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流浪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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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二年后,即汉献帝兴平二年(公元195年)。
四月,徐州下邳城。虽说夜幕正缓缓拉下,城门上方的“下邳①”两个大字,仍然看得很清楚。女墙的垛口上,有持矛搭弓的军士们巡逻防守,好像气氛有些紧张。
城内,州廨里灯火明亮,刘备正召集将领和属吏们议事。这年刘备35岁,以豫州刺史领徐州牧,人们称之为刘豫州。
他的长相有些奇特:耳朵特大,向后回顾可以自见其耳;两只胳膊很长,垂下手来可以超过膝盖;嘴巴光光的,没有胡须。
刘备的左边坐着张飞,右边坐着关羽。张飞胡须茂密,杂乱地扎撒着;关羽则留着五绺长髯,光泽而秀美,因而人称“美髯公”。座上还有糜竺、糜芳、孙乾、简雍、曹豹等人。
刘备先是和大家商量了一些州中的事务,然后转入一个最重要的话题说:“有一件大事要和诸位商量:最近吕布在定陶被曹操打败,正是走投无路之时。今天白天派手下的大将张辽来见我,说吕布想要投奔到徐州来,希望我能收留他,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肥胖而富态的糜芳首先表态说:
“吕布乃是人中之杰,当代的英雄,和他那坐下的赤兔马可称二绝,所以时人有‘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的说法。此人英勇善战,武功赫赫,不失为有用之才。眼下我徐州北有袁绍之觊觎,南有袁术之威胁,西有曹操之垂涎,东有泰山诸将之瞩目,可以说是四面受敌,常存忧患。吕布如能投奔前来,让他在外围驻军,可以为我所用,成为我的羽翼,抗击外敌。”
糜芳说完后,关羽立刻表示反对。他用手绺着秀美的长髯说:“吕布是一个反覆无常的小人,当年在丁建阳手下为将,后来又杀了丁建阳,投靠了董卓。再后来又杀了董卓,跑到东方来了。如今被曹孟德打败,丢魂丧魄,犹如丧家之犬,这是他自掘坟墓,活该如此。我们收留这样的人,不是引狼入室,养痈贻患吗?”
关羽发言之后,糜芳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俩平时不和,几乎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互相抵触。
接下来,大家各抒己见,有的主张接收吕布,有的则认为此人太不可靠,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最后刘备说:“如今群雄角逐,正是用人之时,多树立一个党援总比多树立一个敌人要强得多。吕布正处于逆境之中,来投奔我们,就是看得起我们,如果我们把他拒之门外,不是有悖于仁义?!”
刘备这样一说:大家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收留吕布之事,就算定下来了。
2
第二天,刘备派孙乾和糜芳衔命北上,到青徐二州的交界处去迎接吕布。关羽听说派糜芳前去,心情很不痛快,不知主公为什么如此信任这个纨绔子弟!他对糜竺、糜芳兄弟二人一直有成见,不管刘备派他们干什么,他都有点不平衡的感觉。
过了几天,吕布率军随孙乾、糜芳二人到了下邳城外。吕布命军队在城外扎营安顿,自己率领张辽、秦宜禄两个将领进城去拜会刘备。
刘备听说吕布来了,马上率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关羽也随众人出了城门。只见城门外有三个人牵着马立在那里,中间那位将军,生得很俊秀,着装也显得光彩华丽,牵着一匹高大挺拔的红马,关羽估计这个人便是吕布,那匹马便是有名的赤兔马了。
