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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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后。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5月,江陵的江北。关羽在大帐中阅读《春秋左传》,儿子关平与主簿廖化在对弈。
关平突然推开棋子说:“不玩了!怎么总是输给你?真没意思。”
廖化哄着他说:“小公子,别闹气,我们再摆上,我让给你几个子儿。”
关羽放下书说:“元俭,你不要宠着他。学下棋和学别的一样,只有教者严格要求,一丝不苟,学者勤学苦练,认真钻研,才能学到过硬的本领。平儿,你已经14岁了,要好好学习本领,不可任性撒娇。”
廖化感叹着说:“君侯,您若不说,我还没有留意,原来小公子都14岁了。流年似水,世事沧桑,不知不觉地我们都要老了。”
关羽说:“不是要老了,而是已经老了。自古五十为老,我已经55岁,还不算老吗?你比我小10岁吧?”
“是的,我45岁了。”
“圣人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却不知道天命在哪里!平儿是官渡之战的下一年生的,14年来,他和他的母亲都是随我在军旅中渡过的,没有过上多少平静的生活。”
“这十几年都是动乱的年代,有什么平静可言!但这十几年,神州大地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啊!”
“是的,我们亲历了这段历史,也是它的见证人。”
关平插嘴问道:“爹爹,我生下来这十几年,都发生了什么变化啊?我好像知道一些,但又觉得很模糊。”
关羽说:“这可是一言难尽啊。元俭,你就把主要的事对他说说!”
关羽继续看书,廖化便在棋盘前对关平讲述过去的事:“你出生前后,在北方,袁绍和他的儿子们都被曹操打败,曹操统一了北方。六年前又发生了赤壁大战,曹操想要吞并江南,主公与东吴结盟,打败了曹操,然后乘势取得了荆州的大部分土地。现在主公又率兵入川,正在为夺取益州而作战。当年主公‘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那时诸葛亮在草庐中就向主公提出了‘跨有荆、益,鼎足三分’的设想,赤壁之战以后,逐渐形成了鼎足三分的局面,主公的事业蒸蒸日上,‘跨有荆、益’的理想即将成为现实,形势与十几年前大不相同了。我说的这些,你都懂吗?”
关平说:“还不完全懂,比如,什么叫‘跨有荆、益’,什么叫‘鼎足三分’?”
廖化耐心地解释说:“荆,就是荆州,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益,就是益州,就是西边的四川、云南等地。当年诸葛亮对主公说,要取得荆、益二州,跨而有之,才可以形成鼎足三分的局面;以后条件成熟时,从荆、益二州出兵,北伐曹魏,直捣长安和洛阳,对曹魏发动钳形攻势,就可以打垮曹魏政权,兴复汉室的基业了。”
关平还是听的似懂非懂,困惑地问:“那么,什么叫‘鼎足三分’呢?”
廖化反问道:“鼎有几只脚?”
“有的三只,有的四只,方鼎就是四只脚。”
“绝大多数的鼎,是三只脚。你想想,曹操占有北方,孙权占有江东,主公占有荆、益二州,三家分立,不就像鼎的三只脚吗?”
“可是,主公还没有完全取得益州,还在那里打仗啊!”
“那是早晚的事。这么说吧,赤壁之战以后,鼎足三分的局面初步形成,不久主公占领益州,这局面便最后形成了。”
关平点点头说:“叔叔,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廖化说:“这些事,等你长大以后,就会彻底明白了。”
关平又问关羽说:“爹爹,你镇守荆州有多少年了?”
关羽放下手中的书,叹口气说:“屈指算来,已经五年多了。赤壁之战之后,主公取得了荆州的大部分土地,任命我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领兵驻扎在这个地方———江陵江北。荆州的形势非常复杂,北有曹操虎视眈眈,东有孙权蠢蠢欲动,几年来,我操了多少心啊!昨天照镜子,发现头上的白头发愈来愈多了。”
这时功曹杨仪走了进来,神态神神秘秘的,不断地用眼神向关羽示意。
关羽会意,对关平说:“平儿,你练武的时间到了,跟廖叔叔到院子里去练吧!”
关平答应着,与廖化持刀矛等物走出了大帐。杨仪四顾无人,拿出一封信说:“我通过驿传截获了一封诸葛瑾给诸葛亮的信,我已经妥善地把它拆开了,君侯请看!”
关羽接过信,草草阅过,有些失望地说:“又是一封平安家信,谈的无非是兄弟之间的家事,还是没有涉及到什么军国大事。你把它仔细封好,再通过驿传交给诸葛亮。这件事一定要严守机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诸葛亮看出什么破绽来。”说着把信还给了杨仪。
杨仪说:“这是万无一失的,君侯只管放心好了。”
“放心?我怎么能放心!万一诸葛亮知道我们偷偷地拆看他的信,那还了得,都是你这个杨威公出的馊主意!”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你让我留心诸葛亮与诸葛瑾的事,除了这个办法以外,我再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了。”
关羽不再埋怨他了,沉默了片刻,关羽叹了口气说:“唉,三年前,主公率兵随法正入川,还带去了庞士元做军师,把我和诸葛亮、翼德、子龙等留在了荆州,说是让诸葛亮做我的智囊。我当时就对主公说过,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在东吴,身居要职,是孙权手下的大红人,因而把诸葛亮留在荆州是很危险的,如果兄弟二人一东一西互相勾结起来,则荆州休矣。可是主公并没有听从我的话,还是把他留下了。”
杨仪说:“那还不是因为主公看重了诸葛亮的才能!”
关羽不服气地说:“哼,有什么不得了的!当年主公三顾茅庐,把这个当时只有27岁的书生从隆中的山沟里请了出来,对他倍加宠信,我和翼德都很看不惯,曾向主公提起过这件事,而主公却说什么,‘我得到了诸葛亮,如鱼得水,你们不必多言。’还说,‘明主重武事,更重谋略,我有你们二人,又有诸葛孔明,乃是文武两翼,缺一不可。我的功业好像一只大鸟,只有一个翅膀是飞不起来的!’既然主公说出这番话来,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是在内心里,我什么时候服过他诸葛孔明呢!留守荆州这几年来,按照主公临行前的指示,我什么事都得听他的,可是我是襄阳太守,他不过是军师而己。大将军坐镇一方,负荷着守土拓境的重任,凡事不能独断专行,还得受制于他人,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杨仪安慰他说:“君侯,再忍耐几天吧!我们给主公发出的那封密信,估计早就到了西蜀,这回主公也许会听从我们的意见,把诸葛亮调离荆州吧!”
“但愿如此。唉,如今在荆州,除了诸葛亮诸事掣肘之外,有些将领和官员也和我离心离德啊!”
“君侯说的是糜芳、士仁和孟达之辈吧?”
“是的。还有主公的干儿子刘封,这小子也对我敬而远之。治中从事潘,也总是不听我的,没把我放在眼里。在荆州,我的知已太少了,只有张翼德和你杨威公是我的知已啊,可是翼德现任宜都太守,又不常到这里来。”
“君侯,不是还有你的得力助手廖化吗?”
“廖化为人倔犟,遇事常常提出异议,有时使我难以下台。但这人跟随我多年,比较忠实可靠,所以我对他也不加深责。总之,我们之间主要还是公务上的关系,谈不到知已!”
他们正谈论着廖化,廖化却走进来了,向关羽报告说:“启禀君侯,孔明军师和孙大夫到!”
