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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穿唇折齿走曹操 蓄意借端除杨修

    第十二回  穿唇折齿走曹操 蓄意借端除杨修
    话说小喽罗认出了曹操之后,被吉家兄弟逼迫不过,便将隐藏在心底里多年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详细道了出来。
    “大王,小人本叫秦庆童,二十年前,在相爷董承府中当差……”
    曹操听了这两句,使知道他是如何认识自己的了。说明他并不是认错人,而是有证可援的。曹操顿时脸上发白,目光黯淡,浑身无力起来。
    有一日,董丞相奉旨进宫见驾,万岁赐他一领红袍,要他穿着出宫。其时,曹操权势滔天,宫门之外都派有重兵驻守,严格监视献帝的行动,但凡从宫门出入的人,不论是谁,都得受他盘诘和搜查。闻得董承入宫,便亲自到宫前等侯,果然见他身上添了一件新袍,曹操顿生疑窦,料着袍中必有机密。故而假惺惺道:“太师,身上新袍莫非万岁恩赐?”
    董丞相虽则德望兼隆,但深知曹操奸猾无比,不敢与他争强,又不知万岁赐袍是何意,便坦率答道:“正是万岁所赐。”
    曹操装出十分羡慕的样子,在新袍的领头和袖口上翻来覆去地看着,嘴上喷喷不停地称赞道:“果然好袍,荣宠之极!”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可以引起怀疑的地方,却又并不甘心,索性说道:“蒙太师见爱,可能将此锦袍让与孟德荣耀片刻?”
    董承只道袍中并无甚事,又惧他威势,毫不犹豫答道:“孟德公所爱,承又何吝于此?”说着,便将新袍脱了下来,慷慨地送到了曹操的手里。
    曹操在手里把锦袍里里外外看了个详细,又对着太阳照来照去,想找出献帝赠袍的动机来,可是大失所望,竟无蛛丝马迹,方才感到满意,重又递回锦袍,满脸堆笑说道:“太师,此袍乃当今天子所赐,操若强占,便有欺君之罪。不过一试罢了。”说着,便转身走了。
    董承穿上这件锦袍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将锦袍挂于一旁,玉带置于案几之上,坐在几侧,对烛沉思:今日皇上召我进宫,话无几句,却赐我一领锦袍,这是什么道理呢?
    董承就在锦袍上思量来思量去,不解其意,又翻了一翻新袍和玉带也投发现有什么异样,便伏在案几上蒙胧睡去。梦中忽见献帝来问:“卿可知朕赐袍之意否?”答道:“臣愚昧无知,有负万岁。”正说着话,外面一片吆喝。曹操大叫着要董承交出锦袍,不然要放火烧宅。董承慌急,穿上锦袍就走,可逃来逃去都碰上曹操,终究被执。四处火把无数,熏炙得董承汗流满面。忽见曹操扯下天子所赐锦袍,付之一炬,董承奋不顾身去夺,手一伸,碰翻了几上的蜡烛。
    董承猛然醒悟:原来是梦。只见倒下的蜡烛燃及玉带,忙用手去按,可玉带已焦。董承悔恨不及:此乃天子所赠,不到一天就已破损,若被天子知晓,其罪难赦。急取到手拍打,所幸醒悟得早,只烧毁了一角。不料这一看便看出了事情来,见玉带烧损处露出一角白绫,颇觉惊奇,便轻拉慢抽,将一段白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展开一看,更是惊得魂魄飞散,慌忙双膝跪下,原来白绫上血迹斑斑,乃是天子所写衣带血诏。董承额手相庆,未被曹操搜出。从此,便纠合马腾、刘备等人组成了一个锄奸团,立誓要荡尽天下乱臣贼子。
    数日后,董承往府中花园内散步,闻得假山之后有男女戏谑笑闹之声,走近一看,气塞胸膛,原来差人秦庆童与一个小丫环躲在那里偷情作乐。相府之中岂容此等见不得人的行为?被董承命人打了一顿。当时秦庆童年尚十八,因年轻能干,颇得相爷青睐,常能贴身伺候,故面对衣带诏、锄奸团等事也能略知大概。此番因为调情,被董承责打了一顿,便怀恨于心,瞅空溜出相府将机密要事尽行诉之于曹操。
    曹操打听得实,便将董承、吴子服、王子兰、种辑、吴硕等五人及其家属押赴市曹处斩。秦庆童虽然出了一口气,但觉得曹操也非善良之辈,不宜久留,因此未及曹操要想杀他,就溜之大吉了。但是,象他这样一个危险人物还有谁家敢要昵?
    秦庆童东躲西藏,迫于无奈,只得落草为盗。当时是个小僮,事隔二十年,又处在这样的地方,早已面目全非了,曹操哪里还认得出?
    吉家弟兄听了他的这番话,方才明白丁其中的原委。心想,当时家父也就是为了要协助董承成事,所以冒死为曹操医治头痛病,不料也被曹操识破机关,因忍受不了剁指割舌之痛而撞阶自死。看来也是秦庆童此贼告密的结果。要是没有他告密,哪里会有杀国舅、绞皇妃、杀太子、处伏后这一系列惨无人遭的悲局,哪里会弄得汉室江山四分五裂?
    吉穆看着这一对乱臣恶仆,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掀翻酒席,大声吼道:“弟兄们,将奸臣恶奴捆绑起来!”
    小喽罗一拥而上,把曹操和秦庆童捆了个严严实实。吉家弟兄就在神案上点燃香烛,对着父亲的神像嚎啕大哭道:“父亲啊,今日老贼小奸自投罗网,儿子要将他们活祭老父在天之灵,代父报仇!”
