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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夺涪关张任设潜伏 取雒城庞统分行兵
    第十八回 夺涪关张任设潜伏 取雒城庞统分行兵
    泠苞唯拚一死,暗示川军决水。黄忠大吼道:“众军且慢!”喝住了川军。心想,我叫泠苞缓缓泄水,泠苞叫他们速速放水,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后果有天壤之别。这不是明明在发令水淹涪关么!黄忠立即请魏延执剑看押泠苞,一声吆喝,汉兵拥了上去,将川军赶到别处看守起来,带了数百弟兄把岸上的砂袋一包一包地用挠钩拖到一旁,让上面的水慢慢地顺流而下。拖一层砂袋,放一点大水,闸上淌下的水“哗──哗──”流个不停。岸上的砂袋拖光了,水势也小得多了,再斩断少量的绳索,让上游的水从倒下的千斤板的口子中直泻而下。尽管这是最慢的放水法,但河水还是向四下漫延出去,涪关城中尚有三、四寸水,然而大祸解脱了,军队和百姓也没有危险了。等到上游的水全部放光了,黄忠和魏延这才押着泠苞回到凤鸣山大营,立即换上盔甲。泠苞说,水都放了,涪关也安然无恙了,你们也可以放我回去了。黄忠对他笑了一笑,说,你要回去,那当然可以,不过我们作不了主,要由庞军师发落。说着,又命手下把泠苞捆了起来,押往后营。一方面,命公子刘封进关回复主公和军师。
    刘封下了山,直奔涪关,上堂见了刘备和庞统,将前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道,水已放,泠苞看押在后营,听候军师号令。
    庞统自昨日遣走刘封以后,在城中传下号令,不论百姓军兵,都要做好准备,以防金雁河决水。因此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刘封回来,已知解除了危险,而且还捉牢了泠苞,这才安下心来。思量待雨过之后,再行进兵。
    三天大雨一过,直至初四,果然是一个好天,火辣辣的太阳照到坑坑洼洼的地上,热气蒸腾,一扫前几天凉爽、潮湿的空气。连续两个好太阳,把大街小巷晒得滴水全无,滚烫发热。庞统升坐大堂,命公子关平领兵二万驻守涪关,自己和刘备、丁立、白寿、法正、孟达、刘封、彭羕统领三万大军离此涪关,开赴凤鸣山。路上迅速,已到山前,黄忠和魏延迎入大营,立即扎下中军大帐。庞统坐帐,黄忠和魏延先上前交了令,然后泠苞被押上帐来。
    泠苞到了虎案之前,心神不定地看着庞统,猜想着自己到底是凶是吉。庞统问道:“泠苞,前番皇叔放了你,指望你弃暗投明、将功赎罪。谁知你执迷不悟,忘恩负义,竟要决水淹关。幸得皇叔洪福齐天,得免此灾。今日二番擒住,还有何说?!”
    泠苞想,害人终究害自己。今朝好坏是一个死,但要死得明白,决水的消息他们是从哪里听来的,便问:“庞统听了,大将战死敌手,乃是死得其所。泠苞死何足惜,只是你们怎知决水之事?望能明言,泠苞死也瞑目了。”
    站立一旁的彭羕想,是我告诉你有夏雨三天,也是我向刘备报告了你们决水的消息,免得你死了以后口眼不闭,让你明明白白地去死。便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说:“哈……泠将军还认得我否?”
    泠苞抬头一看,略为有点面熟,可从未见过刘备手下有这样的人。泠苞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摇了摇头。在泠苞的心目中,彭羕永远是穿着破衣烂衫,胸前挂着一只旧的酒葫芦,手上摇一把坏的蒲扇,疯疯癫癫,是个无法拯救的叫化子兼痴子,只好永远靠人家的施舍过日子。今天帐上的彭羕身穿崭新的冠服,显得精神豁达,神采飞扬,当然面目全非了。泠苞看了又看,从他的头发上认了出来。虽然彭羕头上顶着乌纱,但前发齐眉,后发披肩,仍然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受过刑责的囚犯。泠苞想,怪不得黄忠和魏延会摸到我的营上,而且要我去放水,原来痴子并不痴,而是诈痴,告诉了我有三天大雨,却又暗中打听我们西川的军机,实足是个奸细!要不是你里通外国,刘备的五万人马定会在不知不觉中淹死,我泠苞从此可以飞黄腾达。是你害了我的性命,这叫我死了以后怎么暝目?泠苞咬牙切齿地说:“好,你这个叛国卖主的奸贼,泠苞命赴黄泉,今晚三更时分找你算了帐,方才瞑目!”
    彭羕想,这种话只有三岁蒙童才能信,你活着我都不怕,还会怕你什么死鬼!因此,越加笑容满面地说:“哈……好极了!泠将军若今夜三更来访,彭羕当设下美酒佳肴恭候,为泠将军接风!”
    庞统问:“还有什么话说?”
