼已到黄道日的前夕。孔明命手下将赵云请到军师府,面授机宜。不一会,赵云已到,急忙上厅见孔明:“军师在上,末将赵云有礼了。”“子龙将军,亮命你来朝带兵五百,全要喜庆的打扮,护送主公入吴,关系重大。领此三个锦囊。船抵南徐,未登岸之时,请开第一个;主公成亲,沉溺酒色,不思回转荆州时,请开第二个;潜回荆州,前有周瑜阻拦,后有孙权的追兵,两路围攻时,再开第三个。前后有序,不可疏虞。其余之事,只须如此如此。
    赵云接过锦囊,贴肉收藏。心想,此番护送皇叔过江,虽不如长坂坡拚力厮杀,其实责任不轻。这三个锦囊不可搞错,一旦错乱,皇叔性命不保。──这次赵云陪同刘备过江成亲,到明年周瑜气绝而亡,又跟着孔明去柴桑吊丧,他简直象个“吃穿老兄弟”,婚丧诸事都有他的份。《三国》中的赵云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所以,数十年中孔明最重用他。──赵云受命之后,预先点了五百精兵。孔明先命人往东吴纳了聘礼,一切完备。
    次日清晨,文武得悉皇叔入吴招亲,半是欢喜,半是担心,一齐到码头上欢送。四轮车中端坐孔明,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后面是关羽、张飞、黄忠、魏延、马谡等文武。码头上停下一只大号官船,十只便船。船头船尾上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张飞最欢喜说笑,见如此情形便对刘备道:“大哥啊,你这大把年纪还要讨老婆啊?”
    一句话说得刘备满面通红,把头摇得象货郎鼓一样:“啊呀……愚兄出于无奈。”
    刘备虽然听了孔明之言,带了赵云过江,到底还是胆寒的。明知对江就是龙潭虎穴,去了就难以生还了,但为了三分天下,只得壮大了胆去走一趟。见众人已都到齐了,两眼对孔明深情地一望。这一望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我去江东是你逼我去的;二是,我若死在东吴,刘禅就交给你照拂了。故而,十分凄凉地说:“军师,备去了。回来再见吧!”有没有回来还不知道呢。
    孔明见他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堂堂汉室皇叔,竟胆小到如此地步,被江东人知道了要笑破肚子。便安慰他道:“主公只管过江,亮在此准备迎亲。”
    众文武都拱手对刘备道:“皇叔,再会了。下官不送,末将不送了。”
    “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备去了。”
    刘备与子龙一起下官船,五百精兵到后面的便船上。解缆开船,往江东而去。
    孔明带了文武回进城去,命人四处打探消息。
    赵云进了舱,请刘备坐了。然后吩咐五百弟兄检点银两可曾带足。原来,昨日孔明吩咐赵云要多带银两,过江好办事。因此,每个小兵身上都有足够的银两。这班小兵听说到江东去吃皇叔的喜酒,个个欢天喜地。心想,有吃有喝有钱花,又可以游山玩水,真是天大的乐事。
    前面已抵一个码头,手下进舱报道:“报赵将军!船抵柴桑。”
    “退下!”
    子龙想,军师曾经关照我,柴桑是帅府所在地,周瑜必定在码头有埋伏,要我出船抱枪,站立船头,过了码头再回进中舱。赵云手提甲拦裙,跨出舱去,到船上挺胸而立,传令扛枪。手下把一条丈二鼠白烂银枪送到赵云面前。赵云轻轻地一抱,摆出一个坐马势,既漂亮,又威武。官船顺水而进。
    周瑜一早带了兵将在此码头等候。身旁五员大将环立,一万兵卒四下布满。此时,举目一看,一艘大号官船渐近,两面旗幡招展,一面上书:“大汉皇叔,宜城亭侯,左将军,豫、徐牧:刘”,还有一面耀人眼目的白缎旗上:“常山赵”三个黑字。这面旗子,字虽然不多,但见了令人胆裂。大船后面十只便船。船头上一员大将白袍银甲,手抱银枪,昂首屹立。周瑜便问道:“哪位将军出战?”
