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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孔明进川
第八回 赵云诈败擒向彪 孔明巧夺锦江营
第八回 赵云诈败擒向彪 孔明巧夺锦江营
却说邓铜一怒,“啪”双脚用力一踹,谁知这个搁脚板原是一个机关。这只座位并不是邓铜坐了就要挨嘴巴,而是坐这只座位的人必须文质彬彬,刚才邓铜坐了那么一段时间并没有吃耳光,只因他一动不动很规矩,要是脚下稍有分量,踏在搁脚板这个总机关上,瞬间就会不能动弹,任凭他能拔山举鼎也休想动!
可邓铜这两只脚的功力不轻,刚着板面,就听得“嘭”地一声响,屁股下的凳面一松,邓铜就象坐在没有箍紧的便桶上,整个身子向下面沉了下去。身体一失重,眼见得就是摔一个仰面朝天,邓铜忙用双手向后去撑地,要想稳住身体,可两臂一抬,刹那间两旁的扶手以数倍于手臂的速度向中间夹来,就象两把钳子一样,把邓铜的手臂死死地压在胸前。同时从座位底下伸出三只木手,一只在左,一只在右,一只在后。本来靠背与肩平,身于一沉,靠背恰与头顶平。椅后伸出来的木手就在邓铜的发髻上重重地抓住,左右两只木手张开五指,手臂却是竹片制成,离面部二尺远处摇晃着。
原来,这个座位的制作原理是比较简单的。太师椅的凳面由两块活动木板拼成,反面用一个小木销插住,一根暗线通到搁脚板下。凳面下安装着三只假手,用钩子钩定。脚下一用力,牵动暗线,拔掉木销,凳面的两块木板下垂,同时钩子一脱,两只假手伸出,后面的一只假手以五个指头一般长短,而且都是尖爪,当人的身体下沉,头面后仰的时候,这五个小尖爪就插进了发髻之中,就好比抓住了一样。两旁的假手呈平掌,专门用于打耳光的,它们受制于操作的人。邓铜受了这一惊还未弄懂是怎么摔的,展臂臂不能动,扭头头难移,只有两只脚尚有自由。
马谡手执钢刀起身走到座位后,用脚踮在一块小木片上,大声问道:“邓铜,你降也不降?”
邓铜想,锁得住我的身,锁不了我的心!靠这种办法来压我,看你们能得到些什么!便厉声叫道:“呸,邓铜乃是四川的忠良,岂肯归降!”
只要说一声不降,马谡便使劲在小木板上一踩,座位两旁的一双木手就向同一方向迅速倒去,第一下向左一移,右边的木手向邓铜的右边脸上“啪”地猛打了一下。
邓铜冷不防挨了一记耳光,痛得大声叫唤:“畹嘿!”
这种木手打下去比人的手要重得多,五个手指毫不留情,一无浪费全都打在脸上,邓铜只觉得脸皮上麻辣辣、热乎乎,嘴里一股腥躁味。心想,好狠毒的诸葛亮,把我当猪狗一样看待,我还能归降他吗?以后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打我嘴巴,我怎么吃得消!随你怎么打,我就是不降!“呸!邓铜不降!”
一声不降,两只假手又向右移去,左边的又重重地打在邓铜左脸上。“啪!”问道:“降否?”
邓铜熬着痛,仍然大声叫道:“邓铜不降!”
“啪!”──“降否?”
“不降!”
连打五六下,邓铜连叫五六声不降。一边忍着痛挨打,一边在想,可恨后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抓着我的发譬,弄得我要闪没地方闪,要避又无法避,要是从这里打到江边,我这两爿面孔不知会成什么模样。打到这个时候,邓铜的叫声就不象刚才那样响,那样硬了。幸得那只木手只是抓着他的发髻,头颈仍然可以扭动。心想,木手打在面孔上疼得厉害,我只要用脖子一扭,让它打在后脑勺上或许要比挨脸皮子要好些。所以,邓铜见左边的木手向脸上压来的时候,就使劲把头颈一别。不料这脑勺是硬的,硬的碰硬的更加疼痛,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可嘴上并不示弱,仍叫着不降。哪里知道脑子上受了一家伙,邓铜的反应就慢了,右边的木手打过来,吓得他把头直往后仰,可怎么仰得起呢?一木掌又重又快地打在鼻子上。邓铜只觉得鼻子一酸,鼻孔中好象有许多小虫一样淌进嘴里,又腥又咸,知道打出鼻血来了。打了十多记耳光,邓铜见眼前金星飞舞,分不清东西南北,两边的面孔上又肿又胀,木手打在上面已经麻木了,嘴里和鼻子里鲜血直流,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真个是眼花缭乱,头疼脑胀。
马谡见邓铜被打得闭眼瘫在椅子上,知道这一顿木手耳光也够他受的了,就放慢了脚下的速度,问他到底降不降。毕竟是皮肉之人,怎能熬得下这种痛楚!心里明白,再说不降,只怕连面皮和牙齿都会打掉。因此声嘶力竭地叫道:“邓铜愿降!”
这十数下耳光没有白挨,把他从睡梦中打醒过来。照邓铜这种双料的体魄,若要硬顶,别说挨几下耳光,就是受几下脊杖也挺得过。那他又怎么愿意归降了呢?他想,孔明把我骗下山,占了整个一座近天岭关隘,我不归降,他照样可以领兵攻伐锦江,说明诸葛亮不肯伤我性命。如今将我诱上小船,用木手打我耳光,却并不命马谡亲自动手,这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我邓铜就是有浑身的本事,也难逃孔明的手掌,抓回汉营软禁起来,我空怀一身武艺,永无出头之日。西川早晚要被刘备所取,刘璋确实无能,我若跟他一世,坐守西川,一无发展,枉费了一生的前途。趁着现在还很年轻,改弦换辙还来得及,归顺了刘备兴汉灭曹,还能干出一番事业,博个名标青史。邓铜虽然勇而无谋,却是后汉的一位英雄,还懂得人情世故,挨了耳光就幡然醒悟了。
马谡听他叫喊愿降,脚下一收,两只木手就各就原位不动了。朝面前的邓铜看看:你这匹夫是个蜡烛,不点不亮,挨了打就愿降了。孔明早已在锦囊上写明,最多不过三十下,邓铜必定归降。现在还只十余下,就算他识相!问道:“当真愿降?”
邓铜想,再不投降必得多吃冤枉苦头,不如趁早投降。急答道:“邓铜倾心归降军师!”
