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

    ·198年
    在徐州被曹操擒杀。
    吕布,东汉末年董卓部将。字奉先,五原(今内蒙古包头)人。素以勇武著称,使一枝方天画戟,箭法高超,号称∶“飞将军”,三国时代最优秀的武将。原为荆州刺史丁原的义子,后投靠董卓为义子。王允用连环计使吕布杀了董卓,得到了美女貂蝉。公元一九八年在徐州被曹操擒杀。一生有勇无谋,反复无常,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后人有诗叹道:
    洪水滔滔淹下邳,当年吕布受擒时。
    空余赤兔马千里,漫有方天戟一枝。
    缚虎望宽今太懦,养鹰休饱昔无疑。
    恋妻不纳陈宫谏,枉骂无恩大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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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将军中原绝舞——悲剧豪雄吕布
    作者:碧血汗青
    读《三国演义》者,大多看完之后,对吕布的最深的印象怕就是燕人张翼德说的“三姓家奴”,为人好勇斗狠纯粹是个一介武夫,还奴颜卑膝,不讲道义善变又无主见,只是如果去看看《三国志》,这些恶行恐怕要略翻一下才是。不管演义小说中把他写成怎么样,但是在历史记载中的吕布,按我的看法却是个由于个人性格而导致最后身死名灭的悲剧豪雄,即使不算是英杰,也当可算得是一时豪雄,绝对不是象演义上描写得那样不堪的一个小人。
    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先以“骁武给并州。刺史丁原为骑都尉,屯河内,以布为主簿,大见亲待”(1)。从这一段话,可以知道两件事情,一个是吕布“骁武”,这个自不待言,恐怕是人皆尽知的事情,第二个却是被人忽略以及小说家们故意抹杀了的,就是“以布为主簿”一节,主薄,是掌管军中所有钱粮政务、公文书信来往等一应事体的官吏,是个纯粹的文职,而且所掌事务很琐碎,而吕布在任主薄后丁原便“大见亲待”,那应该说吕布在这个职位上是做得很不错的,由此可见吕布绝对不是个卑鲁少文之人,按现在的说法,怎么也算得上是个知识分子,而不是象演义中所描写的那样,是个只知道仗蛮勇的莽夫。
    灵帝崩后,大将军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谋诛宦官,何进乃召卓使将兵赴京师,而丁原和吕布也“将兵诣洛阳。与何进谋诛诸黄门,(丁原)拜执金吾”,执金吾相当于现在的卫戍司令一职,结果事不成何进身死,洛阳大乱,“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卓遂将其众迎帝于北芒,还宫”,董卓开始掌权。董卓为了专权,便“欲杀原,并其兵众。卓以布见信于原,诱布令杀原。布斩原首诣卓,卓以布为骑都尉”(2),演义上说到这一段的时候,说吕布是丁原的义子,然后又因为贪图金珠宝马杀丁原而投董卓,其实历史上根本没有吕布和丁原为父子的说法,写二人关系只有“大见亲待”一句,也没有说董卓用金珠宝马去收买吕布,而且当时董卓官拜前将军,封斄乡侯兼并州牧,要论官位,董卓的前将军远在丁原的执金吾之上,对吕布以上令下,吕布当没有回旋的余地,而且吕布并不是丁原的私人武装——部曲将领,而是汉官吏,再有其时甚至连“(何)进、苗部曲无所属,皆诣卓”(3),非唯吕布一人,又加董卓有救架大功,皇帝在他手上,生死予夺,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由不得你不从,所以这一段,又是小说家的曲笔。
    另外,董卓进京的初期,其名声相当不错。《后汉书》《董卓列传》有云董卓初时“……擢用群士。乃任吏部尚书汉阳周毖、侍中汝南伍琼、尚书郑公业、长史何颙等。以处士荀爽为司空。其染党锢者陈纪、韩融之徒,皆为列卿。幽滞之士,多所显拔。以尚书韩馥为冀州刺史,侍中刘岱为兗州刺史,陈留孔宙为豫州刺史,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资治通鉴》又云:“……董卓率诸公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陈蕃、窦武乃天下名士,灵帝时为宦官所枉杀,当时天下士人百姓皆冤之,而今一朝得雪;大儒蔡邕,先也因为得罪宦官,“……徙朔方,会赦得还。五原太守王智,……奏蔡邕谤讪朝廷;邕遂亡命江海,积十二年”,董卓进京后又辟之,“……(蔡邕)到,署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补侍御史,又转持书御史,迁尚书。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巴郡太守,复留为侍中”(4),“……卓重邕才学,厚相遇待,每集宴,辄令邕鼓琴赞事,邕亦每存匡益”(5),正因为这样,蔡邕才有在董卓死时,于王允席上感董卓知遇之恩的一叹,以至身死。这个时候,董卓俨然是个贤臣,天下栋梁的模样,谁知道他后来会怎么样,正可说“设使当初身先死,千古忠奸有谁知”。是以是时亦不得罪吕布以助纣为虐之名。