    甘宁见了此旗此人,马上想起火烧赤壁那一仗,在乌林劫饷的一幕景象,好象额头上还在隐隐作痛,忙摇摇头,说道:“都督,以末将看来,赵云在旁,急切难以擒捉刘备,还是暂缓动手。”
    两旁的徐盛、丁奉见了,想起南屏追舟,被赵子龙射断篷索的一回事,顿时望而生畏。听得甘宁已心怯了,他们想,我们的本领不及兴霸,更不是赵云的对手了。也就顺水推舟,说道:“都督,以小将看来刘备过了此关,吴侯必有应付之策。若在这里动起手来,被刘备逃遁,则画虎不成反类犬了。”“是啊,以小将看来,刘备进入南徐,好似身入牢笼,插翅难飞。”两人说着,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韩当、周泰见三员年轻力壮的好手都吓成这个样子,自然不敢逞英雄了。周瑜听得三将之言颇有道理,也不敢妄动。心想,既然已经来了,不要操之过急。我只要守在这里,怕他刘备逃走不成!因此看着十一只船从面前缓缓而过。一面命人到南徐打听刘备的消息。
    十一只船从周瑜面前大摆大摇而过。赵云收枪进舱。不一日,船至南徐,手下停船系缆串跳板。赵云暗想,军师曾讲,先看锦囊,然后登岸,否则有危险。因此,赵云来到后舱,见四下无人,从贴肉处取出第一个锦囊,开视之,已知详情。将锦囊藏过,哈哈大笑。传令五百荆州汉军统统登岸,按锦囊之言,吩咐如此这般。顿时,十一条船上只剩下了刘备和赵云二人。
    “四弟何不登岸?”
    “主公,末将命弟兄们登岸,前去购置些必需之物。请主公放心!”
    刘备不知这是孔明的妙计,更不知他们去买什么东西,便和赵云坐谈。
    五百汉军上岸进城,但见市井热闹,轿马纷纷,行人往来不断。这些汉军按赵云的吩咐办事,乱闯店铺。有的到棺材店里去买胡桃枣子,到石灰店里去买桂圆荔枝,弄出了许多笑话。店家见他们不象本地人,就拉起生意来了:“客人们哪里人氏,到此何事?”
    “店家,我等从荆州赶到此地,特来就亲。”
    “荆州哪位贵客?”
    “咱们刘皇叔。”
    店家听说当今皇叔过江入赘,都在猜想,谁家这么大的势力,竟要招赘皇叔?这个小姐也是前世修下的福气,嫁给皇叔。“请问,不知江东哪家的黄花闺秀?”
    “就是吴侯的宝妹尚香小姐,嫁与咱们皇爷。”
    “哦!原来是郡主小姐嫁与皇叔。”
    “正是。”
    “正是门当户对,龙凤呈祥。匹配,匹配。”
    不一会,街道上这里一伙,那里一堆,都围着汉军打听问讯。顷刻间,“郡主嫁皇叔”的消息象生了翅膀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家喻户晓,满城风雨。你想想看,诸葛亮的手段何等高明,人家周瑜不过是用了条计,根本没有作伐为媒的诚意,他却假戏真做,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结果周瑜这个场就难收了。四处声张,这只是孔明计划中的第一步,后来还有高招呢!
    这班汉军在大街小巷中乱跑乱嚷之后,带了无数的胡桃枣子,桂圆荔枝,办了一张富贵名帖回到码头上。赵云一一验看过后,提笔在名帖上写下刘备的姓名。然后对刘备道:“主公,请登岸吧。”
    刘备坐在舱中,心乱如麻,路过柴桑时,周瑜的陷害之心已见端倪。虽然孙权的心地要豁达一点,但江东之事全凭周瑜作主,看来此番凶多吉少,有来无回。现在听得子龙召唤,漠然起身,出舱上岸。
    手下从船上带出两匹龙马:一匹是的卢,一匹是鹤顶。刘备和赵云先后上马,按辔徐行。最前面的一个弟兄象捧着圣诏一样,双手护着名帖,其余肩挑手提无数礼品。赵云轻声将孔明的计划大致讲了些,刘备这才心里有些底。一行人穿街走市,兜览风俗人情,倒也不觉路长。不一会,已见前面一座府第,门庭辉煌,气派不凡,便是江东国老乔玄府第。弟兄站定,刘备和赵云下马,手下上前投帖:“请问老公公,此处可是国老尊府?”
