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一命归阴(7)

    袭人的姐妹们见他这么体贴,都掩嘴偷笑。袭人也笑道: “这种话,何必说给别人听见?” 说着伸手从宝玉脖子上摘下了通灵宝玉给百闻而不见的姐妹们看,传看一遍又给宝玉挂好。然后就要她哥哥雇一辆干净的车子送宝玉回去。花自芳说: “有我护送,把马骑回去也不妨!”但袭人生性谨慎,怕有人看见宝玉私自出来了,万一有人追究起来不好担待,执意要雇车将他送回去。

宝玉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接袭人。满屋子的丫头都在玩围棋、玩骨牌,只有晴雯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知又在生什么气。袭人回来之后,宝玉命人将他早上藏的酥酪拿来,丫头们答说: “李嬷嬷吃了。”
    又是李嬷嬷!眼看宝玉要发火,袭人马上说: “原来你为我留了这个,多谢你费心。我前些日子就是吃了那个东西闹肚子疼呢。现在我只想吃风干栗子,你帮我剥,我铺床去。”
    宝玉信以为真,丢开酥酪的事,到灯前剥栗子了。一边剥,一边问道: “今天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是你什么人?”
    袭人答: “那是我姨妈的女儿。”宝玉听了,叹了两口气。袭人问: “叹什么气?难道她不配穿红的?”
    “不是,不是”,宝玉笑道,“她不配穿,谁配穿?我只是觉得,她长得好呢,为什么不到我们家来?”
    袭人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疙瘩,冷笑着顶回去: “我一个人是奴才命就算了,难道连我的姐妹们也得做奴才不成?”
    袭人很少发脾气,这一声冷笑,宝玉便慌了,连忙解释道: “你又多心了,我说到我们家,难道一定要做奴才吗?做亲戚也成呀。”
    袭人说: “那倒是高攀不上。”
    宝玉不敢多说话,一径剥栗子。一会儿袭人又轻声道: “怎么不说话了?我冒犯你了?你要不高兴,花几两银子买她进来就是了?”
    宝玉委屈万分: “你说这种话,教人怎么答呢?我不过称赞她长得好,配生在这深宅大院里当小姐罢了。”
    袭人说: “她虽然没有这个福分,倒也是我姨父娇生惯养的,今年十七岁,嫁妆都备齐了,明年就要出嫁。”接着又叹息道: “可惜我们这么多年来,姐妹都不能在一起,如今我要回去,她们又都要出阁!”
    宝玉一听,这话里大有文章,吃了一惊,丢下栗子问: “什么叫你要回去?”
    袭人说: “今天我妈妈和哥哥在商议,叫我再等一年,他们就来赎我出去。”
    “为什么他们要赎你?我可不许你走!”宝玉越发慌张了。
    因为家境清寒,袭人自小被卖断进贾府。近几年来,哥哥的生意做得不错,家境好了,总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便想赎她回去,嫁个好人家。
    “做奴才也没有做一辈子的,即使是皇宫里,也要几年一选、几年一放,哪有叫人家做一辈子奴才的道理?”袭人说。
    “如果老太太不让你走呢?”
    “怎么会不让我走?我是个最平凡不过的奴才,我走了还有别人来替。这么多年来,我先服侍史大姑娘,又服侍你,分内的事,该做的都做了。老太太为人宽大,若我们家要来赎我,她一定会开恩叫我回去。”
    宝玉说: “如果我一心要你留下,要老太太跟你母亲说,给你母亲多些银子呢?”
    “我妈当然不敢不依,即使一个钱不给她,她又能怎样?不过,你们家一向体恤下人,可不会做这种霸王硬上弓的事。”
    宝玉发了半晌呆,说: “听你这么讲,你是非走不可了?”
    袭人说: “是。”
    宝玉叹了一口气,赌气说: “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无情无义的人。早知道你要走,当初就不该来服侍我,走走走,走得干净好了,剩我一个孤魂野鬼最好。”
    这时袭人已到别处忙去了。宝玉见她不理他,只好上床睡觉。
    其实袭人倒是一千万个不愿意走。方才母亲和哥哥要赎她回去,她还下了重誓,说是宁死也不愿回家。“当初你们因为没饭吃,剩我还值几两银子,就把我卖了。现在,我在那里过得好好的,你们赎我做什么?难道拿我再卖一次,让你们拿我多掏点钱?”她母亲和哥哥看她这么坚持,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忽然间,宝玉又来家里看袭人,两个人亲亲爱爱的模样,也使花家母子俩心中明白袭人和宝玉的关系,就不再提为她赎身的事。袭人刚刚说这一番话,不过是故意试探宝玉的心意而已。
    和丫头们说了几句话,转身回房,见宝玉背过身睡觉,知道他在生闷气,心中又不忍,轻轻推推宝玉。宝玉竟然泪流满面。袭人笑道: “别伤心了,如果你真心留我,我当然不会走。”
    宝玉问: “我怎么样才能留你?”
    袭人温柔款款地说: “你依我三件事就行。如果你真做得到,就是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肯走。”
    “好姐姐,三百件我都依!”宝玉笑了,“只求你在我旁边看着我,直到我有一天变成了飞灰——不,不,灰还有形有迹,变成轻烟好了,等风一追散,我看不到你,你管不到我时,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也管不着……”
    袭人忙掩住了他的嘴: “不许说这些狠话!这就是头一件我要你改的事!”
    宝玉说: “好,好,我一定会改的,再说,你可以拧我嘴巴罚我!”
    “第二件,不管你真爱念书也好,假爱念书也好,至少在老爷或先生面前,装出爱念书的样子。不要天天叫那些读书人‘禄蠹’,好不好?”
    “好好好,我不再信口胡说。”
    “还有,不要再弄花弄粉,玩那些女孩子的东西,偷吃人家嘴上的胭脂!”
    “都改,都改。”宝玉笑着说,“还有什么,好姐姐你快说吧。”
    “没有了,你自己事事检点些,不要太任性就是。如果我说的你都依了,就是拿八人轿抬我,我也绝对不肯出去。”
    两人叨叨絮絮说到午夜,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起床,袭人偏偏病了,请了医生来看,医生说是感染了风寒。宝玉怕吵了她,到外头找别的丫头们玩,玩腻后,便想看看黛玉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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