其他两名随员有一名不认识,另外一名似乎是秦宜禄。没错,就是他,虽说和他已经十几年不见了,但那相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特别是那狡猾而又没有骨气的神态,是多少年都不会改变的。
秦宜禄似乎也认出了关羽神,尴尬地对关羽点了点头,关羽只好对他也点了点头,以示礼貌。刘备命人牵过马去喂,然后,率众人簇拥着吕布进了城,转入州廨。
主客落坐之后,稍事寒喧,刘备就下令摆设酒宴,众人转入一个大厅里吃喝起来,当然少不了钟鼓齐鸣,丝弦交奏的热烈场面。主客之间频频地举杯劝酒,气氛很活跃。
席间刘备对吕布说:“温侯与王司徒定计,诛灭了国贼董卓,为国家建立了丰功伟绩,温侯的大名因而震动海内,享誉神州。过去备虽然无缘拜会温侯,却早已心向往之了。徐州形势险要,为四战之地,民众深受战争之苦,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去年徐州父老遵奉陶恭祖的遗命,拥戴备摄领州事,无奈备生性愚鲁,才疏学浅,抚临此州实感力不从心。这次温侯来得正好,备愿把徐州让与温侯执掌,望勿推辞。”
这吕布乃是一个利欲熏心之人,听刘备这么一说,心里痒得很,正想表示接受,忽见刘备身旁关、张二人怒目圆睁,觉得有道寒光向自己射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好按下贪心,假装谦恭地说:
“哪里,哪里,布乃一介武夫,哪有经天纬地之才!此次与曹孟德作战失手,痛失巢穴,无处容身。蒙使君仗义收留,已是感恩不尽,怎敢有喧宾夺主的非分之想呢!只要使君能拨出一块地方,作为布的立足之地,布就别无所求了。”
然后二人又谦让了一番,刘备决定让吕布驻军小沛①,吕布连连道谢不己。
席间,关羽发现吕布的另一将领,讲话也是山西口音,想是自己的老乡,感到有些亲切。两人相继出去更衣,在院子里碰了头,关羽主动地搭讪:“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那人很有礼貌地回答说:“末将姓张,名辽,字文远,敢问将军是……”
“在下姓关,名羽,字云长,听将军的口音,我们还是同州的老乡。”
“是的,我是雁门郡马邑②人,将军的贵地是……”
“在下是河东郡解县人,我们同属并州啊!既是同州老乡,今后就应当成为好朋友,互相关照。”
“那是当然。”
关羽又搭讪着问道:“和你同来的那位将军,他可姓秦?”
“是的,他叫秦宜禄。噢,我想起来了,听他自己说,他原是新兴③人,后来流落到你们解县当了一名小吏。你认识他?”
“岂止是认识,我们还是一师之徒呢!”
这天的宴会结束得很晚,关羽心事重重,没有找秦宜禄谈话。散席之后,吕布和张辽、秦宜禄率军回了城外的临时军营。
3
虽说散席很晚,关羽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没有一点睡意,他喝了很多酒,颇有醉意,但精神还很清醒,在他的心中泛起了凝重的思绪,无数的疑团难以化解。秦宜禄为什么在吕布的军中?自己家中怎么样了?父母是否仍然健在?师父早已过世了吧?秀娘的命运如何?是否还在等着自己?
想到这些,关羽心里很不是滋味,是迷茫,是酸痛,是怀念,是担心。这些复杂的情绪,凝聚成一片巨大的阴影,在他心头久拂不去,难以排遣。关羽一夜辗转反侧,没有合眼,心潮起伏,好像翻江倒海一般。
几天后,关羽得知吕布已率军移到小沛。一个晴朗的日子,关羽早早起来,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向刘备告假,说自己要到吕布营中探望一个老乡。刘备对关羽非常信任,他到哪里去,刘备都没有戒心,所以就欣然应允了,并嘱其早去早回。
关羽带了两名骑士,三个人骑着快马,风驰电掣般地飞向北方,到达小沛时,还不到中午。进了吕布的营区,关羽遇到张辽,两人虽然是刚刚相识,但相互之间很投缘,已像老朋友一样亲密。关羽向张辽说明了来意,张辽指着前面一幢房子说:“秦宜禄就住在那里!”
关羽命两名骑士在外面溜马,自己走到那幢房子的门口,对守门的军士说:“请向秦将军通报一下,就说故人关羽求见!”
军士忙进去通报,不大的功夫,秦宜禄亲自出来迎接,见了关羽拱手说:“长生,别来无恙!”