关羽忙说:“有请!”廖化应声而下。
少顷,廖化引孙乾和手持羽毛扇的诸葛亮走了进来,诸葛亮身高八尺(合今1.84米),神态潇洒。关羽急忙起立相迎,互相见礼毕,各自落坐,关羽向廖化、杨仪挥了挥手,二人便走了出去。
诸葛亮对关羽说:“公佑带着主公的教令从益州前线来,先到江南,向我传达过了,现在又过江来向君侯传达。我随他一同过江前来,是想和君侯商讨一下今后镇守荆州的大计。”
关羽问孙乾说:“公佑,益州前线的情况怎样?”
孙乾说:“主公率军入川以后,大体上还算顺利。前年冬天,与刘璋正式决裂,占据了战略要地涪县。去年屡败刘璋,刘璋的守将吴懿、李严、费诗等都先后投降。然后便进围雒城。这些事情大概君侯都知道吧?”
“上述的情况我都知道,但不知是否攻下雒城?”
“至今围攻雒城已经一年,仍然未能攻下,主公为此非常焦急。这次派我来荆州传达命令,就是要调荆州的一部分兵力入川,早日结束战争。”
关羽忙问道:“不知何去何留?主公是怎么安排的?”
孙乾说:“主公的意思是让孔明军师以及张翼德、赵子龙、刘封等将军率兵入蜀,留君侯镇守荆州,全权行事。”
关羽闻言觉得正中下怀,心中暗自欢喜,但又不得不故作谦虚地说:“关某承担如此重任,唯恐难以胜任,一旦形势有变……”
孙乾说:“在此多事之秋,理当为主公分忧,承担重任,君侯就不必过谦了。”关羽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诸葛亮问关羽说:“君侯,主公留你镇守荆州,全权行事,责任非常重大,不知今后要采取什么攻守之计?”
关羽不假思索地说:“不过是北攻曹魏、东击孙权耳!”
诸葛亮说:“君侯差矣。”
关羽不高兴地问:“何差?”
诸葛亮说:“七年前,主公到隆中三顾茅庐,请我出山,那时我在对策中就提出了结好孙权,抗拒曹操的方针。因为曹操实力强大,只有我们两家联合起来,才可以与之抗衡,在一个时期里维持鼎足三分的局面……”
没等诸葛亮说完,关羽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这番话,我已经听军师讲过多次了。但也不要忘记:孙权的野心已经日益暴露出来,也是不可掉以轻心的。”
诸葛亮说:“这话很对,所以我们对东吴的方针应该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联,一方面是防。亮有十六个字要诀,君侯切记。”
“哪十六个字?”
“以联为本,以防辅之,联不忘防,防以促联。”
关羽不耐烦地说:“这些我都懂,不然何以为大将!那么,我所说的北攻曹魏,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当然,我们的奋斗目标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总会有一天要进行北伐的。在最近几年之内,虽然我们还没有力量从荆州出兵,直指宛、洛,但进军襄樊,从曹操手中夺取荆州的部分领土,还是可行的,不然的话,你这个襄阳太守岂非成了虚衔?襄阳太守不能进入襄阳,总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现象吧?不过,此事务必要慎重,切不可轻易出兵。这个问题很复杂,起码要注意四个问题。”
“哪四个问题?”
“第一,要在北方形势有变,时机合适的时候发动,时机不成熟,不可盲动。第二,要与我主力部队呼应配合,切不可形成偏师冒进的局面。例如,现在我主力部队正为夺取益州而拼搏,无暇东顾,如果君侯在这个时候北攻曹魏,就是不合适的。”
“那么以后呢?”
“也要根据当时的形势作出决断,看能否与主力部队呼应配合。第三,要联合东吴,争取他出兵配合,起码要让他严守中立,千万要防止孙曹勾结,使自己处于两面受敌的地位。第四,北进要有利有节,不要陷进去拔不出来,不要只顾前方,不顾后方。
关羽听了,以不屑一顾的口吻说:“军师说得极是,但此乃兵家常谈耳。”
“君侯,愈是兵家常谈,便愈要常谈啊!正像吃饭一样,家常饭固然平常,但哪一天能不吃呢?!”
诸葛亮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君侯,方才杨威公不是在这里吗?现在到哪里去了?”
“大约不离左右吧!”
“请召他前来,我有事要问他。”
关羽立刻派人去找,少顷,杨仪走了进来。关羽对他说:“威公,军师有事和你谈。”
杨仪忙对诸葛亮说:“军师,有事请讲。”
诸葛亮说:“威公,近来公务很繁忙吧?”
杨仪说:“是的,一心为公,焉敢怠慢!”
“好个一心为公,听说你今天去了驿传?”
“是的,我常到那里去,因为检查来往于境外的邮件,是我的一项公务。”
“听说有我的一封信,由你取走了?”
杨仪闻言,尴尬地打着自己的脑袋说:“瞧我这记性!我在邮传见到有军师的一封信,就捎来了,方才见到军师却忘了。”
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信来,递给诸葛亮说:“信在这里,军师请看!”
诸葛亮拿信在手,翻转着看了几眼,厉声地说:“这信有人拆看过!”
杨仪闻言,惊恐万分,脑袋里立刻涌出一股热流,额头上也挂满了汗珠,他喃喃地说:“不会吧?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诸葛亮说:“只要信被人拆开过,不管他封得怎么巧妙,我也能看出来!”
关羽也很紧张,却勉强地故作姿态,对杨仪喊道:“杨仪!信是你拆开的吗?还不从实招来!”
杨仪惶恐地摆着手说:“老天作证!我确实没有拆军师的信!”
诸葛亮不再作声了,拆开了信,坐在那里读了起来。读毕,举着信对大家说:“这是家兄从东吴写来的平安家信,本来是没有什么事的。”
说着,把信举在关羽的面前说:“君侯,想看看吗?”
关羽尴尬地连连摆手说:“不,不敢……”
诸葛亮见座上的气氛太紧张了,便微笑着说:“算了吧,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有人拆看也罢,没人拆看也罢,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坦然地环视了一下众人,接下来说。“人只要光明磊落,胸怀坦荡,走的正,行的端,就什么也不怕。”
诸葛亮停顿了一下,对杨仪说:“威公,你说呢?”
杨仪很不自然地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
关羽见座上的气氛有些缓和了,便站起来喊道:“廖主簿!”
廖化闻声匆匆地走进来,问关羽说:“君侯,有何吩咐?”
“赶紧到厨下传令,准备酒席,为孔明军师与孙大夫接风洗尘!”
诸葛亮和张飞、赵云等人入川后,关羽日日夜夜地关注着益州的战况,可是由于蜀道限险,山重水复,再加上战乱中邮传难通,很少得到那里的消息。
到了6月,天气更加炎热起来。有一个军吏的老乡,从益州逃避兵燹流落荆州,无意中在营房附近与这位军吏邂逅而遇,他因为生活无着,要求当兵。军吏告知主簿廖化,廖化收下了他,编入部伍中。关羽知道了这件事,赶紧命廖化把这名新兵唤入帐中。向他询问益州的情况。这个饱经沦桑的中年人竟是一个百事通,知道的时事着实不少。
他说:“上一个月,就是闰五月,左将军的军队攻破了雒县,然后进围成都,益州牧刘璋献城投降,各地的守军也相继放下了武器,现在左将军已经完全平定了益州。”
关羽和廖化听说刘璋归降,益州已经平定,都非常高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那人又说:“在进围雒城时,军师庞统中流矢而死;进围成都时,凉州名将马超从汉中前来,投归了左将军。这里还有一段插曲呢!”
关羽问:“什么插曲?”
那人说:“进围雒城之前,左将军到过一个古寺,请老方丈为他卜卦。这老方丈卜完之后,不谈卦象如何,只是说,‘有凶有吉,还好!还好!’左将军再三追问,老方丈才说了四句话,‘雒城折凤,锦官得马,宗人归命,竹玉同车。’后来这四句话都应验了。”
关羽问:“这四句话都是什么意思?”