    一会儿是刘备手下的孙乾,一会儿又出了个曹操,而且在此多年的秦庆童也成了大王的仇敌,满山的喽罗奔走相告,草堂前拥满了许多人,特别是抓到了大王多年的对头,喽罗也想看看这个臭名昭著的人物是怎样的下场。因此,挤得人山人海。堂上早有小喽罗端正好了一盆净水,弟兄俩各执一柄明晃晃的利刃,打算将他们两个开膛破腹,抠心挖肺,以祭先灵。
    大哥吉穆道:“兄弟,尔将这恶奴先斩,愚兄来对付这个元凶巨魁。”
    两旁小喽罗立即将曹操和秦庆童双双按下,对面而跪,曹操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落到土匪强盗的手中,而且死得这样无声无息,又这样惨,因此心灰意懒闭上了双眼,听任宰割。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吉目已将利刃狠狠地刺进了秦庆童的胸膛,上下一勒,胸口到腹部顿时出现一条刀口,血流如注。吉目再把手向他的肚膛内一挖,一副内脏全部拖了出来,丢在神像之前,“父亲,儿子为你报仇来了!”说着,哭拜于地。
    吉穆早已忍耐不住,即命喽罗将曹操的衣衫扯开,露出自净的胸腹米,正要动手,吉目急忙制止遭:“大哥且慢,操贼罪大恶极,一刀斩死太觉便宜。小弟以为应数其罪名;一罪一刀,凌迟处死,方解你我之恨。”吉穆觉得兄弟的话很有道理,便命喽罗将曹操拖到神像之前跪下,然后用冷水泼在曹操的胸前,吉家弟兄一左一右,尖刀指着杀父的仇人。就在这时,堂前一阵骚乱,吉家弟兄回头一看,只见人群中闯入两员战将来,竟然一时发呆。来者是谁呢?
    书路平行。却说汉水旁一仗混战,曹家兵将溃不成军。众文武不见了魏王,商议着分头寻找。曹仁、曹洪径投阳平山路上来。一路上毫无消息,心里颇急,天渐渐黑了,忽见前面路旁一件闪光之物,近前一看却是一顶龙冠,便知是魏王之物,曹仁用枪挑起,塞入怀中,确信叔父的确走的这条道,又向前赶去。没走几步,又见地上有一领珠光宝气的锦袍,一认便认出了是曹操的龙袍,挑起放在马鞍之上,一路仔细寻找过去。就在刚才拦住曹操的地方,曹仁、曹洪看到山上有一座草寨,草寨前好象拥塞了许多人,正不知他们在围观什么,好象预料到叔父就在山上,很有可能遭人残杀,便决定上山一看。曹仁、曹洪下得马背,只提着宝剑,一纵三跳悄悄地摸上山去。草堂前的小喽罗看得正出神,连巡哨的也来凑热闹。身边曹家弟兄出现,他们全然不知,只当是自己弟兄。
    曹仁扒在喽罗身上向堂上一看,一具死尸倒在血泊之中,面朝神像跪着的正是自己叔父。两人一怒,挥起三尺青锋就杀,毫无准备的喽罗就象门板一样一个个地倒了下去,立时就杀开了一条血路。“大胆蟊贼,竟敢荼毒千岁,曹仁来也!”“曹洪在此,蟊贼让路!”
    喽罗死的死,逃的逃,一哄而散。吉家兄弟毕竟是出身绿林,临战少有经验,突如其来的骚乱使他们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本来只要一刀就可以将曹操杀死,此时见曹仁等迫近,反而步步后退。
    曹仁、曹洪久经沙场,就趁他们慌乱之际,一纵而上,进了草堂.曹仁向吉穆、吉目虚晃两剑,曹洪一个箭步蹿到曹操背后,寒风一闪,已将绳索撩断,一手执剑一手拖起昏昏沉沉的曹操向自己背上一驮,大步流星往草堂外走去。
    曹仁断后,抵挡着后面的追敌。一出草堂,便见堂前拴着金鞍白马,曹仁抢步解下缰绳,一个背人,一个带马,不一会就冲到山下。
    曹操早已苏醒过来,见是两个侄儿救了自己的性命,惊喜万分,连连呼道“啊呀呀……吓死老夫也!”
    曹洪扶着叔父上了马背,弟兄俩各上战马,护着曹操往斜谷飞驰而去。魏军闻得魏王得救,奔走相告,大队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斜谷一带,扎下了大营。
    曹操从惊恐中复苏过来后,穿上龙袍,整理龙冠,升坐大帐。点卯之后,发现除了王平投汉之外,文武幸无伤亡。自忖兵败如此,东川已无法守住,但只打了这么一仗就把汉中之地送给刘备,既不甘心,又觉无奈。然而要守在这儿,伺机反攻,大军粮草全无。想到前几天遣许褚去阳平关催粮,谅必就要回来,要是大粮一到,还可以同刘备一争上下。
    却说魏将许褚奉了曹操之命去阳平关解粮,离汉水赶了三天的路到达阳平关。米仓山大粮已劫,粮草成了数十万大军的燃眉之急,许褚不敢耽搁,一到关厢就与守将曹真要粮,上午到的关厢,傍晚时分已将十万石大粮并草料装载齐备,停在校杨中,打算连夜运回。饱餐之后,初更起身。
    曹真见他来去匆忙,十分担心,数百里的阳平道,要他格外当心。许褚想,我驰骋沙场数十年,就是靠手上这柄紫金刀起家,未曾碰上几个对手,见谁怕来。虽然走夜路有点危险,但白天赶路更容易被人袭劫。就请曹真不必多虑,说道许褚还死不了。
    曹真一面与催粮军士端正饭菜,一面摆下酒宴和许褚共饮。这一顿许褚足足饮了一坛美酒,据说酒能增力,还能壮胆,饮了个痛快。初更时分,许褚上马提刀,来到校场,与曹真辞别。军士们执着火把,推的推,拉的拉,解押着大粮离了阳平关。
    此时已是三月初十,一轮明月当空,满地皆是清辉,春寒料峭,凉风拂拂。许褚多饮了一些酒,被晚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茫茫夜色中,山峦起伏,空空旷旷,若明若暗,愈加显得阴冷。
    许褚一振双臂,将紫金刀四门一开,抖擞丁一下精神,“一世英豪痴虎将,阳平奉命去催粮。军士们,与我紧催车辆前行!”
    许褚去阳平关解粮,对于曹操已经退往斜谷这一点毫不知晓,只知道趁着月色赶路,早一些回到汉水。行至月亮西沉的时候,举目见两旁的山岸渐渐模糊,只是隐隐地还感觉到无数丘陵连绵,仍象山路一样无休止地延伸着。
    前面来到了一个四岔路口,军士辨别不清往哪条路走,来报许褚。往左是汉水,向右是斜谷,许褚对地形很熟,打算就在岔道口停下略事休息再打足精神赶路。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幽静的山道上传来一声震撼人心的炮声,刹时间丘陵中点燃起无数的火把,火光照耀得两旁山谷如同白昼,一手举刀、一手举火的汉军犹似神兵天降,如山洪一般奔流而下,早将魏军的粮队包围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炮声和军队的出现,使魏军震惊不已,他们既不走,也不乱,眼睁睁地望着汉军将自己当路拦住并包围了起来。等到他们看清汉军旗门飘舞着“常山赵”的旗帜,目睹着旗门前抱枪跃马的赵子龙,这才一阵无法抑制的慌乱暴发了出来,“不好味,赵子龙来啦……”边喊边向后面退去。
    来者正是汉将赵云,他将银枪一指,“从好贼将,留下大粮,常山赵云在此!”
