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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绥沿线旅行纪


    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应平绥铁路局长沈昌先生之约,组织了一个“平绥沿线旅行团”。团员有文国鼐女士(MissAuAgustaWag-ner),雷洁琼女士,顾颉刚先*U耦煜壬缕涮锵壬猿蜗壬褂形脑搴臀遥还舶巳恕N颐锹眯械哪康模笤际亲⒁馄剿缪叵叩姆缇埃偶#澜ǎ缢祝诮桃约熬茫锊种值淖纯觯骷钙虻サ谋ǜ妗N颐亲云咴缕呷粘龇ⅲ巳盏狡降厝蚬收刍亍5诙纬龇ⅲ蛋嗽掳巳眨呐扛氨贝骱游赐校蜓莞壬尤搿0嗽露迦罩馗椿乩矗酱喂怖绷瞧冢厥瞧剿缛撸郧寤罢局涟氛荆约霸聘裕倭槊淼却Α4诵兄种值氖娉┖头奖悖颐鞘且云剿缏肪趾脱叵叩胤匠す伲伦钌畹母行坏摹*
    平绥沿线的旅行,自我个人看来,有极重要的几点:一、自从东北失守之后,国人矍然的觉出了边防之重要,于是开发西北之声,甚嚣尘上。而到底西北在哪里?中国西北边况到底如何?则大抵茫然莫知所答,且自东北沦亡,西北牧畜,垦植,又成全国富源之所在,而西北的土地,物产,商运等各种情形,我们亦都甚隔膜。平绥铁路是人民到西北去,及货物从西北来的一条孔道,是个个国人所应当经行,应当调查的。二、较早的中国铁路之中,只有平绥线是完全由中国人自己计划,自己勘测,自己经营的。青龙桥长城之侧,矗立着工程师詹天佑公之铜像,这充分的发扬焦虑,深思,坚持,忍耐的国民性的科学家,是全国人士所应当瞻仰记念,并以自励自信的。三、平绥路线横经长城内外,所过城邑的人民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各不相同,是研究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最好的园地;同时,在国难之中,我们不当再狃于旧习,闭居关内,目边人为异族,视塞外为畏途,我们是应当远出边境,与各族同胞剖心开怀,精诚联合,以共御强邻的侵逼的。四、平绥铁路的沿途风景如八达岭之雄伟,洋河之纡回,大青山之险峻;古迹如大同之古寺,云冈之石窟,绥远之召庙,各有其美,各有其奇,各有其历史之价值。瞻拜之下,使人起祖国庄严,一身幼稚之感,我们的先人惨淡经营于先,我们后人是应当如何珍重保守,并使之发扬光大!
    我自己生平的癖爱,是山水,尤其是北方的黄沙茫茫的高山大水。虽不尽瑰奇神秀,而雄伟坦荡,洗涤了我的胸襟。
    我生平还有一爱,是人物,平时因为体弱居僻的关系,常常是在过着孤陋寡闻的生活。这次六星期的旅程之中,充分的享受了朋友的无拘束的纵谈,除了领教了种种的学识之外,沿途还会见了许多边境青年,畸人野老。听见了许多奇女子,好男儿的逸闻轶事,耳目为之一新,心胸为之一廓,我对于这次旅行的欣赏感谢,是罄笔难书的。
    同行的诸君子,从他们的注意点,各有所得,都已发于文章。这篇所记载的只是沿途的经历,印象,和感想,以月日为系,写了下来,作为诸君子的文章的小引。非敢僭先,亦如戏曲中的楔子,开场白,配角先登,只为介绍舞台中心人物而已。
    旅行归来,小病数月,迟至今日,方追记月前所得,并收集同行诸君子的作品,汇成一集,以献路局,并致感谢之忱!
    一九三五年一月三十日序于平西燕京大学。
    二十三年七月七日
    清华园距丰台站二○·二一公里高度四○·五三八公尺七月七日晨,阴,八时二十分出发清华园车站。车上会到了张宣泽上校,系与我们同车到绥远者。我们用的是平绥路局的公事专车,卧铺,书案,应有尽有,一切设备均极整齐舒畅。饭车上厨师,自言是梁燕孙旧佣,谈及世家往事,似不胜今昔之感。
    将行李安排好,刚过沙河站,我们便在车上的会客室里开会,由顾颉刚先生分配工作,计注意沿钱经济状况者有陈其田先生,宗教状况者有雷洁琼女士,古迹故事者有郑振铎先生,民族历史者有顾颉刚先生,蒙古毡房者有文藻,文国鼐女士写英文导游小册,赵澄先生担任摄影,而我只担任记载途中的印象,是最轻的工作。
    分配既毕,大家随意谈笑,看书,或倚窗眺望。两旁庄稼正在青葱时节,田畦在车旁旋转,一望无际。黄土的小道上,时有小童骑驴经过,状极闲逸。过昌平站,遥遥的已看见矗天环抱的天寿山,横障天北。明朝的十三座陵寝,沙点一般散见于山峦之间。过南口站,系本路机厂及材料厂所在地。厂址及员工住所,自成一村。过此即是关沟,北行列车到此须改用山道机车,推行而上。自南口至康庄一段,虽仅三十公里,而纡回险峻,火车须穿行于巨壑,悬崖,急湍,峭壁之间。詹天佑先生废寝忘食,历时四载,方完成了这巨大的工程,使今日行旅之人,得以卧游于凿空天险之地。到过青龙桥的人常说:“游青龙桥,登长城者,永远会追慕两个伟人,一是秦始皇,一是詹天佑。”其实八达岭上的雉堞,并不是秦始皇时代的长城,而长城边的铁路,却是詹天佑先生的心血。
    青龙桥站距丰台七二·九六公里高度五六一·一三七公尺在特大号的机车徐徐推行之中,火车渐渐上山,两旁青崖摩天,近逼车窗,如绿绒的屏障,旋转重叠。悬崖上的羊群游牧,仰视小极,如鸟栖树巅。山下流泉之间,大石罗布,令人想起唐人:“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之句。
    众石错杂之间,遍生小树,也有山田和人家,在微阴的天色之中,一层层的远远点缀开去,极青翠清远之致。这时忽然穿过居庸关三百八十五公尺余长的山洞,车上点起灯来,窗户间微微觉着烟气,五分钟之后,又豁然开朗,纡回曲折,其间穿过五桂头及石佛寺两个小山洞,便到了青龙桥车站。
    在停车倒车头的数分钟之间,我们下车散步。阳光已出,仰首回顾正在关山重叠之中,长城奇观,悉在眼前!雄伟高厚的城墙,飞龙一般的越岭蜿蜒,每三十六丈便有座墩台,想象着当年城头拒胡,烽火烛天,戍卒无声的满山攀走之状,使人热血潮沸!
    车站布置清幽,山峡之间,丁香花丛里,黯绿色的詹天佑先生的铜像,巍然矗立,如在沉静的眺望欣赏着自己劳瘁的工作。
    重复上车,循着转折的V字形路线,倒转而下,又入八达岭的一千一百四十五公尺余的山洞,此洞为世界著名巨工之一。过此便是康庄,忽然降下到一片广漠的平原,回望八达岭上远远起伏的一线长城,如在天上!不经过“天险”的关沟不能理会所谓之“康庄大道”之意,此时我们已身在塞外了!
    康庄(距丰台八四·八○公里,高度四九八·三四八公尺)是个大站,自西北来的货物悉屯于此。自此而北,一望平坦,黄沙茫茫,天末的微云远树,引人起苍凉之感。
    十二时许过怀来站。城墙跨在山半,状颇别致。一时许到土木堡站(距丰台站一一一·七八公里,高度五三三·○九五五公尺),系明正统十四年(公元一四四九年)乜先入寇,英宗被俘之处。景泰初侍臣死难者受祀城内之显忠祠,有文臣王佐以下,武臣张辅以下共六十六人。这是民族的古迹。车上除了我以外,都下车步行进城而去。
    我们的专车卸入岔道,我自己下来,坐在车下阴凉处一块大石上,蝉声聒耳,远望车站墙下,有些人在那里吃瓜乘凉。
    三时前后,去的人陆续归来,满口嚷热,开了几个罐头,他们一边吃菠萝蜜,一边报告我以城内及显忠祠的状况。
    五时五分自土木堡又挂上列车出发。过沙城——此地出青梅酒,据说是曹操和刘备煮酒论英雄时所饮者,闻其名甚觉可喜,归途中曾带了一瓶。——新保安下花园各站,一路与洋河并行,水势浩荡。隔河有鸡鸣玉带两山,山间隐约的露着寺观。这一带远水遥岑,极引人入胜,如看山水横幅。六时余过辛庄子,在车上用着晚餐,餐桌正对后窗,两旁一望,尽是整齐的稻田,田畦间种着密密的杨柳,柔条摇曳,竟是江南风味。从后窗中,看着车后一线轨道,两行垂柳,不尽的宛转牵来,顾颉刚先生因为诵俞平伯先生“一路牵愁出蓟门”之句,大家均叹其写景之工!
    洋河两旁的山上,时时露着沙碛,似乎是一阵极大的旋风,卷成这许岗峦,远望极其平滑细腻。此时童心忽生,心中暗想能到那无际的细沙上,翻身一滚,才有意思。
    在青紫的远山,绯红的晚霞之中,七时五分,我们到了唐末李克用“英雄立马起沙陀”的宣化!