“雒城折凤,是说进攻雒城时,庞统军师中流矢而死,庞军师不是号称凤雏吗!锦官指成都,成都称锦官城嘛。锦官得马,是说马超在成都城下投归了左将军。宗人归命,是说原益州牧刘璋投降,他与左将军同宗,都姓刘,所以称宗人。竹玉同车,是指,简中郎进城去说降刘璋,刘璋与简中郎同坐一车,出城投降。”
廖化在一旁不解地问:“那怎么叫竹玉同车呢?”
没等那人回答,关羽抢话说:“元俭,你真笨,简字不是竹字头吗?璋字不是玉旁吗?竹玉同车,就是刘璋与简雍同坐一车呗!”
那人连连说:“君侯说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关羽说:“那个老方丈算得太神了!”
那人说:“我才不信那一套呢!哪有那么灵的?我看这是有人在事后编造出来的故事。”
这次谈话之后不久,关羽就派主簿廖化和功曹杨仪到成都去,沟通一下益州与荆州的情况。过了大约一个月的样子,廖化回来了,同来的还有孙乾。
孙乾一见关羽便说:“恭喜君侯!我给君侯带来了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主公取得益州后,封拜功臣,君侯仍以襄阳太守和荡寇将军的头衔全权督理荆州军政事务。当初主公调军师诸葛亮等入蜀时,命君侯全权督理荆州,是临时指派,这回却是实授了。同时赐给君侯黄金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锦千匹,这些赏赐和督理荆州的文状,我都带来了。”
说着,掏出文状递给关羽,又命人把赏赐的财物抬了上来,关羽都拜收了。然后命廖化安排孙乾先到馆驿中休息。廖化办完后,向关羽复命。关羽问道:“杨威公怎么没有回来?”
廖化回答说:“留在主公那里,不回来了。他到了成都,主公与他谈论军国大计、政治得失,他谈得头头是道,颇有见地,主公大悦,就聘他做了兵曹掾。”
关羽感到有些失落,悻悻地说:“这位杨威公啊,原来在这里时,总说要好好地辅佐我建功立业,不料到了成都,就攀上高枝,不再回来了。”
晚上,关羽在州廨的大厅里大摆酒宴,为孙乾和廖化接风洗尘。席上还有荆州的文官武将作陪,大家交杯递盏,谈笑风生,场面非常热烈。关羽不断地向孙乾询问取蜀战争的情况和成都诸事。
当关羽问起主公在平蜀后任命官职的情况时,孙乾回答说:“诸葛孔明由军师中郎将提升为军师将军,并且署理左将军府事,就是主公左将军的一应事务都由他全面负责办理。”
关羽听了,心中觉得很不平衡。原先诸葛亮在荆州时,虽说起到了一个智囊的作用,但职位仅仅是军师中郎将,论班次与自己不相上下,如今却升任军师将军,还署理左将军府事,无论是班次和职权都超过自己了。
关羽正在那里闹心,只听孙乾又继续说:“法孝直(法正)为扬武将军、蜀郡太守;张翼德仍为征虏将军,任巴西太守;刘封任副军中郎将……”
关羽听说刘封也升了官,愤愤地说:“这小子无德无才,也做了副军中郎将,不过因为他是主公的干儿子罢了。主公初到荆州时,还没有儿子,就收了他做干儿子,可现在主公的亲生儿子阿斗已经8岁,将来刘封若是争夺嗣位,主公的家事就麻烦了。”
孙乾接下来说:“黄汉升任讨虏将军……”
关羽不以为然地说:“当年主公征讨长沙郡时,他投降过来的。那时我屯兵在江陵一带,并没有南征长沙,人们传说:他是一员勇将,但据我这些年的观察,他并没有太大的本领。”
“可这次跟随主公入蜀,常常率先登锋陷阵,勇冠三军,多次受到主公的嘉奖。”
关羽仍不以为然地说:“即或他作战勇敢一些,也不过是一名老兵而已!他通晓兵书战策吗?他知道《春秋左传》的战例吗?”
治中从事潘平时就对关羽的狂妄自大很不满意,现在见关羽对别人如此品头论足,毫无谦逊之风,怒气就不打一处来,便从中插话说:“君侯,主公是有知人之明的,关于人事上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不要妄加评论为好。”
关羽见潘如此顶撞自己,岂能容忍?不禁气极败坏地说:“我与公佑谈话,干你潘承明什么事?你只管喝你的酒,吃你的肉,不要乱插嘴!”
潘待要回击几句,将军赵累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衣服,他便忍了下来,没有再还嘴。这时整个大厅都寂静下来了,谁也不再出声了。关羽喝了一会儿闷酒,又搭讪着问孙乾说:“新来归附的马超,被授与什么职务?”
孙乾回答说:“被授与平西将军,封前都亭侯。”
关羽听了,愈加觉得不是滋味,以轻蔑的口吻说:“马超是什么人?一介凉州莽汉耳,怎么刚刚归附过来,就授与这么高的职位?”
“君侯有所不知,这马孟起可不简单,他在凉州和关中一带名声显赫,甚得羌胡之心,主公任命他为征西将军,就是要让他镇抚羌胡各族,减少主公的后顾之忧。此人武艺高强,治军有方,曹孟德对他都敬畏三分。曹孟德在潼关一带与他作战,多次交手,都奈何他不得,后来曹孟德用了离间之计,使他与韩遂互相猜疑,不能团结作战,才把他们逐出了关中。而马超到凉州后,又以雷霆万钧之势,占据了陇上诸县,杀了凉州刺史韦康,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使天下诸侯都为之震惊。”
关羽问道:“这马超如此了得,又为什么去汉中依附张鲁呢?”
“以后凉州刺史韦康的部下杨阜、姜叙等使用计谋打败了他,他才不得不到汉中去依附张鲁。”
这一下子可让关羽抓住了把柄,他有些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无处容身!说他是凉州莽汉又有什么错?”
糜芳实在忍不住了,接过了话头说: “不能那么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怎能以成败论英雄?当年君侯在下邳,不也是……”
糜芳刚说到这里,士仁向他递了个眼色,他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座上有不少人都看到关羽的脸立刻就红了。
孙乾又继续说:“马超在汉中很不得志,又逃到了主公这里。当时主公正率兵在成都城下围攻刘璋,马超到来之后,也驻扎在成都城下,刘璋登城了望,见马超的驻地旌旗招展,部伍分明,心中甚为恐惧,所以当主公派简雍入城劝降时,刘璋马上便献城投降了。”
关羽不服地说:“我想刘璋献城投降,乃是因为兵临城下,大势所趋,怎么会因为惧怕马超个人而投降呢?如果马超不来,刘璋就永远不会投降吗?真是岂有此理!”
孙乾说:“是的,刘璋的投降,是势穷力竭的结果,马超不来,他最后也要投降的,但马超的到来,对他起了很大的震摄作用,毕竟是加速了他投降的步伐啊!”
关羽听到这话,暂时沉默下来,心绪烦乱地喝着酒。少顷,他又问孙乾:“这回得到财物赏赐的还有谁?”
“除了君侯之外,还有诸葛孔明、法孝直和张翼德。”
“各得多少?”
“都和君侯一样,黄金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锦千匹。当然,这些都是首功,是数额最大的,其他的文武官员,也都有不同的赏赐。”
“只是这法正,叛离了他的主公刘璋,迎接我家主公入川,卖主求荣,为人臣而不忠,怎么配得上这么高的赏赐?”