    门公是个老公事,听见有人问讯,跑到外面一看,见一人手捧大红帖,十分谦恭,后面数百人手中都有各式礼品。最后两人,一个是主人,一个是大将。暗想,不知是哪里来的豪门贵族,竟然有如此大的排场。忙满脸堆笑迎上前去,问道:“不知是哪一位贵客降临?”
    手下送上名帖,说道:“咱们是皇叔的手下,特意造访国老太公。有帖儿在此,费心通报一声。”
    门公想,久闻刘备在对江荆州。与我家太公素无交往,怎么会到此相访的呢?他按过帖子一看,果然是刘备的名帖。暗忖:我在这儿不是一年半载,宾朋亲友不知接待过多少,只要一看名帖就知道是哪一门亲,哪一处友。可是,荆州的刘备别说没来过,也根本想不到会来。况且为了赤壁的战利,都督与他颇有仇隙。他怎么敢来,真是不可思议。既是一位不速之客,又是一位响当当的大贵人,忙招呼道:“兄弟少待,老儿便去通禀。”拿了大红名帖直往内厅走去。
    乔玄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年轻时与曹操一殿为官,颇为深交。只因见他作事奸诈,包藏祸心,便辞官归隐,与江东结为亲家。江东上下敬他德高望重,和善好侠,所以倾国之人无论大小都称他为国老。在这里,既无官场之扰,又无衣食之忧,镇日无事,身闲心清。今日,他穿着旧时朝廷的官服,坐在厅上自艾自叹:“先少又壮,壮而老;光阴迅速似白驹过隙,瞬间便苍发盖首,白须遮襟。”
    他在想,人生在世就象做一场梦,少壮时期的所作所为宛如目前,却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变成了一个老耄无能的人了,只怕弥留人世的日子是不会长了。“老汉姓乔名玄,字松山。膝下无儿,只生两女:长曰大乔,许于伯符为妻。孙策夭寿身亡,大乔守节抚孤;次曰小乔,嫁于公瑾为妇。周郎量狭德少,亦是取祸之道,思想起来,好不令人烦恼!唉,这大把年纪理应寻欢作乐,以享天年,何必自寻苦恼,啊,哈……”
    乔玄年事虽高,但爽朗无忧,精力尚好,最大的心事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就平息了。他想,我的福份也不算小了,大女婿孙策乃是一国之尊,虽然已亡故,大乔却不必担心自己的归宿;小女婿是江东大都督,位极人臣,操一国之大权于一身,威势并重。只可惜他年纪轻轻胸襟太狭,只怕中途有变,小乔无倚托。自己年逾花甲,不必为他们去担忧。因此放声大笑。
    门公来到厅堂把帖子呈上,报道:“太公,贵客降临,有名帖在此。请观看。”
    乔玄接过帖子对上面一看,是荆州刘备。他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再定神一看,果然是写着“刘备”等字样。心想,他与我是什么亲?乔、刘两家无攀搭过亲缘;我们又是几时结下的朋友呢?又无情谊可谈。既然非亲非故,非朋非友,那他怎么会从荆州赶来拜我这个人呢?莫非我真的老朽不开窍了?不过,来者终是客,岂有拒门不见之理?乔玄一向好客,又是闲居无事,最乐意聊天。何况堂堂的汉室皇叔,往日里要见他也难,今番走上门来更是老脸有光彩。乔玄把帖子一放,站起身来,叫一声:“来啊,开正门出接皇叔!”
    门公传话出去,家人们把正门开直,一路上叫出去:“太公出接!太公出接!”
    乔玄一声痰嗽,从厅上走了出来。见外面一员大将卫护着一个主人迎了上来。手下挑了无数礼物跟在后面,到中门处相遇。乔玄凑近一看,这员大将银装裹身,眉清目秀,暗赞一声:“好不英俊威风!”边上一人龙冠龙服,不猜便知是当今的刘皇叔。乔玄曾身处朝堂,皇家规矩谙知,要想行下君臣大礼,不料手臂被人挟住,身体旋向后面,脚不着地,直往厅堂之上飞奔而去。旁边还有人不停地与他客套:“太公请,太公请!”乔玄一时弄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心想,怎么,刘备要绑架人?你虽然是皇亲国戚,但到我府上却只是个客。我好意出接,你却来捉弄我,这是哪家的法度!