马谡想,孔明说过,邓铜一降就不能再打。便将椅子下的簧钩一松,放下抓住发髻的木手,然后把三只木手全部钩住在凳面下,唤邓铜用脚在搁脚板上使劲蹬一下。
邓铜直起了脖子,顿觉周身轻松,好象脸上痛也好一点了。又听得马谡叫他再蹬一下搁脚板,他再也不敢了。暗想,我刚才就是这样踹了一脚,被弄得动弹不得。再蹬一下,性命不保!邓铜吓得把两只脚高高抬起,不敢再去碰一下搁脚扳。
马谡见他这种难描难画的尴尬样子,心里直觉得好笑。上前在搁脚板用力一踏,夹住邓铜两条手臂的扶手顿时松了开来,按着原先的样子弹了起来,接着凳面也恢复了本来面目。这一来,仍是一张太师椅,就好象没有动过一样。这些事情做完以后,马谡从船艄取来一条绳索,把邓铜捆一个结实,然后把钢刀插入桨板内,驾着小船向岸边摇去。
船刚拢岸,江边的树林中跃出五十个汉军,拖出一辆大车。江面上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奔向小船,把降将邓铜押上江岸,送上马谡的甲胄。
马谡弃桨上岸,换上明盔亮甲,一边上马执刀,一边命令弟兄把小船拖上岸来,按原先的模样全部拆下,一一放入大车上的大木箱中。诸事已毕,一马领先,令弟兄带着乌骓马,扛着长柄大锤,押着邓铜离了江边,绕过近天岭直奔汉军大营。到得营前,马谡单骑先到大帐,见了孔明交了令箭,禀告锦江擒捉邓铜事由,说他如今已愿归降,在营前听候发落。
孔明把手一摆,示意马谡退过一旁,略一侧脸问刘豹道:“本军师略施小计生擒邓将军,如今刘将军可愿否?”
刘豹自从进了汉营,见汉军将帅之间很是融洽,待自己又不见外,早已肯降了,又听得马谡果然把邓铜抓了来,忙匍伏在地,口称:“既然邓将军已出此言,小将刘豹焉有不从之理!愿为军师效犬马之劳!”孔明请他起身,归班站立。吩咐手下传邓铜。
邓铜战战兢兢地进了大帐,扑地拜倒在虎案之前,朗声道:“罪将邓铜愿降,拜见军师!”众人见邓铜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边还有斑斑血迹,又是呆头呆脑,煞是有趣,知道他在江中挨了板子,心里都在笑他。唯有孔明并不在意,只不过伤了一点皮肉,遂轻摇几下羽扇启口道:“啊,邓将军受惊了,请起!”
何止受惊,嘴巴子差点给打烂了。邓铜谢一声不斩之恩,站起身来。孔明命手下给他松了绑,招呼邓铜在一旁坐下。因为挨了打,有点头晕目眩,所以格外宽待。
又夺下了一座关厢,文武自然高兴。趁帐上无事,阳群从武将班中悄悄走到邓铜的身旁,轻声招呼道:“邓贤弟,愚兄阳群有礼了。”
“阳群不必客套,如今又是自己人了,请多加照拂。”
“这个自然。”阳群故作惊状:“啊呀,邓贤弟,一日不见,缘何这般光景?”
邓铜显得有点难以为情,并不作答,反而问道:“阳群,你投顺军师可曾挨嘴巴子?”
阳群笑笑,我真不象你这个傻瓜,两爿面孔被打得象屁股一样又大又肿,别说孔明没有打我,就是骂也没有骂我一声,三番被擒都是客客气气,有坐有吃,还要送我出营,就象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所以把头摇了几摇:“阳群归降未曾挨打。”
“畹呃!”邓铜叹了口气,对孔明看了一看:你这个军师太不公平,我们同样是关厢上的降将,为什么他不挨打我却吃十几下耳光?
孔明看透了他的心思,回了一瞥:我这个人一向合情合理,从不欺负哪一个人。你这家伙的脑子直通通只知道拼蛮力,又不是赵云的对手,不打你几下嘴巴你会服帖吗?人家阳群武艺上虽然还不如赵云,但也能用几下计,我当然要另眼相看啰。
孔明见阳群和邓铜正谈得火热,便向他们打听锦江大营的底细。阳群说,锦江守将叫向宠,号称“赛关公”。实际上他并不是红脸,更不是蚕眉凤眼,面貌长得与关云长毫无相似之处,只因他素知关云长见色不乱、见财不贪、仗义疏财、见义勇为,是个大丈夫,心中敬佩,引为楷模,以此自戒。今年四十余岁,早年丧妻,膝下二子:长子叫向彪,次子叫向贤,弟兄两个只相差一岁年纪,一个十九,一个十八,都随父亲镇守锦江。在锦江上游处扎下三座大营:靠这里第一座是大公子向彪的营头,有一万水军;中间是向宠的大本营,距水营三里之遥;左侧是二公子向贤的粮营,两座营头共有四万弟兄。
向宠原是荆州人氏,其祖父向耿,父亲向囊,早已身亡,全靠其叔父向朗扶养。向朗昔日曾在荆州刘表手下为官,因见刘表难成天下,又一向不睦,便弃职入川,至今已有十载光景。向宠自幼随叔从军,直至成家立业。向朗对向宠父子三人恩德非浅,如今年已七十,就在向宠军中安享晚年之乐。当然向宠的为人十分忠厚,对向朗就象待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孝顺。因此,向家祖孙三代就奉了都督张任之命同守锦江。向宠是蜀中名将,武艺高强,而他的二位公子就是少爷脾气了,只是徒有虚名而已。本当马上就要兵进锦江,只因邓铜被打得鼻青脸肿,所以暂不开拔。现在听得阳群的一番介绍,闭着双目频频点首,暗自在酝酿着进取锦江大营的计策。须臾,双目睁开,展笺挥笔写就一封锦囊,从令架上拔出一支令箭,命赵云领兵三千,来日一早按锦囊之计兵进锦江,将令箭、锦囊一并付与赵云。赵云接令退出。孔明又命三千汉军去换下近天岭上的三千川军。因为孔明引兵在向西川纵深发展,外围的关厢受不到川军的威胁,不需留下大将,只要留下三千汉军和所有降军一起镇守就可以了。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孔明传令起营拔寨,大队进兵。赵云引了三千弟兄首当其冲,上马提枪。弟兄们一早饱餐,轻装快马,高擎着赵云的大旗,在隆隆炮声之中,雄赳赳、气昂昂地沿着锦江向上游飞驰而去。
近天岭失守的消息在昨天已传到了锦江大营,向宠关照水营上的向彪要密切注视汉军的动向,谨慎守营御敌,还派出数名精明能干的心腹手下往近天岭去探听汉军的消息。今日一早,锦江岸上的大道上有两骑快马向上游疾飞而去,正是向宠手下的两个探子得到了孔明进兵的确切消息往大营去禀报。这时已到了第一座营头水营,连声叫喊:“呔!我的哥,快放船啰,我们打探军情回来了!”