    待后来王允与仆射士孙瑞密谋诛董卓的时候,因为“卓自以遇人无礼,恐人谋己,行止常以布自卫。然卓性刚而褊,忿不思难,尝小失意,拔手戟掷布。布拳捷避之,为卓顾谢,卓意亦解。由是阴怨卓。卓常使布守中閤,布与卓侍婢私通,恐事发觉,心不自安”(6),因此便以吕布为内应来刺杀董卓,吕布与董卓,倒有“卓……甚爱信之,誓为父子”一句,又有王允说吕布时,“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布遂许之”一段(7),这个时候说吕布倒是有得一说的,只是董卓此刻已经凶相毕露,是个乱天下的国贼,关东诸侯已然起兵讨伐,可说人人得而诛之,所以最多只好说吕布是假公济私而已。
    紧接着因为王允不赦董卓部曲,董卓部曲李傕、樊稠、李蒙等十几万众合围长安城,这个时候吕布显露了他性格的一角,《英雄记》有曰:“郭汜在城北。布开城门,将兵就汜,言“且卻兵,但身决胜负”。汜、布乃独共对战,布以矛刺中汜,汜后骑遂前救汜,汜、布遂各两罢”,洛阳城中当时吕布为大将(允以布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进封温侯,共秉朝政),他却率军出去与人“卻兵,但身决胜负”,固然可以说豪气盖天勇武过人,却表明了他不以大局为念,只以斩将夺旗的偏将之行为能,全然是个江湖豪士的形象,混不象个大将。后洛阳城破,吕布与李傕、樊稠战城中,不胜,遂带数百骑以董卓头系马鞍,驻马青琐门外,招王允同走,《通鉴》曰王允以“朝廷幼少,恃我而已”,并要吕布转告关东诸侯:“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遂不去死国。
    吕布东出后投袁术,袁术拒而不纳,《三国志》记载他先“从张杨于河内。李傕等购求布急,布又逃归袁绍”,然后“绍与布击张燕于常山。燕精兵万馀,骑数千。布有良马曰赤兔。常与其亲近成廉、魏越等陷锋突陈,遂破燕军。……绍患忌之。布觉其意,从绍求去。绍恐还为己害,遣壮士夜掩杀布,不获。事露,布走河内,与张杨合。绍令众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而在裴注中又有载这件事的详细经过:“英雄记曰:布自以有功于袁氏,轻傲绍下诸将,以为擅相署置,不足贵也。布求还洛,绍假布领司隶校尉。外言当遣,内欲杀布。明日当发,绍遣甲士三十人,辞以送布。布使止于帐侧,伪使人于帐中鼓筝。绍兵卧,布无何出帐去,而兵不觉。夜半兵起,乱斫布床被,谓为已死。明日,绍讯问,知布尚在,乃闭城门。布遂引去”,从这里看,可以知道,先是袁绍“患忌之”,而吕布因为袁绍手下的将领是“擅相署置,不足贵也”,所以“轻傲绍下诸将”,要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人际关系不好,骄傲自大,公关能力太差。其实这也惯他不得,因为袁绍的车骑将军是自己封的,不是朝廷下诏封的,而袁绍的手下的官是袁绍给的,所以当然比不上吕布由天子册封的“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进封温侯”来得名正言顺,说他们“擅相署置,不足贵也”不为过。不过,由此亦可见吕布自视颇高的个性,只是他的自高也有他的资格,在洛阳单挑伤郭汜,在袁绍处破张燕时“燕精兵万馀,骑数千。布有良马曰赤兔。常与其亲近成廉、魏越等陷锋突陈,遂破燕军”,及“绍令众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的两事,可以想见吕布的勇名之盛,所以人“皆畏布”,加上高官和杀董卓的大功,确实有他自傲的资格。
    吕布到了张杨那里,还是不安全,因为李傕等人还是不放过他,干脆悬赏通缉他:“杨及部曲诸将,皆受傕、汜购募,共图布”,而吕布知道后,出了一着颇为高明的棋,他抓住张杨性格上的弱点,“(张)杨性仁和,无威刑。下人谋反,发觉,对之涕泣,辄原不问”,对张杨说:“布,卿州里也。卿杀布,於卿弱。不如卖布,可极得汜、傕爵宠”,张杨原本没什么主见,而且吕布说得也的确不错,于是便“外许汜、傕,内实保护布”,这样一来,“汜、傕患之,更下大封诏书,以布为颍川太守”(8),吕布便成功地解脱了来自朝廷的通缉,得以摆脱了逃犯的身份。由此可见,在对局势和人物的分析上,吕布还是比较有见地的,说明他在丁原那里做主薄而丁原爱之,不是没有道理的乱喜欢。
    正在这个时候兖州内乱,给了吕布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内乱的原因却是因为吕布。