    泠苞默而无言。
    庞统对刘备看看:你看这种人要不要杀?此时的刘备自然由庞统作主了。心想,泠苞做事实在太绝,假如被他决水成功,别说我刘备全军覆灭,而且会连累涪关以西数以万计的无辜子民,这种人是万万留不得的!所以低头默许。
    “来,将泠苞推出大营斩首!”庞统一声令下。
    无片刻工夫,炮声响,头落地,送来验首。庞统关照把泠苞的首级号令半天。刘备吩咐号令后买棺成殓。斩讫川将,庞统为黄忠和魏延登功,尤其是黄忠入川以来,屡建功勋,平定西川后再行升赏。
    再说黄忠和魏延回了大营以后,金雁桥畔的川军纷纷逃进雒城,将泠苞被擒、黄忠放水的前后经过一一禀告。张任搞不清楚,这样机密的事情,刘备和庞统怎么会知道的呢?苦思其想,不得其解。忽又有小兵报说,刘备和庞统杀了泠苞,统领大队赶到凤鸣山大营。张任听到泠苞被杀的噩耗,悲愤异常。心想,自从刘备进了西川以来,狂行杀戮,先后有庞熙、杨怀、高沛、邓贤、泠苞等人遭其毒手;一方面还假施仁义,笼络人心,又有不少文武前去投靠。这样的深仇大恨不报,我还做什么都督?!庞统移兵凤鸣山,料他是暂取立足之地,不日便要进兵雒城。今日是初五,后天是一年一度的双七巧节。纵观庞统进川以来的用兵,先设宴刺刘璋,想一口就把五十四州吞掉,又强夺葭萌关,再计取涪关,可见得他是急于求成,又好大喜功。为此,七月初七这一良辰吉日,他无论如何是不肯放过的。在此战乱之秋,你不庆赏佳节,难道我还有什么兴致,思虑停当,张任拔令在手。“吴兰、雷铜听令!”
    “末将在!”二将异口同声答应。
    “点精兵三千,镇守在东门外五里的凤鸣坡大道上,守至双七节傍晚为止,奉本督之命方可收兵!”
    “遵命!”
    “吴懿、刘璝听令!”
    “在!”从旁走出一双。
    “本督命尔等领兵六千,携带弓弩,去北关之外五里,两旁山套中埋伏。守至双七节傍晚为止,奉本督之命方可收兵。若见刘备到来,以乱箭射杀,其功非小。须多带矢箭。”
    “得令!”
    张任在凤鸣道上设下了乱箭阵,并不是对付庞统的,而是专射刘备的。因为张任从去年与庞统交锋以来,从各方面已判断出庞统用兵的弊处,即爱冒险,喜欢走捷径。所以他吃透庞统必有意外之举。而先射死刘备,使得群龙无首,必然引军自退。这样,捉庞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因此,庞统死于落凤坡,实际上充当了刘备的替死鬼。二令发毕,张任又说,其余各将,听候本督随时调用。遂传令退堂。
    庞统初五杀了泠苞,设宴庆贺,尽欢而散。初六一早,击鼓升坐大帐。对刘备说:“主公,来日便是双七巧节。主公意下如何?”
    刘备想,光阴似箭,进川以来已经是第二个双七节了。去年在葭萌关,今年在此凤鸣山,一年多的仗打下来,将士也都很辛苦,我应该摆洒庆赏一番,鼓励一下全军的士气。说道:“是啊,来朝便是双七巧节。我等理应犒赏三军,备与军师同文武聚欢一场,共度佳节。”
    “主公,双七节乃是大吉之日,理应停战一天,恭贺一日;然而大敌当前,众军何安于饮酒?贫道料雒城军民同乐,并无防备。主公何不趁此良机,与本军师兵分两路袭取雒城,生擒张任,一仗而定西川?”
    刘备觉得庞统的说话很有道理,心想,七夕节的确是个好机舍。进川以来,很少建树。这个办法倒可以试一试。因此,刘备沉思不语。
    彭羕不以为然。心想,你对张任此人还不够熟悉,他在西川非但有威信,而且用兵十分刁滑。你明天要去攻打雒城,张任必有准备,正好钻入他的圈套。在这点上,我要比你清楚得多。应该和你讲一声。就说:“军师,在下以为,来朝不宜进兵。”
    庞统向来急躁,自尊心又强,他想出的主意,是很难再变动,尤其不喜欢听拂逆之言。现在见彭羕这般说,心里已经感到不快了。正因为他有功于刘备,胸中谋略也不差,所以还留点面子。换了别人这么说了,庞统必定怨恨。庞统硬压着心头之火,说道:“此乃用兵之机,岂可错失?彭先生不必多言,退过一旁。”
    你庞统把这些话当作耳旁之风,刘备却已经听了进去。本来他也感到初七出兵不太吉利,人家热热闹闹地过节,自己还要大动干戈。所以对庞统的话已有几分猜疑。另一方面,彭羕自从到了这里,谈话之中见他挥洒自如,才华溢于言表。因此,刘备对彭羕的话很感兴趣。问道:“永言先生,为何明日不宜进兵?”