关羽见到秦宜禄,想起他当初攀附权贵的情形,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向他打探消息的,还不能得罪他,只好暂时压住怒火,权且做一些礼仪性的周旋。
秦宜禄显得很热情,拉着关羽的手,共同走进了房门。坐定之后,军士端上茶来。秦宜禄端详了一下关羽,感慨地说:“光阴似箭,转眼间我们分别十多年了。”
关羽说:“十二年了。”
秦宜禄继续说:“当年我们都是年轻的后生,如今都迈入中年了,你比我小一岁,那就是36岁了。当年你还没有留胡须,如今却飘洒着五绺长髯,很有风度。”
关羽端详着秦宜禄,仍然是那张苍白和冷漠的面孔,只是皮肤粗糙了一些,眉宇间刻划着饱经沧桑的印记。
少顷,酒宴摆了上来,两人边喝边谈。关羽知道秦宜禄年轻时是没有酒量的,从来不多喝酒,但今天却乱了方寸,不加节制地豪饮起来。关羽想到,这是因为他心事重重,有许多难言之隐,所以才用酒来麻醉自己。
还没等关羽发问,秦宜禄却主动地向关羽提问了,主要是询问关羽这些年来的经历。关羽只好简单扼要地说:“当年我逃出了壶口关,翻越了太行山,辗转流徙,到涿县住了下来,改字云长,做过一些小生意,勉强糊口而已。第二年,黄巾造反,主公刘玄德得到了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赞助,在涿县招募壮勇,组建义军,我便投到了他的麾下,随他进剿贼军。有一好汉名唤张飞,字益德,跟随了主公,我二人与主公恩若兄弟,成为主公的左膀右臂。”
秦宜禄插问道:“那么,你们和刘豫州都到过哪里?”
“到过的地方多了,创业艰难,真是一言难尽啊!主公由于进剿黄巾有功,先后在安喜、高唐等县当过县尉,县令,我们一直随他辗转。时隔不久,所居地被黄巾所破,主公带领我们去幽州投靠公孙瓒。公孙瓒表荐主公出任了平原相,我和张益德都作了别部司马,再后来,我们就到了徐州。”
秦宜禄追问说:“听说是原徐州牧陶谦把徐州让与你家主公的?”
关羽回答:“是这样的,曹操的父亲曹嵩一家被陶恭祖的部下所杀,曹操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进攻徐州。我主公率军前来救援,陶恭祖对我主公非常器重,临死前留下遗言,说是非刘备不能安抚此州,陶恭祖死后,州中的官吏便推举主公做了徐州牧,我与益德以别部司马掌管一部分军队。”
秦宜禄听了关羽的叙述,用赞叹的口吻说:“刘豫州乃皇室后裔,素以仁义享誉于天下,将来必定大有作为,你受到他的器重,真是前途无量啊!”
关羽向秦宜禄询问家中之事,秦宜禄叹了一口气说:“你逃离家乡以后,师父的病一直没有好,不久便去世了。令尊受到你的牵连,被官府抓走……。”
关羽怒目圆睁插话道:“是你带人去抓的吗?”
秦宜禄急忙辩白:“不是,苍天在上,我发誓绝对不是!”
关羽厉声说:“往下讲!”
秦宜禄见关羽变了脸,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令尊被打入监中,被频繁地拷问,要他说出你的藏身之处,可他老人家一口咬定说不知道,不久便因受刑过重,屈死在监中了。”
关羽急切地问:“我的娘亲呢?”
“令堂听到令尊的噩耗,痛不欲生,茶饭不进,不久老病复发,也离开人世了。”
关羽听到师父和父母的噩耗,不禁泪如雨下,当即面向西方跪下,沉痛地说:“爹!娘!儿子不孝!……师父;弟子对不住你老人家!”
秦宜禄把关羽搀起,劝导说:“人生如梦,往事如烟,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悲痛是没有用的。”
关羽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又问道:“师妹呢?”
秦宜禄喃喃地说:“师父死后,她就不知去向了。”
关羽见秦宜禄神情紧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就不便再问下去,但心中的疑团却愈来愈大了。
夜深了,秦宜禄喝得太多,已不胜酒力,关羽虽然酒量大,也感到有些头晕。秦宜禄拿起几案上的铃铛,摇晃了几下,当即有一士卒应声而入,秦宜禄吩咐说:“快搀扶客人到馆驿中休息!”