“君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法孝直这人,对于刘璋来说,算是叛臣;而对于主公来说,则算是大大的功臣啊,如果不是他导引主公入川,又在取蜀战争中进行了全盘谋画,主公的功业能有今天的辉煌吗?”
孙乾这样一说,关羽又无话可说了,他看到座上的糜芳和士仁在小声地交谈着什么,声音很低,听不太清,只听糜芳的话里有“下邳”二字,这再一次触着了他的痛处。
这时关羽有点醉了,借着酒力,厉声地对糜芳叫道:“下邳又怎么了?你说的还是我在下邳降曹的那件事吧?方才你就说过一次,我没有理你,你现在又嘀咕起来了。可法正怎么能和我相比?他是卖主求荣,可是我……”
将军赵累见势头不妙,急忙调解说:“法正怎能和君侯相比,君侯身在曹营不忘旧主,终于回到了主公的身边,可谓大义凛然,浩气冲天,仅此一端,就足以流芳千古了。”
夜里,关羽一觉醒来,醉意已经消失大半,想起今天席间的一番谈话,心里很不平衡,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在他脑际盘旋的,主要是马超的事。他想,马超这个凉州汉子,有什么了不起?刚刚归附这么几天,就如此声名显赫,受到如此重用!关羽披衣而起,走到几案前,把灯火调亮,拿起了笔,在素绢上给诸葛亮写了一封信。
“孔明军师阁下,近有孙中郎来荆州,送达主公赏赐,功微恩厚,受之有愧也。此间盛传马孟起声名鹊起,倍受宠遇,惜羽与孟起旧非故人,又远镇楚地,难以亲见其威仪耳。不知超之人才,可谁与比类?军师英明,当有以教我。关羽再拜。”
写完了信,关羽的心里稍为平静一些了。孙乾在荆州休息了几天,便回去了。关羽命赵累与孙乾同行,带去了给诸葛亮的信以及给刘备的谢恩文书。一个多月以后,赵累回来了,带回了诸葛亮的回信。关羽迫不及待地把信拆开,只见诸葛亮写道:
“云长将军鉴,大札收悉。将军远镇楚地,常念西川,关注全局,实堪嘉许。前者马孟起来归,声闻遐迩,乃主公之幸也。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黥彭之徒,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② 将军与孟起精诚协作,共匡伟业,何患曹操之不灭,孙权之不服,汉室之不能兴复乎!诸葛亮再拜。”
关羽看罢书信,心中特别畅快,尤其特别欣赏那句“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中拿出信来炫耀,有时还在僚属和宾客中传阅。有些喜欢奉承的人,自然免不了要说些“军师有知人之明”、“马超怎能与君侯相比”之类的话,但糜芳与士仁、潘等人却很不以为然。糜芳说:“孔明军师知道关云长有妒人之长,护已之短的毛病,所以才对他这么说。军师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关系,常常是煞费苦心的。”
士仁笑着说:“这位孔明先生也够滑头的了!”
初冬的一天,东吴的中司马诸葛瑾乘坐大船来到江陵。船上共一百多人,除了诸葛瑾的属吏之外,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留守在江陵南岸的荆州治中从事潘和南郡太守糜芳招待了诸葛瑾一行人。
诸葛瑾说,他是奉了孙会稽(孙权)之命出使成都的。因为忽然变了天,江上风高浪急,所以一行人先在这里避风,等江上风浪稍为平静之后,再溯江而上。
南郡来了这么尊贵的宾客,可不是一件小事,潘赶紧派人去江北,向关羽报告。关羽本来就对东吴心存疑虑,来的又是诸葛瑾这么敏感的人物,因而对这事非常重视,嘱咐主簿廖化好好看管军营,自己则带着几名随从回归江陵。
来到州廨,在潘的引领下,到馆驿来拜见诸葛瑾。主客稍事寒暄后,关羽仔细端详着诸葛军师的这位令兄。只见他身材和诸葛亮不相上下,也是一位个子很高的山东大汉,面目清秀,目光锐利,相貌和神韵也和乃弟有相似之处,只是他的脸很长,不像乃弟那样匀称。
关羽为了试探他出使的目的,搭讪着问道:“子瑜将军此次出使西川,有什么重要的使命吗?”
诸葛瑾说:“我们的主公孙会稽听说你家主公左将军取得了西川,特命我前去祝贺,并重申孙、刘两家的同盟之谊,同时顺便询问一下,左将军是怎么考虑荆州之事的?”
关羽一听这话,对诸葛瑾此次出使的目的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但还是佯装不解地问道:“荆州还有什么事值得考虑的?”
诸葛瑾说:“本来我是路过这里,暂时避避风浪的。需要交涉之事,只能在见了左将军之后再和他面谈,在这里没有透露的必要。但关将军既然问及此事,我也不妨简单地谈一谈。关将军应该还记得当年左将军是怎样取得荆州的吧?”
“赤壁之战距今不过才六年,关某也亲身参与此役,当然记得了。那时曹孟德气焰嚣张,想一举吞并江南,我孙刘两家齐心协力,打败了曹兵。然后我两家共同围困江陵,曹仁遁走,南郡由周公瑾督管,我主公则与令弟孔明军师、子龙将军等南征,取得了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首府设在油江口,改名公安。”
诸葛瑾插话问道:“那么这荆州要地江陵,是怎么划入你们的管辖范围的?”
“那时荆州共有七个郡,我方掌握了四个郡,你们东吴掌握了一个半郡,曹孟德掌握了一个半郡。我主公由群下推举为荆州牧,你们东吴也是承认的。当时以江陵为中心的南郡南部掌握在你东吴手里,由周公瑾任南郡太守。我主公觉得不控制江陵,不足以都督荆州,曾经亲自到东吴会见你家主公,要求把江陵一带划归我方管辖。但因为周公瑾的阻挠没能实现。不久周公瑾病故,在鲁子敬的建议下,你主公才把这一带划归我方。这就是我方取得荆州的经过,我是了如指掌的。”
诸葛瑾听了关羽的叙述,摇摇头说:“不,你方才所讲的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关羽不解地问:“什么问题?”
诸葛瑾说:“荆州是你主公从我东吴手中借去的。”
“怎么借去的?”
“当初你们主公没有一寸土地,被曹操驱赶得狼狈逃窜,我东吴打败了曹操,取得了荆州的地盘,借给你们以为安身立命之资。如今左将军已经取得了益州,有了立国的规模,理应把荆州归还给我们。”
到了这个时候,诸葛瑾才完全亮出了出使的目的,果然不出关羽所料,他是来讨还荆州的。
关羽气愤地说:“荆州原是刘表的地盘,后来又落入了曹操之手,怎么是你们东吴的基业?我们取得荆州,是浴血奋战得来的,怎么能说是从你们东吴手中借来的?如果说是借,那也只能勉强地说江陵一带还沾点边,其它地方便不沾边了。难道武陵、长沙、零陵、桂阳四郡不是我们用武力夺来的吗?”
诸葛瑾说:“什么话?!当时孙刘结盟,我东吴是盟主,打败曹兵主要是靠我东吴的力量,因而曹兵遁走之后,荆州自应归我东吴所有。我主公因为你们没有立足之地,才把荆州暂时划归给你们,不是借是什么?现在你关云长总算承认南郡是你们借的,那很好,就把南郡还给我们好了,你们撤到成都去吧!”
“当时你家主公孙会稽把南郡划归我们,是形势使然。赤壁之战以后,你们的长江防线并不巩固,曹孟德兵力强大,经常在东西两线发动进攻,你们东西难以兼顾,才将南郡划归我们镇守。这样,长江中游到下游的漫长的防线便巩固了。据说,当年曹孟德听到孙会稽把南郡划归我们镇守的消息时,他正在写字,吓得手中的笔都落到地上了。这不是足以说明,这件事对曹孟德有很大的震摄作用吗!