    “皇叔,张任用兵狡谲,攻守有方,来朝必是防守严谨,各关隘必有埋伏。若是分兵击之,凶多吉少。以彭羕度之,七夕不可进兵。望皇叔三思!”
    庞统听到彭羕过样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之火。对刘备看看:他的话你不能过于相信,因为他初来乍到,对我的用兵一无所知。再加上几年一直疯疯癫癫,说的话没有准头。还未出兵,他已说出凶多吉少这种不吉利的话来,这简直扰乱军心。再说,他毕竟是个从事官,参谋参谋还可以,用兵打仗就不懂了,怎么可以和我相比呢?说:“主公,我等进川一年有余,至今尚未定川。常言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机会正好,请主公休听彭先生之言,只管领兵前去,计策已定了。”说完,回过头来对彭羕双眼一弹:不要再多费口舌了,此番我定能夺下雒城。
    彭羕想,庞统啊,不要感情用事,要冷静头脑斟酌斟酌。我与你只有数日之缘,但我不希望看着你往火坑中跳,更不希望刘备遭难;你一死,还有个诸葛亮,刘备一死,就没有第二个刘备了。你我都要以复兴汉业为重,决不能在用兵上与别人怄气打赌。彭羕又向前走了几步,十分恳切地说:“军师啊,忠言逆耳,切莫摈弃。若是不信彭羕之言,悔之莫及!”
    庞统听到这儿,忍无可忍,心想,你这个人真会得寸进尺,才来了没几天,就敢对我评头品足,恣意指责。时间长了,我要多一个冤家了。庞统手按虎案,怒目圆睁,说:“若再如此胡言,莫怪贫道无情!”
    彭羕现在的好言谏劝,庞统当然不肯采纳、直到明天误入歧途,头上乱箭象疾风暴雨般地射来,他才会在一瞬间领会,或许连想都没想。这就叫“不到黄河心不死”。彭羕定了定神想到,孔明一向料事如神,他在荆州会不会想到庞统会在七夕进兵呢?照理说,他是刘备手下第一位谋士,对七月初七这个日子不会不引起关注的吧?要是他能想到这件事,只怕这几日就会派人来送信,阻止庞统进兵。那末我就来提醒一下。彭羕走到刘备面前说:“皇叔,以彭羕看来,诸葛军师近日必从荆州遣人到此送书。战与不战,由书信为准。可好?”
    被他这么一提,刘备倒真的想念起孔明来了,一年多来,这对情同鱼水的君臣为了夺取西川,各居一方,仅仅只有几封书信沟通消息。在此关键时刻,刘备哪怕见一见孔明的书信,就象见到了本人一样,也可以得到无比慰藉。心想,要是孔明在今明两天之内有书信送来,只要提及七夕不宜进兵,我无论如何也不让庞统出兵。因为庞统常常出漏洞,我真的不放心。便问:“请问永言先生,孔明军师的书信何日可到?”
    彭羕想,这是很简单的啰。要是孔明虑及此事,不是今天,就是明日白天就有书信到此,再晚来一天,就说明他的估计是错的了。彭羕毫不犹豫地说:“若有书信到来,必在今日。皇叔不妨命人前去迎候,只怕送信之人已在涪关的了。”
    庞统见他们两个说得起劲,心想,你们真以为孔明有这样的神算?一个痴子,一个无知;一个信口开河,一个居然和调,真是可发一笑!
    刘备很相信彭羕的说话,便向两旁问道:“何人前去迎候荆州信使?”
    法正深知彭羕的脾气:不摸准情况,绝不开口。今日说得这样肯定,料道必有此事。心想,反正这儿离涪关也只有十五里路,骑了马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到达。况且自从刘备进了川,我寸功全无。今日我就来讨这个差使做做。法正从旁闪出:“皇叔,下官前往。”
    “好哇!有劳孝直先生去走一遭。”
    法正出营上马,来到凤鸣道上,沿着山麓旁的树荫,向涪关点马而行,两眼注视着前面。
    却说白眉马良奉了孔明之命,送信入川,限期初六送到有功。三天夏雨倾盆而下,不敢耽搁,冒雨而行。到今日飞马赶到涪关前关,见关厢上都是汉家旗幡,知道这里已是刘备的地界了,便将马扣住,先盘算了一下日期,记得今日正是初六,没有误时,便向上面高喊:“关厢可有弟兄?关厢有人否?”
    城关上,公子关平和弟兄们十分谨慎地注视着关内外的
    一切动静,按照庞统的吩咐,不敢稍有疏忽。忽闻有人叫关,向下面定睛一看,来者竟是荆州大夫马良,喜出望外,知道马良到此,必有重大军情,遂应道:原来是季常大夫。关平有礼了!”
    “请公子开放关厢。”
    “来了。”
    关平一面命手下开关,自己也从关厢上走到城门口迎接。手下开了城门,马良点马而进。城门关闭。马良问:“公子,皇叔和庞军师现在何处?”
    “统领大军,在凤鸣山大营驻扎。”
    “离此多远?”