    原来在吕布逃出袁绍那里投张杨的时候,曾经在过陈留太守张邈处,临别二人把手共誓。于是“绍闻之,大恨。邈畏太祖(曹操)终为绍击己也,心不自安”,到兴平元年,曹操复征陶谦时,于是“邈弟超,与太祖将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共谋叛太祖。宫说邈曰:“今雄杰并起,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制于人,不以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权迎之,共牧兗州,观天下形势,俟时事之变通,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太祖初使宫将兵留屯东郡,遂以其众东迎布为兗州牧,据濮阳。郡县皆应,唯鄄城、东阿、范为太祖守”(9)。陈宫劝张邈和吕布联合的原因是“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这个说辞又一次证明了吕布令人畏惧的战斗力。
    此后,吕布和曹操几次交锋,终因敌不过被公认为是三国时期杰出军事家的曹操,败出兖州,东奔刘备。偏生刘备是个时时要摆出一副君子相的人,并不喜欢吕布身上的江湖气息,《英雄记》说:“布见备,甚敬之,谓备曰:“我与卿同边地人也。布见关东起兵,欲诛董卓。布杀卓东出,关东诸将无安布者,皆欲杀布耳。”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名备为弟。备见布语言无常,外然之而内不说”,就吕布来说,这个时候对刘备应该说是尊敬的,又与刘备同是北地人,再加在军中,没有什么私人场所,所以有“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一举,只是在汉朝男女大防还是很讲究的,所以吕布在军帐中请刘备入后室,应该是表示亲密无间的意思,而此年刘备年纪当是三十四岁,吕布长刘备两岁,他称刘备为弟也不为过,那知道刘备却不做如此想,大约是觉得吕布来投靠自己,却喊自己“弟”,又不惯吕布命妻子“向拜,酌酒饮食”不合礼仪之举动,所以觉得吕布“语言无常”,因此“外然之而内不说”。
    而后刘备和袁术为了抢徐州开始对峙,袁术无奈想起了吕布,吕布这个时候正缺军粮,袁术便书信一封奉上了粮草及装备:“二十万斛,迎逢道路,非直此止,当骆驿复致;若兵器战具,它所乏少,大小唯命”,而前面又有“昔董卓作乱,破坏王室,祸害术门户,术举兵关东,未能屠裂卓。将军诛卓,送其头首,为术扫灭雠耻,使术明目于当世,死生不愧,其功一也。昔将金元休向兗州,甫诣封丘,为曹操逆所拒破,流离迸走,几至灭亡。将军破兗州,术复明目於遐迩,其功二也。术生年已来,不闻天下有刘备,备乃举兵与术对战;术凭将军威灵,得以破备,其功三也。将军有三大功在术,术虽不敏,奉以生死……”云云,此时正好下邳内乱,又有人来请吕布入城,“备中郎将丹杨许耽夜遣司马章诳来诣布,言“张益德与下邳相曹豹共争,益德杀豹,城中大乱,不相信。丹杨兵有千人屯西白门城内,闻将军来东,大小踊跃,如复更生。将军兵向城西门,丹杨军便开门内将军矣”。布遂夜进,晨到城下。天明,丹杨兵悉开门内布兵。布于门上坐,步骑放火,大破益德兵,获备妻子军资及部曲将吏士家口”(10),《通鉴》又有“陶谦故将曹豹在下邳,张飞欲杀之。豹众坚营自守,使人招吕布。布取下邳,张飞败走。”一说,因此可以说吕布占徐州一半是袁术的怂恿,一半是徐州兵将请吕布入城,而徐州兵将请吕布当自有其道理,至少是慕吕布之声名,非是无由之举,不然不会有“闻将军来东,大小踊跃,如复更生”之语。
    吕布在占领了徐州后,刘备陷入了困境。“备军在广陵,饥饿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穷饿侵逼,欲还小沛”,于是“遂使吏请降布”,吕布这个时候并没有因为刘备失势而赶尽杀绝,相反地还是以刺史礼相待:“……具刺史车马童仆,发遣备妻子部曲家属於泗水上,祖道相乐”(11)。他这样做,手下不是没有反对意见,《三国志》《先主传》的裴注中说:“诸将谓布曰:“备数反覆难养,宜早图之。”布不听,以状语备。备心不安而求自讬,使人说布,求屯小沛,布乃遣之”,从这里看,吕布还是颇有容人之量的,说他对刘备英雄相惜当不为过,他这个举动和孟德在许昌覆荫刘备的举动是一个性质,一个是要用刘备抗衡袁术,一个是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都目刘备为英雄而相惜,意图借助其力平定天下。后来脍炙人口的“辕门射戟”故事也可以说明这点,《三国志》记曰:“……术遣将纪灵等步骑三万攻备,备求救于布。布诸将谓布曰:“将军常欲杀备,今可假手於术。”布曰:“不然。术若破备,则北连太山诸将,吾为在术围中,不得不救也。”便严步兵千、骑二百,驰往赴备。灵等闻布至,皆敛兵不敢复攻……布谓灵等曰:“玄德,布弟也。弟为诸君所困,故来救之。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布令门候于营门中举一只戟……布举弓射戟,正中小支。诸将皆惊,言“将军天威也”!