水营上的川军见他们是大营上的弟兄,料有紧急军情,连忙放出两条小船。两个探子一人下得一条小船,一个直往大营去向向宠报讯,另一个直往此地水营守将处告急。
大公子向彪一早坐在帐上。十九岁的孩子倒也长得很象样了,浑身银盔银甲。乍一见英姿焕发,气概非常,大有打平天下无敌手之态,举止形容皆是名将的风度,常用一杆长枪,但论起武艺来还只是略知皮毛。年轻人好胜心强,自以为本领大得非凡,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常言道:初学三年,天下敢跑;再学三年,寸步难行。向彪自恃父亲是西川的名将,眼高手低,往往把自己比作父亲一般勇猛。昨日听闻近天岭失守,毫无惧意,反而跃跃欲试,以为正是显露本领的机会。所以坐在帐上自言自语道:“男儿志气强,忠心报朝纲。本少爷向彪奉父命镇守锦江水营,闻得诸葛亮连克二关,不日便至本营,显名扬威正是其时也!”
正说着,手下跌跌冲冲进了大帐,“报大少爷,诸葛亮率陆军下川,夺夔关收阳群,取近天岭擒邓铜。如今营寨尽起,汉将赵云为头队,浩浩荡荡将近水营,其势汹涌,请大少爷定夺!”
“唔?退下!”
探子“喏”声而退下。
向彪想,父亲常与我们弟兄二人谈及常山名将赵云,说他的枪法是天下罕见,世上无双。当年在长坂坡单枪匹马冲撞百万曹营,三天三夜杀去五十四员上将,就连北地枪王张绣亦未免于难,把他讲得如何了得。想那赵云并没有三头六臂,也是个人,恁的会如此般神通广大,我不太相信。今日他既然撞到我的营上来,倒要去领教一番。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杀退赵云,保全大营。──这位公子爷还是小孩子的性格,见识尚少。岂知你的枪能和赵云比吗?但在向彪看来,天只比笠帽大了一点。只闻他一声令下:“来,与本少爷点兵一千,带马扛枪,迎战赵云!”
好大的口气!一千川军奉令摆渡登岸,在营前排列旗门。大公子整顿盔甲,步出营帐,正要下船。忽从上游飞来一条小船,船头上站立着一个弟兄,见他大有出战之意,高声呼道:“嗳,大少爷慢走!”
向彪闻声,站定身躯,双手叉腰,注目对来人一看,认得是父亲营中的心腹,心想,不知这弟兄又从父亲那儿带来了什么消息。问道:“呼唤本少爷怎样?”
“大少爷,向大将军已知诸葛亮引军而来,特命小人赶来传言,以镇守为上,切莫贸然与赵云接战。”
“嗯?”向彪在川中很少与本领好的大将交手,今日赵云赶来,用的是同样的兵器,所以不和赵云较量几下,简直有点心痒难熬;一则想趁此机会掂一掂自己的斤两,二则欲在赵云身上找些便宜。但是父亲已有命令,又违抗不得,眼见得一桩好事将被阻挠,不免大感不悦。便指着岸上说道:“本少爷的弟兄已然登岸,临阵退缩于军不利。你去回复我家父亲大人,向彪只去会会汉将,便引军而退。”
这个弟兄虽然是奉了向宠之命而来,但他深知锦江水营和粮营上的两个宝贝少爷倚仗着父亲的威势是何等的任性,他的话不敢加以拂逆,只得掉转船头立即回转大营,去禀复向宠。
向彪婉言打发了传令的弟兄,下得小船直往对岸而去。至江边登岸,上马提枪,抵阵前扣马。抬头见江边大道上战尘滚滚,旗幡猎猎,鼓角声声,刀枪纷纷,数千汉军席卷而来。军前一员战将遍体银装,白马银枪,马后跟着一面随风飘卷的先锋大旗,上书“常山赵”三字。不须再问,他就是千军飞魂寒胆,万马销魄惊心的赵子龙。
赵云赶到这里,见前面二里之处的江面上有一座水营扎得很是坚固,暗想,虽然军师在锦囊之上有妙计安排,若是向彪并不出营迎战,我又没有战船,怎么夺下这个营头呢?正思想间,水营门大开,一千小卒,如浪潮般汹涌而出。他们荡着小船上岸,在大道上列好阵势,旗上有“锦江大公子向”等字。
不一会见向彪也驰马而出。赵云心中得意,果不出军师所料,向彪已带兵前来对阵。遂传令军士停队,自己为了解除向彪的戒备,将长枪架在鸟翅环上,点马往水营跑去。
向彪见对面阵内跑出的一将,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并非英雄气概,以手指道:“呔!来者何人?”
赵云故意对着他满脸堆笑,十二分谦和地拱手道:“前面马上莫非是大公子向彪么?”
向彪把枪一抖,将头一昂:“正是!”
“久仰!末将赵云有礼了。”
向彪想,我父亲名震川内川外,我弟兄二人虽说涉世不深,量你赵云不会不知道我们的威风,照样见了我还得打拱作揖。便单手执枪,向赵云把手一摆,盛气凌人地喝道:“赵云,既知本公子的威名,还不与我滚下马来受缚,莫非定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赵云暗自好笑:一个乳臭未退、血迹未干的小子,不知从哪里学来这股傲慢劲,竟然这般目空一切。对付你这种人我不用家伙也可以擒你到手。你喜欢傲气,那就给你多压几顶高帽子。赵云装着很是胆怯的模样说道:“大公子说哪里话来,赵云岂敢前来冒犯,只因身不由已。我家军师率陆军进川,先取夔关收阳群,又夺近天岭擒邓铜,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赵云奉了军师之命前来规劝,请大公子献营纳降,以复兴汉室,顺应天意!”
向彪想,你们是顺应天意,那我们就是逆天行事了?无非是想叫我投降,哪有这样便当,我们向家父子素来铁骨铮铮,几时向人屈膝俯首过?便将长枪一扬:“呸!赵云休得口出污言,我向家乃是西蜀历代忠良,岂肯归附枭雄刘备!速去回复诸葛亮早日退兵,要不然本大公子的长枪无情,莫怪我伤了同宗的和气!”
赵云又道:“向大公子,军师命我不得营头不可退军,如此徒手而回,岂不辱没了常山赵云昔日的威风?”
向彪想,你说得多么轻飘!我这个营头又不是纸糊的,就这么容易被你得去?还不是存心和我纠缠?便大怒道:“赵云休得在此浪言!若不退兵,便到本公子的枪上领死!”
赵云见他忘乎所以,也就装作不敢战又不得不战的模样,轻声应道:“大公子要战,赵云奉陪!”便起手中长枪装腔作势地打了一个大圈,软绵绵地朝向彪的当胸处刺去,喝一声:“公子看枪!”