    手下将乔玄扶上大厅,在正中座位上放定,另有几人铺下红毡毯,便见刘备抢步上前,双膝跪下,说道:“太公在上,晚辈刘备拜见太公。”
    乔玄惊呆了:君臣礼仪颠倒,要折煞老汉了,你自称晚辈,不知怎么个算法?按地位来说,你是皇叔,金枝玉叶。我是辞官归隐的百姓,有天壤之别。若说年龄么,我倒是虚度了十几岁。乔玄要想起身还礼,哪里动得了身,四只手象钳子一样坚固。只得嘴上应酬:“啊……”啊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心想,我称他什么呢,他自称小辈,我又受了他的礼,叫他皇叔吧,好象称谓上对不起号,不象亲戚了;呼他小辈吧,自己没这个福气,到底他是一国之君,太不礼貌。那叫他什么呢?他是将军出身,就称他这个还合适一点。便满面堆笑道:“我道是谁,原是刘将军,恕乔玄身不由己,还礼了。”嘴上叫还礼,可双手一动也不能动,心手不一,日子真难过。
    刘备想,军师真想得出,叫我做这种不伦不类的事情。倘然与郡主能成夫妻,这一口气也就咽下了,若不能如愿,不是白白地叩头?刘备说声“谢太公”,站了起来。然后回过头来,目示赵云也要如此上前拜见。赵云想,你叩了头有一个美貌的郡主嫁给你,那是理所当然的。我又不想在吴中招赘,你怎么还要拖人下水?因此,站着不动。刘备想,军师的计策是对的,要想娶到尚香小姐,保住荆州,首先要在乔玄身上打通关节,通过他各处疏通门路,事情才有保障。所以,刘备又以目暗示:子龙弟,看在我的份上,给乔国老行个礼吧,赵云心中不愿:我赵云跟了你好处真不少,连叩头也要我占一份。给他行礼算什么意思,我也弄不懂,就比如给烂泥菩萨叩头算了!子龙经不住刘备这几看,只得跨前一步,跪倒在红毡上行了个礼:“太公在上,末将赵云拜见。”
    乔玄听说面前给自己施礼的是无敌英雄赵子龙,更加肃然起敬了。心想,长坂坡杀得曹操丧魂落魄,威名远扬,天底下谁不敬畏他!实是愧疚难当。忙说道:“赵将军请起。”
    “谢太公。”
    赵云站起身来,手下把红毡收起。乔玄这才双手松动,心里却十分惶恐:刘备君臣贸然而来,定然有大事相告,千万不可怠慢了他们。遂摆座送茶。
    刘备坐定,子龙在身旁一立。汉军把礼物停放在厅堂口,然后侍立两旁。
    乔玄十分好客,且又健谈,到底朝堂中见过大世面的人,心中虽然忐忑不安,但也并不怎么拘束,一面在揣度他们的来意,暗中察颜观色,一面就和刘备扯淡起来,无非是谈些“兴汉灭曹”之类冠冕堂皇的大话,七转八转就转到正题上来了。乔玄十分恭敬地起身拱手道:“啊,刘将军,乔玄乃山野村夫,粗俗无知,承蒙惠顾。大驾降临,蓬筚生辉。必有吩咐。”
    刘备想,孔明眼力不错。乔玄此人的确是个豪爽豁达的人,谈吐雅致,待人一团和气。我今日来正是有事相托,倘然不直言相告,那就见外了。说道:“太公,前有吴侯使人到荆州,为刘备作媒,言道:郡主小姐欲配于刘备为妻,命刘备过江就亲。太公乃是东吴国老,刘备入赘孙家,岂不要前来拜望!”