    七月八日
    宣化距丰台一六八·九七公里高度五九一·六一七公尺晨八时左右,坐人力车入宣化南门,即昌平门。城系明洪武廿七年(一三九四年)所筑,历代都经重修。城门两旁有石刻门神,城门上的铁钉悉作覆钟形,城墙上还有石刻的厌胜小儿,和顶着石盘的小猴,为他处所未见。我们穿城经过钟楼鼓楼和最繁盛的大街,径出北门。一路最使我感着有趣的,是大道两旁的行人道上,有石沟,沟中有小泉流,经过家家门前,小孩子在沟中濯足,小女儿在沟中洗衣,既方便,又清雅,亦是他处所无。宣化城内男女在盛署中均着“腰褡”,和南方人所着的“兜肚”正相反,“腰褡”是保护后背,“兜肚”保护前胸,大约是塞外风劲的缘故。
    出北门,登城头之威远楼,药王阁,均系明代建筑。相对有镇虏台,高四丈,穿洞而上,四顾苍茫。台上有匾,书“眺远”二字,此台为明嘉靖甲寅年(一五五四年)所建,有明代碑记。楼名“威远”,台名“镇虏”,可见明代的胡人已逼近宣化了。
    再向西北便抵龙烟铁矿。矿废置已久,办事处仅有守门人,门外堆积着未敷设已生锈的铁轨。此矿在民国十年,本为官商发起合办,炼砂处在石景山。矿质甚佳,每日可出铁砂数百吨,以时局不靖,停顿有年,极为可惜。今夏在张家口开的“开发西北协会”提议的建设事业之中,即有开发龙烟铁矿一项,希望不久可见诸实行。
    自此而北,经过瓜田和小林,涉过小小的浑泉,便到北山脚下。山下有天主教的修道院一所,清雅宜人。有阍者带领参观,据云院长姓吴,本院修道者有六十人,都是西北各省来的。大堂中有神座,四壁挂着十四幅中国画的耶稣圣迹,并附以诗,系北平辅仁大学陈君所作。
    出修道院,踏着乱石上了北山。山顶有恒山寺。系明代建筑,已颓废,墙壁都无,仅有前殿——安天殿——后殿——子孙娘娘庙尚可进入。下望宣化全景,历历在目。山前葡萄园极多,葡萄是宣化的名产之一。
    回车上午餐,餐后三时许又进城,上了城中央的镇朔楼,本是鼓楼,明正统庚申(一四四○年)御史罗亨信建,今改为民众教育馆,图书尚多,秩序亦好。对面是清远楼,明成化壬寅(一四八二年)御史秦弦所建,楼高三层,本是钟楼,颇见颓敝,正在修理中,不能上去。
    次到北门一清真寺,寺中有初级小学校,由教员领导参观,据云城中回教徒有数千人,学生都是教徒子弟。瞻仰大殿时大家脱履入内,洁无纤尘,殿中红柱整立,挂着玻璃灯,极为美观。
    又到甘霖桥东的朝玄观,清因避康熙讳改称朝天观。观内驻着军队,外殿已改为习艺厂,内殿楼下亦成为存储处,楼上规模尚具,殿旁有明代碑记。
    自此又到城西北的玉家花园,又称介春园,系清守备玉焕功之别业。今已荒芜,而轩阁墙上尚有石刻,假山,鱼池,石坊,小桥,布置楚楚,具见当时匠心。芍药栏中,所余已无可观,小桥边匠人正砍伐着一株古柏,旁有小儿女围观嘻笑,似不生盛衰之感!
    出介春园至虎溪桥第二师范,即古之弥陀寺,所谓之“先有弥陀后有宣化”者,即系此地。按弥陀寺本建于元代,历代均曾重修,今殿宇已荡然无存,只在操场北边,仄小的茅亭之下,尚矗立着一座高伟的铜佛,高约两丈,重四千余斤,为明宣德间(一四二六年)造。据第二师范校长张君说,铜佛腹中本有些珍宝和元代纸钞,均遭兵劫,所余纸钞少许,在民初曹锟时代,运到保定陈列,迄未运回,今已不知去向了。
    校园中有葡萄数株,结实累累,古者已有六十余年。葡萄架的结法,如倒置的雨伞,伞柄向上、这样一枝一叶,悉受阳光,是园艺家所当效法的。
    晚七时廿分离宣化,八时半到张家口。
    七月九日
    张家口距丰台站二○一·二○公里高度七四二·一九八公尺晨八时许乘省政府汽车离站出大境门至元宝山。大境门上有高维岳写的“大好河山”四大字。出门至西沟,山岭峰峦,重叠围抱,西北门户的元宝山,已横在眼前,两峰夹峙,气象雄伟,牛车在山下穿行,远视小仅如蚁!此路为到库伦孔道,山下有小泉回绕,许多驱车人在那里卸牛饮马。立此四顾,处处看出当年边塞交易之繁盛旧迹,店招都用的是汉蒙藏三种文字,路旁关闭着许多安寓塞外客商的大店,所谓之口外馆者。按张家口本属直隶万全县,与独石口古北口有塞外三关之称。自民国十七年改省,遂成省会。此地东连辽碍,西接归绥,南通津沽,北达库伦,为内地入边之大枢纽。其交易以皮毛,牲畜,茶,布匹,为大宗。从民十二年外蒙独立,汉蒙贸易断绝。张家口之繁华为之大减,近来又有中俄通商之说,未审何时可见实行?
    我们见到用牛驾车时,觉得很诧异,想象中总以为塞外交通是全借骆驼的。牛车之制亦极古拙,双十字形的最原始式的轮轴,徐徐辗行,漫漫长道,人畜都极可怜!
    大雨之后,不能到门外的孤石儿去,远望泛滥的河水之中,立着一块人形石,因遥遥的为摄一影。
    自此又上赐儿山,汽车路系新筑,极平坦。曲折而上,张家口全景平展眼前。赐儿山巅有云泉寺,祀子孙娘娘,匾联甚多。正在修理中,金碧焕然。各殿依山曲折,层阶曲楹,栏柱头均系石刻之各种供果,极有佳致。正殿下有水冰二洞,冰洞无冰,水洞亦涸。按此二洞本为“喷玉”“氵凡珠”二泉,不知重修后泉水能重流否。
    下山,由陈其田先生作东,在城内鼎丰楼午饭。菜中有蘑菇,系本处名产,味极清美。
    回车少息,热甚,下午三时许又出游,此回分道扬镳,张宣泽先生,陈其田先生,文国鼐女士,雷洁琼女士和文藻,参观经营中蒙贸易之德华洋行,及瑞士教堂。顾颉刚先生,郑振铎先生,赵澄先生和我则经清河桥至公园。公园有水池,有树木,还有些鸟兽的栅笼,和格言及民族故事图画的木牌,一切尚整洁。
    出门即到大境门内西高崖上之朝阳洞,亦称地藏寺。外观很小,历层阶而上,先到正殿。和尚出迎,盛暑中穿着棉裤,我们正在疑讶,殿门一启,冷气侵人,热汗顿消。殿顶层崖上遍刻着《西游记》故事,人物极细小可爱。殿柱上的盘龙,也和云泉寺的一般,盘空攫拿,鳞甲生动。旁边尚有仓神殿等,都作了请仙扶乩之所,并有吕仙等的现形摄影多幅,想见当时此风之盛。
    出寺夕阳已落,凉风四起,黄沙飞扬,迷茫中又乘车到上堡,即新堡,亦称“来远堡”之市圈。系明代马市,万历四十一年(一六一三年)所筑,为汉蒙交易之所。圈之大小。
    如长方形之小城,面北有戏台,两旁有小房,本为市场,现在驻着军队。历层阶而上,有关岳二庙,关帝像骑赤兔马,仪观甚伟。戏台以娱商贾,关岳庙宇以威慑远人,具见前人苦心。堡中有万历四十四年(一六一六年)沈万亨“新城来远堡题石记”。
    出上堡,经旧城门,入下堡即旧堡,亦称“张家口堡”,为明宣德四年(一四二九年)所筑。城墙上有玉皇阁,登之正望见汉城灯火,满山烽堞,我们以为祀神是假借,而了望敌情,是当初建阁的本意。
    归来经过怡安市场,大似北平之隆福寺护国寺庙会,无可纪者。
    张家口新建的马路,及横驾上下堡之清河桥,均甚整齐壮观,街市繁盛处竟有上海风味,为当初想象所不及。旧房子门口有额“活泼地”“雨金处”者,大约如关内影壁上之“凝祥”等字样,后来在大同绥远亦常见同样额字。
    回车晚餐,夜中大雨。
    七月十日
    大同距丰台站三八三·一五公里高度一○五○·○三六公尺晨六时二十分,阴雨中离张家口一路有阴山山脉环峙于左,洋河浑水奔流于右,阴云横抱山腰,山水云树,一时相映。顾颉刚先生说此景大似展看米南宫山水手卷,信然!