明日复欢会,然后各罢”,这件事一表明了吕布还是很有军事见地的,二当然是他目刘备为豪杰要借助刘备,所以发军相助,三呢,以步兵千、骑二百居然镇得袁术的三万人皆敛兵不敢复攻,只能说吕布的豪气和威名抵得几万兵将。而且这件事情颇具戏剧色彩,两军对阵之时,横里突然杀出个吕布,然后便开始在阵前开始你请我回的大宴,而尤其是“玄德,布弟也。弟为诸君所困,故来救之。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一句,在我看来实在颇为可爱,袁术听了纪灵的汇报后应该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实在是风趣得紧。可惜刘备却不是这样的人,在吕布战败后,一句话便轻轻松松不露声色地送了吕布的命:“……遂生缚布,布曰:“缚太急,小缓之。”太祖曰:“缚虎不得不急也。”布请曰:“明公所患不过於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忧。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刘备进曰:“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太祖颔之。布因指备曰:“是兒最叵信者”,比起刘备在白门楼上的这个举动,吕布实在是太没有政客所必须的不要脸、心狠手辣的素质了,也实在太直肚肠了一点,更象个江湖人士,所以才会很不理解地骂刘备“是儿最叵信者”。
    另外,还有两事也可以说明吕布的器量,一是《通鉴》云:“备在豫州,举陈郡袁涣为茂才。涣为吕布所留,布欲使涣作书骂辱备,涣不可,再三强之。不许。布大怒,以兵胁涣曰:“为之则生,不为则死!”涣颜色不变,笑而应之曰:“涣闻唯德可以辱人,不闻以骂。使彼固君子邪,且不耻将军之言;彼诚小人邪,将复将军之意,则辱在此不在于彼。且涣他日之事刘将军,犹今日之事将军也,如一旦去此,复骂将军,可乎!”布惭而止”,吕布堂堂的一个封温侯、假节仪比三司的奋威将军,听了一介书生袁涣的一席话,竟然会从因为袁涣拒绝自己的要求而大怒,到不做掩饰地惭愧而止,可以想见他至少是个讲理而颇为直率的人,且颇有器量,非是通常那种一得势就飞横跋扈的小人。二是陈登为吕布使许昌,“始,布因登求徐州牧不得,登还,布怒,拔戟斫几曰:“卿父劝吾协同曹操,绝婚公路;今吾所求无获,而卿父子并显重,但为卿所卖耳!”登不为动容,徐对之曰:“登见曹公言:‘养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饥则飏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12),这个也可以看出吕布的胸襟容量,还说明了此人是个直肚肠,动辄大怒,人言有理便意解,而他在这里对曹操的“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饥则飏去”一番话应该也是颇心许之的。
    到这里,又有可以说的问题了,既然说吕布“饥即为用,饥则飏去”,那吕布求“用”的目标是什么呢?
    我们看看前面,在吕布杀董卓之后,《通鉴》上有一段记载:“……初,吕布劝王允尽杀董卓部曲,允曰:“此辈无罪,不可。”布欲以卓财物班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允素以剑客遇布,……(吕布)渐不相平……”,吕布尽杀董卓部曲和以卓财物班赐公卿、将校的提案,应该说不无道理,表示了他想参与朝政的意念,只是王允“素以剑客遇布”,所以才会“又不从”,忽略不计吕布的意见。联系前面有“以王允录尚书事,吕布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共秉朝政”一节,可以想见,吕布的理想不仅仅是做个天下无敌的勇将剑客而已,而是“共秉朝政”,因此他才会“渐不相平”。还有可以证明这个说法的就是他在白门楼已经是个阶下囚的时候,向曹操提出::“明公所患不过於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忧。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而曹操当时颇心动,书曰“太祖有疑色”(13),其时吕布已是缚于阶下的亡虏,尚且说“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直把自己和曹操置于平起平坐的位置,不经意中说出他欲平定天下的理想,而且此又可见吕布睥睨群雄,不把天下诸侯放在眼里的傲气,而“……太祖有疑色”一说,又说明曹操至少也是有几分赞许他这个说法的。