    魏军都曾领略过他的武艺,一向把他当作常胜不败的神将来崇拜。此时见他就在面前,一个个弃了粮车往后逃去,“禀许将军,四岔口汉将赵云拦住去蹴欲夺大粮。请许将军定夺!”
    许褚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心里“格登”一跳,似乎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反问道:“莫非是赵云前来劫粮?”“正是。”
    许褚想,又遇上他了,十余年前我挨了他的两下枪钻,每想起来,总觉得伤口在隐隐作痛。此人战术奥妙,枪法变化无穷,想不到他还是这样善战,又找上门来了。我如今年己花甲,不胜武力,大有人老艺衰之感不论是武艺还是膂力都大不如以前了。要是今日再与赵云相争,恐怕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许褚未与赵云会面,心己软了一截,觉得要取胜赵云已毫无可能,可又忖道:冤家相逢,当然不能气馁,否则非但在魏王之前难以销差,甚至可能倒了我许褚数十年痴虎将的威名。但再一想,我受千岁知遇之恩,此番正好为他尽责尽忠,绝不能贪生怕死。
    许褚喝令军士道:“与我两旁退下!”说罢,一纵战马,旋风般地扫了上去。他手提被赵云用青钢剑削去三只铁环的六环象鼻紫金刀,在赵云的对面扣住了战马。
    米仓山前那次相会只是匆匆之间,谁都顾不上仔细打量对方。今日在双方熊熊的火光看得清楚,两员绝世名将都已鬓发染霜,须髯雪白,彼此都已老了。虽说两人都是响当当的第一号人物,但赵云见了他便觉在心理上占了上风。暗想,我奉军师之命埋伏于此切断魏军退往阳平关的去路,不期相遇许褚从那儿解粮到此,要是能劫下粮草,杀败许褚,那是功上有功。
    赵云一荡银枪,喝道:“从奸贼将留下大粮,常山赵云在此!”一碰上强敌就昕到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许褚也很恼火,“大胆赵云,休得猖狂!若要粮草,许褚刀上领取!”
    就在许褚讲话的时候,赵云从劈面吹来的风中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料着许褚行军前喝了不少酒,因为从阳平关到这儿路很远,尚有这么刺鼻的酒气,估计他仍有几分醉意。便纵马上前,银枪一抖,随即舞出一路枪法来。
    顷刻间,枪花飞舞,检风四起,朝许褚劈面刺去。“叱,贼将许褚看枪!”“泼……”枪缨跳跃,“嗖……”枪风唿哨,不离许褚上下周身,乱发个不住。枪越舞越急,许褚借着一点酒气用六环大刀四处招架,上护其人,下护其马,打一个上下难分。
    可是,赵云的银枪忽上忽下,忽进忽退,虚虚实宴,一杆枪头真假难辨。许褚开始还能面面俱到,时间一长,一则酒醉未醒,二来不胜体力,不单觉得头昏眼花,而且喉咙口恶心难忍,似有翻肠倒肚之感,分不清赵云的真枪头在哪儿,只知道凭自己的经验来抵挡。
    赵云早就发觉今天的痴虎将大不如以往,虽然上了点年纪,可武艺已大大地衰退了,开始见他神思恍惚,又见他刀法错乱,心想,想不到许褚还有这么一个绝招!便起鼠自烂银枪五指开阔的尖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进了他的咽喉。可怜一代名将捐躯沙场,尸体摇晃着跌落尘埃。
    魏军见许褚不幸阵亡,一哄而散,各自夺路逃命。赵云投料到能这么顺利地枪挑许褚,颇感意外,使用枪在许褚硕大的衣甲上蹭了几下,擦掉了血迹,怀中一抱。早有弟兄封下了许褚的首级,献到了马前。赵云看了一眼,挂在腰际。
    天色朦胧之时,汉军大队也赶了上来,闻得赵云杀了许褚,无不振奋。打一个东川,要算夏侯渊和许褚的两颗脑袋最值钱,对曹操的打击最大,尤其是许褚。
    赵云迎上前去向孔明缴令,献上首级。劫粮十万石,月下枪挑许褚,功劳不小,孔明为他一一登上记功簿。打扫完了战场,孔明命大队往斜谷道上进兵,迎战曹操的大队。
    却说许楮被枪挑以后,残军逃往斜谷,见那儿扎着一座魏军大营,料是曹操在那儿,急忙上大帐来见曹操,“禀魏王千岁,许将军押粮回来,被汉将赵云守候在关平道上,枪挑身亡,小的夺路逃回!”“啊?!”曹操乍听到这个噩耗几乎惊厥,数十年的心腹,忠心赤胆,肺腑相见,一旦战死,不由得老泪纵横,“仲康啊……”
    为许褚的死,曹操大放悲声。帐上这些文武听到了这么个消息,也感到万分的惊恐,想到此番出师汉中与刘备争夺,实在是利微弊多,连打败仗,屡折猛将,说不定这种厄运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所以无人不为许褚悲哀,也无不为自己担忧。
    大恸了一阵以后,曹操命手下去阳平道上找回许褚的尸体,再命能工巧匠为无头尸打造一颗黄金首级,用上等棺枋安置。此乃后话不提。
    到了这个地步,从双方的实力和士气上对比,很明显魏军败局已定,曹操应该放弃东川而走了,免致更惨重的失败。然而,这已不可能。曹操此番入东川,失人失地,而且威风扫地,很难控制住自己报复的欲望,岂肯自动退出东川。
    却说孔明也是走的阳平道,路过阳平山麓,收了吉穆弟兄,毁了山寨,又与赵云合兵一处,打听得曹操就在斜谷扎下营头,便赶了前去。他想,自去年春天张飞酒醉败张颌至今,前后最多也只一年,整个东川差不多都已打了下来。我军渡过了汉水以后,切断了曹操退往南郑的道路,迫使他兵退斜谷。这样,最多再打一仗,就能把曹操赶出汉中。
    孔明下令离魏营五里扎下浮营。魏军早有探子得知汉军的消息,飞报入帐:“禀魏王千岁,汉军大队已到,离此五里扎营。请魏壬定夺!”
