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二十四回 银屏女南下和亲 叶飘零泪洒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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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虎诱起南蛮,银屏三面遭敌,胸无点策,独立寒秋,娇躯微微发颤,似乎又想起七年前那场浩劫,亲见那黄河上下,白骨成堆,万千良民,皆葬水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更有父亲纵横半世,顷刻覆亡,此痛深藏心底已久,如今全盘迸发出来,一时之间珠泪滚滚而下。秋风凛冽,落叶纷飞,银屏柔肠百转,思忖多时,暗暗下了决心,回到中军帐来。
众将相迎,银屏笑道:“诸位放心,吾已有退敌之计,速请孟优来此。”于是受了蛮王之礼,作一书令送与孟获,孟优欣喜,方欲离开,猛地里忽见众将一齐下拜,大声叫道:“都督不可!南蛮穷乡远塞,倘入期间,终生不得还矣!”银屏摇头道:“非如此,不能解眼前之危,百姓指难。吾虽人往南蛮,心在荆土,愿效昭君出塞,换得两国安宁,青史标名,使后人知我父虽陨,犹有后人也。诸将不必阻拦,银屏去后,需得忠心报主,勿效银屏半途而废!”众将大哭道:“倘大王在此,必不教都督为此也。愿都督思之。”
银屏摇头强颜笑道:“吾入南荒,愿以平生之学教化南中,多学汉礼,传扬仁义,尽去蛮气,使大王之威,代代传播蛮地,此万世之功也。银屏甘愿取此功名,其实心甘情愿,并无委屈之处。唯自此将别众将,诚为不舍也!”当下令人送孟优还营。众将多为不忿,暗自修书,只令心腹之人,急送荆王。
这边孟获得银屏书曰:“屏深闺幼稚,不解风情。今得大王怜悯,诚为平生至幸。愿入南荒,甘守远地,为大王日执箕帚,夜铺衾被,虽死而无悔矣!唯受荆王厚恩,不敢不辞而别,伏愿大王,以两月为期,先退外敌,后作迎亲,银屏万世不忘厚恩。书不尽言,涕泪欲坠!”孟获大笑,唤张虎入帐道:“吾不日当伐魏国,汝可速回张辽,免遭吾等偷袭!”张虎大惊道:“如何变得如此!”
孟获道:“夺人所爱,吾所好也,汝不知乎?”令众将将张虎赶出蛮营。张虎大恸,匹马奔魏营而去。于是数日之间,蛮军退得干干净净。张辽闻得张虎之报,叹道:“银屏何苦!此番出征,又成画饼矣!”
于是银屏以身相许,方得保住江南,自返襄阳。十数日后,叶飘零引军已到,银屏拜见于集武台上。银屏哭道:“从此不能长侍师伯师父左右也!”叶飘零问明诸事,慕容秋水双眉竖起道:“蛮王孟获,敢夺银屏,无礼殊甚!”早有叶飘零拍案大怒道:“蛮王敢夺孤爱将乎!孤当伐蛮,将诸人尽数诛灭,鸡犬不留!”
银屏拜道:“银屏早已明许于人,关家之后,非可轻易许诺于人,既有言在先,银屏决不失信!”叶飘零喝道:“什么信义诺言,什么天下大业,统统放屁!吾若不死,谁敢来夺银屏!”银屏道:“此亦银屏心甘情愿也。那蛮王残暴,本非天性,只因蛮地习性如此,若得银屏入境,授以汉礼,必可改过,愿师伯明察。”
叶飘零不觉下泪道:“休得作此虚词,孤故知银屏为我之故,甘舍此身,岂有甘愿和亲之理!然孤九里山前,受关君侯所托,言犹在耳,今日安忍凤儿身陷南荒僻远之乡,长伴粗鄙蛮王左右!凤儿,汝尽管放心居住荆襄,孤正欲见识,天下谁人敢说汝无信!”