    午一时半到大同。
    大同为北魏旧都,武帝于天兴中(三九七——四○三年)建宗庙于此,为塞北首要之地。历代均有伟大建筑,古迹极多,我们神往已久。今日地湿,不能远游,半日中只在车上看书谈话,并到车站附近看看大同的名产,沙锅和铜器。
    十一日晨九时,乘骑兵司令部汽车出发入城,城外马路尚平坦,惟城内泥泞之极,车行甚艰。先到全城中心之阳和街即皇路街之九龙壁。按九龙壁本为明代王府照壁,为洪武九年(一三七六年)所建。今王府已改为玄都庙,此壁当街,启栅入内,仰视见壁高约五丈,宽约二十丈,上嵌大龙九条,为琉璃砖瓦砌成,小瓦上尚有小龙无数,姿态各异,据云大小龙共有一千三百八十条,瓦色暗绿淡蓝,龙的形势也飞跃生动。壁前有小池,旁有乾隆嘉庆各代重修的碑记。
    次到大华严寺在清远街之西,俗称上寺。辽重熙七年(一○三八年)建。清宁八年(一○六二年)又加增建,供奉诸帝铜石各像。明洪武三年(一三七一年)改为大有仓,旋供佛像。现已破损,入寺,四顾荒凉,大殿楹上,鸟鸽群飞,漆色剥落。上台开锁进殿,阳光射入,仔细凝视,四壁悉是佛教故事的壁画,工细已极,金漆尚有甚新者,大约是清代曾装饰过的,北壁左边近门有字云“云中钟楼西街,兴荣魁画工董安”,又北壁右边有“信心弟子画工董安”等字样。董安未知为何许人,字迹亦劣,大约他只做些修补的工作。
    殿极高大,结构简洁,佛像甚美,目长鼻直,肩广腰细,极庄严慈妙之致;中间五佛:南宝生,西弥陀,中s碃卢,东阿门众,北成就,垂目合掌盘膝而坐,座前各有胁侍,座后*鹧嬷刂兀圩逞だ觥*
    出上寺,下一条街,便是下华严寺。两寺原本相连,明代断成两处。下寺外部驻兵,有新修讲座一处,正殿较上寺为小,为藏经之所,四壁有“壁藏”,当大佛座后悬有天宫楼阁五间,均是辽代建筑。橱内尚有画幅及藏经,但都非金元古物。佛像数十尊,亦极美,可惜佛前坐着关圣塑像,当系军人所祀,艺术上大相悬殊,殊觉不伦不类。
    回车午餐,知到云岗去的汽车道,已由工兵修好,午后一时又向云岗出发。
    云岗在大同城西三十里,武周山之云岗堡,当北魏建都大同时节,云岗逼近魏都,山石又好,正好为佞佛的魏帝所利用,于是于文成帝兴安二年(四五三年)开始云岗石窟的雕刻,《魏志》称云岗石刻始兴安(四五三年)终太和(四九九年)共四十六年。计建同升,灵光,镇国,护国,童子,能仁,华严,天宫,兜率十寺。元代又建石佛二十龛,今洞名可考者仅有数洞,如五佛洞,碧霞洞,佛籁洞等,刻名尚在崖上。
    关于云岗石窟雕刻的建造年代,石窟之数目次序,建筑形式等,同行的郑振铎先生有更详细的记载,同时关于云岗的中外书籍和论文如:
    王耀成:大同旅行记《地学杂志》六年十,十一期袁希涛:大同云岗石窟佛像记《地学杂志》十一年二,三期
    赵邦彦:调查云岗造像小记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
    陈垣:记大同武周山石窟寺《东方杂志》十六卷二,三号梁思成
    林徽音:云岗石窟中所表现的北魏建筑中国营造学社刘敦桢汇刊四卷三,四期
    翟兑之:大同云岗石窟详记《北平京报画报》廿一年五月(稿存中国营造学社)
    松本文三郎:云岗之雕像《东洋美术报》十一年伊东忠太:北清建筑调查报告《建筑杂志》一八九号等均可参考,我又只记此行的感想和印象了。
    自大同车站出发,同行者尚有大同车务段长贺渭南先生。
    沿着泥泞颠簸的山路,汽车徐徐的开向武周山,沿途傍武州河而行,河水浑浊汹涌,时见人畜绝流而渡。五里许到观音堂,是一小庙,庙前有三龙壁,略如城内之九龙壁。庙门首有一桥洞,预备山水穿过者,洞额曰“潮音”。上阶入庙,庙内亦驻着军队,大殿内纵横的设着兵士的卧具,只将神像的两目,用黄纸蒙上,以避不便,极为有趣。营长吴姓,招待我们吃茶,并为指点对山顶上之汉马武寨,传是马武为盗时啸聚之处。吴营长又微笑对我们说:“这里静极了,夜里只听见水澌和狼叫。”我忽然觉的这话大有诗趣!
    又曲折的走了廿五里,汽车横涉两次武州河,云岗一片的洞窟寺楼和大佛的肩顶已横在眼前了。
    车停在石佛古寺东边,山西骑兵司令赵承绶先生的别墅门口。云岗之游,蒙赵司令见假他新盖好的云岗别墅为我们下榻之所,赵司令和夫人那天都在别墅里,相见甚欢。匆匆的安排好卧具,我自己休息了一会,同行诸君急不及待,都分头到石窟里去探访千五百年前的神工了。
    晚六时,赵司令设宴为我们洗尘,我们是一身行装赴席。
    席间谈到西北牧畜问题,开垦问题,因提起开发河套的民族英雄王同春氏,大家都感着极大的兴趣,顾颉刚先生立刻就作了一些笔记(此则顾氏有专文发表)。
    赵司令饭后就回城去。我们信步走出别墅向东而行,入别墅东第一窟,土气触鼻,从人以束香高照,鸦鸽惊起,从我们顶上纷纷飞出。在洞中暮色迷茫之下,我瞻仰了第一处云岗的造像!当中一尊坐佛高六丈许,旁有两大佛侍立,腰以下,已见剥损,法相庄严,默然外望,对于千数百年来窟外宇宙之流转变迁,在美妙慧澈的目光中,似不起什么感触。
    绕到大佛身后,洞中更黑,地上更湿,四壁都是水冲风剥的痕迹,雕刻之处已极模糊,摸索着出洞,在深沉的足音之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埃及金字塔剖尸记》那一本小说!
    向东再走,又过一洞,泥封半截,顾颉刚先生指点说这是刘孝标的译经楼。
    不能入内,又走过数洞,或封或启,启者石像有的剥落,或不完全,是被人敲落盗卖者。而数十丈高的崖壁之间,无数的窟龛之中,却仍有千万的大小诸佛,坐立姿态,各具其妙。天边晚霞已暗,凉风四起,洞中不能再留,抱肩出洞,归途中忽然有说不出的迷惘和战栗,不知是车上劳顿?洞中寒冷?还是弱小的灵魂,被伟大的美感,劈空压来,觉得此身在黄昏中一无依傍了?
    回来大家添衣围坐在别墅亭上,又谈河套故事,听得山下有鼓乐之声,说是人家娶亲,郑振铎先生等都去参观,我因旅倦早睡。七月十二日云岗
    十二日晨,晴,阳光极好,大家精神倍爽,早餐后一齐出发,自别墅向西,穿入石佛古寺,先到正殿,入门就觉的冷气侵入,仰视坐佛大像高亦五六丈,在洞外登上四层高楼,又经过一条两条块板的横桥,才到大佛的座下。洞中广如巨厦,四壁琳琅,都是小佛像,彩色亦新,是寺僧每日焚香处,反不如他洞之素古可爱。
    出寺门向西,到西来第一山,佛籁洞,五佛洞等处。计中段诸洞石刻最完全,有庙宇掩护,不受风日之侵削。自此而西诸窟均沦为民居,土墙隔断,叩门而入,始得窥一二。第七窟佛像之伟大,为全山之最。像系坐形,莲座已湮没土内,两旁侍立之尊者亦璎珞庄严的露立天空之下。
    由大佛像处再向西行,尚经十余窟,或封或启,佛像大小及坐立,扶倚,姿势及窟顶花纹鸟兽等,式样各不相同,亦有未完工者。总计全山石壁东西数里,凡大小九十五窟。佛像高者约七十余尺,次亦五六十尺,小则有盈寸者。各石窟高者二百余尺,广者可容三千余人。万亿化身,罗刻满山,鬼斧神工,骇人心目。一如来,一世界,一翼,一蹄,一花,一叶,各具精严,写不胜写,画不胜画。后顾方作无限之留恋,前瞻又引起无量之企求,目不能注,足不能停,如偷儿骤入宝库,神魂丧失,莫知所携,事后追忆亦如梦入天宫,醒后心自知而口不能道,此时方知文字之无用了!
    走进窟洞,自山下云岗堡绕回,进怀远,迎曦二门,门上额书为明万历十四年(一五八六年)所立。堡内道旁尽是民居土屋,并有“留人小店”。衔中朝南有庙名碧霞宫,对面有戏台一座,也是明代建筑。
    午餐后少息,下午四时许沿别墅东边之和尚沟上山,山上有田地,并有明万历清康熙时代之和尚坟三座。向西走入一处土城,为云岗上堡,系明代屯兵之所,今已夷为田圃。再向西走为云岗山顶,有玉皇阁,门窗破损,阒然无人。看钟上款识,为明崇祯末年(一六四四年)所铸,钟声初鸣,国祚已改了!