    乔玄听到过里,方才听出了一些眉目:哦,原来是这么一笔帐,孙权的妹妹要嫁与刘备,我是孙家的亲家,转弯抹角也带着些亲,年纪老了就有点缠不清,糊里糊涂还是个长辈呢。这个皇叔倒也十分通情达理,很有规矩,我心里已有十二分的欢喜了。乔玄越想越有趣,不觉失声大笑道:“啊哈……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哈……耶?笑声戛止,随即又“哦呀嚯……”地恨起来了。他想,尚香小姐是吴国太的掌上明珠。我除非有病在身,每日总要进宫一次,与国太叙谈叙谈。多年来也算上是过往甚密的亲家了,两家人的事从不相瞒。如今尚香大了,也到了出嫁的时候了,我也在为她暗中高兴。不料,你们孙家把尚香出嫁的事掩得严严实实,你国太对我也是守口如瓶,不露声色。这许多年来的亲家不是枉空么?尤其是国太十分清楚我的脾气:膝下无子,最喜凑热闹。郡主嫁皇叔,孙刘结秦、晋之好,本当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却让我一个孤老头在府中寂寞,我真是看错人了。
    刘备见乔玄-会儿笑,一会儿恨,已经明白了。心想,乔玄笑,是因为孙家有喜事,他脸上有光;乔玄恨,是因为无人与他讲起这桩事,伤了他的心。这说明东吴根本没有这么回事,而是周瑜和孙权暗中设下的阴谋。有军师的神机妙算,叫他们阴谋变阳谋,阳谋变同谋,乖乖地把郡主嫁于我。
    乔玄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立即要进宫去责问吴国太:我这亲家在哪点上得罪了你!他哪里还坐得住,忙起身对刘备说:“将军,请先去馆舍安歇。老汉有事要找国太商议,明日再见了。”
    刘备想,好。这一关已通,就看国太怎么个说法了。忙说道:“太公有事,晚辈告退了。”说罢,带了赵云等人退了出去。上马往官驿而来,见孙乾和吕范两人出接。停步下马,双方见过礼,进官驿安歇。
    乔玄见刘备他们全部退出后,立即吩咐道:“来,与我提轿进宫!”手下应声准备。
    乔玄见厅堂口无数礼物,其中胡桃枣子、桂圆荔枝,又大又新鲜。心想,做了这许多年的国老,孙策早逝这且不去说他,小婿周瑜从未有这样孝顺过我。年纪大了,总爱尝个新鲜,他就不懂投人所好。刘备是个未来的远亲,一到南徐就先来看我。我并不是贪他送了这许多东西,而是他懂得怎样体贴做长辈的。我看着这些礼物就觉得顺眼。乔玄顺手捏了一个大大的,亮晶晶的蜜枣塞进了嘴里,又甜又蜜。然后踏下厅堂,到外面上轿,一路往孙权府而去。行到路人稠密之处,轿帘外不时传来议论之声,都在喜气洋洋地说着吴侯招亲的事。乔玄探出头去一看,街头巷尾三人一伙,五人一团,有说有笑,更是热闹。乔玄更是气恼万分,心想,这事情连小百姓都知道了。我这国老还蒙在鼓里,算什么国老。他在小轿中连声长叹:“乔玄啊,枉空啊枉空!”
    轿夫听得国老骂自己,怒气冲天,知遭他进宫必有大事,故而脚底下象生了油一样,飞了起来。来到吴侯府第,手下停轿,乔玄出轿。因为这里常来常往,所以无须通报,直闯内宫。见国太端坐中间,两旁丫环侍立。原来,国太与姐姐同嫁孙坚,姐姐生下孙策弟兄三子,国太只生下尚香一女。尽管兄妹并非同胞,但情同手足,又胜同胞一筹。国太同孙权虽非母子,但国太视同已生,孙权视同生母,互敬互爱,十分相得。乔玄上前施礼:“国太在上,乔玄有礼了。”
    “太公请坐。”
    “告坐了。”
    国太想,照往常惯例,你每天要来一次。今天你已来过,去而复返,必有事情。忙动问:“太公去而又回,未知有何贵干?”
    乔玄想,你自己心里有数,何必佯装不知?趁着我的心愿,要把你埋怨一番,但又不忍心,毕竟是多年的亲家,还是平心静气地和你说,给你一点落场势。便回答道:“乔玄前来贺喜国太!恭喜国太!”
    国太听了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惊讶不已。心想,我这么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喜呢?我也没听说孙家有什么喜事呀,国太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瞪着眼睛问乔公:“太公喜从何来?”
    乔玄以为国太是个明白人,刚才这一句话点上去,已经中其要害,又加上孙,乔两家是至亲,必然要对我说,太公,老身一向忙于琐事,竟将嫁女一事忘怀了,如今与你明说了吧。这样一来,我的气也就消了。哪里知道国太自己尚在梦中,用什么来告诉他呢。乔玄听她这样的说话,气得白须抖动,老眼盯着国太。心想,好哇,你们孙家分明要瞒过我乔玄一人还要装模作样,果然不给我一点面子,实是欺人太甚!气不打一处来,愠道:“如此大事,国太当真不知?”