“现在曹孟德对荆州虎视眈眈,在襄樊至合肥这条漫长的地带集结了重兵,我同盟双方是应该认真对待的。荆州已由我方经营多年,现在的江陵城是关某组织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修成的,怎么能轻易地交给你们!告诉你:子瑜将军,回去对你家主公言讲,只要我关某一息尚存,你们休想得到我荆州的一寸土地!”
这天的争论,直到很晚才结束,关羽回到自己的府第休息,气得一夜未能入睡。第二天起床时,询问自己身边的亲兵,诸葛瑾一行人在凌晨匆匆地上了船,向西方出发了。
大约过了二十多天的样子,诸葛瑾的大船返航了。到了江陵码头停顿了一下,同船而来的兵曹掾杨仪下了船以后,大船便匆匆地启航东归了,诸葛瑾一行人并没有上岸停留。杨仪牵着马匹下了船之后,又骑马向江北走了一程,到了关羽的军营。
关羽一见杨仪,有些喜出望外,用力地在他的背部击了一拳说:“好你个杨威公!倒是攀龙附风的高手,到了成都就把哥们儿忘了!”
杨仪龇牙裂嘴地说:“打得好疼!君侯,你屈说了我了。哪里是我攀龙附风,是主公定要把我留在他的身边啊。我又有什么办法?”
关羽哈哈大笑说:“那就恕你无罪,坐吧!”
二人坐定以后,士卒献上茶来,关羽问道:“威公,你此次前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此次是奉了主公之命,向君侯通报一下东吴索取荆州的情况的。”
关羽一听这话,马上气急败坏地说:“别提了!诸葛子瑜路过江陵,和我谈起这件事,差一点没把我气死!主公是怎样答复他的?”
“诸葛子瑜向主公提起此事之后,主公和孔明军师商议了一下,认为所谓借荆州的旧帐,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不必纠缠于借与不借的问题,只用虚辞敷衍过去算了。”
“主公是用什么话敷衍诸葛子瑜的?”
“主公对他说,我们正要进军凉州,一旦取得凉州,便把荆州归还给东吴。”
“诸葛子瑜听了这话,又怎样表示的?”
“他做为一介使臣,明知道主公是在敷衍,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说回去向孙会稽报告而已。”
关羽拍拍脑袋说:“还是主公和军师有办法,不像我这样,为了辨明所谓借荆州问题的真相,和他磨了那么多嘴皮子。可那又有什么用?真是无聊得很!”
关羽接下来又问:“主公对荆州之事有什么嘱咐?”
“主公说,我们夺取了益州,形成了‘跨有荆、益’的局面,孙仲谋对于我们逐渐强大自然是不会甘心的,会觉得对他是个威胁,因而和我们争夺荆州的磨擦会日趋激烈,派诸葛子瑜来索取荆州,不过是一个信号而已。主公要求君侯必须提高警惕,时刻关注东吴的动向,用全力保全荆州的地盘。”
关羽慷慨激昂又信心十足地说:“威公,你回去以后,对主公转达我的话,只要有我关羽在,荆州是不会有失的!”
晚上,关羽与杨仪同床而眠,交谈到深夜,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当谈到诸葛瑾西行之事时,关羽很关注他和诸葛亮接触时的表现。
杨仪说:“我非常留心他二人相见后的表现,也派人在暗中监视,但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嫌隙。他们兄弟二人,除了在公务场合会面以外,并无任何私人接触。看来二人各保其主,各尽忠诚,都很讲原则,都能各自站稳自己的立场。”
关羽叹口气说:“我们过去对孔明军师有很多误解,看来是过虑了。但我对他哥哥诸葛子瑜却没有什么好感,他在荆州问题上,简直是强词夺理,胡说八道!真气死我了!当时我真想拔出佩刀,宰了他!但一来考虑他是使臣,二来考虑他是孔明军师的哥哥,就没有动手。”
“这就对了,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况且孙、刘两家又是同盟关系。”
“别提这‘同盟’二字,他们东吴哪有一点同盟的样子?孔明军师总是告诫我要处理好与东吴的同盟关系,我就不听这一套!”
他们又谈起马超,关羽得意洋洋地问杨仪说:“你看,我与马超谁棒?”
杨仪对此一问,正在摸不着头脑,关羽自问自答地说:“马超小儿,怎能比得上关某?不过,这可不是我自己在吹牛皮,而是军师的意思。不久以前,我给军师写了一封信,问马超可与什么人相比,你猜军师在回信中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他说马超很了不起,是黥布、彭越一流的人才,但也只能和张翼德并驾齐驱,还比不上我美髯公绝伦逸群啊!”
关羽说完,便开心地大笑起来。第二天起床后,关羽特意掏出原信给杨仪看,因为不知给人看过多少次,一张帛书已经变得又旧又赃了。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愈来愈冷了,但荆州的形势却是风云突变,与天气相反,愈来愈热了,大有遍地起火,处处冒烟的势头。一个北风呼号,大雪纷飞的日子,在江陵北岸,两匹快马在风雪中奔跑着,骑在马上的两名军吏不断地加鞭打马,马气喘吁吁地在冒着热汗,骑在马上的人由于着急与颠簸,也都满身大汗,身子里面热气腾腾,外面的袍服上却挂着厚厚的一层雪,到了关羽驻军的营地才停了下来。
关羽雪天无事,正在大帐中修理自己的马鞍子,突然接到南来的两名军吏的报告:“启禀君侯,孙权派出一支人马,占领了长沙郡!”
关羽闻言大惊,急忙问道:“那么,廖立太守呢?”
“已经被赶出郡治临湘,人家另派了一名太守,接管了郡务。吴人扬言,‘诸葛子瑜入川索取荆州,刘玄德竟以虚言拖延时日,至尊大怒,决心以武力收回荆州三郡’。”
关羽狠狠地说:“这吴狗也太猖狂了!可是我们这个廖公渊啊,简直就是个饭桶,怎么就打不过吴狗?”
长脸的军吏辩解说:“长沙郡守军寡弱,与吴军相差悬殊,怎敢与人家交手?只有献城而已,所以这事也不能怪廖太守。”
关羽气得瞪着眼睛喝道:“放肆!不要为他开脱!我再问你们,廖太守现在何处?”
圆脸的军吏回答说:“退守在穷乡僻壤,等候君侯发兵收回本郡。”
关羽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说:“好吧,你们先到下面休息,我准备发兵就是了。”
几天来,关羽与诸将频频集会,准备发兵之事。可是不到十天的功夫,大军还没有出动,零陵、桂阳二郡也相继派人前来告急,二郡也都被东吴用武力接收了。
事态非常严重,容不得再延宕下去,于是关羽派廖化、赵累等率兵一万多人开到南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将孙权派来的三郡太守赶走,又让自己的三郡太守复了位。当二将回来向关羽报捷时,关羽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他开心地说:“看来吴狗是不堪一击的。”
廖化说:“这次孙权派来的是一支偏师,人数本来就不多,尽管我三郡的兵力过于寡弱,难以抵挡,只要我主力大军一出,还是容易对付的。”
赵累接下来说:“吴人包藏祸心,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也许这次武力接收三郡是试探性的,大的战事还在后边。我们应该提高警惕,加强戒备才是。”
廖化又补充说:“我们已经分别建议三郡太守,让他们赶紧多多招募军队,加强郡里的防守力量,以防吴军卷土重来。”
关羽却满不在乎地说:“不必大惊小怪,吴狗何足道哉!”