于是士卒把有些醉意的关羽搀扶到馆驿,侍候他睡下。和衣而卧的关羽,昏昏地躺了多时,仍毫无睡意。忽听窗外有女人的哭泣声,他很纳闷,自言自语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女人啼哭?”
这时他的醉意已经逐渐有所缓解,便走出屋子看个究竟。只见离窗户不远处有一个荷花塘,汉白玉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通过月光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头上的珠翠在微微发光。
关羽问道:“什么人?”
那女人慢慢地站起来,反问道:“你是关将军?”
“是的,你是谁?”
“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经过这番提醒,关羽顿时觉得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他怔了一下,闪过了一个念头,惊讶地说:“你是秀娘?”
对方颤悠悠地回答说:“是的。”
关羽向前靠近秀娘,她立即扑进关羽的怀里。当关羽拥着她走进屋子里时,两个人的衣服上都被热泪浸湿了一大片,说不清哪是关羽的泪水,哪是秀娘的泪水,还是两个人的泪水交汇在一起了。
案头的烛光摇曳着,月光把树影映上纱窗,夜是那样的静。两个人并肩坐在床头,关羽用一只手搂着秀娘的腰,秀娘的脸贴在关羽的肩头,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脂粉的气味汇入了关羽的心田。此时他们都很激动,多少年的思念、多少年的期盼,仿佛在这时已经画上一个小小的句号。刹那之间他们似乎忘了一切,心里空荡荡地,除了久别重逢的满足之外,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过了一会儿,关羽梦境一般的心情渐渐淡化,思绪又回到现实当中来了。他突然撤出搂着秀娘的那只手,急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关羽这一问,使秀娘也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向前踱了几步,用一种漠测的表情问关羽说:“长生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是秀娘,我的秀娘。”
“不,我不是原来那个秀娘,我是……”
“你是……”
“我是秦宜禄的妻子!”
关羽一听这话,几乎是喊了起来:“不,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
关羽无言,低着头,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好像都瘫软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愿这是一个梦。秀娘沮丧地立在屋子中间,喃喃地叙述着往事,好像是自言自语,也好像是说给关羽听:
“你走了!无影无踪,无音无信。不久,爹爹死了,你的父母也死了,撇下我一个弱女子,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秦宜禄几乎是天天来,照顾我,纠缠我,要求我嫁给他,可我鄙视他的为人,我的心里没有他。
有一天,他给我送来米面,我不收,让他拿回去,而他却嘻嘻地笑着。我骂他是‘小人’,‘走狗’,他也不在乎,仍然嘻嘻地笑着。我看到这个样子,讨厌极了,突然怒火上涌,便上前去抓他的脸,把他的脸抓上几个血印。他默默地走了,有半年多没有来。
一天,他突然来又了,神色慌张地对我说:‘师妹,你还记得,再过一个月,是什么日子吗?’我心里一片茫然,没等我回答,他就亮出答案说:‘是吕熊的忌期,也就是说,吕熊被长生杀死一周年了。我在县衙中听到一个传言,说吕县令要给你扣上一个罪名,把你抓去,为他儿子殉葬,让你们在阴间作夫妻。
我听了这话很惊讶,但也不能断定这传言是真是假,所以也就没有作什么表示。接下来,他又说:‘师妹,我们走吧!离开这事非之地。’我说:‘走?到哪里去?’他说:‘天地之大,何处不可以安身立命!师妹,这几天我的心情很复杂,觉得过去太懦弱了。太没有骨气了,不算是一个男子汉,这回一定要救你跳出火海。为了你,我豁出去了。’我不相信他,所以没有答应跟他走。从此他天天来纠缠我,不断地向我报告坏消息。离吕熊的忌日还有半个月时,他匆匆地跑过来说:‘最近一两天,他们就要动手了。不赶紧离开这里,恐怕要来不及了。’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对他说:‘我可以跟你逃走,但要有个条件。’他问什么条件,我说:‘我们逃出去,作兄妹,不作夫妻,好吗?’他想了想,答应了我,于是我们便在当天夜里逃走了。”
秀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听她讲述的关羽,急忙问道:“你们怎么到了徐州?”