    曹操退到了斜各道也在思量:东不能回转南郑,西不能退守阳平,困到了北面之地斜谷。要是再失败的话,我在东川就无立足之地了。看来不能再退了,要与刘备拚死打一仗,或许还有转机。此时听得汉军赶到,急令众将点兵五万,去营前设立旗门,以观刘备的动静。
    孔明刚刚扎下营寨,闻报曹操亲自出营,反觉惊奇:打输了整个东川,他居然还有这点斗志,真不简单。倒要看他还有多大的能耐可以抵挡大军。孔明亦然点兵五万,去魏军前设立旗门。君臣二人车马并行缓缓来到旗门停下,文武两旁站列,与曹操遥遥相对。尽管曹操刚才还是雄心勃勃,可是一与汉军对阵,顿觉心灰意冷,信心全无。因为在他的眼光中看到的汉兵汉将个个都勇猛无比,而自己的部下多数有气无力,却是不战也要败的样子。因此,曹操又不想与汉军当面混战,他双目一转,便计上心来。进令军士呼刘备出阵,自引一班侍从来到阵中。“呔!汉军旗门听了,我家千岁唤刘皇叔出阵答话!”
    打入东川旗开得胜,势如破竹,这使刘备更觉汉室有救。尤其把曹操逼到了东川的边陲角落,眼看再打一仗就能平定整个东川,越使刘备亢奋。此时闻得曹操要他出阵,便向孔明投去了询问的一瞥:军师以为如何?
    孔明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主公出阵,且看孟德如何。亮自会相助。”
    刘备听了孔明的话十分放心,也领了一队侍卫点马来到阵中,距曹操十来步路扣马。
    曹操拱手遭:“玄德公,前番汉水老夫曾有一言,你我二人休再兴兵,永结盟好。如今吾又忍让,退至斜谷,足见诚意。玄德公何必苦苦相逼,欺人太甚?若玄德公此时勒兵而回,老夫再不相犯,以免两败俱伤,生灵涂炭。望明公三思!”这是曹操在东川向刘备第二次求和,口气已相当地平缓、谦恭了。
    可刘备对他的这种假仁假义非但无动于衷,反而更激发了对曹操的恨:你这老贼,事到如今倒来求和了,不想想你一生作了多少孽,犯下了多少罪,真是罄竹难书,岂是我一个人能作主的?!便义正辞严道:“操贼,数十年来欺君罔上,淫乱朝纲,蹂躏社稷,陷害忠良。备不灭奸党,誓不收兵,不除操贼有负君皇!”
    二番求和又遭到了一阵痛骂,曹操只觉得很尴尬,只得强装笑脸道:“玄德公息怒。想老夫一统中原,皆赖文武辅助,尔欲夺取汉中亦仗将士出力。如今老夫不用一兵一卒,欲与玄德公一试武艺以决胜负,未识尊意如何?”说着,一对三角眼盯着刘备的面孔转个不停,看他敢不敢答应。
    刘备听说他要和自已单独比武,初时觉得蹊跷,不明白他要想干什么。可再一想,怕他什么?身后有孔明和数十员名将,料他也没什么计谋可使。倘若他真的要和我交手,那更不必担忧。我曾战过虎牢关,扫过黄巾党,虽然武艺远不如云长和翼德,但与曹操交战想必是有把握的。今日便与他打一打,出一出心头之气!便应道:“老贼听了,备便与尔一决雌雄!”
    曹操见他应喏,颇觉得意,捋着颔下之须不由得冷笑了起来:“嘿……”心想,尔这个孤穷刘备终于要上当了!
    刘备见他这样忘形,也觉好笑:“哈……”操贼不要高兴得太早,刘备决不会输于你!遂向两旁传令道:“来,金锏伺侯!”
    曹操也唤道:“取金槊来!”两旁旗门各自抬出家伙,分送到自己主人的马前。两军元首亲自出马较量,这是极少见的事情,两军盯着战场中央,要一饱眼福。
    “皇叔,金锏在此!”刘备将龙袍衣袖卷起,两柄三尺六寸长的黄金锏双手一执,十分有力地抖了一抖,表示双臂也有千斤之力。
    那边魏军捧上金槊,“千岁,金槊在此。”曹操也一捋袖口,将金槊台抱于怀中。两旁侍卫退下。
    “玄德公请!”“老贼放马!”说罢,两人舞械拍马迎面而上。
    孔明看了暗自高兴:主人到了今天也感到复兴汉业有望,因此肯亲自出马与曹操交战,实是难得之事,我理应为主公助威。遂传令手下击鼓,无多时,“咚……”战鼓响了起来。魏军见曹操有这样的兴致,尽管兵退斜谷,然而败而不馁,全军为之鼓舞。阵中的两个主人在双方的鼓声中频频举械,都想争这点面子回去。
    曹操舞金槊朝刘备劈面刺去,“玄德公看槊!”
    刘备双手将金锏交叉招架,以剪刀之势咬住了金槊,大喝道:“操贼慢来!”虽则没让曹操打入门来,但要想推出金槊却也不能。
    曹操拚命将金槊向下压,欲将金锏逼开,但试了儿试,也是无济于事。军械一时僵住,战马却没停过,八只马蹄转个不休。
    曹操假意赞道:“好哇!”
    刘备也回敬道:“老贼也好!”其实大家都没什么精彩的技艺,谈不上好。只不过他们都是将军出身,都能戎马疆场,武艺最多三等,关键是他们都是主子,互相捧场几句,尽管都是违心的活。
    刘备今年六十,曹操比他还要长五岁,这般年龄上场的战将已经不多,何况是一家主人,没点基本功是不行的。所以两旁旗门看到了这场并不精彩却又十分紧张的争斗,不时地呐喊助威。“咱们千岁厉害啊——”“咱们皇叔威风啊——”呐喊声中,孔明突然将羽扇一招,汉军汉将犹如下山的猛虎,向阵中扑了过去。顷刻间杀声大作。
    曹操正在酣斗,见潮水般涌来的汉军,丢下刘备,用不着多想,拨转马头就逃。暗想,我本欲将刘备引到旗门前,令众将抓获他。谁知诸葛亮如此狡谲,先发制人,差点受其暗算。因此,气得曹操连连叹气,“喔呀,嚯…”见汉军势大滔天,随后而来,急令众将:“与老夫上前抵挡!”