    其实吕布的为人,想来必定是很有他的可取之处,所以还是颇得人心的。他战败后,手下大将高顺等不降,陈宫慨然求死,都说明他的得人心处;而战败之际“布与麾下登白门楼。兵围之急,布令左右取其首诣操,左右不忍,乃下降”(14),“左右不忍”一句,也证明了吕布应该是颇得人心才对,不然何来不忍一说。从“布令左右取其首诣操”一句,又可以看见与演义上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吕布其实并不怕死,不然就先投降了再说,何必要左右取自己的首级去见曹操,他的“乃下降”,应该是还想有“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的一日才做如此举动的,其实这个也说明吕布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他相信曹操会需要他这样的豪杰来平定天下,所以在言辞间还是自有其豪气在的。但是在演义中直把吕布写成个贪生怕死的人,还特意杜撰安排了张辽骂吕布怕死一节,实在又是小说家们一个大大的曲笔。
    再由这个说开去,吕布虽然想“天下不足定也”,可是他最多也只仅仅满足于一个“明公将步,令布将骑”的冲锋陷阵的大将和“共秉朝政”重臣角色,可以说自始至终,并没有割地称王的野心,比之后来动辄称帝称王的那几位要好上许多,而且在徐州时还一直在谋求回朝从政。
    先时,“天子在河东,有手笔版书召布来迎”,因为“(吕)布军无畜积,不能自致”,所以吕布“遣使上书,朝廷以布为平东将军,封平陶侯”,那知道“使人于山阳界亡失文字(即封官的诏书和印绶)”,于是这个时候已经是司空的曹操“又手书厚加慰劳布,说起迎天子,当平定天下意,并诏书购捕公孙瓚、袁术、韩暹、杨奉等”,吕布知道后大喜,于是“复遣使上书于天子曰:“臣本当迎大驾,知曹操忠孝,奉迎都许。臣前与操交兵,今操保傅陛下,臣为外将,欲以兵自随,恐有嫌疑,是以待罪徐州,进退未敢自宁。”答太祖曰:“布获罪之人,分为诛首,手命慰劳,厚见褒奖。重见购捕袁术等诏书,布当以命为效。”太祖更遣奉车都尉王则为使者,赍诏书,又封平东将军印绶来拜布。太祖又手书与布曰:“山阳屯送将军所失大封,国家无好金,孤自取家好金更相为作印,国家无紫绶,自取所带紫绶以籍心。将军所使不良。袁术称天子,将军止之,而使不通章。朝廷信将军,使复重上,以相明忠诚。”布乃遣登奉章谢恩,并以一好绶答太祖”,这一段时期吕布和曹操的关系相当微妙,其中厉害暂且不说,至少可以说明吕布很想堂堂正正地回朝做个天子脚下的阶下臣的,后来东海萧建为琅邪相,治莒城,“保城自守,不与布通。布与建书曰:天下举兵,本以诛董卓耳。布杀卓,来诣关东,欲求兵西迎大驾,光复洛京,诸将自还相攻,莫肯念国。布,五原人也,去徐州五千馀里,乃在天西北角,今不来共争天东南之地。莒与下邳相去不远,宜当共通。君如自遂以为郡郡作帝,县县自王也!昔乐毅攻齐,呼吸下齐七十馀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单故也。布虽非乐毅,君亦非田单,可取布书与智者详共议之。……”(15),尤其是后面给萧建书中“君如自遂以为郡郡作帝,县县自王也!昔乐毅攻齐……布虽非乐毅,君亦非田单,”几句,和曹操的《让县明本志书》中的“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一句几有异曲同工之意;而“天下举兵,本以诛董卓耳。布杀卓,来诣关东,欲求兵西迎大驾,光复洛京,诸将自还相攻,莫肯念国”之说,诚为当时实情,前面的“天子在河东,有手笔版书召布来迎,布军无畜积,不能自致”,和他与曹操的战役中因为没有粮草而退兵两事,又互相印证了吕布的确是想西迎汉帝而力不能,这也都可以说明他的理想是做个汉朝的臣子,并无不臣之心。也许他对王允对他说:“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的嘱咐还没有忘怀。因此我说他比“郡郡作帝,县县自王”、“自还相攻,莫肯念国”之流的诸侯们好多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至少吕布可算得是个大汉朝的“忠臣”。
    从这些来看吕布,可以说吕布此人能文,且行文豪气不除,文字也可一观,他给袁术和萧建书(给袁术书文多不载,附录于后)中喜笑言谈间自有豪气在,而且对大局和人物亦有自己比较有见地的看法,这样的人,不为无知;有容人之量,覆荫刘备和对袁涣事自可说明;亦有其得人心处,所以高顺、陈宫慨然赴死,左右临危不忍取其首诣曹操;临阵身先士卒,勇猛过人,勇名闻于天下,因此时人才有语曰:人中有吕布;只可惜他有两大致命的性格上的弱点,一个是他手下大将高顺说的:“将军举动,不肯详思”,举动随意性太强;二就是没有主见且不善断,郭嘉说袁绍好谋寡断,而吕布既不好谋又不善断,他虽然知道高顺的忠言而不能用,陈宫有善谋而尚自犹豫当从不当从,作为一个诸侯没有这样的政治素质,反而更象个江湖豪士,不败亡就是天数了。因而诚如高顺所言:“凡破家亡国,非无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见用耳。将军举动,不肯详思,辄喜言误,误不可数也”,又陈宫被俘后对曹操说:“但坐此人不从宫言,以至于此。若其见从,亦未必为禽也”,这二人的确说出了导致吕布败亡的致命伤。