    七月十三日云岗
    晨九时许,微阴,因定下午回大同,因又遍探各窟,作临别之依恋。先向西走尽山末,又回来向东沿河岸行,过刘宋刘孝标译经楼,和云深处,左云交界处的刻石,走到河岸尽处,崖壁峭立,俯视浊流,少憩即归。
    午后由云岗巡长和堡中村长率数十民夫,打开东边数窟,使我们得窥一二,只破墙上一部,我们登梯上去,只见到石窟寒泉一洞,中有石柱屹立,上刻佛像,地下有泉水流迹。其余诸洞以时间匆促,因止不发。
    下午四时又乘汽车回大同。重过观音堂时阴云已合,大雨骤至!十五分钟之后,便又放晴。而四周是山,山洪四围奔合,与车争路,洪流滔滔,顺山沟倾泻而下,横截山道势如瀑布。河边沙岸为水冲陷,纷纷崩倒,奄然随流而去。我们在一座桥边,暂停了二十分钟,候到水势渐减,方涉水而过。自此一路如在河内乘车,水花四溅,直抵城下。
    山西四围是山,稍有雨水,便可成患,由来已久,这也是我们到处出游,看见镇水的铜牛等像的原因。
    回站已是黄昏,登上专车,竟如回家一般的欢喜。稍憩即进城到“兴华春”晚餐,尝了代酒汾酒的滋味。饭后有赵司令请大家到电灯公司看电影,系营中俄国技师所摄,有山西骑兵队抗日之战,内长黄绍雄百灵庙之行,及五当召等景,茶毕回车已一时许。
    七月十四日
    口泉镇距大同一九·八一公里高度一○七九·六○二公尺晨在车休息,午后二时到口泉镇参观煤矿。从小读地理,即知山西藏煤之富甲于全球,急欲一睹实况。同时煤矿中情形,在十三年前在门头沟参观过,已不大记忆,极想探味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
    大同到口泉之间,路桥被山洪冲折一段,下车步行,跨桥而过,换车到口泉站,有矿中工程师吕君来接,又乘晋北矿务局的小火车,径到永定庄。
    沿途已看见巨大的煤块,整齐的堆在轨旁。两旁山窟里不时的露见门窗,是穴居的工人住处,此处土质极粘,土穴亦不虞倒塌。
    晋北矿务局是一所半洋式的房子,有办公处,图书室等设备。自招待室后窗,望见了后面山上的工人俱乐部,有些面目黧黑的工人,在门口坐立。晋北矿务局成立于民国十八年,廿一年末改组为公商合办之股份有限公司。矿区已开采者有煤峪及永定庄两处煤井,均用新法,掘成许多横贯的平洞,每间一百尺,即开一风洞。上下用吊车。矿中并有排水通风各种设备。工人本用包工制,二十年十月改成里工制,即局中备有工牌,由工人自行领取,至井下公事房中,由工头登记,分别工作。工人分日夜三班,每班八小时,工头工资每日四角,工人最少者一角七分。矿中现共有工人三千余,每日产煤量本可有二千吨,近来因销路不佳,每日只开采六七百吨。
    三时又下雨,屋后山洪奔注,声如巨雷,我们在矿务局用过午餐,已近四时,才收拾下矿,有个年青的工头带领。我们都穿上很厚的蓝布套衣,戴上柳条编成的帽子,穿上套鞋,拿着镁光灯,拄着棍子,从井口的吊车中,降到矿里去。
    吊车的构造,好像升降机,沉黑中大家挤在一起,只听得井壁四边水声滴沥,潮热薰人,蒸汽水从吊的铁槛上缘着我们的臂手,流到衣上袖里,湿的难受。这吊车飘忽地不住在沉黑中下降,忽然机身微微的一震,便停住,是到了深三百尺的地下了。
    睁开眼,借着手灯的微光,我们俯身鱼贯的在六尺至八尺宽的圆洞中进行。洞顶都用很粗的木柱支撑着,洞壁闪烁着黝黑的光。地下流着又湿又热的泥水,洞中流转的是沉重闷热的蒸汽,顶壁间还不住的落下水点。我们稍一抬头便要碰着顶壁,这时才知柳条帽的用处。
    地道里的小仄轨上,不时急速的隆隆地走过煤车,有黧黑褴褛的工人,伛偻的推着,从我们身旁挤过。这样气也不出的俯身曲折的走了半天,才到一处修理器械的中心,这里周围稍为宽阔,炽着熊熊的煤火,几个工人,在那里打铁,还有几个童工在等着传递,见我们露齿而笑,目光闪闪。这里因着生火的缘故,空气更为窒闷。过此便是升降机的发动处,机声隆隆,有几个工人在扳着机闸,洞顶安着电灯。
    出此又到开采的地方,有许多工人,着力的用铁锄向着壁上一下一下的掘,煤屑飞溅。落下的大块,便有人捡起,掇上煤车推了出去。
    出矿已过六时,重见傍晚的阳光,重吸着爽晴的空气时,我们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悲恻和惭愧。大家脱去蓝衣,发现彼此的内衣上满了黑灰,鼻孔和耳窍也都充塞着黑垢时,那年青精悍的工头,傲然的微笑道:“我们连肚里都是煤屑呢!”我默然!
    回大同已七时许,晚赴贺渭南段长的晚餐,菜极丰美。
    七月十五日大同
    晨十时,坐人力车至南门边的南寺,建筑宏伟,而门外荒芜污秽,门内石碑亦湮没倾侧。最古的为金皇统三年(一一四三年)朱弁撰,大定十三年(一一七三年)三纲寺沙门惠烛立的“大金西京大普恩寺重修大殿记”碑,内有云“辽末以来,再罹烽烬,……所仅存者十不三四。”此外又有金明昌(一一九○年——一一九五年)明万历(一五七三年——一六一九年)崇祯(一六二八年——一六四四年)清乾隆(一七三六年——一七九五年)诸碑,乾隆的碑上云“始于唐玄宗元年间名之曰开元寺”(七一三年——七四一年),“正统中更名善化寺”(一四三六年——一四四九年),是此寺自唐至明已三易名了。
    自大门入,外殿有佛像三座,并有尊者侍立,长眉垂目,极其端妙。座前已无香火,长案前亦无供具。正殿上有坐佛五尊,两旁立像共二十四尊,姿态都极生动。壁画则仅存西墙一扇,尘土蒙满,略加拂拭,底下金漆不落,似是明代作品。
    佛座前供着铜花瓶,小炉中也上着香,是冷落中的一丝点缀。在殿前遇着一位老和尚来上香,态度闲雅。和他谈起,知道是寺中住持,四川梁山人,俗名苏德华,法名妙道,二十岁出家,到大同已十九年。他发过愿,斫指燃灯,蘸指血写经,十余年中已斫去五指,而经文尚未写完。观之肃然!问他出家缘由,只微微的笑叹说:“在家无甚意味——”谈吐间又知他家有继母,少失父欢,恐总是家庭之变也。
    大殿前钟亭中悬大钟一,明天顺五年(一四六一年)成都僧道中所铸,重三千三百三十三斤,亦古物之一。
    自此出寺,又出城东门,文雷二女士和我共乘骡车,余人则由人背负而过,涉御河到曹福祠。曹福即旧剧《南天门》义仆,相传为明代故事,据说曹福一路护送他的女公子,备尝艰苦,到此冻死雪中,土人因立祠,供为土地神。庙本名玄都观,供着三清,那天正有庙会,茶座上很热闹。曹福祠在偏殿上,小小的三间,中间是曹福像,两壁都画着曹福和他的女公子,一路的风波惊险,画工甚劣。
    登庙后小楼远望,西五里有曹福村,亦是汉高祖被匈奴围困之地。庙的四围都栽着杨柳,隔水遥望,葱茏可爱进城又到久胜楼,在城内酒楼巷,今已改为长胜楼,传说是明武宗(一五○六年——一五二一年)和卖酒的李凤姐初见之地。店主孟姓。我再四的盘问店伙“孟姓以前谁是店主?”追溯三四姓,亦无姓李的,大约是店伙亦不知道了。——不过旧剧中的《游龙戏凤》,对饮对唱有声有色,居庸关上也有李凤姐墓,墓上长着白草,似乎李凤姐又实有其人。
    次到天王庙,本以为是辽萧太后的梳妆台,入庙遍寻不见,建筑甚新,无可纪者。
    下午在车中休息,夜十时离大同,十二时抵丰镇,至此已入绥远境了。
    七月十六日
    丰镇距丰台站四二八·一○公里高度一一八四·一四八公尺晨七时许,闻平绥路局长沈昌先生快车停此,将往卓资山视察铁路冲断处。隔窗匆匆招呼,听说刘半农先生,到百灵庙考察方言,得病回平,不治而逝。闻讯之下,大家惊悼!
    十时出发游丰镇城,此地无处觅代步,大家步行。先到文庙,系清代建筑,也有泮宫和牌楼。两廊已改为民众教育馆。正殿上供孔子牌位,两旁有陪祀的子弟。殿柱的础石,刻作石鼓形,别致可喜。
    自此往东北行,到城外灵岩寺。途中经过城隍庙,大仙庙等,均狭小无可观。
    灵岩寺在城之东北,负山面水。下层为牛王庙,上层为大仙祠,石阶曲折,共九十九级,上至山巅。阶旁有石棋杆数十对,左右丧峙。
    下午在车中休息,傍晚出看兵士晚操,午夜车开平地泉。
    七月十七日
    平地泉距丰台站五一○·二八公里高度一四○二·六九○公尺晨晤平地泉高站长,知卓资山一段冲断轨道甚长,需两周方能修复。回车大家商量,不如暂折回平,等路修好再来,直赴绥远。这时绥远主席傅作义自平来的专车,也停此不能前进。九时傅主席到我们车上来谈。我们对于傅主席在涿州的战绩,心仪已久,会晤之下,觉得他是一位勇敢诚恳的军人。
    谈及绥远的地方建设,和学校人员合作问题,甚为投机。
    午前我们又到傅氏行辕回拜,也会见了傅夫人刘芸生女士。
    后出城登老虎山,山上有一小庙,大约是平地泉唯一的庙宇了,自岩下望,看见山上纵横的战壕,和城内外十三条平阔的马路,是当年冯玉祥氏在此屯兵,训练骑士时的旧迹。
    四顾茫茫远山如线,中间一片平坦浩荡的平原。牛马千百成群,远远的走来,如绿海上的沙鸥万点。倚杖当风,心旷神爽!这种无边高朗的天空、无限平阔的草原,无尽清炎的空气,是只有西北高原才能具备的,我愿个个南方孩子,都能到此一游,一洗南天细腻娇柔之气。
    入城走经街上,苍蝇极多,据本地人云系冯军马匹所带来者。路经一蛋厂,入内参观,有女童工数十人,正在做破黄凝粉的工作,手段极为敏捷。生鸡蛋与蛋粉,为本地出产之大宗,惜不讲卫生,厂中处处苍蝇纷集,使人望而生畏。
    晚餐后信步出站,出怀远门。晚霞艳极,四山青紫,起伏如线,萋萋芳草,平坦的直铺到天边。而四天的晚霞,由紫而绯红,而浅绿,而鱼肚白,层层的将这一片平原包围了来,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者,始于今日见之!在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处女地上,此时心情,是欢喜,是感激,是惆怅,也分不清了,晚风飘飘的吹起衣袂,我们都相顾默然无语。抬头时却远远的看见白光万点,缓缓流来,原来是羊群罢牧。羊群过尽,有两三牧童悠暇的拄着鞭竿,低头行走。落日的金光中,完成了这幅伟大静穆的黄昏图画。
    大家心上的黄昏,也有几十百个,却谁亦忘不了这最深刻,最移人的“平地泉的黄昏”。
    夜中二时十分离平地泉。
    七月十八日返平途中
    晨五时许即醒,却已过了大同。自此一路经过来时旧站,倚窗外望,远山近水,掠过眼前,都如旧友重逢一般的欢喜依恋。午后四时许过居庸关,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我们又忙着换了夏衣。出关以来,日日在初秋的天气之中,把暑天都忘却了!