银屏忽听叶飘零改口唤她凤儿,一时心乱如麻,半晌道:“师伯以信义而召天下,故豪士多服,英雄会聚,如今燕汉待定,何愁天下!凤儿纵在,无能为也。今凤儿既许于人,为君为父为自身,俱不敢失信,而寒天下之心,坏父一生丈夫之名!愿师伯休惜凤儿贱体,早会蛮王,从此止息干戈,永结和好,则生灵幸甚,凤儿幸甚!”
左右闻之,无不下泪。时落叶萧萧,秋风瑟瑟之际,南蛮使者已到。叶飘零与银屏曰:“孤非不晓凤儿之心,倘纵汝南嫁,岂不成为千古罪人!今孤不护汝,谁来护汝!”便令推出南蛮使者斩之。银屏急止,道:“自凤儿投入师伯帐下,东征西讨,狼烟不断,亲见四方战士,多有丧身,野寨乡民,难保安宁。昔在黄河,父亲水淹七军,更添了无数亡灵。今银屏甘愿南嫁,一为报君深恩,二为父亲偿罪,更为天下生灵早脱战乱之苦。愿师伯详察,终以天下为重。”
慕容秋水抱住银屏道:“今吾荆土带甲五十万,上将数千员,何惧蛮人之衅!为师与汝主总保汝毫发不损,背信之名,吾与汝主自能担当,只南蛮之地,决不可去!”银屏伏在慕容秋水怀中道:“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凤儿蒙师父不弃,视若亲女。今女欲出阁,愿母成全!”
叶飘零喝道:“南荒乃偏远之乡,不毛之地,野草杂伏,恶兽成群,毒水横行,瘴烟遍地,更兼蛮人不通王化,并无人伦。凤儿欲嫁,尽有天下英雄相配,只不可远走南荒!”银屏道:“凤儿尽知,故乞师伯赐凤儿工匠、教师、丝绸、瓷器、典籍、书卷,儿虽南去,愿代师伯开化远地,教谕蛮夷,使边疆百姓,安居乐业,世世代代,永离硝烟。凤儿虽弱,不惧艰难险阻,欲建功名,盖过当日昭君,心意已决,愿师伯切勿复言!”
叶飘零长叹一声,将银屏揽入怀中,轻拍其背,叹道:“孤策天下之士,纵横四海,各镇诸侯解莫能当,今被蛮夷之辈夺我爱女之心,思之岂不涕下,真真痛断肝肠!凤儿欲嫁,乃孤平生盛事,当以公主之礼行之,教南蛮永世不敢轻汝!”银屏轻轻伏在叶飘零胸前道:“师伯与师父深恩,凤儿万世不敢有忘!”微微一挣,脱开怀抱,提过青龙偃月刀来,道:“吾父宝物,赠与师伯,若见此刀,若见凤儿!”诸臣皆泣。
于是叶飘零发书往安宁,令好生围困邺城,这边却大兴土木,收集珍奇,与南蛮迎亲队伍会于沅水之畔。时值寒秋,冷风簌簌,落叶萧萧,正是大雁南飞时节。叶飘零率三万铁骑护送银屏至此,举行银屏出阁典礼。十万百姓,蜂拥而至。叶飘零各赐酒帛相待,欢声雷动,万众归心。
典礼将毕,叶飘零又令工匠百人、教师百人,各加重赏官爵,携丝绸、瓷器、种子、农具、诸子百家典籍无数,军士两千,作银屏护卫亲兵,共入南蛮。
乐曲犹在,百姓未散,天色却已渐渐昏暗。银屏头戴凤冠,身着霞裳,拜在叶飘零膝前。此时南蛮两万迎亲军队已到,拜过荆王。两军相接,银屏向叶飘零夫妇斟酒已毕,莲步轻移,行往对阵。
啪的一下,叶飘零酒杯坠地,摔成粉碎,忽然霍地站起,按剑歌曰:
“征战沙场半世名,可怜弱女断前程。今宵辞去心何恨,不解平生一段情!”