向彪见银枪头刺来飘浮得很,并无多大力气,暗想,赵云徒有虚名,发出的枪来还没有我向彪的分量大,真是不打不相识,一打就见原形。就用足浑身之力,挥舞长枪招架上去,“赵云且慢!”
老实说,这个时候赵云要用力还来得及,只要两臂一振,枪上可以立涨千斤,而且还能迅速变换枪法。今日不然,赵云见向彪拚力招架自己的枪,非但不加力,反而在两枪相交之瞬间,右手在钻子上一按,顺着向彪的用力方向往外荡了出去,不待向彪还手,圈马拖枪而逃,显出一副吃败仗狼狈奔逃的样子,口中连连高叫:“公子实是枪法精妙,赵云非你对手,收兵回去也!”
赵云一逃,汉军当然都站不住了,你推我攘地往后溃散,发一声喊:“走啊……”抱头狼狈而逃。
向彪万万料不到赵云这么经不起打,半个回合就拍马而走,真使他感到惊喜万分。他并未考虑赵云有诈,只感到赵云的枪上毫无分量,就象银针戳在棉花上一样的软绵绵的。还以为自己近年来枪法大有长进,力气也大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所以赵云吃不消了!正所谓英雄出少年。心想,今天幸得我没有听父亲的命令,要是不出水营,这个出风头的机会就要错过了!赵云是天下名将,我是无名之辈。无名之辈打败了天下名将,我向彪岂不就是天下第一名枪了?赵云啊,照你这种本领,我无法想象你是怎么会在长坂坡前连斩五十四将的。如今你想逃,那就由不得你了,我是非要追上把你杀死不可,便将马一拎,挺着长枪如飞般的追了上去,“叱!赵云往哪里走,本公子来也!”
汉军阵里一片混乱,见向彪疾驰而至,纷纷向两旁闪开。川军见公子爷打了大胜仗,无不欢欣鼓舞,举刀的举刀,抱枪的抱枪,呐喊着冲了上去,捕捉四散逃奔的汉军。
当然,赵云是诈败,也就不用真的逃命,而是稳稳地诱敌上钩。若论比起马来,鹤顶龙驹泼开四蹄就象云端中的游龙一样排空荡雾,不消片刻工夫,就可以把向彪抛在后面。赵云缓辔而行,可又不让后面追上,不紧不慢,和向彪只相距数步之路。因为走得快了,后面追不上就要扣马回营,不中圈套。就这么几步路,看看不远,老是想追上,可又无法近身。
赵云跑了一阵路,侧目对后面一看,只有一骑紧跟马后,汉军和川军已被甩下半里多。暗想,可以下手了。先让他高兴一下,然后再舒舒服服地擒住他。对付这种小孩子,用不着耍枪法,反正随便怎么着都象是囊中探物,手到拈来。赵云略为定一定神,倒拖着银枪,用钻子在马头上使劲一磕。大将的战马骑了几十年,对这种简单的暗示早已心领神会,与主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头顶上一受重力,顿然把头一昂,“咴……”一声长嘶,随即两蹄一蜷,马头向前一冲,打了一个踉跄,好象差一点摔跤而又勉强站稳的样子。赵云借此假象将上身在马背上-伏。
赵云的鹤顶马这样顿一顿,向彪已经随马蹿了上来。心想,赵云啊,合该你要弄一个身亡名裂的下场,你的战马也在暗中帮我的忙了。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便用双腿在马腹上紧磕一下,恰好驰到一枪之地,便撩起手中长枪劈对赵云的后脑,想把他刺下马背,猛喝一声:“赵云去吧!”
赵云伏马而走,侧首见后面刺出一个枪头,直朝自己的脑后,估计这枪上也有几分力气,凝神觑视。就在向彪的手臂已伸直,不偏便中的当口,赵云疾速将身体向右一侧,此时枪随马势从面前一掠向前,耳旁嗖的一阵风响,便起左手稳稳当当地在枪杆上一搭,直身紧催几步,龙马腾身而前,泼蹄飞奔。
向彪满以为这一枪必中,心里正在高兴,不料刺一个空,又被赵云突如其来地拉了一拉,心一慌,身体一冲,紧紧握住枪杆还想收回。怎么可能呢?前面的战马何等神速,向彪哪里还坐得稳,两足踏镫,死死不放长枪。瞬间,枪脱手,身体从马颈旁翻了下去。
赵云手一松,枪落地,勒住龙马,见向彪已摔得盔落甲歪,呲牙咧嘴地在地上呻吟。忙跃下马背到他面前,双手把向彪扶起,连声道:“啊呀公子,好端端地追赶赵云,缘何便摔下马来了?来来来,公子请起!”
向彪想,怎么摔下来的?还不是你把我拉下马背的!明明要刺中他了,又怎么会被他抓住枪杆的呢?身手倒也不凡,算他的运气好!你看他把我拉了下来,又来搀扶于我,这又是什么道理呢?噢,明白了。我父亲是西川的名将,又是锦江守将,以后打不过时还可以在我身上讨价还价,那是做梦了。向彪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赵云又从地上捡起一顶头盔,递到向彪面前说:“请公子升盔!”
向彪越发不明白赵云为何要如此大献殷勤,还以为是见他父亲向宠怕呢!这才放下心来,戴上了头盔。
“请公子上马!”
向彪毫无歉意地上了马背。
“向公子,宝枪在此!”
向彪上了马背已忘了身上的痛,暗想,到底父亲有威名在外,连赵云也不敢把我得罪,只得给我带马扛枪。你愿这么做,我也愿这么受。到了这个时候,向彪脸上已露骄矜之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得意地把长枪一执。
赵云返身上了自己的战马,点马到向彪的身旁,笑盈盈地说道:“公子,赵云多有冒昧,请不必见怪,待赵云护送公子回营。”
向彪想,这种人真是天下少有。把人家拉下了马,还要赔笑脸、说好话、献殷勤、道不是。你要送我回去,那就随你的便了。便扯缰策马,与赵云并辔而行。
“请教公子青春几何?”
“一十有九。”
“啊,公子只一十九岁么?”
向彪想,十九岁又有什么可惊奇的呢?便点了下头。
赵云无话找话:“公子一十九岁便有如此的武艺,可谓小辈英雄,年少有为,前途正不可估量也!”