    “出关十余里。见山便是凤鸣山,见营便是我军大营。请问先生到此何事?”
    “奉诸葛军师之命,送信至此,要拜见皇叔和庞军师。请问今日几时了?”
    “乃是七月初六。”
    马良赶了这许多天的路,一直在扳著指头算日子,唯恐自己赶昏了头,把日期记错了。所以见了关平要证实一下。“正是初六。”
    “我家父亲可好?”
    “不必担心,一切皆好。”
    马良对关平拱手道:“公子,本人有要事在身,不敢耽误,过日再会吧!”
    关平送马良出后关,一拱而别,勒马复入关厢。
    马良出了后关,点马而行。因为初六已到目的地,这里又是两家争夺之地,地理生疏,唯恐错过路头,所以走一程,看一看。忽见前面来了一骑马,马上是个大夫,又觉得此人面熟得很,马良盯着看了一会。
    前面来的就是法正,他也同样看到马良在朝自己看。法正去年送信到荆州,与那里的文武都见过面,印象很深。等到两马走近,马上就认出他是马良。拍马上前。“啊呀,马大夫,下官法正有礼了。”
    马良也想了出来。“我道是谁,原是孝直先生。恕我还礼不周。先生到此何事?”
    “因彭先生料道今日必有荆州来书,下官奉了皇叔之命,在此恭候。”
    马良只以为这个彭先生就是庞军师,不禁哈哈大笑:“龙凤龙凤,异曲同工,果然话不虚传。卧龙命我送信,凤雏迎我入营。妙哉!”
    法正见他这般高兴,知道他听错了,所以纠正道:“马大夫,此彭不是那庞,彭先生,不是庞军师。”
    在马良的头脑里,只知道有个庞统,却从来未听说还有一个彭先生,只以为法正是西川人,天气又热,说话咬字不清。现在听说不是庞统,所以问道:“请问,营中彭先生乃是何许样人?”
    “此人姓彭名羕,字永言,是西川的奇才。前番为救满城兵民,投到皇叔麾下,庞军师拜其为师。适才为来日进兵雒城之事,彭先生料道荆州必有信使在今日到来,因而下官奉命到此。”
    马良想,西川确是人才出众。孔明的意图尚且会被这个彭先生料到,可见得此人也不是寻常之辈。“‘蜀中多能人’,此话不虚也!”
    “大夫赶到此地,莫非为七夕节出师之事乎?”
    “正如先生所言。”
    法正觉得彭羕之料果然一矢中的。心想,孔明命人千里迢迢送信到此,出兵之事非同寻常。看来明天不能偷袭雒城的。法正圈马同马良并肩而行。行不多久,已到了凤鸣山营前,两人下马。法正说:“马大夫暂等片刻,待下官去禀报一声,再请大夫进营。”
    “大夫请便。”
    法正急步赶上大帐,报道:“皇叔、军师,荆州果有信使到此。我在路上接到马良,现在营前等候。”
    被法正这么一报,立即引起帐上的一片波动,因为孔明的威信远远在庞统之上,非但刘备对他视为至宝,就连文臣武将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马良一到,肯定会否定庞统进兵的计划,因此都在议论。
    只有彭羕显得特别轻松,趁大家都在说话的当口,他走了出来,自言自语道:“龙凤龙凤,天差地别;庞统拜我为师,我愿拜诸葛亮为师。”
    庞统想,放你妈的屁!你拜了孔明为师,那末我怎样称呼孔明呢?难道叫他太先生不成?只当没有听见,怒气冲冲地说:“孔明啊,你来误事了!”
    刘备听说马良送信到此,喜形于色。心想,彭羕的预料千真万确,必定是来劝我不宜进兵。立即传令:“来,相请季常大夫。”
    马良上大帐,拱手道:“皇叔、军师在上,下官有礼了。”
    庞统一肚皮的不高兴,睬都不睬。
    刘备招呼道:“季常大夫少礼。未知到此有何要事?”
    “下官奉了孔明军师之命,传书到此。请皇叔,军师启阅。”说罢,将书信呈了上去。
    庞统当然不想看,知道信中不会对他有利,所以也不去接。刘备此时比庞统心急,见庞统不动,就伸手接了过来,急拆视之,前面几句不太懂,好象讲的是天文。后面几句是“七夕节不宜进兵,主将帅多凶少吉”。刘备明白,主将帅三个字当然也包括自己在内。知道孔明在汉军用兵上,可称是绝对的权威,要是自己执意要进兵,信上的措词还要严厉些,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点明意思,看来这多凶少吉是指庞统一个人的,刘备把信递到了庞统面前,说道:“请庞军师观看!”
    庞统想,孔明的信肯定是阻止我进兵,看了又是一包气。就算孔明并不加阻拦,或许另有高见,我要是看了又得改变原来的计划,从刘备看来,我还是不及孔明。我的决心已下,还是不看的好,也不要孔明自作多情。所以取信到手,看都不看。撕得粉碎,搓成一个纸团,掷于地上。对马良说:“大夫与我速回荆州。传言孔明不必分心,川中之事皆在本军师身上,请他留心小主人便了。”
    这几句话存心是在触孔明的霉头。庞统认为,孔明在荆州连一个小小的刘禅都看不住,川里的事还要来插手,这不是明明在扰乱军心,坏我大事么?
