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约我为《我和儿童文学》写一篇文章,为了要弄清“儿童文学”这个名词的概念,我有了一九四七年中华书局出版的《辞海》,上面说:“以儿童为本位而组织之文学也……儿歌、民歌、神话、童话、动植物故事、寓言、谜语皆属之。”我又查了一九七九年九月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辞海》,上面说:“适合少年儿童阅读的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包括童话、诗歌、戏剧、小说、故事等……”
对照这两段的儿童文学定义,我必须承认,我没有写过可以严格地称为儿童文学的作品,即使勉强说是有的话,也是极少!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地挤入或是被推进儿童文学作家的队伍里的!
半个世纪以前,我曾写过描写儿童的作品,如《离家的一年》、《寂寞》,但那是写儿童的事情给大人看的,不是为儿童而写的。只有《寄小读者》,是写给儿童看的,那是在一九二三年我赴美留学之前,答应我的弟弟们和他们的小朋友们,我会和他们常常通讯,当时的《晨报》副刊正开辟“儿童世界”一栏,编辑先生要我把给孩子们写的信,在“儿童世界”内发表,我答应了。《寄小读者》虽然写了二十多篇,但是后来因为离孩子们渐渐远了,写信的对象模糊了,变成了自己抒情的东西,此后也没有继续下去。
《再寄小读者》是在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时期开始写的,那时作家们彼此挑战,说自己要在一年中写多少个剧本,写多少篇小说,我说我写不出什么东西,有同志便向我建议,说我可以写《再寄小读者》。那些年我常常出国或在国内参观访问,我就把在国内外的见闻,记下一些给小读者们看,这里面多半也是些抒情写景之作。
《三寄小读者》是在“四人帮”打倒,《儿童时代》复刊之后开始写的,在拨乱反正时期,我又拿起笔来,把我自己所看到想到的、有益于小读者们身心健康的事情,讲给他们听听。
检查起来,我并没有写过童话、儿童剧、儿童诗……只不过凭着几十封写给儿童的信,就挤进了儿童文学作家的队伍,这真是使我惭愧!我必须把这事实“说清楚”,来减轻我的“内疚”!
但是,以一个热爱儿童、关心儿童、爱听儿童故事、爱读儿童文学作品的人的身份,来谈“我和儿童文学”,我的兴致就高起来了。在我识字以前,我听过许多儿童故事,如“老虎姨”、“蛇郎”、“狼外婆”等等,不论是南方人或是北方人对我讲的,故事情节都大同小异,也都很有趣。那个可怕的“姨”或者“外婆”,在北方人口中就是“狼”,在南方人口中就是“老虎”。这些可怕的动物,最后也总是被打死了,或是夹着尾巴逃跑了,故事就胜利地结束。
至于儿歌或民歌,我听过的就更多了。用福建话唱的,多半是写不出来的,因为福建省方言多半是有音无字的,译意写下来,就不能合辙应韵了。比如:
或:
真鸟仔啄波波
我至今还会唱,但是我写不出来。
用北方话唱的就不然,如:姥姥家唱大戏
……金轱轳棒银轱轳棒爷爷打板奶奶唱一唱唱到大天亮
……
生活趣味很浓,音韵又好,我们都极其爱听,但也有听了使人难过的,如: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七八岁呀没有娘呀
……
唱的声音是凄凉的,到这时候,我就捂起耳朵,央求她不要再唱下去。
到了能够看书以后,我看了不少写给大人看的书,其中只有《西游记》和《聊斋志异》中的某些故事,我认为是加工了以后,还是可以给儿童看的。我接触到当时为儿童写的文学作品,是在我十岁左右。我的舅舅从上海买到的几本小书,如《无猫国》、《大拇指》等,其中我尤其喜欢《大拇指》,我觉得那个小人儿,十分灵巧可爱,我还讲给弟弟们和小朋友们听,他们都很喜爱这个故事。
至于儿童剧,是我在一九二○年左右才接触到的。那年华北水灾,我们大学的学生会为要筹款救灾,演了一出比利时作家梅德林克写的《青鸟》,剧本是从英文译出的,我参加了翻译和演出的工作,我们都很喜欢这个剧本,观众也很欣赏这出儿童剧。
此后的几十年中,我读了一些外国人写的儿童文学作品,如:丹麦作家安徒生写的童话,美国作家马克·吐温写给儿童看的小说……但是使我感到兴奋的还是我们自己的作家写的作品,如叶圣陶老写的《稻草人》,张天翼同志写的《宝葫芦的秘密》。在天翼同志的作品中,我特别喜欢它,因为它紧紧地扣住当时儿童的学校生活,又充满了幻想和幽默的色彩。
这以后又读到了柯岩同志的儿童诗,那的确是从儿童嘴里唱出来的自己的感情和理想。还有高士其同志以残疾之身,孜孜不倦地为儿童写了几十年的精彩的科学诗文,他的精神使我感佩!
写到这里,笔下有点收不住了!许许多多我们自己的儿童小说、儿童剧、儿童诗的作者的面庞和名字,一齐涌到了我的笔端!这些名字都是我们和小读者们所熟悉的,我不一一列举了。作为一个读者,在这里,我谨祝愿他们在跨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际,身体健康,精神愉快!祝愿他们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促使我们儿童文学蓬勃繁荣、争奇斗艳的新阶段,尽快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一九八○年一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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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23 05: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