    两军主帅各归旗门督战。刚才还是风平浪静的一片空地,此时就象奔涌的波涛。兵对兵,将对将,厮杀、咆哮、哭喊、呻吟,惊心动魄,短兵相接,互相残杀,象发了疯似的把锋刃捅向敌人袒露的胸怀。无多时,已经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此番混战自然是魏军吃亏了。
    曹操带着众文武离开了旗门,登临地势较高的土山。居高临下,尽收眼底。四五里路的一片战场杀声彼伏此起,鼓号声响彻云霄,看不清谁最骁勇。可曹操凭借着一生的战场经验,眼睛紧盯着魏家的号旗,要是旗子向前,那是胜了,要是旗子后退,说明与已不利。当然,这么大的战场自然是有进有退,难分胜负。观看这样大规模的厮杀,曹操的喜怒哀乐都溢于育表,见到自家的旗号向前,便手舞足蹈,扬声大笑,反之则怒火冲天,大发雷霆。在旁的众文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对此早已不足为奇,自管瞪大了眼腈瞭望战场。
    一片混战渐渐露出眉目来,战场中有一将败退了下来,他就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夏侯惇。他在战场中遇到了汉将魏延,较量了片刻,觉得体力不支,欲思退出沙场,摆脱魏延。因此他专往外围逃,而且专拣空档钻,好不容易逃离了人群稠密而又充满杀气的战场,来到一座土山下面,见魏延仍然穷追不放,便绕着这座土山打圈子,这才放下心来,一座土山救了他的急。
    魏延是得胜者,追得正起劲,不料被他绕着土山兜圈子.没捷径可走,再也追赶不上。正在丧气,忽觉这土山之上好似有人。暗忖:这儿打这么大的仗,有谁这样胆大,这样兴致勃勃来看热闹?放慢了马步侧目向上一看,好家伙,原来是曹操和他的文人都在山上督战,指手划脚,或笑或恼。抓住曹操自然要比抓住十个夏侯惇合算得多。魏延弃了夏侯惇,纵马向山上冲去。
    曹操和众文人目光投向远处激烈的战场,经毫没提防山下的夏侯惇和魏延在打转,也没意识到有人已经摸上山来。数里路的战场到处都在拚杀,时而得利,时而失利的浪潮不断地叩击着曹操的心房,心情随着沙场的呼声起伏,一时忘却了自己身旁的危险。
    魏延摸到了半山腰,离上面的曹操只有一箭之地,他感到上面的人还没发现自己,可再向上就会惊动他们。就将红铜大刀一架,腰间摘取弓箭,略作瞄准,放了出去。这一箭射的是曹操的咽喉,打算将他射死。就在魏延放箭的同时,山上有人看见了他,急呼“有人施放冷箭”,惊醒了入神的曹操,料道已经来不及躲避,只得身体一矮,“啊”的一声,向后倒去。这一箭本来必中咽喉,被曹操这么一动,换了个地方。不偏不倚射中了他的上唇,打落了两颗门牙。幸而避得快,要是迟钝一点,就会射进口腔而打穿咽喉。这一箭名叫“穿唇折齿”。顿时鲜血直流,痛得曹操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魏延挂好硬弓,提刀飞马跃到了曹操的身边,吓退了文人,举起大刀便向曹操的身上剁去。“老贼去罢!”到了这种生死关头,曹操明白再也没有大将会赶来搭救自己,求人不如求己,顾不得牙疼心慌,来一个连地十八滚,避开了第一刀。这一刀份量不轻,未曾砍到曹操,却打在曹操身下的一块山石上,火星四溅,碎片乱飞,不料一小块石子象利箭一样弹进了魏延胯下的这匹战马的眼睛里。红鬃马忍不住剧痛,一声长嘶,前蹄扬起,将主人掀翻在地。事有凑巧,魏延的脑袋恰恰撞在尖尖的山石上,跌得他头破血流,一时麻木。
    魏延追夏侯惇,后面也有人在追魏延。此人在东川投降魏军,曹操以李典之妹嫁之,为此他对曹操忠心不贰,以后扛着棺材与云长决战,这就是庞德,庞令明。他在混乱中追逐汉军名将,发现魏延盯上了夏侯惇,他怕夏侯惇吃亏,所以尾随而至,刚才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里,可一时来不及搭救。此时见他摔倒在地,便一马当先抢上几步,举起八十斤的一口大刀向魏延劈去。这一刀劈下去没说的,必定是尸首分离。就在庞德这口刀举起后刚刚落下的时候,其昕得“嗖”的一阵阴风,从下面飞来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金黄色流星锤,正打中刀背上。任何兵器竖里有力,这一锤打得庞德的大刀直向左边飘去。
    魏延立时醒悟,纵身提刀跃马而去。庞德一看到这颗流星锤便知是谁,往山下一望,果然是自己昔日的小主人马超。看在旧主的份上,庞德便收刀策马而去。虽说是乱国之战,毕竟是主人,不必在此伤和气,而且马超的武艺不在自己之下,庞德不肯白费精力。马超一锤救了魏延,又见庞德悻然而去,也不追赶,收拾起流星锤,掉马返回战场。
    此时,孔明已鸣锣收兵。曹操也逃回了本营,亦收兵而回。却说魏延回到大营,丢刀下马,上帐来见军师。刘备见他满头满身是血,一副狼狈模样,问道:“文常,缘何这般模样?”