秀娘继续讲述道:“说来话长。我们一路向北逃去,到了晋阳①,正值并州刺史丁建阳招兵,秦宜禄便去应募,做了一名军吏。起初我们以兄妹相称,分开居住,他虽然不断地纠缠我,我却没有让他碰一下。后来我们得到一个从河北传来的消息,说是你在河北投了军,在和黄巾军交手时战死了。从那以后,我万念俱灰,又加上为生活所迫,同时也挡不住他的纠缠,只好和他成了亲。再往后,董卓进京,丁建阳也率兵到了京城洛阳,以后的时局变化,想必你是了然的吧?”
关羽说:“是的,后来吕布杀了丁建阳,投靠了董卓,然后又与王允合谋,杀了董卓;再后来,董卓的部将李催、郭汜打进洛阳,吕布又逃到了关东。你们就这样随吕布到了关东,是吗?”
“是的,最近吕布又被曹孟德打败,投奔了你家主公刘玄德,我们也就随吕布到小沛来了。”
关羽听秀娘讲述了这一番经历,简直已经到了悲愤交加,难以自制的程度,他涨红着脸,气喘吁吁地说:“命运这么捉弄人,我顾虑的事终于发生了。”
“你早有顾虑?”
“是的,我逃亡在外,最不放心的是秦宜禄,果然如此!这个小人,我要找他去算帐!”
说着,拔出佩刀,疯狂地向外跑去。跑到秦宜禄的住处,那门虚掩着,关羽猛力地推开门,一跃而入。这时秦宜禄的酒力已经消退了不少,闻声一跃而起,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出来是关羽。
关羽一刀砍过来,秦宜禄一跳闪开,急忙操起墙角上立着的大戟,一边招架,一边喊道:“长生,你这是干什么?”
关羽愤怒地大喊:“你为什么夺去我的女人!”
秦宜禄大声地辩解说:“你离家十二年,音信全无,若不是我救了她的命,她早已死在县令之手了。”
秀娘哭喊着跑过来,跳在二人中间,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不要打了,先杀了我吧!”
这时关羽手软了,停止了挥刀,以刀拄地,秦宜禄也住了手。一伙人闻声赶至,有吕布的将领张辽、高顺、宋宪等,大家把关羽劝回馆驿,张辽陪关羽过夜,二人抵足而谈,直到雄鸡三唱,东方发白。
5
几天后。
夜里,关羽凭几在烛光下阅读着《春秋左传》。虽说他手里拿着书,眼睛看着书,书中的内容却一无所知,只觉得有许多黑点在眼前跳跃着。此时,关羽心中仍然萦绕着白天的那些影像和言语,主公单独把自己和张益德找去饮酒,三个人回忆着往日的经历,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也谈到了自己和秦宜禄争斗的事。
主公说:“今天吕布派他手下的大将侯成来见我,把那天你与秦宜禄争斗之事通报给我,并和我约定,各自约束部下,以后最好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以免影响双方的团结。云长,我们在涿县拉起义兵,至今已十多年了。经过多少坎坷,付出多少心血啊!现在总算初具规模,在群雄角逐的局面中,占有一席之地。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岂能沉溺于儿女私情之中而不能自拔?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主公此言一出,关羽马上便表态说:“士为知已者死,今后当以主公的事业为重,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那风花雪月之事,何屑一顾哉!”