这种娃娃将军,从小被人吹捧惯的,一直扯的是顺风篷。今日又被赵云这么一抬,早已头重脚轻,飘飘然好似堕入九霄云雾中,喜滋滋地别提有多么高兴!忖道:我十九岁就杀败了天下名将,到了二十九岁,我的本领不知要大得怎么样。这会儿向彪挺着胸、昂着首,双目直视前方,趾高气扬地纵马而去。
却说三千汉军,闪在两旁,让过赵云和向彪,又聚拢到一处,向追赶而来的川军迎了上去。一千川军以为汉军要来厮杀,大刀阔斧地拥了上来。不料这些汉军个个笑脸相迎,向他们摇着双手,告诉他们,向公子已经归降了汉室,我们都是自己人了。川军哪里肯信,挺枪舞刀杀入汉军阵里。汉军到底人多势众,三个对一个,一会儿就将战斗平息了。对他们说道,我们大家不要动手,要是呆会儿向公子胜了赵将军,我们全都弃械投降,要是向公子归降了皇叔,你们也都卸甲投顺。一千川军将信将疑,人群中一片骚乱。半晌,果然见前面大道上两马并行而来,马上正是赵云和向彪,而且还在谈着话儿。
“向公子一十九岁长得这般英俊威武,枪法精妙,骑术超群,实是可羡可佩!哈……”
向彪对赵云看看: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老是拣好听的讲,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了,当然应该生得象大人了,不见得还睡在摇篮里!做了一个大将,使枪弄棒总有个三招两式,骑马更是家常之事,有什么多夸赞的呢!不过好话总是最入耳的,向彪也装作笑脸敷衍道:“过誉了!”
其实,赵云根本不是在捧他的场,而是讽刺他,最主要地是做给前面的一千川军看的。这些川军见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却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就是向彪肯这样火热地同赵云一起回来,证实了汉军弟兄的话:已经投降了。异口同声地问道:“嗨!大少爷哎,莫非归顺了汉室么?”
向彪听了此言,怒火直冒:别放***屁!我向大公子是堂堂正正的西川大将,怎么会向赵云屈膝投降!又见汉、川两军混杂在一起,更是怒不可遏。要想上前叱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诸葛亮手下的部队,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各方面都很能干,来时又听了赵云的一番吩咐。此刻闻得川军这样问,早已呼声大起:“呔,我的哥,向公子业已成了汉将,我们都是自己弟兄啊……”嘴上这么喊着,三个看住一个,拉拉扯扯,就和川军热乎起来。
川军被这一阵无可名状的亲呢劲搞得懵头转向,三千汉军的喧嚣声早把他们弄糊涂,是虚是实根本无法分辨,又见公子爷对他们的问话默而不答,便以假为真起来。主将投降,走卒当然不敢不从命,一迭连声地叫嚷道:“公子爷哎,小的们也愿归降汉室啊……”喊罢,便在汉军的推拥下向营头拥去。
向彪听了出自弟兄之口的这一番话,面色陡变,双目发呆,恍然大悟:啊呀,不好!中了赵云的计了!他并非是怕我父亲的威名,而是将我诱开,让三千汉军蛊惑我的手下,造下既成事实。三千逼一千,我的弟兄还有不降的道理么?弟兄一反,我就孤零零一个人了,反正无法回去,就和赵云拚了吧!想到这儿,提枪要刺赵云。
赵云在旁并不闲着,不时侧目看一眼向彪的颜色。忽见他双目一定之后又是一转,料知他要动手,便左手执枪,右手在向彪的枪杆上先已握住了。
向彪两眼看定前方,想来个出其不意把赵云刺下马来。可一提枪不动,再用力一提,仍然提不起,就象生了根一样,傲慢之劲一落千丈,方知赵云的功力非比寻常,自己远非对手。眼见汉、川两军都向水营走去,料道营寨难保。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大孩子,一向在弟兄面前自比英勇无敌,如今被人骗去了大营,哪有不伤心的呢?再说水营一失,又要危及锦江大营,这种罪状是无可容忍的!顿时,两行清泪,挂湿衣襟。懊丧地哭道:“赵云你好刁哇……”
赵云对他轻蔑地笑了一笑:真是小孩见识,没经过什么风浪,一旦遭擒就“呜哩呜哩”地痛哭泣涕了。要知现在这般凄楚的样子,你何不一开始就把良心放一放平?我是常山的赵子龙,当今皇叔刘备也要称我一声四弟,天下战将哪一个不惧怕我几分?偏你有能,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象我这种有德有望的人给你戴盔,带马、扛枪,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你的一座水营吗,看着你这般伤心,也怪可怜的。不能怪我赵云手下无情,实在是你的父亲太没算计,将一座紧要营寨交托给一个稚气未脱的毛孩子,还有不失营弃寨之理吗?便笑道:“哈……,公子放心!我家军师素以忠信为事,仁义待人,决无加害之意。今日命赵云欲借宝寨一用,稍顷大队便到,你我共进营寨吧!”
虽然赵云的口气极是和缓,但在向彪听来句句揪心裂肺,不能不与赵云一起回营。四千军队在前行道,似海潮般地涌到江边,冲着江中的水营大声吆喝道:“呔!营上弟兄听了,向大少爷业已归顺汉室,传令尔等放来舟船,渡我等进营!”
水营中还有九千弟兄,正不知江岸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这样乱哄哄地“哇里哇啦”乱嚷一气。举目一看:不好了!自家弟兄和汉军喜气洋洋地混在一起,只不见了公子向彪。耳旁听得岸边在叫着什么“大少爷业已归属汉室”,都在想,不会的吧,向彪一向盛气凌人,怎么会一忽儿就投拜到汉将的手下?再向人群后面一望,果然见赵云十分亲善,在和向彪侃侃而谈,好象还很投机哩!证实了岸边弟兄的喊话。大将一降,营寨就好比是空的了,靠兵卒是无法守住的。因此,营上的弟兄发一声喊:“愿从向大公子归降汉室哎……”一面喊着,一面从营中放出数百艘小船。
小船还未靠岸停稳,三千汉军好似饿虎扑食,蹿、跳、蹦、跃,纷纷抢住小船向营头划去。营上的川军只道向公子真的降了赵云,不作防备,也不加阻拦,由他们进营。这般汉军上了前,将营中旗幡拔个精光,遍插汉家旗号,高处招展着赵云的先锋旗。不消顿饭工夫,水营已归属了汉军。此段书名谓“巧夺锦江营”。
赵云和向彪到了江边止住战马。向彪自感愧赧,不肯下马入营。赵云便道,公子不必多虑,且先进了营寨待我家军师到来再作计较。若公子委实不肯归汉,到时悉听自便,我家军师绝不强人所不欲。说着,便将右手松开了向彪的枪杆,先行落下马鞍。到了这步田地,向彪已是山穷水尽,身不由己。估摸着诸葛亮不时便到,纵然自己不进水营,前不能进,后有汉军,必遭二番擒捉,这又何必呢?只得丢枪下马,在汉军的伺候下,两人各自下了小船,枪马自不必关照,尽行到了营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赵云不费吹灰之力,未伤一兵半卒便取了向彪的营头,早有细作打探得明白,飞马赶回。正值大队离此不远,炮声震天,号角掠空,浩浩荡荡,尘沙飞扬,快马越过前队,直抵中军,见文左武右卫护着一辆四轮车,便滚鞍落马,“报禀军师!”