    魏延想,这还有什么多问呢,无非是打伤了。便叹了口气道:“主公,自古以来,将士浴血奋战,堆成了君王的万里江山。”这确是至理名言。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君皇建业将士血”。
    魏延趁了今天这样的机会表一表自己的苦衷,说明自己为了你刘备的基业献长沙,气周瑜,败宜都道,平西川,困涪关,擒张任,战马超,取成都,败张颌,得瓦口,大小数十仗,哪一次没有我魏延参战,十数年来血战疆场,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但是孔明常常不信任我,甚至还要杀我,这一片丹心唯天可表。
    其实,孔明用事一向大公无私,知道你魏延功劳越大,野心也越炽。所以对你不能一味加封进爵,而要时时提醒。当然对魏延的功绩丝毫都不遗漏,等到刘备晋升为汉中王,大封功臣的时候,封他为汉中太守。刘备听了他的话不置可否,命军医官为他好生治疗,教魏延静心养伤。魏延这才谢过恩退了下去。
    再说,曹操从土山上逃回大营,军医立即为他止血用药。虽说疼痛好了许多,但穿唇折齿之辱又使他不能平静。暗想,自从山东举旗至今已有三十多年,胜败不知多少,唯有此番东川之败最惨,不但连损数员心腹名将,自己也接二连三地遭受生死磨难,几乎断送性命。如今尽管实力还算雄厚,然而督阵指挥已力不从心,远不如以前,看来这一生也只有到这一步为止了。
    曹操闷闷不乐,从来没象今天这样忧悒烦闷。便传下令去,今夜大帐设宴,以酒释闷。傍晚时分,中军大帐上红烛高烧,点得通明透亮,文左武右,接班而坐,中间是曹操的专席,自有体面人物陪坐。手下川流不息,穿梭在酒宴中间,忙着给每一席上的人斟酒。
    曹操高举酒杯对两旁道:“列公,今日老夫……”说到这个“夫”字,曹操停了下来,感觉这个字说不准。落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相当不便,听起来象“虎”字。又说了一遍,还是不象,便苦笑了一声,可一笑又牵痛嘴唇。便省去了一段开场白,简要说道:“列公,请了!”两旁齐应声道:“千岁请哪……”
    忽儿,曹操大恸起来:“痛哉,典将军!哀哉典将军!”
    大家都知道曹操的脾气。要是哭郭嘉,就是借喻文人无谋,而哭典韦呢,便是暗讽将士惜力。在曹操的眼光中,郭嘉最是智谋过人,时常能为他想出奇谋巧计来,一直哭他死得太早,而典韦则是骁勇无比的大将,是将士的楷模。东川连连败北,关键是没有象典韦这样的大将来抵挡刘备,所以要哭几句,让众将有所知晓。席间的将士哪有不知他这意思的呢!都默然自惭,不敢出声。
    曹操这才拭泪重举酒杯,招呼大家一起用酒。数巡之后,起银箸去碟中夹菜,信手夹来,见是一盆鸡。白斩鸡下酒这是最佳酒菜。然而仔细一看,嗯?怎么是一个鸡头。
    曹操想,我这么一把年纪,新近又折了两颗门牙,这鸡头如何吃呢?便送回盘中。又夹一块,却是一只鸡翅膀。照理说,翅膀是上等好肉,既嫩又鲜。可这需要有一副好牙齿,曹操又很扫兴地放了下去。第三次再夹,又是一块鸡肋。鸡肋上非唯肉少,而且难啃。
    曹操三次未吃到好鸡,有些不耐烦了:我传下的命令,是谁敢将此东西放在席上,尤其放在我的桌上?照说今日之宴上的酒菜都应鲜嫩肥美,多做点可口的下酒菜。特别是我刚刚掉了门牙,更应比昔日丰盛。为此,曹操特意对面前的盘中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看清楚盘中皆是鸡头鸡脚,鸡翅鸡颈,简直找不出一块象样的肥肉来。
    曹操感到奇怪,遂唤道:“来,与我传唤厨中伙夫前来听话。”无多片刻,厨下烧菜的军士赶来,到曹操面前跪下道:“老千岁,小人在此。”“老夫问尔,盘中缘何不见肥鸡?”
    军士诚惶诚恐地答道:“小人该死!皆是杨大夫如此吩咐,小人不敢!”
    曹操想,我知道不会没有原因的,一个小小的伙头绝不可能有这么大胆。遂对同桌的杨修颇有用意地瞟了一眼,原来是你在暗中与我作梗,明知我掉了两颗牙,故意这样做。好哇,我就不相信治不了你!曹操记在心上,只当没发生这种事一样,十分宽厚地对厨子一笑,一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曹操与杨修之间的芥蒂,前书已有所述,不再赘言。总之杨修与他有杀父之仇,事无巨细,只要一有机会,杨修或冷嘲热讽,或取笑羞辱,处处与他作难。当然,曹操对他时刻戒备,不但对他疾恶如仇,而且陷害之心与日俱增,一心要除掉这个心腹之患,刚才这一瞟已露杀机。不过曹操再对箸尖上的鸡肋看了一服以后,不由得触景生情。联想到目前所处的境地正如这鸡肋一样:留之无益,弃之不舍。
    帐上正在酣饮,军士入帐禀请夜间口令。曹操想,为了聚众消愁,竟将今晚口令忘却了。便随口向帐上众官道:“鸡肋!鸡肋!”军士退出,经各营传谕今夜以“鸡肋”为口号。打败仗,饮闷酒,终觉乏味,加上曹操情绪不佳,大家都提不起神来,愈加显得沉寂无趣。饮至二更,酒嘲席散。
    扬修见传“鸡肋”二宇,便教随行军士各收拾行装,准备归程。有人报知夏侯惇,夏侯惇大惊,忙唤人去请杨修至自己帐中说话。
    杨修略带几分醉意,信步行来,仍是这般说道:“将军可作归程之计。”
    夏侯惇想,叔父未传此令,你敢如此胡言,这是惑乱军心,当心脑袋。便问:“大夫怎传此言?”“将军可知‘鸡肋’二字么?”“知晓,乃是今晚口令。”“魏王此番兵进汉中,丧师失地,退至斜谷,欲战不得,欲退不能。以今夜号令,便知魏王不日将退兵归去: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今进不能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归;来日魏王必班师矣。故先收拾行装,免得临行慌乱。”夏侯惇觉得很有道理,“公真知魏王肺腑也!”“将军宜早作准备,兵贵神速,岂可延俄。”说罢这番话,杨修就拂袖而去,回归本帐安歇。
    夏侯惇送走了杨修,想起叔父时常要称赞他才智过人,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遂亦打点行装。于是寨中诸将也是归心似箭,无不准备归程之计。
    这一晚曹操心绪不宁,再加上饮了些酒,更觉烦闷,睡又睡不着,坐又坐不稳,便起身带了一队侍卫绕寨私行。来到夏侯惇后营,见寨内军士都在忙碌,各自准备行装,大吃了一惊,大咳了一声嗽。军士闻得是曹操的声音,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迎接魏王,“千岁到!”