    帐上别的人都以为庞统固执已见,一意孤行,只有魏延觉得痛快淋漓,得意洋洋地向前走了几步,喝道:“马季常!”
    马良想,帐上什么人敢连名带姓地叫唤?皇叔和庞军师也要尊称我一声大夫。抬头一看,却是大将魏延在神气活现。心想,这家伙离开了孔明竟然放肆到如此地步,连马大夫都不称一声,无礼到了极点!然而,马良是个极有资格的大夫,在这里根本不会同魏延计较,回去可以向孔明禀告。马良拱手道:“魏将军怎讲?”
    “回转荆州复命诸葛亮……”
    马良想,好呀,这家伙的胆子真不小,连诸葛亮都叫了出来。想必你以后不会到孔明军师手下为将了,这不是已经露出反情了么!问道:“魏将军有何吩咐?”
    “蜀中文有凤雏先生,武有本大将军,何往而不克,何坚而不破?川中之事与他无干!”
    “是、是、是!”
    马良现在忍气吞声不与魏延争辩。回去之后把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诉说给孔明听了。孔明对魏延此人越加反感。所以一进西川,未捉张任,先斩魏延。马良想,我长途跋涉,备尝旅途辛劳,未听得一声好话,却来受这两个人的训责,真是将不将,帅不帅!反正信已送到,使命已完成,孔明关照我初六到此有功,这里是讨不到功的,还是早些回去向孔明伸冤吧。马良说:“皇叔,下官信已送到,求皇叔写一个回条,让下官回去向诸葛军师复命销差。”
    刘备想,这个回信非但要为你复命写几句,而且还要把明天出兵的事也要告知孔明。尽管庞统战意已决,已经无法挽回,但消息要传出去,让孔明做好进川的准备。刘备起身到内帐,须臾,信已写就,上帐归坐。因为信中并无什么机密事情,并不加封,信笺放到桌上,说道:“有劳大夫奔波,备心中有数。”
    庞统侧目一看,纸上寥寥数言:“诸葛军师台照,季常初六到此,宝函拜阅。至于初七进兵雒城之事,尚在计议之中。有关详情,容后告复。”云云。庞统这才放心。
    就这样一封信,马良一到荆州,孔明已经知道刘备吃了大败仗了。现在马良收起回书,藏在胸前,对刘备和庞统一躬身:“皇叔、庞军师,下官告退了。”
    庞统把手一挥,十分冷漠。刘备起身说:“大夫一路之上小心了。”
    马良转身就走,忽听后面有人叫住:“马大夫,待在下相送一程。”回首视之,却是一个陌生人,身上从事冠带,前发齐眉,后发披肩,不知是何许样人。“请问……”
    “大夫,在下姓彭名羕,字永言。”
    马良听说他就是法正曾提起过的彭羕。心想,你是西川的大才,有功于刘备,又能料到孔明派人送信,连庞统都拜你为师,不是等闲之辈。你要送我,看来有话要说。一路上能与你交谈交谈,倒也难得。便说道:“多谢彭先生美意,下官有礼了!”
    两人出营上马,并驾齐驱,往涪关而去。彭羕见身后并无人跟随,便说:“大夫奉军师之命到此送信,可知其中利害么?”
    “下官只道来日不宜进兵,军中之事尚不明了。还请先生点拨。”
    “在下愚意,来日进兵乃是庞军师之意,军中多有谏劝,奈庞统战意已坚,难以醒悟。来日攻伐雒城,败局已定,主、帅之间,必有一人遭难。”
    马良听到这里,十分紧张。心想,照彭羕的意思,刘备和庞统两人必定有一个身遭不幸。这两个人一个都不能死的,刘备死,群龙无首;庞统死,刘备也危险。这可怎么办呢?忙问:“未知主、帅二人哪个有难?”
    “在下不须讳,正是庞统。明日双七节,庞统以为有机可乘,张任少有提防,定然一仗取胜。在下是西川人氐,曾与张任同僚,素知其善用计谋,刁滑多变,来日必定周密部署。庞统若执意进兵,恰好堕入圈套之中,好似飞蛾扑灯,自取其祸。”
    “先生既知有此不测,何不当面奉劝,反而坐视?”
    “大夫有所不知。在下数进谏言,奈其刚愎自用,反而见罪。今日诸葛军师书信到此,大夫也可略知一二。当然,在下以汉室为重,回去仍要再陈忠谏。请大夫速回荆州禀告军师,速速领兵进川。”
    “若如先生之言,庞统身亡,皇叔由谁人可保?”
    “皇叔的安危自有彭羕担保。不过,有言在先,要与孔明军师约期定日。”
    “何日为限?”
    “在下保皇叔至大除夕性命无虞。若过此日,彭羕才疏学浅,概不负责!”
