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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陵水库工地散记

十三陵水库工地,三个月前我是来过的,但是只走到工地边缘!
    我们那次来,是只做四小时的轻微劳动。我们怀着极其兴奋的心情,从北京出发,汽车走过明陵的大红门,不久往东一拐,群山环抱之间,远远地有几间草棚,我们的大汽车就在那里停下了。
    我们又极其兴奋地跳下车去,工地上有人迎了上来,给我们指点了坡下劳动的地点,就是铲走地面的浮土、石子和草皮,把好的粘土留下,将来好运去筑拦洪大坝。我们分成几队后,锄土的、铲土的、挑土的、抬土的,按着自己的劳动力的大小,就干了起来。休息的时候,我们起立四望,真正的劳动大军,实在还离我们很远很远!豆子大的几点红旗,在一望无际的平野上,一闪一闪地发亮。劳动的人们,像几条黄白相间的花带一般,缠在朝阳下的山腰。在我们工作地点的大路上,停下了好几辆大汽车,从里面走下许多男女外宾,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神情,一队一队地向着东方跑去,我们这里不过是工地的门口呵!
    吃过了干粮,午后休息的时间,我们上了小孤山,看的也还是工地的远景:东山口上万人如蚁,拦洪坝的地基上,有几辆压道机,在突突地开行。来回的一路上,推车的、抬筐的,有戴白帽子的回族同胞、有僧侣、有双辫的小姑娘、有赤膊的小伙子,热汗满面,眼光里横溢着无比的热情。我们交肩擦过,相视而笑,也没有谈过一句话!
    这次来,不走原路,也不进大红门了,只绕了一条大马路,汽车一直开进一座席棚搭的大门,穿过几条整洁的、两旁有帐幕和席棚的“街道”,直到文艺大队的驻在地,停下了。
    这里很像北京城里的三合院,以一座朝南的席棚为主,两旁是相向的五六顶帐篷,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门墙,而且院子大至无边!里面住的有常驻的工作人员,有来来往往的文艺大队的队员:画家,作家,作曲家,雕塑家,新闻记者……
    真是热烘烘人来人往,成了工地上很特殊也很热闹的一个角落!
    住在这三合院里的人们,就好像一窝闹嗡嗡的、忙忙碌碌的蜜蜂。这时十三陵工地上真是“百花齐放”,盛开着数不尽说不完的美丽挺拔的奇花异卉,把这一群蜜蜂忙坏了也乐坏了!哪里去找这么一个集中的丰富的花园呵!
    有的人,一早起戴上大草帽,脖子上搭着一块手巾,带着画具,或是揣着笔记本,匆匆地就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们都上哪里,横竖你随便走去,在坝上、山头上、河底、渠边,处处都碰得着!有的人,几天都不出去,在我们的“工作室”里,专候着我们的贵宾和对象——工地上的劳模和英雄。
    我们的工作室,就是“西厢房”的第二座帐篷,除了狂风大雨的时节,平常总是把四面的围幕掀起来,就像一座凉亭似的;旁边是玉米地,西望是连绵不断的青紫的山;里面摆着几张桌子,十几把椅子,从篷顶上吊下两个很大的电灯泡。这间工作室,设备虽然简单,而来到的客人,却不简单!
    他们是十八勇士,七姊妹,七战友,九兰组,五虎队,单臂英雄……真是“谈笑有英杰,往来无白旗”!这些贵宾,一在凉亭外面出现,我们这些人立刻喜笑颜开地一拥而上,握手的握手、拉椅子的拉椅子、倒水的倒水……等他们刚一坐下,这些人就把他们围得风雨不透,问的问、记的记、画的画、塑的塑、摄影的摄影……把这些小伙子,大姑娘,甚至于久经战阵的老兵,饱经世事的老头,也搞得应接不暇,腼腆不安。
    但是过不一会儿,他们的谈话就流畅了,一提到自己和同伴们战胜困难的事迹,他们就滔滔不绝地,眉飞色舞地说了下去。这时节,乐坏了也急坏了我们这一班人!笔记的忙得漏掉了一串一串的鲜明生动的言语,画像的摄影的急得错过了一个一个神采奕奕的镜头!这一场会见刚过去,第二队贵宾又已经来临,我们就是这样地过着“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的一天,这是多么丰富,多么兴奋,多么紧张又多么困窘的一天呵!