年关将近,荆州的局势愈来愈紧张了。可以说是烽烟不息,警报频传,信使和候骑像走马灯式的向关羽作各种传达和报告。先是听说孙权派偏将军庐江太守吕蒙督率鲜于丹、徐忠、孙规等部二万余人去夺取南三郡;不久又听说主公见荆州形势紧张,亲率五万大军出川,驻扎在公安;紧接着关羽便接到命令,要他率领荆州的主力进驻益阳。
关羽命潘、糜芳等好生看管南郡,率领三万人马到益阳安营扎寨,与屯兵在巴丘①的东吴横江将军鲁肃的一万军队隔着洞庭湖遥相对峙。紧接着又听说孙权也亲自率兵来到荆州,驻扎在陆口。不久鲁肃从巴丘移师益阳,与关羽短距离相拒。
几天来,关羽的心情很坏,从南三郡都接连传来失利的消息:
“吕蒙占领了长沙郡,我长沙太守廖立(公渊)逃回了成都!”
“吕蒙占领了桂阳郡,我桂阳太守望风而降!”
“吕蒙率军进至潇水沿岸,与零陵郡治泉陵隔江相望!”
听到这些消息,关羽非常焦急与沮丧,整天大骂长沙、桂阳两郡太守不争气,都是软骨头,但他对零陵郡还抱着一线希望,自言自语地说:“零陵太守郝普是一条硬汉子,或许他能顶得住,但泉陵与吕蒙的军队隔水相望,形势危急,应该派兵前去解救才是。”
于是把赵累召来,命令他说:“你立即带领一万人马,前去解救泉陵。”
可是赵累却说:“这里的形势也很紧张,鲁子敬已经逼近我军营寨,益阳是公安和江陵的屏障,此时不宜分兵。”
关羽闻言,一时犹豫不决,增援泉陵之事,就暂时搁浅了。
几天过去了,在一个格外寒冷的日子里,关羽正在帐中与诸将汇总各方面传来的消息,规划下一步的行动,郝普突然走进来了,只见他衣冠不整,神情黯然,一进帐便跪在关羽面前,呜咽着说:“君侯,零陵郡失守了!”
关羽闻言,又惊又恼,待要发作,看到他那可怜相,又有些不忍,再一转念,觉得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还是先问清楚了再说,于是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说:“起来吧,先坐下来讲话。零陵是怎么失守的?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讲给大家听听!”
郝普坐定之后,开始讲述着事情的经过。郝普有一个好朋友叫邓玄之,二人是同乡,都是南阳郡人。邓玄之浪迹天涯,衣食无着,听说郝普当了零陵太守,便去找他,想在零陵混碗饭吃。
邓玄之在路上遇到吕蒙的军队,他经过长途跋涉,走得全身疲乏,两脚疼痛,就面见吕蒙,乞求搭乘吴军的辎重车,吕蒙听说他是郝普的好朋友,是到泉陵城找郝普的,便答应了他。邓玄之随吴军走了几天,到了潇水边上,吴军结营驻扎下来,他向吕蒙辞行,说要进城去找郝普。
吕蒙说:“我们马上便要攻城了,你此去是有危险的,还是等一等再说吧!”
可是邓玄之坚决要走。
吕蒙叹息着说:“唉,我大军进入荆州南部之后,长沙、桂阳二郡都望风而降,只有零陵郡的郝子太闭城死守。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他的忠义固然可嘉,但他的消息闭塞,不知时务,终究还是无济于事的。他的主公左将军现在汉中,为曹孟德手下的大将夏侯渊所包围,我们的至尊亲自率兵进入荆州,把关羽包围在南郡。他们都在被围之中,如同首尾倒悬,自救不暇,怎会有余力来增援这里?
“如今我士卒非常精锐,人人都有为国捐躯的决心,至尊调遣的大军相继于道路之上。现在子太以旦夕难保的性命,期待着没有希望的救援,犹如马蹄窝中的鱼,想要依赖江汉而活命,不是空想吗?眼下我就要攻城,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城池就要攻破。城破之后,子太就是以身殉难,也无补于大局,却要让白发老母遭受诛戮,怎不令人痛心!这都是因为子太困守孤城,不知道外部的消息啊!我可以暂缓攻城,再给子太一个机会。你见到他,转达我的话,为他陈明吉凶祸福。”
这邓玄之也不大了解现在的形势,听了吕蒙的话竟信以为真,很为老朋友的命运担心,便答应过江以后说服郝普投降。于是吕蒙给他准备了船只,他过了潇水,进城见了郝普,转达了吕蒙的话。郝普信以为真,便和邓玄之共同出城投降了。
关羽听了郝普的讲述,直气得咆哮如雷,气喘吁吁地说:“吕蒙这厮用谎言欺骗了邓玄之和你,你怎么竟会相信呢?”
郝普悔恨交加地叹息着说:“是啊,我太傻了!虽说这是因为我那里消息闭塞,不了解当前的局势,但如果能多长一个心眼儿,多留一点神,也不会轻易相信吕蒙的鬼话啊!当时觉得主公和君侯都已被围,等待援军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与其落了个玉石俱焚,还不如通达知命。”
说到这里,郝普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反复地叫着:“我太傻了!我太傻了!”
关羽很不耐烦,厉声地制止他说:“算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往下说,以后又怎样了?”
郝普继续说道:“吕蒙的大军还没有渡过潇水,他事先命令四个将领,各带百名士卒,在城外隐藏起来,一见我和邓玄之走出城门,便迅速进城控制了局势。当我二人走到水边时,吕蒙早在船中等候着,笑着把我拉上了船。划过了对岸,又拉着我走入他的中军大帐。坐定之后,吕蒙的第一句话便是,‘子太,你上当了!’我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正在摸不着头脑,他狂笑了一阵之后,便得意洋洋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郝普说到这里,关羽也是摸不着头脑,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真相?快说!”
“吕蒙说,他率军到达潇水时,忽然接到孙权的加急书信,命他舍弃零陵,赶紧引军驰至益阳,增援鲁肃。但吕蒙看完书信后,只是对诸将宣布了书信的内容,却毫无移师之意。大将鲜于丹说:‘既然至尊有飞书到来,军情紧急,就应该舍弃泉陵,赶紧率兵驰赴益阳才是。’吕蒙笑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泉陵近在咫尺,即将拿下,如果舍之而去,实在是太可惜了。’鲜于丹说:‘我们现在还没有渡过潇水,看来泉陵城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攻下的。如果在这里旷日持久地拖延时间,岂不误了大事!’吕蒙说:‘泉陵唾手可得,何言旷日持久?而且大军不必渡过潇水,大事即可定矣。’鲜于丹困惑不解地问:‘不知将军有何妙计?’吕蒙便说出了邓玄之搭车的事,还说:‘我要利用这个傻小子,去骗城里那个傻小子。’君侯,你看吕蒙有多狡猾?!”
关羽没有搭言,胸中的怒火却愈烧愈旺,郝普继续说:“吕蒙告诉我,主公和君侯都没有被包围,主公在公安,君侯在益阳。他还说,如果我不上他的当,不出城投降,他就要马上离开零陵郡,去益阳增援鲁肃了。唉,我听了这话,简直是惭愧得无地自容。而吕蒙却说,兵不厌诈,事已至此,将军就认了吧!”
关羽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郝普尴尬地回答说:“当天下午,吕蒙把镇守泉陵的任务移交给征虏将军孙皎,自己则率大军开赴到这里。他让我也随大军同行,到这里便把我放了。说什么孙刘两家是同盟关系,荆州是从他们手里借的,如今他们只是收回了土地,不及其人。”
在郝普讲述全部经过时,关羽强忍着怒气,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及至讲完,关羽厉声问道:“郝子太,你守土不忠,怯懦惜命,轻失了一郡之地,该当何罪!”