    国太越听越糊涂,说道:“不知啊。”
    “果然不知?”
    国太愈觉奇怪:在同辈人中,我与你最是投机,无话不说,又是亲家,对你更敬重几分。你今日不知从哪里受了气,到我这里来发泄,连连逼问,不知情者以为我倚仗国太的威势来欺负你这国老。见他气成这个样子,亦然正色道:“实是不知,难以奉告。莫非太公要逼死老身不成?”
    乔玄见国太盛怒,已觉事出蹊跷。心想,国太必定不知此事。但刘备怎么会赶来就亲?满城百姓怎么会知道的呢?便将刘备的说话和百姓的议论如实地告诉国太:“国太,吴侯欲招赘刘备为婿,已路人皆知。如此大事,国太怎会未曾听闻?”
    国太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头脑中轰然一震,因为尚香是她心头之肉,在她的余生中最关心的就是嫁女一事。现在乔玄说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她怎会不惊?心想,别说女儿嫁皇叔我要管,就是嫁与至高无上的万岁爷,也要由我作主,看来这是道听途说。反而劝道:“太公,此言纯属无稽之谈,请不要听信村言野语。”
    “国太,适才刘备已亲至敝府拜见,老汉不信,特来对证;途中满城百姓尽是此等说法。若是无稽之谈,老汉却难以置信的了。”
    国太听了乔玄的话,沉思起来:假如光是百姓信口雌黄,或许是有人与我们孙家有不解之仇,恶语中伤我家女儿,可是刘备从荆州路远迢迢赶到这里,也是说吴中招亲,此又作何解释呢?乔国老已在府中见过刘备,他绝对不会和我扯谎。那末,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一点不知的呢?想起刚才对乔国老发这么大的火,过意不去。忙缓言道:“太公休得恼怒,老身不知此事。”
    乔玄想,大家都把话讲绝了,确实没有这种事情。不过,事出有因,没有不透风的墙。郡主的婚事除了国太以外,还有一人可作得了主,那便是孙权。刘备不是说过,是吴侯派人过江去作媒的。看来,这件事必是孙权自作主张了。对国太说道:“国太,按老汉看来,只怕令郎吴侯别有图谋。”
    国太想,长兄为父,长嫂为娘,古今如此。如今为娘的尚在人间,嫁娶之事还须同我商酌。孙权虽非我的亲生,一向孝道,颇能体谅为娘之心。近来听说周瑜为荆州之事,多次遣人索讨。孙权对他言听计从,不要其中有什么牵连。荆州一郡迟早是孙家的,败坏了小姐的闺名就是大事了。只有把孙权叫进宫来当面责问。国太打定主意,便传话道:“来,传唤我儿。”
    孙权闻得刘备已到南徐,聚集文武正在堂上商议如何捉住刘备掉换荆州。忽听手下报道:“国太慈旨,有请吴侯进宫。”
    孙权是个地地道道的孝子。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国太呼唤,便当圣旨一般,先要见了娘亲方才放心。现在手下传唤,孙权便煞住话头,对堂上众位文武道:“母后宣召,权去去便来。”说罢,跟了手下直至内宫。见乔国公也在旁侧,孙权并不介意。因为乔玄是这里的常客,就象自己人一样,况且博学多才,常与国太叙谈,消愁解闷,当他是自己的尊长一样敬重。孙权抢步上前,在国太的膝前跪下,──这是中国古代的礼节,不论是诸侯还是皇帝,见了父母总要双膝跪地。口称:“母后在上,孩儿拜见母后。”
    国太见孙权这么温顺地跪在面前,心想,平日里见你这么跪地,我为娘的总是十分开心,如今你背着我的面,私下里将妹妹嫁与刘备,也不与我讲一声,心目中哪有我这个娘亲。到底不是我的亲生,往日里母后长、母后短,只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我倒错认为你是一片孝心。想到这里,国太一阵心酸,早已两行热泪挂了下来,怒喝道:“孩儿,尔干的好事!”