    清晨,草叶上还附满了露珠,太阳还没有冒花,已经有人悄悄地起身了。他们在凉亭里收拾整理:扫去地上的碎纸和烟头,拂拭去桌椅上的尘土,把它摆成课室一般,大家各据一方,拿起自己的工具,扶头细看凝思,修改整理着自己的作品。大家看来看去的,总觉得自己写的不完全,不够劲……自己画的、塑的太呆板,不活跃……只得停下笔,放下工具,搔搔头,抽抽烟;时间是最无情的,它已经被修建十三陵的英雄们拉好远了,就只好向我们示威!不知不觉之间,太阳已经老高了,田野上浮漾着一层流动的热气。青青的玉米地里的仄径上,不时走过敲锣打鼓的报喜大队,前面有许多面红旗彩旗引导着,喜盈盈地飞跑过去!离“七一”献礼只有一两天了,各路的修建大军,纷纷地“红旗报捷”,而我们呢……形势逼人,只有一句话,不,一个字:“干!”
    横挡在蟒山和汉包山之间,六百二十七公尺长,二十九公尺高的拦洪大坝,是十三陵水库的主要工程。它必须和六月十五以后的洪水赛跑,水高一尺坝高一丈,四十万劳动大军日日夜夜的智慧与血汗,终于在洪水的面前,矗立起这一座铜墙铁壁!从今起那千百年来汹涌奔腾的恶水,将静止回旋在水库之内,驯良地为人民服务了。
    前面说过,三个月以前,我根本连大坝的影子也没有看到。这一次,我把行李放在帐篷里,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坝,又是穿过几条上坡下坡的整洁的“街道”,两旁是食堂、报馆、展览馆、指挥部……绕过一座山坡,猛然看见这一座从平地涌起的万里长城似的高墙!毛主席写的“十三陵水库”五个潇洒的、用白石砌成比人还高的题字,嵌在坝上,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坝前坝上东一簇西一簇,布满了热火朝天的在骄阳下猛干的人们。坝的两端,还架着两道高高长长的浮桥,通到地上,桥上也上下地走着川流不息的人。在坝上工作的都是解放军部队,在铺石块,在压道……个个汗流如雨,脸上堆着笑,嘴里唱着歌。倚着石栏西望,将来是水库湖身的地方,已经是一片平坦,四望空阔,四边静静的群山,一层一层地,颜色从淡红到深紫。将来这一带是良田千顷,树木葱郁,亭台掩映,将是京郊最富饶最美丽的地方了。
    过了四五天,就是“七一”的前一天早晨,我再到坝上去,又看到一个奇迹!两座浮桥已经没有了,大坝基的南头,忽然涌现出了一座发电站,里面也装好了机器!这电站有两层大楼高,上面还有平台。坝上已经碾成平路了,观礼台的大厅已经布置好,还有两只庞大的石狮子,不知何时,也已爬上坝去了,一左一右地,在大坝的南端蹲踞着。向西望去,那座将来湖中小岛的小孤山,也已经削瘦了,堆高了,上面密密地垒上石块,青黄青黄的,好像一顶大草帽似的,扣在湖底。这时我望着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几万个劳动大军头上戴的草帽,忽然想起要写一首诗,回到帐篷,在同志们指点之下,写出:
    千百块石头往上垒,
    把它垒成个草帽山,
    十万顶草帽围着它转,
    小孤山一点不孤单!
    山又青来水又蓝,
    二十万只钢铁手,
    开出一片好湖山。
    当天的晚上,吃过晚饭,我们六七个人又散步绕过大孤山到坝前去。了不得!眼前是一片仙境,简直是走入童话的世界!坝上灯彩通明,把观礼台,水电站,和整个坝身,都用彩灯的线条画出来了。坝下寂无一人,修建的劳动大军,今天下午三点钟起,都完工休息了,只有新安装的几条水管的几十个龙头,在哗哗地流着洗管的水。坝前广场上是几十条彩灯缀成的街道,这彩灯总有几千盏,照耀得灿烂辉煌。举头仰望,这大坝比五一节和国庆节的天安门,显得更高更阔!