    惜乎,纵观吕布,当是能文善武,颇得人心,亦有容人之雅量及见地,又无割地称王的野心,而最后的覆灭,源自于他性格弱点,颇可为之一叹。一生行无大恶,可以说连大过都没有,也许只可以指责他和董卓婢女私通这个事,其他所为,在三国时期比比皆是,而且也没什么可以拿来大加指责的恶行,可是却因为一部《三国演义》,平白地背上了“三姓家奴”的千古骂名,成为反复小人的代名词,小说家的刀笔不可谓不利。
    (1)(13)见《三国志》《吕布传》
    (2)见《三国志》《吕布传》、《董卓传》
    (3)见《三国志》《董卓传》
    (4)(5)见《后汉书》《蔡邕传》
    (6)(7)(8)(9)(10)(15)见《三国志》《吕布传》及裴注(11)见《三国志》《先主传》
    (12)(14)见《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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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独狼--吕布
    作者:我在等戈多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我们接着就来谈谈吕布吧。我们更熟悉小说中的吕布,几乎谁都知道他是三国时代的头一号英雄。小时候与伙伴们玩三国游戏,谁都想争着扮演这个人,找一根破竹杆,持在手上就算吕布的方天画戟,挟在裆下就充吕布的赤兔宝马,嘴上还"嗨嗨"地乱叫。武功盖世的英雄,每一个男孩子都会本能地充满向往。
    吕布(字奉先)"有勇无谋,轻于去就",这是三国时代人们的公论,但因此把吕布说成一个泛泛武夫,只知舞刀弄枪(说错了,应为"舞戟耍弓"),则显然又妨碍近距离看清此人。我认为,正因为谁都能说清楚吕布乃何许人,这便反而为这位弓马好手增加了一层历史迷雾,使我们有可能在某?;盖棺论定"的惰性思维支配下,不愿意把他瞧得更真切一些,这便正好像没有人会认为猪八戒的性格有什么复杂难解的一样,也很少有学者会将自己的学术兴趣消耗在琢磨貂蝉的性心理上。潘光旦先生曾在挖掘冯小青影恋上作了大量极有心理学价值的工作,至于貂蝉,我们还是想想她有多么美吧,想想为什么月亮见了她都要暗叫惭愧吧。历史不是星空,我们手上也没有天文望远镜,可以把生活在1700年前的人物倏然挪至眼前,可以像美国间谍卫星那样,使千万公里外的人物都能纤毫毕现。好在我并不认为自己够格算一个学者,我只是依据自己怀疑的天性,依据自己热衷于探索人物心理的个人爱好,决定对这位众口一词的人物再做一番自说自话的打量。
    三国时代,会舞弄刀枪的大有人在,但他们通常只会充当将才,而非帅才。吕布虽帅才无几,但毕竟经常性地自领一支大军,在中华大地往来驰骤,东奔西走。这里是需要一些单靠武艺无法解释的东西的,也许就是一份雄霸之气,就像在项羽身上曾经体现出来的那样,即使吕布与项羽完全无法等量齐观。因为,如果吕布只有一身惊世武功,他完全可以如许褚、典韦那样充当曹操手下的"樊哙"、"恶来",或者像关羽、张飞那样,愿意在刘备身后终日侍立,从来不知何为疲倦和厌倦。然而这一点吕布显然想都没想过,效忠或听命于谁,只知在沙场上一个劲地砍敌将的头,然后到主上面前接受奖赏,顺便让自己的头被主上亲昵地摸一下,这不是吕布的习惯。我们看他即使白门楼上被曹操活捉了,即使眼下三十六计,保命为上,他向曹操提出?乞降"建议,仍然是关羽、张飞者流从来不敢向刘备开口的:"你曹明公统辖步兵,我吕布为你带骑兵,何愁天下不平!"----作为对照,若干年后刘备要选拔一位能够镇守关中的大将,由于关羽已镇守荆州,所有人都认为这一职位非张飞莫属,张飞本人也坚信不疑,但当刘备出人意外地擢拔了当时藉藉无名的魏延时,张飞虽无比恼怒,但出于哥哥"的无限忠诚,硬是吓得屁都没敢放。张飞后来对士卒的鞭挞越加凶狠,以至丢了自己的性命,其心理起源除了可能和更年期有关外,是否还源自因魏延而起的恼羞成怒感,也颇费思量。
    吕布是与众不同的,三国时代,除吕布之外,我们几乎可以发现这样一条规律:越是骁勇的武士,对主人往往也越是效忠。关羽、张飞、赵子龙之效忠刘备自不必说了,曹操手下最为雄壮的两位武士,典韦为保护曹操而死,许褚则据说是因为无法承受曹操死亡所带来的心理打击,竟至哭嚎着死去。事实上我们还可以把这个规律加以延伸,比如我们可以不加思索地断定,李逵肯定最受不了宋公明大哥的死去。我们共同的观感经验是:几乎每一个军阀或黑社会头目身边,都会站着几个誓死效忠的天煞星般人物。狼狗是最凶恶的,狼狗同时也是对主人最为忠诚的。但吕布不是一条狼狗,他身上显然没有多少狗性,他最不懂得的恰恰是像狗那样准确揣摩主子的心意。吕布是一条独狼。他给本来有可能成为自己丈人的袁术写的信,我发现几乎也是三国时代私人书札中最为轻狂侮傲、也最具独狼本色的吾虽无勇,虎步淮南,一时之间,足下鼠窜寿春,无出头者。"联系到古人书信中常会有一些习惯性的客套,吕布以虎自譬,将大名鼎鼎的袁术直斥为鼠辈,即使证明不了多少胆略,至少在坦诚上也一时无左。须知曹操、孔融等人骂袁术为"冢中枯骨",怎么说也得在私下场合。
