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 为官到隐居

    就被举孝廉的年纪来说,曹操堪称政治上的希望之星,因为那时候就是五十岁被举孝廉也不算老。刚提拔的年轻干部曹操职务是洛阳北部尉,职责是负责京城的治安。年轻干部的好处就在于有朝气和闯劲,要说比经验,比城府,比办事“一看、二慢、三通过”,较之年纪大的官员是大大的不如了。
    曹操当治安官是肯定想有一番作为的,多半是把光武帝时候的强项令董宣当成了榜样,要做一个执法如山不避权贵的人。于是“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余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刚正不阿,比清流还清流,连当时汉灵帝所宠爱的小黄门蹇硕的叔父都给棒杀了,和后世的包龙图杀鲁斋郎也差不多。结果是“京师敛迹,莫敢犯者”,“近习宠臣咸疾之”。本来照东汉的成例,这样真把王法当回事情,进而铁面无私的曹青天是免不了一死的,单是后来和曹操一样成为掌握军权八校尉之一的蹇硕就是以勇力而著称。曹操要是就这么死了,说不定也会成为一篇戏文里的正面角色,在戏台上唱老生或者涂个红脸黑脸什么的,不会是现在的一张大白脸。但曹青天虽然没有戏文里包青天访地府的功夫,却肯定有着所有青天老爷们没有的横蛮和匪气,注定不会如清流李固那样束手就擒,要是他觉得受了冤枉恐怕连皇帝也敢杀,谁也不愿意这头老虎在死前拉自己成为垫背。所谓的恶势力往往比善良还要怕真正的狠人,见到绵羊他们是老虎,见到老虎他们是纸老虎。他们打从来是要打不还手的,骂是要骂不还口的,就如街头的小痞子,就算他能够把你打断肋骨,而你肯定会让他掉两颗牙齿,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和你放对的。对待曹操这样的彗星(那时候人没有文化,一般叫扫帚星),欺软怕硬的豪强们的策略是找个好地方把这恶神送走,“于是共称荐之,故迁为顿丘令”,算是京官外放,成了地方实力派。这年曹操二十三岁。看来想当一个独善其身的一般人就罢了,要当个清官或者坚持点正义什么的,如果不想早点成为烈士是一定要多少有些匪气。
    顿丘令曹孟德没有做多久,就因为从妹夫宋奇犯事被连坐罢免了。连坐是古代常有的事情,就如同现在让你填写表格的时候里面还有关于有没有亲属受过刑事处理的项目。二十四孝里的缇索救父,她重男轻女的父亲淳于名医就是因为连坐而被抓起来的,倒不是真的犯了什么事情。曹操当时还没有后代,他恐怕也不屑被救,前文说过,曹孟德是受不得冤枉的那种人,反正张让之流权贵的家他是轻车熟路,闹上一闹,权贵们为了避免麻烦就借口他“能明古学”推荐他当议郎。这议郎就是言官,就能够上上奏折什么的,不必担心这个愣头青再执法如山,权贵们可是用心良苦。多半张让还真诚地拍着曹操的肩膀说:“大侄子,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帮你找的有前途、有名望的职业啊!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培养。”曹操也真是敬业爱岗,干一行钻一行,当了议郎之后频频上折子,请汉灵帝启用贤良,不要搞裙带官,特别重要的主张是为陈蕃一帮清流平反冤案,解除党锢。要是别的大臣上这样的折子早就给办了,因为杀陈蕃等人和党锢正是汉灵帝早年的政绩之一,可是这回是有名的愣头青加过激份子曹操上的折子,一个多半是宦官们早就给扣下了,一个是汉灵帝也不屑和一个愣头青计较,曹操也就得以逍遥法外。