    “母后,孩儿若有不到之处,请母后责备。”
    不管怎么说,孙权一见国太发脾气,总是诚惶诚恐,先认个错。其实,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只是为了让国太早些息怒。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古今之常礼。尔妹闺阁千金,尔竟擅自招赘刘皇叔,此等大事缘何瞒蔽老身?”
    “这个……”孙权听了这番说话,象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心想,不知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竟敢到国太面前搬弄是非。走漏了风声,被刘备逃走,计策破灭事小,郡主的闺名败坏事大。问道:“母后怎样知道?”
    国太见孙权开始张口结舌,七分肯定有此事了。现在又听他如此动问,更证实了乔玄的一番话。便将老眼一弹,怫然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等大事,为娘虽然困居深宫内院,焉有不知之理?”
    孙权想,幸亏是条计,要是真正用郡主去换荆州,我还能南面为主吗?既然国太也有所听闻,那不妨和盘托出,讲个明白。“母后听了,郡主配与刘备此乃是诈。实因赤壁之后,刘备侵州夺府,占据荆州,屡屡不还。此乃周大都督的一条美人之计,将刘备骗过江来,生擒活捉,然后与诸葛亮掉换荆州,请母后放心。”
    国太深明大义,听说是为了军事上的计谋设此美人计,并不是真的,便开始放心了。心想,我是一个不懂军务的女流,只要不是真的,我就不必插手。国太渐渐地和缓下来。
    不料,旁边的乔玄忍不住了。他想,原来这是一条计。而且是我家女婿周瑜想出来的。他这个人眼里容不下人,狂妄自尊,妒贤嫉才。兵书中有的是计,他却偏偏选中这条丧天害理的美人计。现在满城百姓都已知晓,抓了刘备,定然误了郡主的终身。并不是我受了人家的好处,臂膀向外弯。刘备确实是个明君,所到之处,躬行仁义,百姓无不拥戴。刘备与郡主若能成全,倒是一桩美满姻缘,非但孙刘两家无干戈之灾,曹操也不敢正视江东。于国于民有利,岂可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两人骂一顿。丈人骂女婿,谁也管不了,这叫打碎水缸渗过去。乔玄乃是侠义心肠,破口大骂:“枉空啊,枉空,堂堂六郡的都督,别的计策不用,却使这刁钻促狭的美人计,辱没郡主千金的闺名,实是可恼!嚯……”边骂边用手指着孙权。
    孙权见乔玄口中骂周瑜,手却指着自己。心想,这老头儿倒可恶得很,指着和尚骂贼秃。用一条计,怎会连累妹妹的名声?只因国太在场,孙权不敢发怒。
    “既然是计,缘何满城百姓都在传扬?吴侯何不命人前去打探?”
    乔玄越说越起劲,口中的这颗枣核随着唾沫飞了出来,直喷孙权当面。
    孙权脸上挨了一下,以为乔玄骂得牙齿都断了。心想,只有含血喷人,你却含牙喷人。不过满城的百姓怎么会得知这个消息的呢?孙权百思不得一解。
    乔玄极力要想成人之美,便对国太道:“国太,刘皇叔麾下的二弟关君侯刀上无敌,虎牢关温酒斩华雄;黄河渡口斩河北名将颜良、文丑;千里寻兄,过五关,斩六将;古城刀劈蔡阳。”
    孙权想,你把关云长如此吹捧,与美人计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孙权怕他不成?
    “刘皇叔麾下的三弟张翼德,矛上无敌,虎牢关前矛挑吕布紫金冠;长板桥上独挡百万曹兵,吼叫一声,拒水断桥。”
    国太曾经听说过,今日再听乔玄这么说,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刘皇叔麾下还有一员白袍小将,乃是常山赵云,枪上无敌,百万军中力斩五十余员曹将,马前无三合之战。可称天下第一名将。”
    孙权见乔玄把刘备手下的大将赞得横一个无敌,竖一个无敌,十分怨恨。只因国太在旁,敢怒不敢言。
    “国太,刘皇叔手下文有文才,武有武将。他的军师孔明先生天、地,人、事无不精通,且博古通令,用兵如神。要是捉了刘皇叔,荆州文武岂肯罢休?席卷江东,百姓遭殃。国太,以老汉之见,令嫒千金许与刘皇叔亦不为俗。要不然,小姐的声誉有关。望国太详察。”
    国太听了乔玄的话,为之心动。自忖道:倘若刘备身遭不测,荆州这班好斗的文武必定兴兵而来。曹操得悉,乘机复赤壁之仇,两下合力,江东有累卵之危。即使刘备无忧,我女儿的终身也被人毁了。乔国老说我女儿配与刘备是一桩美满姻缘,谅他对刘备有所了解,倒不如打听一个着落,再作道理。问道:“只不知刘皇叔生得恁般模样?”