    在出生地上,吕布与其他三国英雄也有着明显的不同。他出生于五原郡九原,这地方在今天内蒙古包头的西北,秦朝末期曾长期归匈奴所有,西汉元朔初期(约在公元前128年以后)才重新得到设置。当地犷悍的风土人情与中原大异,那地方经常有狼群出没,也是毋庸置疑的。吕布本人也深有体会,他在一封致琅琊相萧建的信中,曾这样写道:"布,五原人也,去徐州五千余里,乃在天西北角,今不来共争天东南角。"换言之,在籍贯认同上,他自觉地与别人保持疏离,在埋怨中原人将自己视为异己的同时,他也有一种将中原汉人视为"非我族类"的心情。附带提一下,吕布之所以一度和刘备老是夹杂不清,像一对欢喜怨家,忽而推杯把盏,称兄道弟,忽而又怒脸大翻,兵戈相向,正在于吕布私底下把刘备引为同道。他对刘备可说是一见如故,竟至请刘备坐在自己妻子床上,还让妻子对刘备敛衽行礼,自己则只管刘备叫"阿弟"(这事到了罗贯中笔下,便引出张飞的勃勃怒气来:"俺哥哥是金枝玉叶,你是何等人,敢称我哥哥为贤弟!你来,我和你斗三百合)。"我和你都是边地人,"吕布对刘备这么说,意思是咱俩和他们中原人可不是一路货。到处声称自己是"汉室宗亲"的刘备听了不会高兴,但表面上仍与吕布"酌酒饮食",所谓"外然之而内不悦",正可见刘玄德的"玄"处。----刘备所在的涿郡与吕布的出生地,确实也算得毗邻。
    读《三国志》,我意外地发现,吕布可能还有着一定的文字功夫,不然,刺史丁原为骑都尉时,为什么要任吕布为主簿呢?主簿与参军虽同为要职,职责却是典型的文官,典领文书,办理事务,大概相当于今天的秘书长,偶尔也客串礼宾司司长之任。三国时最著名的主簿非陈琳、路粹莫属,两人后专充曹操手下刀笔吏,所呈之文,皆有华佗施药之效,可使曹操可恼的头痛病立刻痊愈。这当然属曹操一流的佳话了。若说丁原(字建阳)故意要为难吕布,存心用买椟还珠法糟践人才,使吕布无法在自己最擅长的岗位上人尽其才,一展身手,则显然又错怪了刺史大人。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说丁原为吕布义父,当非无中生有,史书里至少留下丁原对吕布"大见亲待"四字,供罗贯中驰骋想象。这样,我们便不得不提到一种可能性,即吕布先生除武略外本来也略有几分文韬,事实上也只有结合这一点,吕布在江湖上的作为才可能得到索解。《三国志》裴松之注引里曾载有几通吕布手札,上面我也曾略有摘引。我的研究心得是:吕布言词说理自有一套,虽没有多少花哨的句子,但粗通文墨,则属显而易见。
    三国时的谋略老手实在太多了,吕布又很不幸地撞上那个也许竟可算中华两千年第一奸雄的大谋略家曹操,相形之下,吕布这点微末伎俩自然只能贻笑大方,只有出乖露丑了。然平心而论,就说吕布的辕门射戟,在向他人展示"温侯神射世所稀"的后羿式神功的同时,也毕竟抖露了一点战术思想,使刘备、袁术两家,至少暂时打不成架。想想,如此恃强好勇的武士,竟然还能处之泰然地自夸"我生来不喜欢争斗,劝和的兴趣倒浓厚得很",吕布如果不是想幽上一默的话,八成就是想展现一点吕家谋略。
    当今世上拳头最铁的美国佬迈克·泰森,会在拳击台上突然返祖现象发作地咬断对手的耳朵,三国时期武艺最高的"飞将"吕布,身上大概同样流淌着不绝如缕的兽性血脉。我相信最理解吕布的,便是与吕布有着同样血色素构成的董卓大人。董卓明知丁原与吕布的关系非常之好,却仍然撺掇他提着丁原的头来见.虎毒不食子",却未闻"虎毒不食父",吕布后来又毫不犹豫地杀死义父董卓,当时就没有多少人大惊小怪。
    即使吕布与貂蝉(关于貂蝉,后文《三国时期的女人》中别有论列)之间有点爱情,看来也不像是什么值得讴歌的东西。《三国演义》中吕布娶貂蝉之前原已有妻严氏,纳貂蝉为妾后不久,又成了张豹的女婿。这位后来在张飞手下死于非命的张老汉,显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所以吕布纳妾属政治婚姻的可能性可以预先排除。杨玉环能使贵为九五之尊的唐玄宗李隆基从此不再移情别恋,视三千佳丽为无物,貂蝉却显然没能控住吕布的心猿意马,她的魅力仅止于当时使吕布甘冒乱伦之责,在风波亭外勾勾搭搭而已。吕布更为人不齿的婚外恋出现在裴松之注引《英雄记》里:在白门楼上吕布一脸困惑地问曹操,为什么自己手下大将会在危难时期把自己卖了?曹操用下面这句话使吕布"默然":"你老是背着自己的老婆,偷偷地和手下诸将的妻子上床,怎么还能指望他们为你效忠呢?"----我们知道曹操其实也喜欢搞女人,但"朋友妻,不可戏"这一条,他好像还能遵守。
    相比较之下,吕布虽然无比迷恋战争游戏,却从来不想打听一下有关游戏规则,他热衷于使自己本身成为一架战争机器,往来驰突,八面威风,《三国演义》中那句"吾怕谁来",最能概括吕布内心的忤逆和张狂。为什么到了中原后吕布身边总能有大量兵士追随,其中甚至还有极具才能的将才,我想这可能和吕布的沙场魅力有关。立于战阵前的吕布,天然就是一只伟大的号角,常能使兵士们下意识地获得敌忾之情,而使勇气倍增。因主将的光彩而自豪,自古至今就是战士的常规心理,也正因此,后来在曹操手下成为一代名将的张辽,当时也甘愿接受吕布的调遣;另一位颇具周亚夫之风的大将高顺,竟然对吕布忠诚到"头可断,血可流"的程度,亦足证吕布之名非全然浪得。高顺明知吕布患有"不肯详思"的毛病,明知吕布对自己不愿重用,却仍然誓死效忠,原因只能从对吕布强烈的个人崇拜上去索解。