    “一言为定。拜托了!”
    马良刚要策马,彭羕又说:“大夫且慢!”
    “彭先生还有何见教?”
    “若诸葛军师进川,彭羕已思下两条进兵途径,请大夫转告,以供军师鉴察。军师若从荆州发兵,可分兵两路而进:一路走旱道,陆地之上关隘险要,守将皆是川中文武全才,进能伐,退能守,非军师亲统大军克之不可:一路走水道,虽然守关川将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然勇而无谋,不谙用兵之道。素闻翼德三将军有将佐之才,昔日用谋独挡百万曹军,足以从水路进取各处关隘。”──水路上的守将都是黑脸,有勇无谋;张飞也是黑脸,有勇有谋。有谋胜无谋,黑脸吃黑脸,正所谓黑吃黑,拿得稳。
    自古以来,用兵布阵莫过于精通天时、地理、人和这三个方面。天文、地理是客观的条件,人们可以认识它,利用它。而人这个因素不是一成不变的,要想驾驭人的意识,就要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还要有一整套战略战术。所以,彭羕建议以孔明的大智大谋从陆路进取各处守关将的小智,以张飞的有智有勇去战胜水路上守将的有勇无智,这是很有道理的。
    马良听了这番话,顿觉神清气爽,一扫刚才的抑郁心情,恨不能一步跨到荆州,向孔明申达彭羕的意思。两人边谈边走,不觉已近涪关,暗恨凤鸣坡道太短。马良扣马,拱手道:“先生住马了。所言之事,马良铭记肺腑,回转荆州告复军师。皇叔的安危拜托先生了,先生请回!”
    彭羕也向马良拱道:“盼诸葛军师早日麾师下川,在下恭候在此。后会有期!”
    马良带着悲喜交集的心情,策马扬长而去。
    彭羕送走了马良,回到凤鸣山大营。他知道,话已说尽,孔明还命人专程到此送信,但庞统仍是不听,看来他的死是无法挽回的。彭羕并不进帐去见庞统,径直到后营去洗了个澡,穿了一身单布衫裤,拿了一把大蒲扇,卷起一条草席,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其实,彭羕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从凤鸣坡到雒城,可以从两条道上进兵,一条是大道,一条是小道,庞统肯定走小道。他就来到雒城北门外五里之地的小道上,铺开草席,睡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好得他六,七年的流浪生活风餐露宿,到处便为家,早已习惯的了。又加上七月里的天气炎热,这里也还算凉爽。两边的山崖上埋伏着川军的弓箭手,他们看到下边有个官不官,民不民的人睡在那儿,不敢惊动,唯恐是个探子,暴露了自己的目标。
    再说凤鸣山上的大帐中,自马良一走,刘备到底还是不放心,心平气和地对庞统说:“军师,来日暂罢进取雒城之兵,可好?”
    庞统想,同样是一个军师,孔明的说话你从不加批点,就象圣旨一祥,唯命是从!我也是个军师,再三阐明七夕进兵的重要性,就好象放屁一样,你听都不愿意听,当作耳旁风,分明是把我看得一钿不值。你越是要横加阻拦,我就越要坚持自己的计划,直到成功!所以,庞统并不答应,却呼道:“文长,与我后营去。”
    庞统起身,带了魏延直往后营而去。大帐上文武退出。刘备回到寝帐坐定,想起了孔明的来信被庞统丢在帐上,就命刘封去捡起来。刘备拿着纸团,小心翼翼地把一张张纸片展平,拼成原信,再贴成原来模样。然后又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细细揣摸孔明之意。心想,明天出兵到底有多大的危险,孔明只是写了凶多吉少,意思十分含糊。有没有人能够确切地预知明天的结果呢?有的。彭羕原是刘璋手下的从事,素知张任的用兵之道,还能观察天文,明日出兵他肯定早已明白凶吉。“儿啊,速将永言先生请至内帐叙话。”
    刘封出了寝帐到后营,后营的手下告诉他,彭羕刚才冼完了澡,卷了一张草席到前营去了。刘封赶到前营,前营的弟兄说没有看见他从这儿走过。刘封走遍了整座大营,可连彭羕的影子都没看见,反而累得满身大汗。只得回到寝帐,“父皇,孩儿四处寻找,未见彭先生。弟兄们见他送季常大夫走后,回到后营洗了个澡,卷了张席,不知上哪儿去了。”
    刘备听到这个话,越觉苗头不对,大有大祸临头之感。心想,连西川大能人也卷席而去,看来明天要全军覆没了!刘备倒并不是为自己性命在考虑,而是为了汉业在担忧。因此,晚饭也没吃,觉也没睡。小兵点了灯以后,刘备就看着一跳一跳的火苗发呆。起更时分,刘备顿觉四肢乏力,就象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睡在案桌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忽闻帐外刀枪交加、将士搏击之声,又见手下慌慌张张地报说张任前来偷袭。刘备想,庞统啊,等不到你初七出兵,人家张任今晚就来劫营了。立即吩咐带马,刚出得大帐,见一人雉尾双挑,手执金枪,正是西川都督。迎面一枪刺来,正朝自己分心。忙将身体向右一偏,已经着实地中了左肩。只觉得痛楚难忍,连连叫道:“啊,呀……谁来救孤,谁来救孤啊!”