银屏止步,娇小的身影倒映残阳之下,缓缓回身,目视荆王,陡觉盛年之人,鬓角已有丝丝白发抽出,眷恋哀容,溢于颜面。银屏开颜一笑,歌道:
“此情岂忍别离时,一段深恩报已迟。立业无由惜羽翼,建功何必舞刀戟。
今生甘为君王死,来世还从主上驰。从此南荒无反复,唯求北地倒旌旗。”
初时尚强作欢容,歌到后来,却又怎忍得住涕泪双流?叶飘零更不顾荆王身份,大步向前,怎计较万众睽睽之下,复揽银屏入怀。只听得慕容秋水在旁歌道:
“深闺有弱质,蒲柳更娇身。名将怀中女,君王梦里人。”
银屏就在叶飘零怀中抬起头来,说道:“吾为树上之鱼,非师伯师父施以雨露,此生早绝矣,师伯不必相疑。”接着慕容秋水歌道:
“甘为蛮地后,亦作汉朝臣。不惧晚秋冷,但酬鱼水恩。”
叶飘零轻拍其背,再加安慰。终是夕阳将坠,放开银屏道:“凤儿好生去吧,天下事自有吾当之。”银屏再拜两拜,又环拜叩别众将,盈盈站起,走向蛮军。早有几名使者前行,伏拜相迎,恭请银屏入轿。斜刺里马蹄声响,一骑飞奔而来,座上乘客虎躯雄壮,容颜憔悴,却是魏将张虎,大叫道:“银屏妹子,留步!”叫声之中,隐带哭音。
银屏止步,转过身来,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大将军,闻君妙使反间之计,为曹操立下盖世功劳,名扬天下,而成就银屏青史留名,不胜感谢!”
张虎翻身下马,歌道:
“苍天自古最无恩,悔作昨宵反间人。为恶到头终报己,孤床冷帐伴孤身!”
银屏淡淡一笑,道:“吾本欲南下,君何罪之有?吾未言谢,已是失礼。”一番话说得张虎无言以对,但听银屏款款歌道:
“早慕蛮荒有美名,郎君何必怨神明!红裙本有昭君志,换得南疆万世宁!”
张虎道:“银屏,事到如今,我总悔之亦晚,莫非汝真恨我至此,真心话也不肯说上一二么?”歌道:
“断肠人踏断肠程,何必强颜作笑容!但晓和亲为大业,不闻青冢有悲声?”
南蛮使者见张虎不断打岔,早已忿怒,闻言更叫道:“汝好大胆,敢把吾南蛮胜地比作塞北苦寒之处,把我们神圣的大王比作鞑靼胡虏。吾有一歌,汝自习听者!”歌曰:
“乌戈国中的山哟洱子河里的水,哪一处的山水不比汉人的美?
我家神圣的大王出生驾着雷,他威武的身材比大山更魁伟。
他的心胸比天地更广阔,他的双眼比日月还深远。
越野穿林南蛮手艺都学会,吟诗作对汉人书籍读百卷。
孟获的名字响亮了二十年,他的仁德南中都传遍。”
众蛮军大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张虎无言,只觉两边散去,天地之间更无一人理睬自己。银屏回首百处,见荆王尚立坡头,凝视此间,强举右手挥了数挥,钻入轿中,渐渐远去,消散在人天之界,残阳如血,雁群已去,只有一只离群孤雁加紧南飞。
此时此刻,银屏已离荆土,轿外细雨涟涟,再无骄阳为伴,可怜凤儿欢容不复,满面泪痕,凄厉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与孤雁鸣声交相辉映:
“明年尚有北归雁,今夜徒成南下人。日夜嗟乎人异雁,他年向北已无门!”
于是银屏南去,后人有《更漏子》叹曰:
风萧萧,雨瑟瑟,壮志到头虚设。辞故友,别君王,临行酒一觞。
女儿心,名将泪,半世皆为父辈。先王啬,后文成,千年青史名。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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