    不拘行迹,让个性大开大阖,这虽然是获致人格魅力的终南捷径,却往往也会预露凶兆。吕布是野性的、率真的,也许在他那"妇女皆能挟弓而斗"(《资治通鉴·卷五十九》)的家乡九原,不太有人把睡他人老婆当一回事;也许在他的家乡,天性豪爽的牧民们更崇奉比武场上的获胜者,就像古希腊人热爱奥林匹斯冠军一样;也许在他的家乡,依旧奉行着某种动物界的权威生成法则:领袖属于最会角力的家伙。
    他本应该回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天西北角"去。
    时间在初平三年(公元192年)的六月一日,这一天,他在长安城外勒住赤兔马,后面隐约有追兵,那是李傕、郭汜。摆在吕布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一人一骑,回自己老家去,一条是像当年出函谷关的秦兵一样,一路前进,杀向自己无比陌生、无限向往的中原大地。
    他选择了后者。理由部分在于:他觉得自己是枭除元凶董卓的大功臣,他隐约感到中原人正期待着自己的援手。再说,临出逃前,司徒王允曾在青琐门外对他有所叮咛,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想到王司徒那充满遗嘱意味的声音,吕布便难免陡生一股慷慨之气。鲨鱼有权拒绝窄小的鱼缸,是雄鹰就必然会向往更加辽阔的天空,既然体内的狼血正汹汹不止,他当然会产生一种对于杀伐的强烈饥渴。何况,一个凑巧改变了历史的人,一般是很难突然收住脚步的,他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对历史的改变,已经到此为止。当然我们也不必对吕布多所苛求,想想此前就连德高望重的司徒王允都那么不晓事,在除掉元恶董卓之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对汉室江山的贡献已可点到为止,偏偏还要内杀名士,外迫穷冠,结果反弄城头变幻大王旗"起来……相形之下,吕布缺少那么点自知之明,也就可以理解了。
    他几乎是单枪匹马、踉踉跄跄地独自杀向中原的,这以后整整六年时间里,中原大地被一股骤然来临的胡地野风吹得歪歪斜斜,血流如注。战争被赋予了一种奇怪的节奏,战争的对象也突然变得影像模糊起来,至于说到战争的目的,我相信,即使胸怀大志的曹阿瞒,这时也不得不眯缝起双眼,觉得有些难以把握了。那么多战争同时因吕布而起,而吕布为什么要挑起、卷入这些更像是游戏的战争之中,我恐怕吕布本人都说不上个所以然来。中原无吕布一州一郡一县,他完全像一个搅局者,硬生生地绰一枝人见人怕的画戟闯将进来。中原的水更浑了,中原的城郭更低矮了,中原的百姓也更遭罪了.
    吕布是一个播乱天使,他纯粹以一种好事者的身份加入中原的战团,并由此将战争的瘟疫撒向尘寰?quot;吕布将士多暴横",这显然不是袁绍一人的观点。我怀疑吕布身上是否有一种希腊奥林匹斯诸神的脾性,他仅仅因为自己天赋的战神气质,而妄启刀兵,莽开杀戒。我怀疑,如果天下真地被吕布莫名其妙地打下,他是否反而会不知所措起来。
    唉,那个智慧过人的谋士贾诩,为什么不暂时离开李傕的营帐,偷偷跑到吕布身边,劝他远离纷争呢?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是那句"历史容不得假设"的假正经格言,而是我发现贾诩,某种意义上与吕布乃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不也天生就是一个捣蛋鬼吗?(容后再表)
    那么就让我来假设一下吧,按照某种好莱坞的模式,让我借助文字试着转转历史车轮。
    我们且再次回到公元192年六月一日。时已黄昏,在长安城东六十里处,吕布在等朋友庞舒把自己遗落在城里的妻子貂蝉送来。乌鸦齐齐地向西飞去,带着那种令人生厌的鸦鸣,看样子是要去长安赴宴。吕布在心里掂量一下刚才那场恶战的伤亡规模,觉得那边的尸体够这些乌鸦吃不了撑着了。想到丁原与董卓先后死于自己之手,吕布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之情。他厌恶了汉人之间争权夺利的勾当,他觉得自己本不该参加这场寻找秦鹿的畋猎游戏。残阳如血,赤兔马在原地打转,这时,远方传来一道既幽怨又慷慨的音乐,是用吕布最为熟悉亲切的草原尺八所吹奏出的。我瞎猜猜歌词大概是这样的:天将暮兮云苍苍,汉宫播越兮秋气扬,不如回家兮牧牛羊。
    吕布与庞舒郑重握手道别,托起貂蝉猛地上马,马蹄声跪,向着草原的方向,绝尘而去……
    当然这是另一个故事,另一个可能比范蠡与西施泛舟湖上更为烟波浩淼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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