    晚七时许到清华园站,此游暂告一段落。
    八月八日赴绥道上
    八月八日晨仍于清华园站登车,八时十分启行。文女士因赴北戴河未储行,由容庚先生加入。微阴,夜中雨。八月九日
    绥远距丰台站六六九·三六公里高度一○四六·九八八公尺九日晨八时许过卓资山,轨道坏处旧迹,依约可见,弯曲的铁轨,横卧路旁,折断的枕木,也散堆堤下。经白塔站时,遥见白塔远峙,为辽金时所建,浮屠七级,高二十丈,据云顶嵌金世宗时(一一六一年——一一八九年)阅经人姓名,俱汉字,内藏《篆书华严经》万卷。惜未停车,无从探其究竟。
    路旁见有民居,北墙特高,只有南檐,似一间屋子,自屋脊剖成两半者,状甚奇特。我们猜想这种建筑法,当是防御劲风,或木料缺乏的缘故。
    十时许抵绥远,正遇见开发西北协会会员专车开往包头,站上颇热闹,大家介绍相见,匆匆数语。
    午由张宣泽先生约饭于旧城内之古丰轩。按旧城即归化城,系明万历中(一五七三年——一六一九年)忠顺夫人三娘子所筑,为归绥之商业中心,街市颇繁华。古丰轩系羊肉馆,开设已有二百年,烙饼大釜,云重八百余斤,因为之摄一影。
    饭后至政治中心的新城,即绥远城省政府谒傅作义主席。
    按新城建于清乾隆元年(一七三六年),地址在归化城——即旧城——东北五里,马路极整齐宽大,两旁杨柳亦郁郁成阴,是西北军的政绩!并参观省府之新建筑。此为合署办公之准备,工程正在进行中,砖瓦满地,建筑完全为中国式,颇为美观。
    下午应傅主席之招,自车上迁住绥远公医院。其地系租自比国教士之公医院,改为省府招待处者。傅氏公馆,就在隔壁。门外空旷,树木亦多,略事休息后,下午四时访傅主席夫人。
    晚张宣泽先生约餐于绥远饭店,会见了许多绥远各界人物。席间又谈到王同春事迹,听到王同春女儿二老财的故事,大大的引起我的兴趣。将来拟为专文以纪此河套无冠帝王之公主!
    绥远饭店,为绥远最新式的客店,有浴室,电影场,中餐部,西餐部等,地点亦好,只恐不无太热闹耳。八月十日归绥
    晨八时先到东邻参观比国公医院,院址甚大,设备亦好。
    院长比人费君,到华已四十余年,衣着悉同汉人,慈蔼可亲,少谈即出。
    十时出发至旧城参观召庙(召系招之省文,即招提之意)。先到舍力图召,召创建年代未详,清康熙三十五年(一六九七年)西征驻跸时重修,赐名延寿寺。其后嘉庆咸丰光绪各代均经重修。大殿前有额曰“阴山古刹”。院中有藏经白塔一,咸丰九年(一八五九年)建。殿前部是西藏式的经堂,正中有活佛讲经座,两壁有壁画,梁柱间都挂着哈达,和佛像画轴。后部是佛堂,供养佛像五尊。佛前两楹间,蟠着悬空二龙,争攫明珠。梁上横悬木柱,上缀排钟,状如铃铎,以绳牵引,喇嘛上香添水时,引绳摇曳,铿锵可听。
    殿后有楼,似是藏经处,现在空着。
    次到小召,亦称崇福寺,在舍力图召东百余步,清康熙三十六年(一六九八年)所建,为康熙西征准噶尔凯旋驻跸之地。殿前有碑亭二,上刻御制碑文,纪平准功绩,用汉满蒙藏四种文字纪述。文曰:“丙子冬,朕以征厄鲁特噶尔丹,师次归化城,于寺前驻跸,见其殿宇宏丽,相法庄严,命悬设宝幡,并以朕所御甲胄之矢,留置寺中。……时康熙四十二年,岁次癸未。”——一七○三年——读碑文,想见当年的宏丽,今已破损无可观。建筑略如舍力图召,为汉藏合璧。前堂西室内,挂有康熙之甲胄,以铁环编缀而成,甚沉重,已锈黑,并有铁盔。东室亦佛堂,梁间悬空遍雕《西游记》故事,人物小仅如指。寺门内小院有琉璃塔一。自此转入,有代用小学校一所,生徒数十人,正在诵读。读本悉系经书及《百家姓》等。壁间悬有作文成绩,大半是五七言诗。
    离小召不远即为五塔召,清雍正五年(一七二七年)建,十年(一七三二年)赐名慈灯寺。今外殿已全废,门扃不开,自旁门开锁,直抵塔基下。基围十丈,暗中摸索,曲折而上,基上五塔矗立,皆系炼砖筑成。上刻佛像,亦有如四大天王状者。正中塔上,朝南一砖,上有佛脚印。砖上花纹均极精致,而金彩则已剥落不存。
    下塔出寺,又到城西南隅的大召,未知建自何时。明崇祯中(一六二八年——一六四四年)清都统古绿格楚琥尔与德木齐温布喇嘛,协同将原寺扩大,周围四里许,因赐名无量寺。康熙三十六年(一六九七年)喇嘛奏易黄瓦。当年亦必辉煌,今已颓败,前殿辟作共和市场,甚见嘈杂。大门口悬“九边第一泉”额,泉在寺前百余步,今名玉泉井。传康熙至此马渴,以蹄抉地,泉忽涌出,因赐名。大殿前部亦有经堂,中间有圆形层台一,周围七层,供着水,烛,香,花,灯。香灯灿列。喇嘛言是“五行台”,似是香花供养之意。殿中佛前有地藏王圆龛,佛像后右边柱侧阴暗处有铜质小欢喜佛一尊,燃灯细看,佛像狞恶,足踏一牛,牛下仰卧着一裸女。
    午赴绥远饭店应教育厅长阎伟先生之宴。
    午后三时到民政厅即旧归绥道尹公署之择园,清慈禧后之父惠隘官归绥分巡道尹时,后随宦在署,怿园为朝夕玩赏之地(按慈禧于咸丰元年入宫,年已十七,是在归绥署中时代,当在一八三四年——一八五一年之间)。后任者别建一亭,额曰“懿览”,取曾经太后游览之意。园中树木荫翳,楼阁相连,颇有雅趣,楼下碧霭屏前有卧石二方,云为太后少时坐卧之处。
    出园回公医院,我因旅倦少息,别人又到城北五里之公主府,今改为省立第一师范,系康熙中(一六六二年——一七二二年)建,惜未往,无从描述。
    午睡至六时,独自出门,信步向东行,过广场至三十五军联欢社。社系新式建筑,堂中有讲台,可映电影。四壁挂抗日死事士官遗像,两旁有阅报室球房等。社东有操场,有些兵士正在练习掷手榴弹。据带领参观的潘君说,如今三十五军兵士,年纪只在二三十岁之间。社北有兵房,南有网球场等,设备甚周。
    回来与同行诸君赴傅主席晚宴。席间傅氏谈到民十七年涿州入城守城之役,及去年抗日之战,大家均为动容。同时又得闻三十五军第七十三师机关枪连正兵张恒顺廿二年五月廿三日在怀柔石厂之杀敌战绩。张君山西人,年十九,是役该连在石厂西北山脚任掩护之职。在全班五人中炮阵亡之后,张君仍沉着支撑,以孤身奋战,扫敌数百,侧障全营,自晨五时至晚七时,奉命始退,全线赖以保全(事载廿二年五月廿七日大阪朝日新闻)。如今论功行赏,越级晋升,由正兵得少尉待遇。——我自少即喜闻鼓角之声,听人家谈到杀敌战役,总有万分的感动与高兴,当下即和傅氏商量,能否和张君图一晤会,询问详情。傅氏说:“张恒顺现驻丰镇平地泉一带,将来你们归途过平地泉时,我可以电报命他上车相见。”——不想我们回平,半夜车抵平地泉,有张君的长官上车说:“张恒顺病了。”何等的缘悭!这已是后活了。八月十一日赴百灵庙途中
    晨三时即起,六时乘三十五军军用汽车出发,同行者有翻译龚君,及班禅无线电台长沈焕章先生。沈君江苏人,居青海已数世,此行为迎班禅行李而去。启行时草上凝霜,冷如晚秋,东方乍明,晨曦美极。穿城过时商店都未开门。出城一路看大青山,环拱如画。行二十里,渐至山下,一路有泉水细流,行人和牲口都在水边憩息取饮。此时见有数十骑,迎面风驰而来,近前通语,方知是蒙民来迎拜班禅活佛者,男女均着牛皮靴,衣服多红紫色,金锦沿边,腰间束带。男子结一辫,女人则两辫垂肩,发上加银板,垂挂珊瑚璎珞,晨光下璀璨如画。有小孩只两岁光景,坐母亲怀前鞍上,坐态极稳,面颊黝红,双睛如漆,状极可爱!匆匆数语,听我们说活佛已赴包头,乃又纵马急驰而逝。
    自此上蜈蚣坝,系入山孔道,山路为民十四冯玉祥氏驻军所开筑,尚平坦宽阔,今已渐崎岖。汽车宛转上坝时,我们都下车步行,走到仙姑庙,庙建石壁洞中,洞深五六尺,距地面约二丈,凿石为阶,可以上下。西北有关帝庙,建石台上,高立巍峨,为蜈蚣坝之最高点。山峡间有树林,亦为西北军所种,并有留人小店。立此前瞻后顾,群峰如画,起伏环绕,有山回路转之胜。过庙不远有“鄂博”一,为蒙人祈祷之处,形似坟墓,以乱石堆成,上插长杆,杆头系以牲畜毛角,及刷印藏文经咒之小旗或哈达。后闻蒙政会之赵君云,祭“鄂博”之日,各杆头均揭杂色之咒文旗及五色纺绸,以牛羊供献,喇嘛唪经,男女礼拜,为蒙地盛会。
    自此顺山涧宛转下坝,阳光灼甚,大家均减衣取凉,始信绥地“早穿棉皮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之谚,不是虚语。下坝后回望,阴山已在后面,我们都被“打在阴山背后”了!