“有何军情报来?”
“赵将军轻取锦江水营,等候军师前往定夺!”
孔明听了微微发笑:赵云果真能干,样样事情都干得使我称心如意,有了水营就有了船只,就不愁与向宠交战了。孔明挥手,手下退去。再传令大队速速上前。霎时间,已抵江边,早有船只泊在江岸,俟孔明和文武众官及少量护卫下船;到了水营,赵云迎入,孔明当即坐帐。文武分班站立两旁。点卯毕,唤向彪来见。
向彪噙着两眼珠泪,满脸懊丧地走到孔明面前强颜作礼:“军师在上,向彪有礼。”
“少礼。本军师自入川以来,连克二关,守将皆望风归降。如今已得锦江水营,请问公子愿降否?”
“向彪不降!”
“公子休得执拗,为人处世须知通权达变。皇叔入川乃是顺应天意人心,以本军师度之,令尊不日便将归到我主麾下为将。公子何不速即归附汉室,以助本军师匡扶汉室社稷?”
向彪哪里肯听这般说话,只道孔明在诓骗于他,便正色道:“我向家从无软骨之将,岂肯朝三暮四改事刘备?我父乃西川忠良,断无屈膝之理!”
话音未落,从旁走出一员肩阔腰圆的大将,朗声呼道:“小向!”这一声犹如五雷击顶,万霆排空,震得向彪惊心怵目,惶惶不安。心想,是谁这么粗俗无礼?赵云尚且对我彬彬有礼,左一声公子,右一声公子,竟然有人叫什么“小向”,倒要见识见识诸葛亮手下的这员莽将。不看则已,一看心里有气。却是近天岭守将邓铜,暗暗恨道:不是你这个匹夫软骨头,诸葛亮怎么赶到这里,我又何至于丢失大营!素日我敬你是个英雄,视同前辈,今日你做了叛逆之人,尚且这样老三毫四,那就别怪我没有好脸色给你看了。便没好气地问道:“怎样?”
“依我之言,速速归降为上;要是不降,当心两边耳光!”说着,还颇有感触地摸了一下两颊。这两天经过军医官精心医治,内服外敷,脸上已经平愈,但每想起来,总不免隐隐作痛。也算切身体会,劝向彪不要象自己那样死心眼,受皮肉之苦。
向彪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以为邓铜在吓唬人。心想,-个大将上了战场置死生于度外,落到敌人手中唯有一死报国,吃几下嘴巴算得了什么!你邓铜也算得上是员名将,看来是吃打不起而投降的,实是枉空!越发不加理睬。便对孔明道:“军师若肯宽容,便放向彪回转大营;若要向彪归降,唯有一命在此,宁折不屈!”
孔明问:“公子定要回去么?”
“正是。”
“欲投何处?”
向彪想,自己的营头已失,别的地方去不了,只有回到父亲的大营上,相助父亲加意镇守。便爽朗答道:“向彪回至父亲的营上。”
“去则去了,不必再来。”
向彪想,这不是废话么!我与你又不是亲朋好友,能够逃离虎窟犹恐不及,谁还有这么好的胃口再到这里来自找麻烦,“自然不来的了!”
“依本军师度之,令尊必不肯相容,不如在此暂住数日,待收了大营,令尔等父子兄弟相聚?”
“向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肯放则放,不放则杀,不必虚费唇舌!”
孔明见他大有乃父之风,也不忍强留,便一声令下:“子龙!”
“在。”
“与我送向公子好端端回转大营。”
向彪听得又是赵云来送自己,不等赵云答应,忙将双手乱摇:“哎,向彪不要他送!”心想,我的这座水营就是被他送光的,再送只怕要送光父亲和兄弟的大营。所以吃苦学乖。孔明见他这般着慌,就命赵云退下。另外吩咐几个手下,备下一条小船,马匹长枪归还,将公子送往上游大营。手下自去准备。向彪刚要转身,一旁又有一人拦住:“且慢!”向彪抬头一看,又是一个西川名将,认得就是夔关守将,人称刀王阳群。
阳群大步跨到虎案前,说道,军师,小将早已说过,向宠此人性格刚烈。要是放向公子回去,向宠决不肯相容,定然挥为两段。日后军师取了大营,想起杀子尽忠的事来,还能归降军师么?纵然向宠不杀公子,其父子戮力抵挡大军,反而愈加死心塌地。阳群以为先将公子留在军中,或许向宠念动骨肉之情,倾心献营来降。军师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两旁文武都在点头称许。只有向彪听了大感失望:阳群真是可恶,非但不放,还要以我为人质,换取锦江大营。这么一来,诸葛亮必然收回成命。因而随着众人的目光,也盯着孔明看。
阳群这些话句句符合人之常情,可见得他才智不凡。但孔明的用兵往往出人意料,更比常人要胜出一筹半策,他从不硬要敌将勉强留在麾下听令,直要心服口服才肯收下。这一番道理孔明早已想过,但从长计议,还是放人利多弊少,最容易收服向宠。因为夺取锦江大营,关键人物是向宠;向宠一降,还有谁敢不降?所以放不放向彪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环节。便说道:“阳将军言虽有理,然公子并无归降之心,留之无益,放之有利,由其回营去吧!”
阳群大为奇怪:我的话你又不说错,可又要放向彪,这是什么意思呢?放人是容易的,再要捉回来就没有这么便当了,到时是没有懊悔药可吃的。阳群不敢再多言,怏然退了下去。向彪听了孔明的话,如逢敕令,说声“告退”,转身出了营头,下得小船,直向上游划去。
向彪一走,孔明笑而言道:“哈……众位不必猜疑,随了本军师出至营前,眺望向宠营门斩子!”