    孙权听了国太这种口吻,暗暗着急:这是计策,怎么可以认起真来,要是妹妹嫁了刘备,这荆州还取得到吗?两只眼睛瞪着乔玄:都是你这老不死的在此多嘴多舌,坏了我的计策。忙站起身来,对国太道:“母后,刘备年过半百,相貌丑陋,神思颓废,好似六十余岁的老叟。我妹只有一十八岁,年齿不配,父女相称尚且余裕,岂能以夫妻相配?”
    乔玄想,人家一向说你是英雄,不料用了周瑜的计,也会说谎话了,真是人言可畏。你要说坏刘备,我却偏要把刘备捧一捧。马上反驳道:“嗨,国太,休听令郎之言。老汉见得皇叔品貌非俗,气宇轩昂,风流潇洒,实是一表人材。只不过二十青春。”
    “啊?”国太想,一个说刘备是个六十余岁的老朽,一个却说皇叔是未满廿载的青年。一个人的年龄在两个人的眼中竟有如此大的差异,完全说明了他们两个人对刘备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我虽然未见过刘备的面,但闻名已久,桃园结义众所周知,刘备只不过五十来岁。年龄确实大了些,但这个倒没什么关系的,只要人好,有出息。人若不好,年龄再轻,女儿嫁了过去也没有好日子过。百闻不如一见,还是抽个时间亲自看一看,到底刘备生得怎样一个面孔,心地如何,免得在此胡猜乱说。因此说:“太公,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老身自要见他一见。”
    乔玄知道,国太对女儿的婚事十分看重,轻易不肯许配,又无相当门户,故而仍旧待字闺中。如今周瑜弄巧成拙,把刘备骗到了南徐,真是天缘巧合,国太心中已有几分赞许,便要相亲。夜长梦多,来日最好。说道:“国太,城外甘露寺倒是清静之地。何不请皇叔来朝在彼相见。国太意下如何?”
    “太公之言,甚合我意。儿啊,若要荆州,只管用兵之上搏取,岂可以尔妹为赌注,坏人闺名?来朝为娘在甘露寺中欲见皇叔,尔今日速命人去打扫准备。成与不成与尔等无干,千万不可存陷害之心。”
    乔玄暗暗赞叹国太不愧为是一家大英雄的母亲,有见识,有气魄!便起身告辞国太,出门上轿,随即命人去官驿通报刘备,约定来朝城外甘露寺中相见。然后回府自去准备。
    国太送走乔玄,命孙权退出,自回内室歇息。
    孙权见国太对刘备颇有好感,执意要见刘备,回到外面,兴味索然,长叹不息:“完了,完了!”
    文武见他蕴怒含悲,十分怅然,连声叫完,不知他说的是哪一桩事情,忙问:“吴侯缘何叹息?”
    孙权便将进内宫见国太的前后经过详述了一遍。文武听了,也觉得大失所望。都在想,国太插手,事情就棘手了。吴侯是个孝子,决不肯一意孤行而违背母命的,要捉刘备就由不得我们作主了。看来甘露寺相亲是一定要相的,但也要想个权宜之策。既不让国太动怒,又要擒下刘备掉换荆州。因此大家商量来,考虑去,以为等候相见之后再动手最是上策。相中,只得再思良谋;相不中,一举擒住刘备。孙权想,这确是一个办法,便照此而行。当即传令心腹副将贾华,带领五百刀斧手先去甘露寺打扫准备,来日一早暗中伏在两廊长窗之后,举手为号,破门而入。贾华遵命退出。又命潘璋、董袭二将,引兵三千守在甘露寺山下,藏在隐蔽之处,见刘备逃下山时,将他团团围住。再命大将凌统在身旁护卫。一切准备完毕,孙权方才如释重负,仰面跌坐在案座内。
    正是:只道相亲拜岳母,那来结怨恨舅兄。
    未知甘露寺相亲成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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