    山后时见农田,为汉人移居来此耕种者。小冈头时见“鄂博”。十一时抵武川县,县为唐高祖(六一八年——六二六年)生长之地,城池甚小。入城至县政府少憩,土屋数进,后倚小山,有野犬据檐下瞰,景状甚奇。县长席尚文君招待极殷。午餐后赵澄先生忽觉不适,大雨又倾盆而下,不能前进,我们只得暂作住计。晚晴后登平顶山,四望均是平原。因我们人数太多,雷女士和我及顾郑张诸先生和文藻均移住娘娘庙,有贾世魁先生等欣然招待,情意殷渥可感。夜中空气凉极,一宿之后,精神悉复。八月十二日赴百灵庙途中
    晨九时离武川县,七十里到召河,经保商团营盘,系一小堡,营房均土筑,团兵二百余,大半蒙人,骁勇善骑。午到段履庄,至山西商店鸿记少憩。店卖油酒米面,并及杂货。
    也有书成包,打开一看,只是《上论》数卷,还没有人买。此店专与附近蒙人及汉族农人交易,生意很好,有店伙二百人,四出销货。我们在此饮水并进干点,他们招待周到,并不算钱,亦蒙人淳厚好客之风所薰染也。
    自此上车,便是达尔罕旗地,这时才理会到前人所谓之“天圆地方”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等句,均指鸿镑初辟时的景物而言。一路驰过绿海般无边的草原,地平如镜,道直如矢,同时亦使人忆起北齐(五五一—五七七年)斛律光所作之“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其写景之妙,真不可及。
    平原上时见黄色的野鼠,在草中出没。亦有巢居地中的小鸟。不远的便有一大丛,一大片不知名的紫色,红色,黄色,自色的野花,彩毡一般的平铺地上,绚烂已极。也不时的看见有毡房二三,远远的棋子般地点缀在草原上。又遇到一群三四百只的野羊(即黄羊)在原上吃草,听见车声,惊走四散,迅疾如鹿。龚君说黄羊是很难遇到的,遇到者大吉大利,我们都笑着。
    此时迎面开来运载班禅行李回绥的大汽车数辆。沈君即与我们作别,登来车而去,车上有大堪布即班禅之大弟子,我们因请他下车,为摄一影。
    三时许,阴云又集,在“天苍苍,野茫茫”之中,看着大雨欲来,四天浓白之景,极为奇观。顷刻间雨阵从后面驰来,大点的落在篷上。不久雨脚即过,天又放晴,此时已将进九龙口,山围中便是百灵庙了。
    忽然看见两个蒙古骑士,自晚霞的天边急驰而来,帽影鞭丝,一时如画。迎到了我们的车子,便又回头,鞭马与车偕驰,其马上姿势之闲散自然,都显示着他们终身马上的生活。
    进了九龙南口,远远百灵庙一簇的白色建筑,和西边蒙政会办公处之数十毡包,已罗列眼前。红檐金顶、在小河抱环紧带之中灿烂的掩映于四山霞彩之下,一天的乏倦,都被此荡涤净尽了!
    到河东下车,此地为百灵庙一带之山西商人住处,房屋多系汉式。我们到了集义公店,商量宿处,在他们回答之顷,我看见了正屋东壁上挂的褚民谊先生所写的敕勒川歌。——这时有蒙古地方自治政务委员会的科长赵福海任秉钧二君,来邀我们到河西毡房中去住,乏倦之余,大家欣然应诺。
    登车驶过清浅的百灵河,到庙西一簇数十个毡房前停注,这便是蒙政会的办公处了。俯身入“包”,寒暄之顷,又有几个蒙古青年,进来握手,都是蒙政会人员,俄日北平各处大学的毕业生,相见纵谈,极为欢畅。据说委员长云王回府去了,秘书长德王偕来此游历之前东北大学校长刘风竹先生出猎未归。正谈着忽然“包”外阴暗,雨雹交至,冰颗跳进毳幕,小如珠粟,少顷即止。出“包”一望,四山如浴,新绿照人。西边是明艳的晚霞,东边有虹影双重,直垂到毡庐门口。百灵庙的白墙,红瓦,和金色的殿尖,在明净的霞光山色之中,竟如天宫楼阁,不可描画:
    不夕德王猎罢归来,便来过访。交谈之下,我们都觉得他是一位有为的领袖,沉着英明,年约三十余岁,汉蒙学问都很深造。谈话之间,问到百灵庙故事,任君说是康熙西征时,兵驻庙南之女儿山,夜闻百乐争鸣,山后又有二泉奔涌,似二龙戏珠,因建此庙以压王气。二十里之内,不许住有人家,以阻遏新天子之降生,今庙后白塔之下,即系泉源。
    德王及各委员别去后,大家均收拾就睡。我们分住了两个毡包,安下行军床,铺设了卧具,灯光之下,便细细的观看包内的布置。我们住的是蒙政会的客室,顶轴略如伞形,都显红朱油漆,顶有天窗,上有毡盖,可以卷舒。四周圆壁,蒙着绿色呢围,地下铺着白羊毛毡,上面又铺着彩花的毛毯。当中南向,有朱红漆的长方矮榻,上供元太祖成吉思汗(一二○六年——一二二七年)像。中央有方框为冬日安炉处。四围有长方形小矮桌,都是朱红油漆,上画金花,甚为美观,门扉两重,朝南安设,内层两扇,外层只一扇,上部作栅栏式以通空气。“包”内华丽舒适(关于一般蒙古包的布置,文藻有另文述及),周视之下,我们都涌起了欢乐新颖的感觉!雷女士和我因为听说这是河西圣地自鸿镑开辟以来,第一次住着妇女,觉得是我们旅行中的一个大纪念!拥衾默卧,天窗洞开,夜气凉爽,星光满天,听见牧马嘶鸣,群獒追逐,边声四合,心里觉着有无端的悲喜。八月十三日
    百灵庙距绥远二一八·八八公里晨早餐时,赵君以德王命,送来点心一盘,系奶豆腐奶祭子等,味略如西制之Cheese(干酪)。十时许到德王包内去回拜,门口有荷枪的蒙古兵守卫。相见道晨安毕,即递奶茶,并进杂点,甚丰美,包内陈设与我们住处相仿,只东壁下有小桌,上设文具,也整齐的堆着书籍,如甘地、俾斯麦、希特勒诸传,和各国历史及新土耳其等书,具见德王对于世界大势之关心。
    十时半辞出,即由赵君导游百灵庙,庙亦称广福寺,康熙时赐名鸿厘寺,百灵庙乃贝勒庙之转音,或系某贝勒所建。
    正殿院中有经柱一对,上挂刷印经文之长"鬆,迎风飘拂。两边墙下有法轮十余个,殿前部为经堂,有活佛通经座等,金漆甚新。按现在庙宇,已非当时建筑,民国三年土默特旗军官玉禄哗变,聚众据庙,绥远都统张绍曾部兵来攻,玉部退出诱张部追入,乃纵火焚庙,此一役后,当时古迹,均成瓦砾之场。今庙系新建,民国十三年完成,所费颇巨。四壁周视,其壁画工笔较大同各寺,精粗迥殊。南壁有欢喜佛画。后殿供佛像,供案右端,有金漆圆台一座,据喇嘛云“系小世界”,分水,地,天三层,上层有小楼阁,四面插有伞形及日月形,以别方向。
    上楼看见经阁,有藏经数十束,状如锦枕。佛桌前悬虎皮软索二条,据云此系大喇嘛传令所用,如汉将车之令箭。有红衣小喇嘛正在佛前铜盏内添水。
    庙中有佛殿及经堂十一座,喇嘛住所百数十处,可容三千人,今仅有二百余人。因建筑形式大略相同,未遍观。
    出至庙后,在一大“鄂博”前小憩。赵君因指庙周围的小石堆,说这是新定的庙界,又说阴历三月二十一日是祭成吉思汗之日,因为他每次出兵必择黄道日,而屡战屡败,愤而改用黑道日,竟获大胜,此为特殊记念,因以此日为大祭日。
    在正午骄阳中回“包”,下午稍息,又有刘风竹校长及蒙政会青年诸君来谈,谈及蒙古音乐,诗歌,婚姻,家庭等,大广见识。晚五时德王请赴“全羊席”,此为蒙俗盛宴。宾主入座后,有两仆人衣清代冠服,水晶顶,蓝翎,开襟袍,马蹄袖,抬捧着一大长方木盘,上盛蒸好的全羊,放在矮桌上。德王先引刀割下羊首羊尾,供于成吉思汗像前,然后请大家自割自吃。肉味极好,毫无腥膻之气。又进肉汤,内有炒米,味亦甚佳。
    席后大家都出至“包”外西边篮球场上,看德王和蒙政会人员玩球。又散步至东边保安队营盘处,借马试骑。蒙古马极灵,知骑马人技术之优劣,我们骑上去,加鞭叫走,它却动也不动,只傲然的低头草。
    晚在隔包内听保安队军官刘健华君谈到他在东三省抗日火烧飞机场的故事。刘君东蒙人,年只二十三岁,谈次慷慨激昂,有目眦皆裂之概,这时赵君又来,带了两个乐人,也是蒙政会职员,大家围坐灯前,先听笛子和胡琴合奏。笛子略同汉制。胡琴则有四弦,柱头系铜质。歌为蒙古情诗,歌辞是爱人别嫁,悼忆追慕,描写到爱人的眼睛,衣服,姿态之美,比喻她像一朵龙相花(黑芙蓉花)。歌调掩抑哀怨,联音甚多,缠绵不断。次听马头琴与胡琴合奏。马头琴身系长方式,柱头刻马首,弦用马尾制成,传为成吉思汗所制。歌为《红旗歌》,蒙名“托伦托”,系成吉思汗出兵时所唱。奏时有保安队长韩凤麟君引吭相和,声调激越。散时已是夜深。八月十四日百灵庙
    晨起朝露犹零,和文藻走到包后山上,下望绿野如画,涓涓的百灵河,正绕住这一带高原。群马晨牧在晨光之中,毛片润泽。牧人骑在无鞍马上,手执鞭竿,上绕长绳,系用以套马者。在万马群奔之中,欲取一马,遥掷竿绳,即可套住,百不失一。山坡上无边的长着各色的野花,也有各种草虫,在飞鸣跳跃。下坡走至东边广场上,看保安队晨操,队兵有二百余人,都是德王部下,正在操演“开步走”“向后转”种种姿势,有着军衣者,也有长袍束带着牛皮靴者。步伐盘散,不见精神。而一飞身上马,立刻振发奋迅,绝尘而奔。蒙人骑马技术与天俱来,八九岁儿童即能据鞍飞驰,且能在马上入睡。苟能练成劲旅,西北国防,当收大用。