阳群想,你明知道向宠要杀公子,为何又把向彪朝泥坑里推呢?向家父子终究还是有点良心的西川忠良,收了必效死力,杀了岂不可惜?还要叫我们一起去观看,这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向彪一死,两军势不两立。何能再取锦江而收向宠?阳群不解其意,文武更不知奥妙何在,只得一齐跟了军师出帐来到营前,一个个打起瞟远镜凭高远眺。孔明望着上游大营,暗忖道:向宠啊,你自称“赛关公”,今日倒要见识见识这“赛关公”到底如何。如果你真的杀了向彪,的确是棘手的事情,我必须另想办法收服他。
锦江大本营与水营不同,并不是扎在江中,而在离江岸有一大段路的陆地上。江边有一小营,两员副将领着一千弟兄镇守,向水、粮二营刺探军情。细作报到水营失守的消息,两员副将一边命人向大营禀报,一边登高了望,果然见水营上遍插汉旗,岸上扎着数万军队,料知孔明不日便要向大营进发,早已慌作一团。忽见水营中驶出一条小船,船头上站的正是大公子向彪,不知用意。向宠营上号令严明,在谁的营中,就听谁的将令,虽说向彪是向宠的儿子,但现在出了事,就当他是陌路人,老远就端正了硬弓强弩,以备不测,扯直了喉咙连声喝道:“前面舟船与我住了!不得近前!”
向彪想,一个人倒起楣来好象有瘾的,以前我在这里出入总是对我笑脸相迎,殷勤相送。今日我失丁营,连这班狗头也张牙舞爪起来。向彪喝令停了船,向岸上招呼道:“弟兄们听了,我乃是大公子向彪。”
“未奉向大将军传唤,大公子擅离信地,到此何干?”
“诸葛亮遣赵云骗了水营,向彪不愿投降,如今回进父亲的大营。费心弟兄们通禀!”
两员副将见他后面并无船只跟来,便相信了他的话,命弟兄收去弓箭,允其再向岸边摇来,这里再放出一条小船迎了上去,把向彪和长枪战马接过船来,让小船回孔明营上不提。川军弟兄把小船划至江边,在向彪周身搜查一遍,并无夹带,这才押了上岸,往大本营去见向宠。
向宠自从接到江边报来的消息以后,又气又急。气则气,自己生了个不争气、没出息的儿子,跟了我几年,连座小小的水营也守不住,今后还派得着什么用场。急则急,孔明走的是陆路,并无水战工具。如今夺了水营,又被他得了许多船只,只要被他水陆并进,锦江大营腹背受敌。更恼的是平日对手下处处从严,今日儿子做出这等事来,以后怎样约束三军?因而,立即上得将台,向江面上巡视了一番,思量着应敌之策,又速速回了下来,聚集营中军政从事、偏裨牙将,自己在帐上坐定,自语道:“自古丹心照日月,世代赤胆报公侯。本将向宠,奉了都督之命,在此镇守锦江。数载以来,并无疏虞之处。近闻诸葛亮进川,前关尽失,危临本营。早已命向彪以守为上,不可出战。岂料这逆子不听为父忠告,擅自迎敌,以致营寨失守,为汉军所占,真是气死我也!”
“赛关公”向宠,立平地八尺光景,长一个长方马脸,今年四十有二。两条浓眉又黑又长,一双虎目炯炯发光,大鼻阔口端正,两耳棱角分明。腮下五绺长须,其须喜则如软丝,怒则似钢针。金盔金甲披挂,鞭剑弓箭腰悬,足登虎头战靴。一看便知是一员忠厚耿直之将。此人以后投到刘备麾下,因为他根牢固实,孔明慧眼识人,一向重用他。他的寿命是很长的,诸葛亮六出祁山时,命他为御林军之首,保护小皇帝刘禅。此时,向宠心神不安地坐在帐中,正思量着如何应付汉军的对策。
恰在此时,手下急匆匆报了进来:“禀向大将军,大公子向彪从水营驾着扁舟前来求见,在大营前等候。请大将军定夺!”
向彪回营,这是料中之事。可向宠会做出什么事来,两旁的文武无法猜出。锦江大营上下谁个不知道向宠的脾气,他一向恩怨分明,公私辨清,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更是严加管束,丝毫不敢徇私废公。如今向彪失了营头又安然回来,非但体面有碍,积攒了的大半世威名也将扫地,难保他不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来。因此,从两旁的文武到帐下的士兵,莫不为大公子的性命捏着一把冷汗。
大家都在着急,向宠也并不安心,脑子里竟象翻江倒海似的思绪万千,起伏不息。暗想,诸葛亮可真算得上是绝世英杰了,翻掌之间就夺了我的水营,根本不容我有思量的余地。更出人意料的是明明截获了水营上的所有将士,却又偏偏放了我的儿子。用心何在?莫非以此表明他对我向宠的仁慈和宽容吗?他和我素无瓜葛,为何要施此恻隐之心呢?哦,明白了!向彪这逆子受了诸葛亮的不斩之恩,必定到此来劝我归降,乃是为了夺取我向宠的锦江大营。这种仁义实在是包藏祸心。哈哈!诸葛亮啊,你也太心狠了,放了一个没有大用的守将,就想赚取我的大营,简直有点荒唐。本来向彪回来是一桩难堪的事,现在我倒要感激你的这种宽容,正好借这个机会杀了这个不成器的孽种,一则以明法令,二则儆戒三军,合力固守本营,以免手下重蹈覆辙。然后把他的首级,送到大都督张任的手中,仍然不失我尽忠西川的威望。
虽则向宠一言不发,但两旁的文武从他脸上忽怒忽喜的神态,已发觉不祥的苗头。因为此时向宠面带三分笑,而眼里射出的却是令人发悚的凶光,帐上个个提心吊胆。
向宠沉思片刻,打定主意,立即呼道:“来,传齐三班手下!”
稍顷,从帐后转出捆绑手、军牢手和刀斧手,各是八人,鱼贯而入,就在虎案前两旁分列。顿时,虎威连连,震撼大帐,威慑人心,添得一团杀气。
向宠又令道:“将不法逆子押来大帐!”说罢,手按剑柄,已从匣中抽出半口青锋。同时身体略侧,将握剑之手搁在案角,另一手虚握空拳撑住太阳穴。满面怒气,令人毛骨悚然。手下押了向彪上帐,又引来一阵虎威之声。向彪自知此祸闯得不小,父亲决不会轻饶。但又倚仗着是将门之子,两旁文武必不会袖手旁观,肯定要为自己讨情,心里还算坦然,最多训责几下,不至杀头。可抬头一看,父亲目射火光,面露怒相,吓得魂飞魄散,脸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尘埃,“父亲在上,孩儿拜见!”
向宠坐正身子,见向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低得快要碰到地了,越发怒冲霄汉,猛一拍案──这一拍好响!震得令架上的令箭哗哗作响,大家的心也都怦怦跳个不停。向宠瞧儿子见了自己,竟怕得象个贼,灭尽了向家的骨气。遂指着喝道:“叱!逆子!”
一声大骂,两旁又是虎威连连。
“你胆敢违抗为父之命,擅自迎战,以至引狼入室,大营失守。可知王法无亲、将令无情!丧师失营,罪孽深重,还有何面目回营见我!”