郝普见关羽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佩刀的把柄,不禁惊恐万分,急忙跪下哀求:“君侯饶命!君侯饶命!”
关羽不语,只是用右手摆弄着佩刀,拔出一半,又合上,又拔又合,如是数次,吓得郝普早已魂不附体了。
过了一会儿,关羽摆摆手说:“起来!暂时在我军中效命,以后听候主公发落!”
郝普连日在关羽军中作些杂务,如书写文状、传令、巡营等等,为人勤快,工作踏实,逐渐取得了关羽的信任,关羽在无聊时,也常常找他聊天。
有一次,他们谈起了吕蒙,郝普问道:“君侯过去和此人打过交道吗?”
关羽说:“吕子明算什么人,后生晚辈耳!赤壁之战前后,他在周公瑾军中,火烧战船以后,孙、刘两家围曹仁于江陵,我在江陵城下曾不止一次地见过他。那时我已年近五十,他才三十岁上下。说实在的,那时我真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想现在竟成了我的劲敌了。”
“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吗?”
“没有,关于他的事,也没听说过多少。”
“过去我对此人也不甚了了,这次随他们行军多日,从他的下属那里知道了他的许多情况。当然,这是我受好奇心驱使,不断打听的结果。”
郝普的话引起了关羽的极大兴趣,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吗?那你就对我讲一讲他的情况。”
“好的,此人字子明,原是汝南郡富陂县①人。少年时就当兵,后来做过寻阳县令,又在皖城一带大败过曹兵,孙权夸奖他说:‘鸷鸟累百,不如一鹗②。’”
郝普说到这里,关羽摇摇头说:“不过是一勇之夫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听说吕蒙不仅有武勇,还颇通经史呢!”
“他从小就当兵,怎么会颇通经史?”
“他原来不识几个大字,当了将军以后,孙权曾劝他要励志读书,于是他便开始折节好学,过了一个时期,学问大有长进。有一次,鲁肃从寻阳路过,顺便去拜访一下他,和他交谈之后,发现他已是满腹经纶,惊讶地离席而起,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原先以为老弟不过只有武略罢了,想不到现在学识如此渊博,已不再是那个吴下阿蒙了。’吕蒙笑着说:‘士别三日,就应该刮目相待啊!’”
关羽与郝普正在帐中谈话,廖化进来报告说:“东吴鲁肃和吕蒙的大军已经向南移营,离湖边不远,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关羽很重视这个消息,立刻与廖化、郝普等骑上快马,跑到湖边。三人向北望云,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对岸星罗棋布的帐篷群。
关羽在湖边巡视了一番,指着一处浅濑①对二人说:“这里水浅,我回去挑选五千精兵,夜里涉水过去,直捣其营盘!”
不料这话被湖边的一名头戴斗笠的割草人听见,这人是对方的斥候,待关羽等人离去后,赶紧涉水回去向鲁肃报告。鲁肃与诸将商议,部将甘宁说:“这件事不烦调动大军,交给我应对好了。我手下有三百人,再给我补充五百人,在湖畔结营。关羽必然不敢涉水,如果他涉水而来,就要被我擒获。”
于是鲁肃选择了一千精兵,补充了甘宁的队伍。夜里,甘宁在湖畔结营以待。命士兵们点起篝火,高声地唱着各种民歌小调。关羽在对岸看见北方火光烛天,听到人声嘈杂,知道东吴方面已有戒备,便没敢渡水。第二天,把大军移至湖边结营。这片浅濑,后来人称“关羽濑”。
吕蒙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近来因为军情紧急,长途奔波,心力交瘁,到益阳不久,就卧床不起了。鲁肃每天为他求医问药,照顾他的起居,勤加省视和抚慰。
过了几天,吕蒙的病情大有好转,能够拄着竹杖巡视军营了,他听说关羽率领三万大军,在湖的南岸结营,日夜操练,鼓角之声时有所闻,大有咄咄逼人之势,他的心情很不平静,便想去找鲁肃商讨一下对策。于是命卫士牵过马来,在卫士的搀扶下,艰难地上了马,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之下,缓缓地走了几里路,到了鲁肃的大帐。
进帐之后,鲁肃一见吕蒙,惊讶地说:“子明,你怎么来了?病情稍有好转,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吕蒙随随便便地找个地方坐下,有气无力地说:“关云长的三万大军,在水一方,咄咄逼人;刘玄德亲率五万大军驻扎在公安,随时都有可能移师南下,我军正处在南北夹击的威胁之下,我怎能安心养病呢?”
鲁肃说:“子明,我们不能单纯地考虑孙、刘两家在荆州地区的磨擦,而要纵观时局的走向。曹孟德在西线,亲自率兵自陈仓出散关,攻杀了氐王窦茂,他的目的很明显,不过是为进军汉中扫清道路而已。一旦曹孟德从张鲁手中夺取了汉中,那就犹如为虎添翼,他的军事野心必然更加膨胀,不但刘玄德的西蜀受到威胁,我方的合肥、濡须等防线也必然要再度吃紧。
“近一个时期以来,孙、刘两家为了争夺荆州,闹得沸沸扬扬,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但这对双方都不利,只是对曹孟德有利罢了。在孙、刘、曹三方鼎立的形势下,孙、刘的力量都不能与曹操相抗衡,只有双方结成联盟,共同对付曹操,才是上策。所以我一向主张,孙、刘两家应该和平相处,最好不要以兵戎相见。”
吕蒙说:“可是,也应该看到,刘备的强大,对我们也是个威胁啊。如今他已经跨有荆、益,快要成为第二个曹操了。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只有从他手里夺取荆州,才可以打破这种不平衡的局面啊!”
吕蒙一提起荆州,鲁肃不禁叹口气说:“唉,若说这荆州之事,我还背着黑锅呢!周公瑾谢世之后,我领了他的兵,驻守江陵。是我建议至尊,把南郡借与刘备的,至今至尊还在埋怨我,说主张把荆州借与刘备,是我的一短。可是从那时的形势看,我们在大江防线上两面受敌,只有把南郡借给刘备,才使我们减轻了军事压力,有利于整个长江防线的巩固,有利于抗击虎视眈眈的曹孟德啊!”
吕蒙说:“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从今天的形势看,刘备占有了益州,却赖着不还荆州,就应该和他用武力说话。”
二人正在谈话,忽听外面人声嘈杂,鲁肃向外面喊道:“什么事?”
外面喊道:“众将求见!”
鲁肃喊道:“那就都请进来吧!”
众将蜂涌而入,为首的是偏将军潘璋、荡寇中郎将凌统。
鲁肃请大家坐下,然后问道:“大家有什么事要谈?“潘璋气冲冲地说:“刘备借荆州不还,还派关羽耀兵益阳。关羽在对岸陈兵列阵,每日鼓角相闻,实在是盛气凌人。诸将都要求主帅赶快下令,与关羽决一死战!“凌统也满腔怒火地说:“我们都呆得不耐烦了,应该狠狠地教训一下关羽,快下令吧!”
鲁肃听了二人的发言,慢条斯理地说:“难道诸位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何况孙、刘两家共拒曹操,有同盟之谊,更不能轻易地以兵戎相见了。如果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岂非对曹操有利?”
潘璋问道:“那么,依将军之见,怎么办才好?”