    包南广场上有红衣喇嘛在井旁汲水,庙墙外也正有一大队红衣喇嘛,拈香奏乐,绕庙诵经,据说这是早晚的日课。
    九时许由赵君引导,乘汽车至百灵庙东南五里之康熙营盘,传为康熙西征准格尔时驻兵之所。营在一小山上,四周有大石嶙峋,叠作垒形,山巅传有汉白玉宝座但已不见。踞石而坐,四顾廓然,石隙中丛生着捕蝇花,花淡红色,细碎如小雏菊,叶瓣皆干,经冬不凋。
    离康熙营向东数里,见有民包两个,即下车访问。两包一系住处,一系厨房,有牛羊百余只正在包外草。探首内视,有剃发老妇(按蒙俗寡妇不嫁者剃发为识),坐起寒暄,自言年七十五岁,子年三十三,外出未归,媳年廿五岁,结婚仅两年。其媳旁坐低头缝衣状甚羞涩,与语都含糊应答,双颊殷红,头蒙布块,耳旁垂珊瑚璎珞。包内颇洁,并畜猫狗。
    厨房内锅中正煮着奶皮。包外有一汉童,十龄左右,系被雇牧羊者,工资每日一角,或年终酬羊一头。包后荫中坐着一个青年,蓬发垢面,颈系大铁环,下连长圆形大铁链,见人嘻笑。起初以为是疯人,近与谈话,方知是蒙人之犯罪者,被本旗官长鞭责后,上锁纵流于此。自言再到开庙时便该开锁释放了。因为他懂汉话,更和他细谈,他说:“咱们是察哈尔人,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咱们只十九岁,因为和人吵嘴,扎了人家一刀,就受了罪了。”问他“吃什么?”他笑了说:“这家人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这种“天地为牢”,“四海为家”的囚犯,恐怕只此处可有,比较内地土牢的生活强胜万万了。
    回来的道上,看见一串骆驼,负载重物,疾奔如风。赵君因说骆驼载重行远的持久性较胜于马,可疾走七昼夜,不饮不食,亦不休息。它们在北平城里的笨重的脚步,只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表示。
    回包休息,午餐,午后参观云王居处,内容与德王之毡房相仿,只德王故书案处,云王则设佛桌。包中央立四红柱,上达天窗,此系王公包内所特有者。这时旁边正搭一新包、只四五人工作,由立架,而上顶,而围毡,只十五分钟光景,即已毕事。蒙人夏日逐水草而居,冬日则移住山坡凹暖处,迁移时全包可折卸收卷,载驼背上出发,到合意处,顷刻便可成立家室,真是方便!
    黄昏时邀集蒙政会职员等为摄一影,他们又与我们合摄一影。摄毕,德王特为我们开赛马摔跤二会,广场上聚满了僧俗人等!计有马十余匹,除职员和兵士外,德王自己亦欣然与赛。先赛跑马,后赛走马,绕场两周。骑者上体垂直,两膝微屈,鞭丝扬处。绝尘奔腾,观众欢呼,声震原野。德王马上姿势极好、神意暇逸。赛毕又请我们骑马,大家都谢不敢,只刘风竹先生欣然上马,刘君骑术绝佳,大为“教书匠”吐气。我们团中,只张宣泽先生、容先生,雷女士三人,弛骋少顷。
    次是摔跤,观众均围坐地上。德王将与赛者分成两队,以次唱挑战歌,辞句简单,声高而长,两边就各有人走出,先向德王举臂过顶,跳跃为礼,就开始相扑。先用两手擒住对方腰带,或颈下系佛像之带,胸颈相倚,盘旋相持,伺隙猛以腿膝互击,以能将对方摔倒地上为胜,然后胜者扶起败者,再向德王行礼归队。
    在赛马摔跤时,有百灵庙中已出来许多红衣喇嘛,杂坐围观。这时有个年轻高大的喇嘛,面圆颊红,看到技痒处,出家人似乎亦见猎心喜,每次挑战歌停,他就笑嘻嘻地举臂跳掷而出,胜后又笑嘻嘻地行礼归队。他每次出队,我们都拍手欢呼。我忽想起“惠明下书”一出中之“……仗佛力呐一声喊,绣旗开,遥见英雄咱……”之句,觉得一种豪放自喜之态,流露于纸上的,今又在真人格上表现了出来!想为他摄一影,惜日光已沉,无从印迹了。晚餐由我们回请德王及韩赵二君。饭后其他委员会中人员也加入聚谈,奏乐。德王亲为我们拉胡琴,弹马头琴,及三弦琴并吹笛子,似于各种乐器,无不谙熟,真是多才多艺(我们行前曾各请德王在一张小纸上题字,词系蒙字,款用汉字,笔意秀劲)。当德王奏胡琴时,韩君又为唱一情歌,唱时相顾而笑,问起唱词,才知是说:“我犯了相思病,神仙般的大夫亦治不好,只有爱人能医。她若来时,不但立时病愈,且能立刻起来操刀剁肉,包饺子给她吃。”词意直截真挚,大家听了,也无不欢笑。
    乐毕,陈其田先生起来代表本旅行团,致谢蒙政委员会的招待。德王亦用蒙语致答辞,述内蒙自治运动之经过,及坦白为国之苦心,希望内地知识阶级,予以研究与援助。辞毕由韩君译成汉语。次由赵君致辞,中有“汉蒙合作,当首由有知识的青年,联合起来,……开发西北,即以巩固国防,当为助进西北而开发,勿为消灭西北而开发”,说到沉痛处,声泪俱下,合座默然动容。顾颉刚先生和文藻也相继发言,大约是说到我们所能尽力的种种径路。
    会散已是午夜,明日行矣,大家都觉得心头梗塞。三日的留连,闻见上所得固多,而对于这班,我们从不知道的,苦干的,有为可爱的蒙族青年同胞,更油然生敬爱之念。他们是逼居强邻墙下的我们同母的孩儿,利诱势逼,春晖又远。我们是他们同气连枝之人,当如何为他们呼号传语,使全国同胞,都知道在穷荒极北的漠漠寒沙之中,有这些孤军奋斗的青年,正在等待着我们的同情和援助……!
    星光下,耿耿反覆,不能成寐,此时心理,和年少读吊古战场文及李陵答苏武书时,冷暖大不相同了!
    八月十五日回绥道中
    晨六时半离百灵庙,有蒙政会委员数人来送行,又在灿烂的晨光中与金顶红檐作别。车过百灵河,转出九龙口,蒙政会数十个毡包都隐没在高冈之后,不能再见了,而我们心头深刻的印象是不能磨灭的。
    平原上有栖息的灰鹤一群,毛羽灰白,映着绿草,极雅澹有致。张先生向天放手枪一响,群鹤惊飞,赵先生急为摄影。
    道上还遇见羊群马群和骆驼群,都在晨牧。也曾遇一狼,近在道旁,见车下避,状似狐而稍大。将抵召河时,道旁有蒙古包二,并有羊圈。下车访问,有少女在包外浣衣,极健美。包内用具极为汉化,有手提箱之类,堆在包角。
    近午抵召河至普会寺,系班禅活佛避署之处。下车入院,简素整治。长廊层槛,建筑纯系西藏式,胜于百灵庙多多。匾额系乾隆(一七三六年——一七九六年)御笔,上书汉满蒙藏四种文字。外殿亦为经堂,存活佛鸾驾,车乘等。后面是佛殿。绕至西院,庭宇阒然,门窗掩闭,自隙内窥,室内壁~*玲珑,椅桌精致。墙上有画数幅,中有画马甚生动。再西又一小院,有树二株,此为出蜈蚣坝后所仅见,更觉得凉荫袭人。
    在寺饮茶,并中午点,茶炉中燃牛粪,火光熊然。蒙地煤木缺乏,而牲畜只饲青草,粪无臭味,因此燃料都用兽粪,据说火力极强,可融生铁。
    下午二时过武川县,四时过蜈蚣坝。城郭在望时,路旁过焦赞坟,惜未停。六时抵归绥公医院,雨,少顷即晴。
    八月十六日绥远
    晨起,雷女士和容郑张赵诸先生骑马赴昭君墓(郑先生有另文详记)。顾陈二位则到财政厅,教育厅等外。我和文藻在公医院休息。午饭只两人共食,虽然是举案齐眉。而热闹惯了,似乎反觉得寂寞!
    晚六时许,郑振铎先生请全体在古丰轩吃饭。此时由平绥路局转来电报,报告顾颉刚先生太夫人病笃的消息,顾先生定明晨快车回平,合座都为之愀然不欢。
    夜到傅主席家辞行,随后傅主席和七十师师长王靖国先生又到公医院来谈。
    八月十七日
    包头距丰台站八一六·二三公里高度一○○四·九二六公尺晨六时迁回专车上,先送顾先生行。八时许离归绥,一路与大青山并行,起伏如障,又是无际的平野农田。十二时半抵包头站,为平绥路线之终点。午餐后偕七十师吴参谋到生活改进社。社为包头最整齐的房子,有餐室球房,宿舍等设备。社长段承泽先生,在此主持西北移民协会,并立有电灯,面粉两公司,贸易极大。时段先生外出未晤。少憩后即到城东门外之转龙藏,即龙泉寺。寺系龙王庙,树木葱郁,风景清幽,有道光二十九年(一八四九年)的修庙碑记。庙院内有池,系储泉水处,已干涸,池底龟裂。西墙外岩畔有石刻龙头三,今只有两个龙头出泉,居民悉于此取饮,据云可治眼病。寺东尚有玉皇阁。
    次至永茂新兴两厂,参地地毯制造。各有童工数十人,规模尚大,毛质亦佳,惜图案不新,颜色亦少,据云出品多卖与蒙古人。
    四时许到城内大南街西阁看所谓之郭大将军戟,或云宋将杨再兴戟。西阁状似城楼,正由包头教育局修理油漆,将改为“民众教育馆”,戟长丈许,重百许斤,以铁链悬梁上,柱倚地上。柄有刻字云“记名简放提督军门镇守山西大同等处地方统辖雁门三关总镇都督府冠勇巴图鲁马”,又似是清代“巴图鲁马”之戟。戟上云有血迹,审视未见!