两旁文武忙把目光移到向彪的身上,希望他快些认个错,大家再从旁讨个情,还不至弄到骨肉相残的地步。若是再要顶撞,今天的事情就难以收场了。
其实,向彪到了这个时候又惊又羞,只有求饶的份儿,哪里还敢在向宠面前耍公子爷的脾气。略微挺一挺身子,忙不迭说道:“父亲将令到时,孩儿已然登岸,也曾想收军回营,又恐临阵退兵丧了昔日向家的威风,因想一战即退。岂料坠入了赵云之计,难以自救,被赵云夺了水营。后来诸葛亮大军尾随而至,强占营寨,欲劝孩儿归降。孩儿自知危及父亲,坚意不降。孔明又道,汉军所向披靡,父亲不日便将投其帐下。孩儿道,父亲乃是西蜀忠良,岂肯背主叛逆。孔明无词,问我何从。孩儿定要回归大营,孔明遂命手下送我出营。故而孩儿特来请罪。”
这一番话,同刚才回来报事的弟兄所言基本一致。两旁文武听了并无疑心,反而暗暗称赞他有骨气,确实象一个向家的后代。因而大家又把脸朝着上面,两眼瞪着向宠,流露出讨情的目光:大将军啊,大公子失去营头是有大罪,但年纪轻轻就能有这么大的志气,正是你们向家的造化,你应该念在父子的情份上从轻处罚。再说,胜负实是常有之事,他年少艺弱,吃败仗是在所难免。
向宠可不是这么想。他听得向彪说大营失守是因为将令到得晚的缘故,好象这尊贵并不全在向彪的身上,又瞥见两旁之人都有怜悯同情之意,心里又增了几分气恼。心想,年纪轻轻倒也学得强词夺理。退一步说,即使大营失守也有我的责任,但你到了孔明之手,怎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呢?要是我做了汉军主帅,擒了敌将,而且还是主将的儿子,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怎么可能听凭敌将自揖去从?分明是你见了诸葛亮已是吓破了胆,答应他所提出的条件,回答劝我献营。如今见到我盛怒,又学那油嘴滑舌,见风使舵起来。照这么说,留你在我身边危害极大,不如让你为西蜀尽忠,去我心头之病。想到这儿,厉声道:“逆子,身陷虎穴尚能安然返营,诸葛亮何等刁猾,岂肯放你?必是受了孔明之命,背主投敌,卖父欺亲。此等大罪不斩何以明正军规,何以号令将士?来,将这不法逆子推出斩首!”
“背主投敌,卖父欺亲”这两大罪状是非斩不可的了。天底下君主最尊,父母最亲,既背主,又卖父,便是不忠不孝,无君无父,天地所不容。向宠此话一出,已把众人求情的口给堵住了。
三班手下似虎狼一般拥上,不容分说,先卸了向彪的头盔,又七手八脚把他推翻在地,绳捆索绑已毕,横拉斜拽地出了大帐直至营前。向宠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半口宝剑徐徐推进匣中,等待手下来取令行刑。向彪被人推推搡搡地到了营前,早已神志昏迷,两腿软绵绵地挺不住,扑地跪在地上,睁着-双呆滞无力的目光,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军牢手,一只又大又粗的手抓着自己的发譬向上提起。后颈上凉飕飕地架着一把刀,知道这是刀斧手用的鬼头刀。身旁是一尊落魂炮,只要炮声一响,就会人头落地。向彪心里明白,不消半个时辰,自己就成了刀下之鬼,不由得滚落两行热泪。
这里营门斩子,一片愁云惨雾。离此不远的水营上,汉军文武也都在指手划脚。阳群脸上似有不平之色,他想,一个稚气未消的孩子就要遭受杀头之祸,实是可悲!这都怨孔明军师太无情义。要是不放他回去,就不会有这种事了。一旁的邓铜更是急得瞪出了一对大眼睛,忙闪到中间说:“军师,向宠营外斩子,此时正可劫取法场。”
实际上此时孔明的心情并不比身旁的文武轻松,放走向彪并不是为了叫他回去送死,而是有所用心,只不过时间未到,不宜过早声张而已。目前看得分明,向宠果然铁面无私。到底向彪会不会死尚难料定,故而仍是不露声色,拈须摇扇,凝睇观望,只当没听见邓铜在说些什么,也不去猜度众人在想些什么。
锦江大营外诸事已毕,手下直奔大帐见向宠,“请向大将军下行刑令!”
《三国》这部书中,真心实意要杀儿子的,只有向宠一人。看官不是要说,刘备开祖庙杀刘封这不是父杀子么?是的,刘备真的是杀了刘封,而且也是真心实意。不过,刘封并不是刘备的亲生儿子,又害得关云长丧身,并不宠爱的养子害了患难数十年的刎颈弟兄那当然非杀不可了。但向彪是向宠的亲骨肉,又是年幼之时,况向宠早年失偶,在小辈身上花去的心血非可言比。如此忍痛割爱,当然是世所罕有的了。可见其人对君主的忠心,早已胜过对儿子的私情,可称大丈夫也。
两旁文武早已慌成一团,不是长叹就是摇头。总之,都不希望向宠就这样送掉向彪的这条小命。向宠明白众人之心,但他一向奉公守法,杀儿子也是出于无奈。暗想,做出了这种事来,别说我生有两个儿子,就只有他一棵独苗,那也是要杀的。不杀就等于庇护罪子,向家从此无法抬头。想到这儿,毫不迟疑地把手按到令架上,从中抽出一支令来,斩钉截铁道:“提首级来见向某!”手一扬,“嗤”的一声,令箭从手下的头顶飞过。
手下转身从地上拾起令箭,拔腿就跑,一溜烟地出了大帐。帐上又是一阵骚动。此刻是最后一次可以讨情的机会,有使眼色的,有拉袍角的,都想出来说几句话,有的甚至抬起了腿,张开了口。向宠怎会不看见?忙用手在虎案上着力-拍,大吼道:“众位休得妄动!谁人讨情,与其同罪,立斩不饶!”
就象晴天一个霹雳,把大家都震住了,张嘴的把话全咽下肚子;抬腿的连忙缩回;……个个瞠目结舌。心想,你有儿子由你处置,你爱怎么杀就怎么杀。我们只是在一旁劝劝你,提醒你,都是一片好心。没来由朝我们发这么大的火,当然我们奈何你不得,有本事你和诸葛亮去算帐!
向彪在营外挺心吊胆,忽见手下举着令箭如飞而来,三魂荡荡去两魂,七魄悠悠剩一魄,头晕目眩,瘫下身去。“行刑令下!”一声高呼,刀斧手高举鬼头刀,耳闻落魂炮“当!”的一声巨响,朝向彪颈项处劈下。
正是:惊魂影里寒光闪,怒炮声中稚儿亡。
未知向彪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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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07 07: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