鲁肃看了吕蒙一眼说:“这不,我正和子明商量对策,你们就进来了。我打算过湖去与关羽谈判,好生开导于他,尽量避免与他开战。”
潘璋说:“这可使不得!那关羽刚愎自用,骄纵狂妄,唯恐将军此去会有危险。”
鲁肃说:“不妨事,我以言语开导于他,他未必敢把我怎么样。班超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凌统说:“何不邀请关羽到我们这边来谈判?”
鲁肃说:“那样的话,关羽未必肯来,还是我趋就于他吧!我只身孤胆,大义凛然的气魄,对他就是一个震慑。关羽也是一条硬汉子,还是很讲义气的,估计他不会有变。”
尽管鲁肃费尽了唇舌来阐明自己的主张,可是诸将自吕蒙、潘璋以下谁也不同意这么干。
最后鲁肃只好说:“诸将不必多言,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一部分人守营,一部分人随我与关羽会谈。”
诸将离开后,鲁肃立刻给关羽写了一封信,约定双方人员在关羽的营前会谈,命一名军士坐船过湖,把信送入关羽营中。到了傍晚时分,这名军士回来了,带回关羽的回信,说是同意会谈,明天在营前接待鲁肃等一行人员。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鲁肃让吕蒙等留守营盘,自己率领潘璋、凌统、甘宁等几名将军和五千人马采取坐船,涉水等多种方式渡过了湖面,关羽率领廖化、赵累等几名将军早已在营前的一块开阔的地面上坐好,身后百步之外有数千兵马列阵以待。
与会的将军在腰间佩带着一把单刀,手中别无其它武器,称为“单刀会”,这都是昨天的书信中所约定的。鲁肃也率领带单刀的将军们走上前来,军队也停留在百步之外。
鲁肃拱拱手说:“关侯与诸位将军一向可好!鲁肃这里有礼了!”
关羽和诸将都站了起来,关羽拱手说:“鲁将军和诸将好!关某戎装在身,未能远迎,望乞恕罪!”
二人寒喧完毕,关羽及其手下的将军都坐下,鲁肃与诸将也都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会谈开始了,首先发言的是鲁肃,他对关羽说:“孙刘两家结盟,共拒曹操,多年来都是相安无事的,如今君侯为何兴兵来犯益阳?”
关羽说:“子敬将军之言差矣,只因东吴侵夺我荆州三郡,我才带兵来救。首先挑起战端的是你们东吴,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鲁肃说:“荆州本是属于东吴所有,当年是借与你家主公左将军的。如今左将军已经得了益州,理应归还荆州。我东吴去收复荆州三郡,乃是物归原主,怎么反而说是侵犯?”
关羽说:“子敬将军之言又差矣!当年乌林之役①,左将军身在军中,寝不脱甲,力破曹,岂能徒劳而没有一块土壤?荆州南三郡本是左将军率领将士浴血奋战、从曹孟德手中夺过来的,而东吴却前来收回,这算是公道吗?”
鲁肃说:“不然,我最初和左将军在长阪相见,那时左将军的士卒不足一校②,计穷智竭,意志消沉,想要远窜他乡,并没有占据荆州之心。我家主公怜悯他没有立足之地,才毫无吝惜地把荆州借与了他,使你们君臣有了荫庇之所而渡过了难关。如今左将军却心怀诡诈,背信弃义,窃据荆州的土地而不归还,破坏了联盟之好,这是凡夫俗子都不忍心做出的事情,何况是统领众人之主呢!我听人说过,贪婪而抛弃信义,必然会成为致祸的根由。足下身负重任,却不能崇尚道义和明察时势,枉图倚恃疲弱之师而争强斗胜。兵法有云,‘师直为壮,曲为老’ 你们正是应了‘师曲为老’,怎么会成功呢!”
正在鲁肃侃侃而谈的时候,关羽方面的将军赵累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地喊道:“土地这东西,谁有德就归谁所有,有什么常主呢!”
鲁肃马上声色俱厉地喝叱赵累无礼,关羽觉得不好意思,站起来向赵累瞪了几眼说:“这都是国家大事,你知道什么!”
赵累只好乖乖地坐下了。
鲁肃稍稍镇定了一下,对关羽说:“如今我们两军对阵,剑拔弩张,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但两家的要务在于协力抗曹,我们还是应该平心静气,引而不发为好。至于荆州之事,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
鲁肃这么一说,全场的气氛立刻缓和下来。鲁肃建议:双方都把营寨后移三十里,先不要轻易言战,双方争取用和平方式解决荆州的争端。关羽争强好胜,又自恃兵力甚众,本不想响应鲁肃的建议,但在场的廖化、赵累等将领都劝关羽做正面的响应,尽量避免大战的爆发,关羽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不太甘心地和鲁肃达成了口头的协议。
“单刀会”以后,双方的军队都按照约定后撤了三十里,益阳上空密布的战云逐渐消散了。鲁肃和关羽都派出信使把这次会谈的情况向各自的主公做了报告,等待着指示。
过了端午节,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在一个骄阳如火的日子,关羽坐在军营前的一棵大榕树下面乘凉,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扇着风。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君侯!”关羽抬头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从事马良。
关羽惊喜地说:“季常,你回来了?”
“回来了!”
“怎么去得这么久?快有一个月了吧!”
“整整35天。我到了公安,向主公报告了‘单刀会’之事,主公很满意,因为主公这时也正在考虑要与东吴和平解决荆州问题。”
“主公为什么这样考虑?”
“时势使然啊。主公听说曹操进兵汉中,唯恐他有假虞灭虢之心,如果益州有失,则大事去矣。所以主公才想与东吴言和,以便回去保全益州,就派出使者去陆口见孙仲谋。”
“孙仲谋有所响应吗?”
“他也听说曹操乘孙、刘两家争夺荆州的时机,在合肥、濡须等地都增了兵。唯恐合肥和濡须有失,也愿意与我方言和,所以就派诸葛子瑜到公安回访,与主公谈判荆州之事。”
“双方谈得怎么样?”
“诸葛子瑜在公安呆了五、六天,双方唇枪舌剑,经过艰苦的谈判,终于达成了平分荆州的协议。这不,我也随主公参加了谈判,协议签订之后才返回来向君侯报告的。”
关羽急切的问:“荆州是怎样平分的?”
“以湘水为界,湘水以东的江夏、长沙、桂阳三郡归东吴管辖;湘水以西的南郡、武陵、零陵三郡归我方管辖。”
关羽听了,气愤地说:“岂有此理!这样一来,东吴侵占我的长沙、桂阳二郡不就合法化了吗?”
“当然,那两个郡是归属于东吴了,但他要把零陵郡还给我们。”
“不过是吞三吐一而已,他们占了大便宜,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良仍然很平静地说:“可是荆州的战略要地南郡仍然控制在我们手里呀!若说所谓借荆州,我们当初借的是南郡,他们要索还的,也主要是南郡,没把南郡割让出去,总算是我们的胜利。当然,主公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做出让步,把长沙、桂阳二郡让出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主公让我回来对君侯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不要想不开。”
关羽听马良这么一说,也只得暂时忍耐下来,但还是很不甘心地说:“吴狗,走着瞧吧!”
沉默片刻之后,马良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君侯,我在公安临行之时,主公还让我给君侯捎话:平分荆州之后,要各守疆土,既要防止疆土被蚕食,也要尽量减少磨擦。今后荆州的局势将更加错综复杂,君侯要好自为之。”
关羽不耐烦地说:“关某自有守荆州的嘉谟良策,就不劳主公挂心了。”
时隔不久,关羽听到前方候骑报告,孙权率军撤离了陆口,开赴合肥;鲁肃撤离益阳,回到陆口。东吴的军队也退出了零陵郡,郝普又回去做太守。孙、刘两家的荆州之争,至此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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