    曹操来到寨中,忙问道:“守将何在?”
    夏侯惇听说叔父亲自赶来巡哨,急来见他,“叔父,小侄有失迎迓。”“元让,何故收拾行装?”
    夏侯惇便将刚才杨修之言尽行复述了一遍。听了此话,曹操深感杨修对自己危险太大,才学之高,军中无人可及,我的每一点心思他都能了如指掌。吃酒时的确动到退兵的念头,故而以“鸡肋”为令,不想他已付诸行动。此人要是背我投敌,我曹操还会有生路?内顾之忧,千万不可留他。
    想到这儿,曹操立即对夏侯惇怒目圆睁,大声喝斥道:“匹夫,尔敢听信谗言,扰乱军心,该当何罪?”夏侯惇被他这么一责问,知道事情闹大了,吓得一只眼发直,连连说道:“小侄该死!实是该死!”“尔既知此罪该死,老夫便教尔死。”
    曹操为了稳住他,先要吓唬一下。“来,将不法将推出斩首!”
    夏侯惇吓得匍匐在地,连声求饶:“叔父饶命!叔父饶命啊!”
    曹操知道他最怕死,便又问道:“元让,欲生欲死?”“小侄欲生。”
    曹操低声道:“尔可去帐上击鼓,唤齐文武,告杨德祖未奉将令,扰乱军心。尔便可将功抵过。”“谢叔父不杀之恩!小侄遵命!”
    夏侯惇匆匆忙忙赶到帐前,连声击鼓。值帐官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将帐灯点得通明。文武闻得紧急鼓声,只当有军情,齐上大帐站到。杨修也不例外,他离了夏侯惇营寨,回到本帐正浓浓好唾,被突如其来的军鼓从梦中惊醒,可是对帐外一看,仍是漆黑一片,深觉奇怪,问手下何处传来鼓声。手下邋大帐上有人击鼓,魏王坐了夜帐。听得是曹操坐帐,杨修的几分醉意彻底惊醒了,吓出了一身冷汗,料着是自已刚才对夏侯惇的说话传到了曹操的耳朵里,这是有杀身之罪的。不由咕噜道:“杨修啊,杨修!杀身之祸临头了!”事到如今,悔之莫及。
    杨修只得整顿袍帽出了本帐,强作镇定来到大帐归班站立。两旁站定,曹操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身体坐定,满脸狐疑地问道:“列公,何人半夜击鼓?”
    武将班中夏侯惇走了出来,到虎案前将手一拱道:“叔父在上,小侄有紧要军情禀报,故而击鼓求见。”
    曹操故作姿态问道:“元让,有何军情?”“方才小侄回转本帐,弟兄来报,皆言德祖令军士检点行装,准备退兵。小侄召其来见,供认不讳。德祖未奉将令,扰乱军心,小侄未敢隐瞒,特来禀报。”帐上文武不明事由,暗暗为杨修捏一把汗,要是真的如此,必死无疑。而且旁人劝说也是没用的!
    曹操听了,大为震怒,拍案责道:“元让,休要出口伤人,诬告良臣。老夫不信!”
    夏侯惇明自,这是曹操要自己一口咬定,然后与杨修当面质对,这样就可以定他的罪了。所以夏侯惇毫不犹豫,十分肯定地答道:“叔父不信,可请德祖对证;若小侄谎告,甘当军令!”
    文武见夏侯惇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完全信了他的话,无数双目光都投向了杨修,希望他能申辩出一些理由来,因为大家不敢相信杨修会这样做。
    曹操移动目光,也朝杨修看了一眼。这一眼看似平缓,可杨修已感到了蓄谋已久的杀机。便从旁闪出,到虎案前彬彬一礼:“千岁在上,下官杨修有礼!”
    曹操想,此人是比别人聪明,我只对他看了一眼,他就走了出来,换了别人不戳穿是不会出来的。样样都好,就是和我作对,使我容忍不下。便问道:“德祖,元让之言确否?”
    杨修想,你们叔侄二人穿着连裆裤,对好了口舌来陷害我,还会有错吗?你的脾气我最清楚。算我一时糊涂,落下了把柄被你抓住。又做师娘又做鬼,这是你惯用的伎俩。今天吊桶落到了井里,没什么可怨的,听任摆布。便答道:“片言无虚。”
    曹操追问道:“果有其事么?”
    杨修淡漠地答道:“然也。”“啊——”曹操佯作吃惊,好象根本没有意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心里却感到痛快,因为杨修的脾气很直爽,有同必答,有一说一,回答得十分干脆,一点也用不着去套口供,省时省力。这种性格曹操是很欣赏的。但对杨修这个人,曹操决不敢再宽容了。
    “军政执法官何在?”军政执法官相当于我们现在军队中的法官,听到曹操呼唤,抢步上帐,“千岁,军政执法官在!”“老夫问尔,未奉将令,谣言惑众,扰乱军心,依军法该当何罪?”作为一个军政执法官,对于军事法律当然是熟记在心,一经提问,马上可以对答如流。听得曹操这么一问,军敢执法官立即回答道“禀千岁:未奉将令,谣言惑众,扰乱军心以军法论处,一律当斩!”
    “哼?”曹操听到了一个“斩”字,露出了为难之色,好象一个上大夫偶尔犯了点罪就要斩杀,显得有点过份,也好象在为杨修惋惜。“此罪当斩?”“是,当斩!”军政执法官想,你对军法也是熟悉的呀。虽然杀人都要叫我来按规矩宣判一下,表明你是在秉公办事。可生杀大权掌握在你的手里,杀不杀还是由你说了算。
    曹操装作宽厚的样子,用近乎商量的口气道:“可能从轻发落?”军政执法官瞪着迷惑不解的眼睛看着曹操:我真不明白你是要杀杨修呢,还是要恕他呢。军法是无情的,怎么可以任意减免罪名呢?你如果有心要成全他,那也不必把我叫来摆什么架子,这不是让我做难人了?军政法官觉得这不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彩球还应当抛回去。便道:“魏王,杨大夫之罪依令当斩,若千岁开恩,下官岂敢不从?”这个冤家我不来做,要杀要放由你作主。
    曹操希望他说军令难违,那就可以借军政执法官的口来斩杀杨修了,而杨修也怪不到自己的头上。不料这军政执法官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还得由自己来决定。便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德祖,你太糊涂了。事到如今,教老夫如何呢?”