    旁边的刘封忙呼道:“父皇醒来!父皇醒来!”
    刘备睁开双眼一看,帐中灯火辉煌,刘封站立一旁,原来是一场恶梦。刘备想,这个梦好怕人啊!要是这个梦灵验,我刘备即使不死,也要断去一条臂膀。看来七夕出兵是凶多吉少,明日还要劝庞统缓一缓。刘备命刘封回帐憩息,自己也入卧室去安寝了。
    翌日便是七月初七。凤鸣山合营从刘备到小兵都在期待着局势的急转:要么打下雒城,擒捉张任,直捣成都;要么中张任之计,生死难卜。一早上,大帐鼓不敲,杳无声息。大家都感到这是一种可怕的平静。直到下午太阳过顶,也就是刚过未时,庞统击鼓升帐。文武聚集大帐,庞统居中,刘备在侧。庞统点卯完毕,不见彭羕应声,心想,这个人懂一点用兵,常在我面前卖弄、絮聒。他不在,我也觉得清静些。便对刘备说:“主公,可知本军师缘何此时升坐大帐?”
    刘备对他看看:你一向自作主张,很少同我商量,想什么时候升帐就什么时候升帐。我怎么弄得明白你在打什么主意?“备不知军师何意?”
    “主公,此番庞统议兵取雒城,彭羕数次谏劝,孔明来书相阻,均言七夕不宜进兵,唯恐堕入张任之计。庞统深知此乃一片好意,亦然虑及此事。然用兵之道并非拘于一辙,贵在出其不意,昨晚已命文长领兵潜入腹地,在山道之上守至此时方回,未见雒城有一兵一卒埋伏,足以说明张任并无提防,而在城里庆赏七巧节。故而本军师此时升帐,与主公兵分两路,袭取雒城。”
    刘备问:“张任用兵狡诈,城中戒备必严。军师何以便能夺取雒城?”
    “本军师当即发兵,到雒城恰是日落时分,张任防守虽严,守了一天,不见我军到彼,定然以为共庆佳节。军士劳顿,将领懈怠,本军师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军师何不一早进兵?”
    “一早进兵,其气正锐;傍晚进兵,其锐已衰。本军师以锐克衰,方可出奇制胜。”
    刘备想,你话是这么说,就是实际不知怎样?便说道:“诸葛军师与彭先生之言,不乏其理。”
    “哎──孔明与彭羕虽能用兵,一个身在异处,一个初到营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焉知本军师腹中良谋?主公只管放心,此番必定大获全胜!”
    岂知一个调兵遣将、发号施令的主帅,不做到“知彼知己”这一点,是无法战胜敌手的。庞统命魏延去埋伏,这是掌握敌情的一个手段,但这种埋伏并无多大意思。因为庞统一点也不知道张任的计策,只是凭着自己的猜想来判断张任并无准备。要是从昨晚埋伏到今天半夜,不见张任的动静,这方可以认为雒城庆赏了一天,都已进入梦乡,方可出兵袭之,还可能取胜。更何况张任白天不动,过了半夜来偷营呢!那魏延的埋伏就起作用了。总之,不论是上午出兵也好,下午出兵也好,都在张任的防范之中。所以庞统说孔明和彭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这话说他自己最为合适。
    刘备不精于用兵之道,听了庞统的话,似乎觉得也有道理.但又认为还不充分。虽然庞统今天说了那么多话,但心目中仍然是把孔明与彭羕之言放在首位。心想,孔明的计策一向料事如神,昨日又有书信到此,他的估计决不会落空。我宁可听孔明的一句话,而不希望今天出兵。所以说:“军师,依备之见,还是来日进兵最宜。”
    摇了半日的船,缆还没解。庞统想,和不会用兵的人说话,真是对牛弹琴!说到底,我庞统说上半天的道理,还不及孔明的一封信。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婆婆妈妈地劝我,岂不要坐失良机!厉声道:“主公,本军师战意已决,难以挽回。有话进了雒城再讲!”
    “……”刘备语塞。
    庞统十分自信地从袖中取出西川地图铺在虎案上,在涪关到雒城这一段上仔细地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十分失望地说:“此图不全。”卷起地图,又塞进了袖口。
    庞统知道在这一带有一条小路可以通雒城,但西川五十四州地名繁多,虽然从小就有这个印象,到底没有来过,所以已经忘记了。今日要用到这条路,他就特别注意。但实在想不出来,只得呼道:“来啊,与我传向导!”
    向导到虎案前跪问道:“军师,传唤向导何事?”
    “本军师问你,这里往雒城有哪几条路可行?”