关羽正沉思着,忽觉有一股清风袭来,一个身披白纱的女人像幽灵一样走了进来,仔细一看,是秀娘。
关羽迷惑不解地问道:“夜静更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秀娘自己坐下来,述说着自己的来由:“吕布派秦宜禄外出筹措粮草去了,多则半月,少则十天才会回来。我特地从小沛坐车到这里来看你,傍晚时带几名随从进了城,借住在民家,为逃避别人耳目,特在这夜静更深时来看你。”
关羽冷冷地说:“秀娘,不,秦夫人……。”
秀娘更正他说:“不,我姓杜,人家都叫我杜夫人,我反对秦夫人这个称呼。”
关羽说:“好吧,杜夫人。你已落花有主,我俩缘分已绝,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
秀娘一听此言,马上泪如雨下,呜咽着说:“不,长生哥,我们的缘分没有断,既然你还活在世上,我们就应该重续前缘!那天发生的事,我怕极了,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可是事后一想,我非常后悔,为什么要拦你?如果那时你一刀结束了秦宜禄的性命,该有多好!是的,他救过我的命,但那也是他设置的一个圈套啊!长生哥:你了解我的处境吗?你能体会我的痛苦吗?嫁了那样的一个男人,怯懦、自私、善于趋炎附势,没有一点骨气。吕布是个好色之徒,部下的妻子只要稍有姿色的,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手心……”
关羽一听这话,气极败坏地问道:“你也……”
秀娘继续呜咽着说:“是的,这是身不由己的。秦宜禄非但不能保护我,还厚颜无耻地牵线搭桥,吕布什么时候需要,他就什么时候乖乖地把我送上门去。他本来没有什么本领,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功都在诸将之下,但就凭着这一招,他就成了吕布手下的大红人,与张辽、高顺等名将地位相当,平起平坐。”
关羽愈听愈生气,愤愤地插话说:“吕布自有妻妾,还要染指部下的妻子,真是岂有此理!”
“吕布有一妻二妾,正妻平平无奇,两个妾却都是美如天仙,其中有一个大名鼎鼎的貂蝉,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她原先不是董卓的侍婢吗?”
“是的,他与貂蝉二人原来就有染,与王允合谋杀了董卓后,把貂蝉纳入房中为妾,随了自己的心愿。可是,吕布是个色魔,只是玩玩而已,对貂蝉也不会有什么真情的,现在她不是也失宠了吗!”
关羽狠狠地说:“吕布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这个玩弄女人的恶棍,日后必然要不得好死!”
秀娘警惕地环视一下四周,深情地对关羽说:“长生哥,你带我走吧!”
“走?到哪里去?”
“走得愈远愈好,那里没有秦宜禄,没有吕布,没有官场的倾轧,没有战场的厮杀,你卸下甲胄,还是那个打鱼的长生,我脱去锦绣,洗去铅华,还是那个渔家女秀娘……。”
秀娘的话,马上得到了关羽的共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话头,于是二人形成了富有诗意的对话:
“我打鱼,你织布补网。”
“与江湖波涛为伍。”
“与清风明月为伴。”
“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刀光剑影。”
“你打鱼归来,我给你炖鱼温酒。”
“在月夜,你偎依在我的怀里,听我讲春秋时代的故事……”
两个人愈说愈激动,勾起了往日那温馨的回忆,复苏了过去的脉脉深情。秀娘慢慢地走近了关羽,突然偎依在他的怀里,关羽紧紧地抱住她,似乎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夜更深了,外面传来了更鼓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
忽然,刘备的影子在脑中一闪而过,关羽的理智立刻复苏了,于是放开了秀娘,站了起来,有些严肃地说:“不,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
秀娘闻言,好像从睡梦中惊醒,困惑不解地说:“怎么?你嫌弃我?是的,我已不是玉洁冰清的女人了……”
“不,我不嫌弃你。可是,你毕竟已经是秦宜禄的妻子了。而且,更重要的……”
“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可以超越我们的爱情?”
“我追随刘豫州多年,要与他生死与共,共创大业,信誓旦旦,言犹在耳,岂能一朝食言,离他而去?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总要以事业为重。《春秋左传》上有‘三立’之说,关某纵然不能立德、立言,也应当立功啊!”
这时他方才的似水柔情突然一扫而光,又冷漠地对秀娘说:“对不起,师妹,不,杜夫人,夜深了,在这里多有不便,请离开这里吧!”
听了关羽的一番话,秀娘万分失望,情绪一落千丈,好像突然从高高的山顶落入了万丈深渊,她不顾一切地哭喊着,踉跄地跑了出去,夜风中飘荡着她那逐渐远去的声音:“天啊,我可怎么办?……我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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