    后来邪教张角造反,汉灵帝慌神了,宦官吕强趁机对他说,赶紧开放党禁,不然这些读书人和黄巾贼合伙就完了。吕强是个好人,可惜好人不得好报,后来他被别的宦官们诬陷的时候就没有所谓的清流为他说话了,自命君子的往往会学小人的落井下石,但是不会学小人知恩图报,要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历史上还真是小人物居多,唐朝安禄山打入长安,真正敢于当面骂贼的只有被看为下九流的乐工雷海青。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其实对一个政权最危险的不是文化人,可偏偏自古以来统治者最信任的未必是文化人,最怕的却是文化人,因为老百姓的话他们听不到,而文化人的话他们能够听到。汉灵帝也不例外,一听此言赶紧下诏书,大赦天下,包括党人,但坚决不包括黄巾邪教。可能这时候皇帝想起来前些日子那个愣头青曹操也给自己上了一个类似的折子,觉得此人可用。加上张让之流那时处境也不是很妙,大臣纷纷借机上折子参十长侍,参得把十常侍当亲人的皇帝恼羞成怒道:“十长侍得无一善人未?”皇帝回到宫里大骂张让他们让他丢面子,党人为国家所用,你们这般宦官还有的和黄巾贼勾勾搭搭的,有能出征的没有?好歹曹操也是赘阉遗丑出身,出去带兵剿匪,要是能够成功应该算宦官集团的功劳;要是不幸让土匪给杀了,不单十常侍的我辈里出了个烈士,也少了一个闯祸的太岁。张让们自然乐于举荐。张让赵忠什么的说不定还谈谈他们和曹腾的关系,流上几滴眼泪,然后说曹腾有后,张让再把曹操当年在他家里演出的全武行当英雄事迹讲了一番。于是汉灵帝更觉得这是个平乱的人才,就封曹操为骑都尉,率军出征,以为宦官有后。
    不知道曹操此时被皇帝和宦官归为宦官的继承人有什么感想。反正计划不如变化,变化不如领导一句话,因为皇帝一句话成了武官的曹操只好放一放当清官的志向,先为国家平定叛乱。文武全才是中国士子的理想,疆场上更能够体现男儿的雄武,所谓“若个书生万户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英雄梦对曹操这样从小以游侠自命的人比万户侯还要诱人。曹操的武艺怎么样不能确定,不过史书上记载他能够在南皮一天射到六十多只野鸡,想来箭术不会太差。在颖川,曹孟德初试锋芒,协助皇甫嵩大破黄巾,没有成烈士,成了英雄。回来后论功升职成为济南相。
    成了地方行政长官的曹操又开始继续他的清官梦,依旧是铲除豪强,他手下十几个县,被他奏免的官员就有八个。济南不比京城,迷信活动特别多,到处是祠堂之类的宗教建筑,光济南就有六百多。迷信活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政权对社会的控制力和政权在社会中的公信度,政治清明的时候,迷信活动就消声匿迹成为玩物;政治昏暗的时候,迷信活动就大行其道。孟子说:“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这妖孽是政权感冒时候打喷嚏之类的症状,对症治疗未尝不是方法的一种。曹操是喜欢战国时破除迷信活动的西门豹的,可能西门豹把巫婆神汉扔河里的作风让他有知己的感觉,后来他临死之前嘱咐把自己埋葬在邺城西门豹祠堂的附近,算是和知己会于地下。天不怕地不怕的曹孟德比当年的西门豹还狠,西门豹还要找个让巫婆去见河伯的幌子行事,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曹操直接就拆房子。这时候的曹操更显武夫的本色,他的宗教政策就是铁腕镇压,济南历任长官都没有能够禁绝的淫祀被这个年轻人禁绝了。
    毕竟官场是一个容易让人沉沦更容易也让人成熟的地方,后来曹操可能也感到了无奈,面对整个社会的无奈,他也知道自己治的是标不是本,他所能够改变的就是济南周围的一小块,就是这一小块最后也难免会人亡政废,搞不好还会连累家人。曹操终于辞去了升任东郡太守的任命,结束了他的第一段政治生活,学他的忘年交桥玄告病隐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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