    晚有段社长在改进社约宴,席间又听到王同春及二老财的故事,并移民屯垦的经过和成绩。
    回车睡。
    八月十八日包头
    这天本想到固阳县之五当召,五当召系牡丹招之转音,又称广觉寺。建于清乾隆间(一七三六年——一七九五年),在包头东北九十里,松柏成林,牡丹满山。我们在大同看赵承绶将军自映的电影时,银幕上见到七十余座西藏式的,华丽庄严之白色佛堂禅舍,神往已久。昨晚问路时,七十师的梁参谋长,已说到大水之后,山路尽失,不过我们可以试行,并于侵晨令骑兵先发探路。我们于晨七时,乘七十师的军用汽车出发。出城数里,在山岩中觅路徐行,雨点渐大,车陷山石泥泞中,进退维谷。车夫摇头说:“行不得了!”大家商量再四,以为前途尚近百里,中途且无处住宿,山水再大,恐还不能转来,不得已只好折回。到车上已天容如墨,衣履尽湿。
    阴雨终日,大家只在车上看书下棋解闷。晚,晴。七时又到生活改进社应梁参谋长之宴,席间晤及王县长等,又问到包头状况甚详。此地为西北商业中心,水路由黄河上通宁夏,陆路可达青海,为平津陕甘新疆蒙古伊犁乌里雅苏台等处货物转毂之区,铁路货运收入,年可八九十万。居民多为商贾,蒙人亦多。民十四冯军过包头时,民间损失极大,今元气已稍复。
    宴后在社中晤及金陵大学农学院美人卜凯先生(Mr.J.LossingBuck,其夫人即《大地》(GoodEarth)小说作者赛珍珠女士),相见甚欢,互询近况。卜先生是到五原临河一带,调查土壤农产者,后闻亦因阻水未果。
    夜宿车上。
    八月十九日
    包头——磴口距丰台八○一·六五公里高度九九五·一七二公尺晨七时乘汽车至段先生所办之河北村,在城东南十五里。
    行至半道,因雨后地湿,车又陷泥中,我们都下车步行。不远已望见新村的田亩,田里都种的是糜米,莜麦,玉蜀黍等。
    绕入新村的短墙,又行里许,至办公处,乘骡车涉水到河边用水车种稻处,泥泞太甚,车颠簸已极。稻田近接黄河,畦中水满,葱绿可爱,水车旁正有数人工作。据云包头试验种稻,此为第一次,水车系采南式自制。农民拟自冀南移来,系黄灾难民。第一次大约移民一百户,年底可到。
    出来拟到南海子即黄河码头,又因路湿折回。
    午餐仍在新生活改进社,系应包头李段长,周站长之约。
    黄河鲤鱼,自前天起,已吃了三顿,清腴肥嫩,入口即化,其味之美,只有西湖醋鱼可以仿佛一二。据说鲤鱼最肥是在春冰初泮时,顺流群趋而下,有长至二三尺者。
    下午三时,挂小机车至磴口,参观萨托民生渠。有周站长及夫人偕行。到磴口站适遇驻渠口的工程师徐捌源先生,说通渠大道已被水淹没,只有小路可行,于是由徐先生引领,大家鱼贯的在狭仄的小径上走着,两旁有长得很高的刺草,攀擒衣袂。二十分钟已到河岸,河水浑黄,旋流甚急,一望无际。落日照在水上,水面似起白云,一种雄伟浩大之气,所谓之“黄河远上白云间”者,真情景悉合了!
    自岸边上船,在急流中渡到对岸,便到民生渠口。桥洞四孔,铁闸紧闭;桥上有铁梁,气象甚壮。按民生渠之兴工,由于民国十七年绥省大旱,萨托二县受灾最重,主席李培基氏倡议开民生渠以工代赈。十八年冬,由省府与中国华洋义赈救灾总会,合作一切贷款及工程事宜。二十年春由傅作义及王靖国在七十及七十三两师内,拨兵士四千人加入工作,六月而干渠及数支渠告成。渠于长百九十五里(里按一百八十丈计算),由萨县磴口村黄河沿之瓦窑口起,至托县城南直入黄河。全渠包括熟地约四万余顷,成功后水力能达到者,至少亦有两万余顷。但因当时急于救灾,测量方面未免疏忽,渠道太高,水不能入,至今尚未收灌溉之利,极为可惜。
    徐先生日间到渠口城堡式的办公处,测量水量,下午四时后,即须回磴口车站,河西土匪太多,时常过河,无物不取。他们是河西的农民,穷不聊生,农暇时以抢掠为业,兵来即散,无可防备。
    归途中,徐先生遥指大青山半的一丛殿宇,说那就是沙尔沁召,传说是当初汉蒙分界,汉人一箭射到大青山7上,因建此召,自此阴山以南,都是汉人的领土了。
    五时许回磴口站,徐夫人亦上车相见,她是天津北洋工学院的毕业生。一对科学家夫妇,在此辛苦工作,真是青年人的好模范。
    六时半回包头。
    八月二十日
    包头——公积坂距丰台七八六·二六公里高度九八八·四七○公尺昨因骡车震颠太甚,胸部骤感不适。晨,雷女士及容陈张赵诸先生到南海子参观,我未偕往,终日在车上偃卧休息。
    十一时半车挂至公积坂,阴雨。午饭后由雷女士及陈赵两先生乘骡车至八拉盖参观天主教村庄(雷女士有另文详纪)。天主教会在西北一带有特殊势力,教民甚多,拥地亦广。
    据说宣教者本拟在蒙人中传教,教堂立后,蒙人不耐热闹,移“包”北去。而汉人却都聚来耕种,渐以成村,此村遂成为宗教,教育,及自卫的中心。此种村落在绥远有数处,如二十四顷地,萨县如八拉盖等。村多整浩,有教堂,有医院,有学校,并有无线电台等近代设备。村民男不吸烟种烟,女不缠足,生活甚佳。西北移民协会总干事段先生说,假如内地的知识阶级,有教士般的热心和毅力到西北来组织起几十个新式的村落,则于巩固国防方面,胜于军队多多!
    雷女士等归来后,五时半,车又开麦达召。
    八月二十一日
    麦达召距丰台七五三·九○公里高度九九六·○八七公尺晨拟游麦达召而天雨不止,又无代步可雇,车中闷坐,听说三道营至卓资山一段,轨道又出问题。大家商量,恐路轨又断,欲归不得,不如趁未断前赶回。十二时车挂往旗下营,沿途各站均有耽搁,到旗下营已八时半。八月二十二日
    旗下营距丰台六一七·八五公里高度一二四一·一四六公尺晨闻站长云,电话电报,均因天雨不通,前方实情,无从探得。南下之车,皆停于此,站上颇热闹,晚绥远段长李君来,言轨道又冲断,须三天才能修复。我们商量尚有麦达召未看,在此三天之中,不如再折回麦达召。郑振铎先生因有要事,决定随工程车先行。八月二十三日旗下营——绥运
    晨,郑先生匆匆道别下车,同伴中又少了一个。闷卧车上,听站上人闲谈,有老人年七十岁,言此处河水,五年必一改道,再过五年,全村就洗荡了!夜回绥远。八月二十四日绥远
    晨,有绥远军部兵士持帖来,云傅主席邀往午餐,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两次回车,屡屡叨扰,而又情不可却。我因仍觉不适,留车未往。有蒋恩钿女士,清华大学毕业生,现绥远第一女师教员,刚由南来,闻讯来访,相见极喜。
    午后,大家回来,从军部借马六匹,二时半另开小车,有雷女士,容张赵诸先生共往麦达召(容先生有另文详纪),九时许方归。八月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回平道中
    八月廿五日,闻前线已修复,下午三时四十分离绥远。蒋女士又来送行,赠我捕蝇花一束。张宣泽先生也与我们作别,同行月余,分手均觉恋恋。
    行不得时,觉得闷人,一旦路畅无阻,却又不忍即离这雄壮的西北!一路上倚窗望着白塔,望着青山,幕色中看一块块地毡般覆在山头的田垄,心中有说不出的依恋。过三道营站,轨道新修处,还有许多工人,荷锄带锸,坐立路旁。伸首窗外,看见旧道弯曲在数十步外,已没河中。新道松软,车过处似不胜载,铁轨起伏有声,亦是奇景。
    过福生庄站以东,山水奇伟,断岸千尺,河水萦回。车道即紧随山回路转处,曲折而前。时有深黑的悬崖,危立河畔,突兀之状,似欲横压车顶。来时系夜中,竟未及见。
    中夜过十八里台站,为平绥路线中之最高点,高度为五一八一·○○尺,急视寒暑表,已下降至五十六度。
    廿六日午后重过宣化,买葡萄一筐,过沙城时又买青梅酒一瓶,过南口又买白桃一篓。六时半抵清华园站,下车回家,入门献酒分果,老小腾欢,我们则到家反似作客,挟衣拄杖,凝立在客室中央,看着家人捧着塞外名产欢喜传观之状,心中只仿佛的如做了一场好梦!
    冰心竟于一九三五年一月廿九日夜北新书局改为《冰心游记》,1935年3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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