    人民的集体力量多大!在任何穷山僻壤,都能建设出比天安门更高更大的天安门来!
    万道明光集射之下,万籁无声凉风四起之中,我们在辽阔匀整的沙地上坐下了,相顾之下,不但嘴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也不知想什么好了!只觉得胸头很激动,眼里却有点发酸,此时此地,真是一生最难逢最难忘最幸福的日子,还是学劳动人民说一句最朴素最有力的话:“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吧!
    第四次上坝,便是七一水库落成典礼的这一天了。天有点阴,不时下几滴小雨,这对坝前和四面山头鹄立的几十万群众,是很好的,免得在热情如沸之中,还受着烈日的蒸晒。
    这一天,万众的欢呼和歌声,震动了四围的山谷。从群众的队伍里,千百朵气球飞上天空,五光十色地拖着长长的标语彩带,顺风徐徐向西飞去。它们也许会落在那十三座帝王陵墓的祭殿上,挂在墓树的梢头。这些封建统治者的幽灵,在过去一百六十昼夜之中,已经饱听到从他们脚下站了起来的人民的热情勇敢的呼声了,现在十三陵周围的千万人民,一心前望着社会主义的幸福美好的远景,早已把他们的苦难忘却,而且把他们从前的可恨的统治者,远远地抛在一边了!
    因为一下午在坝前笙歌鼎沸万人如海之中,走了几转,觉得有点乏累,月亮上来时,便回到篷帐。从城里来参加落成典礼的文艺大队,也刚从那边回来,都围坐在“院子”里,喝水、候车、赏月。我坐在阴影里,听见不知是谁笑说了一句:
    “这一轮明月、这帐篷,该唱《霸王别姬》了!”这使我默默地想起昨天晚上从坝上回来,躺在地铺上,兴奋得许久睡不着觉,明月从帐隙射将进来,照在脸上,我忽然忆起古诗中的: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这首诗背来背去,其实除了“帐幕”和“明月”之外,今天人们的情绪和胸怀,和古人是毫无相似之处的!我们对于旧诗歌旧文艺是太熟习了,触绪即来,脱口而出,留恋古迹却辱没了今人!今天的明月下,帐幕中,歌唱的,熟睡的是满怀信心,满腔热情,干劲冲天的成千上万的普通劳动者,这种情景和人物,都是史无前例的。新时代的新人新事,必须用新的文字来描写来歌颂,新酒不能装在旧皮袋里。拿黄忠、赵云、陆文龙、穆桂英……来比来形容“五老”,“十八勇士”,“五小”,“九兰”……,都是太委屈他们了,黄忠和穆桂英哪有他们的眼光和气魄?人们拿黄忠和穆桂英来比新的男女英雄,也只是因为旧的小说戏剧中,最为人民大众所熟悉所喜爱的,不过是这些名字,当新的小说戏剧将新人物写了进去,又为人民大众所熟习所喜爱的时候,那些旧的英雄影子,就会渐渐模糊下去了。
    但是在这变化迅速的时代里,若不是时时刻刻地创造打破自己纪录的新纪录,时代又会把新人抛在它飞奔前进的路上了。
    彭真市长说的不错,十三陵水库工地,不仅是一个建设工地,也是个很好的进行义务劳动的共产主义学校。我们不过在那里呆了几天,也不曾扎实地参加劳动,而在那几天和工农兵相处,通过工地上紧张的集体生活和访问、谈话,我们得到了极其深刻的教育:我们体会了劳动的伟大,劳动人民的可爱,集体的无敌,个人的渺小,……从和劳模英雄们的接触中,日子虽浅,却已建立起友谊关系,尤其是和那些大姑娘们,工地上遥遥望见,就欢笑招呼,路上相逢,也握手不舍。再就是我们似乎把一片心留在水库上了!回来后,北京有几场大雨,听见滂沱的雨声,就会像当地农民一样地高兴,记得他们曾豪迈地说过:“从前就怕下雨,如今水库修成,尽盼下雨了!”我也是这样想,“制服了狂龙,就不怕下雨。”
    我只盼水库的水由浅而深,由深而满,漾成绿盈盈的一大片。
    因此,我每天早晚坐在收音机前,仔细听取十三陵水库水位增长的消息……
    一九五八年八月十五日,北京。
    们把春天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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