    杨修想,你这老贼明明要杀我,心里是万分地恨我,可还要装得这样和善,猫哭老鼠假慈悲。老实说,我杨修敢作敢为,决不会贪生怕死求你,早就不想在你手下低三下四、提心吊胆做人了,用不着假仁假义,我自己会令手下动手的,便喝道:“众军听了,速将杨修捆绑,以遂魏王之愿!”这句话的确厉害,非但手下不敢上前动手,曹操也感到很尴尬,尽管这就是他的心里话,但出自杨修之口,显得自己十分被动。
    曹操见三班手下都在向自己看,立即向他们使了个眼色,命手下将杨修当场捆绑住。三班手下一拥而上,为杨修除去纱帽,反剪双手,绑了个结实。为了使杨修死而无怨,又不让文武对自己有什么猜疑,曹操伸出两个指头对站在一旁的夏侯惇一点,大声责问道:“叱!大胆匹夫,既是德祖传此谣言,尔何不极早以善言相劝,却令军士准备行装?来!将夏侯惇亦然绑缚起来,与德祖同罪,以正军法!”
    手下上前将夏侯惇的头盔除去,也是五花大绑,与杨修站到了一起。这一下急坏了他,只见夏侯惇弹出了仅存的一只眼睛,忿忿地望着曹操:这都是你叔父教我这么讲的呀,怎么把我也捆绑了起来?难道我也要死?如果真的这样,我要道出真相来的!曹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跟了我这许多年,连这一点也不明白,难道我会杀你?等到杨修脑袋落地,你自然会有松绑,这是做给杨修看的。
    杨修很镇定,见夏侯惇急得满面冷汗,脖子里青筋暴起,好不有趣,便半劝慰,半讥讽道:“元让不必惊慌,魏王一向公道,赏罚分明,岂会挟私愤而废刑法?”
    曹操想,我的肚子好象是水晶做的,每转一个念头他都看得清楚。不管他怎样精明,杀了就没后顾之优了。遂喝令道:“将杨修推出斩首!”三班手下押了杨修就走。两旁文武都有讨情之意,曹操立即抽出行刑令,厉声道:“讨情者,与修同罪!”一句话,将大家的念头打了回去。
    杨修被推至帐下,面对大帐跪了下去,见接令官捧了行刑令疾步出帐!便对手下道:“炮声一响,操贼必呼‘刀下留人’!”
    大帐上寂静无声,大家都明白今日杨修之死是不冤屈的,又觉得杨修恃才傲物太小看了曹操,因此遭受这口舌之祸。忽然,帐外传来一声慑人心魄的炮响,曹操象被什么触痛似的,猛然站了起来,向帐外高呼道:“刀下留人!”许多文武被他吓了一跳,觉得曹操还是惜才的,临死能说这么句话,足以说明是出于无奈而杀杨修。可是怎么来得及呢?炮声一响,人头落地。一个刽子手已经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奔上了大帐,“千岁验首。”
    曹操捧着杨修的首级惋惜不已,大声嚎叫:“哀哉德祖!惜哉德祖!”哭了几句便问:“德祖临刑,可曾留下甚言?”
    刽子手道:“杨大夫道:炮声一响,魏王必呼‘刀下留人’!”“嗯?”一句话将曹操的假慈悲全部戳穿。
    曹操对杨修的首级看了一看,见他的口眼皆张,目光中似乎露出了一种轻蔑的神色。心想,我一向称他为自己的智囊,可怜他聪明过了头,只活了三十三岁就被我杀了,实在是才高命薄。虽然曹操杀了人,但对杨修还是深感惋惜的。便吩咐:“将德祖尸体厚葬之。”复又对帐上的夏侯惇道:“德祖之死,亦有尔之过失。来,将元让推出斩讫报来!”
    两旁文武见了刚才这一幕,知道曹操为了除去杨修,并不是为了儆戒夏侯惇,故尔一齐上前为夏侯惇讨情:“千岁容禀,杨修惑众,业已正罪,与元让无干,还望恩赦!”
    顺水人情,乐得成全。曹操这才收敛怒容,“看在列位的情份上,且饶汝性命。退下!”
    夏侯惇唯唯而退。曹操斩去杨修,自认已无内顾之忧。不料深更半夜放炮杀人早已惊动了驻扎在对面的孔明。
    白天一场厮杀以后,孔明一直在想法要将曹操赶出东川,免得再有什么反复而节外生枝。忽听得魏营落魂炮响,孔明便觉机会已到,立即召集文武,整顿兵马,大举进兵。一阵喊杀,冲向魏营。
    曹操杀了杨修,心情还没平静下来,忽闻吼声大作,忙问何故。探子报上帐来:“禀千岁,汉军大队前来劫营。”听说汉军杀来,曹操立即意识到自己杀杨修的失误,必定是炮声引来了汉军,想起杨修教夏侯惇整顿行装是非常有道理的。事到如今,曹操也感到了自己的软弱,根本无法抵挡席卷而来的汉军,急令退兵。而且为了尽快避免大规模的死伤,保存自己的实力,撤得越快越好,命部下除了带一些路上的粮饷以外,其余一切军需车队都留下。
    曹操上了战马,带着文武穿过后营直往斜谷口去。孔明和刘备车马并行,指麾着众军。传令只要驱赶曹操,魏营器物一律不得动弹。
    汉军随着溃逃的魏军紧追不放,穿营而过,所到之处丝毫不动,直追了半夜。直到天明,离斜谷界口已不满五十里,曹操走得人困马乏。心想,逃得这样仓促,过了界口就算完全放弃了东川,后悔不及早撤退。所幸实力还在,足以同刘备再决一战。正想着,前面一声炮响,差点把曹操从马背上震下来。还不知前面有多少汉军拦住去路。便想,逃到这儿已是山穷水尽,后有追兵,前有守敌,腹背受敌,只怕是插翅难飞,孔明真是料事如神,我今番难以生还也!便手执宝剑,欲自刎于马前。
    正是:才越牢笼展翅去,又着罗网兜头来。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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