    “禀军师,有大小两条。大道便是山下凤鸣坡,直通雒城东门;小路直抵雒城北门,其地名不详。”
    “退下了。”
    庞统想,我没有记错,确实有一条小路通往雒城北门,但地名很少有人知道。只要有这么一条路,不知道地名不要紧。遂说道:“主公,本军师业已查明,往雒城有大小两条路,你我分兵而进。主公走大道还是走小路了?”
    刘备想,既然庞统执意要出兵,我也无法再劝他了,应该考虑一下如何进兵。两个人领兵,走两条路,不是走大路,就是走小路。思索了片刻答道:“军师,备愿走小路。”
    “嗳?主公还是走大道的好!”
    “军师走大道,备走小路。”
    “主公走大道,庞统走小路!”
    君臣两个人面红耳赤,都要抢着去走阎王路。其实到底是朝夕相处的君臣,彼此都是好心。刘备想,今日出兵,吉凶莫测。大道上进退两易,即使张任有重兵把守,庞统无法取胜,只管退兵。这条小路连向导都不知道叫什么地名,看来非常险要。我刘备不主张今日出兵,也不打算取胜,就让我来走。要是有川军狙截去路,我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索性两路人马全部逃回大营,不至于有什么重大的伤亡,改日再可议兵。这是刘备的想法。而庞统也在想,这条小路地名都不清楚,张任必定以为我们初到西川,不熟地理,不会引起对小路的注意,埋伏一定在大道上,就让刘备去走大道。刘备今日出兵是百样不愿,一遇到川军就会不战自退,这是何等便当!一点也不吃苦头。我今天是偷袭雒城,把张任的兵力牵制在大道上,我就可以从小路稳稳地进取北门。等到张任得知雒城已失,他前不能进涪关,后不能退雒城,就象瓮中之蟹。只要捉住张任,成都指日可破。倘然说小路上有埋伏,我庞统总要比刘备灵活得多,见机行事,还能想出办法来。这是庞统要走小路的想法。
    君臣两个争了一会,刘备毕竟争不过庞统,只好答应领兵走大道。
    两路主将已定,庞统开始调配兵将。--今日是庞统一生中最后一次升帐,也是最后一次发令。--对两旁道:“帐上众位,今日乃双巧佳节,本当君臣同乐,犒赏三军。无奈大敌当前,何以取欢?本军师与主公兵分两路袭雒城,事关重大,平定西川在此一举,众位仔细听令!”
    庞统说到这里,略作停顿,因为见两旁文武都有惊愕之状,意识到自己的说话过于激烈。所以缓一缓帐上的气氛,从令架上拔下将令,对武将班中的魏延看了一眼,呼道:“文长听令!”
    魏延在庞统手下总是得到重用,听得叫唤,得意洋洋地应声而出:“魏延在!”
    “本军师命你带兵三千为头队,从小路兵进雒城北关,不得有误!”
    “魏延遵命!”魏延接令退下。
    “汉升听令!”
    “黄忠在!”
    “本军师命你带兵三千为后队,随我之后进取雒城。”
    “黄忠遵命!”
    小路上将帅三人:头队魏延,中队庞统,后队黄忠,各领兵三千,共九千人马。二令发去,庞统又道:“丁立、白寿听令!”
    “小将等在!”
    “本军师命你二人领兵三于,左右护卫主公走大道,夺取东门。干系重大,不得有误!”
    “得令!”二将退下。
    照这么说,庞统发令不是有偏心吗?自己带二员最好的大将,还有九千人马,分成头、中、末三队。而刘备只带丁、白二将,本领平凡,只有三千兵,不分头尾。看上去实力优劣不等。但实际上,这种做法是对的。善于用兵的战将应该做到声东击西,虚实并举的战术。今天刘备走大道,庞统发的是虚令,取胜张任不在这条令上,只是当作诱鱼上钩的食饵,丁、白二将只要能保护刘备的安全,太太平平逃回去就可以了。而小路是条主线,夺取雒城,擒捉张任都在这条令上,所以将要猛,兵要广,还要有主帅镇住中队。庞统想,万一小路上遇到理伏,头队有魏延开路,后队有黄忠押阵,我在中间一点受不到冲击。哪里知道,张任今天的埋伏,既不杀头队,又不打后队,专门对付中军。到时,庞统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魏延和黄忠都逃了性命,唯有他死在小路上。这正是:精,精,精,裤子剩条筋。
    三条令一发,大小二路的人马全部点齐,其他文武留在大营耳听捷报。庞统传令退帐,便和刘备起身往帐外去聚集队伍。刘封、法正、孟达一齐相送。君巨一行刚从营中出来,只听得营外一阵嚎陶大哭之声,怆天恸地,催人泪下。举目向外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彭羕,彭永言先生跪在地上掩面大放悲声。嘴里还在叫着:“小徒啊,七夕不宜发兵!”
    刘备见他哭得伤心,还不住声地叫庞统是徒弟。心想,我是他的主人,尚且无法劝醒他,你这个并非正式的先生,怎么能阻住他呢?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不必再和他多费唾沫了,况且出师之时这么痛哭是大大的不吉利的。刘备跨上几步,去搀扶彭羕。
    一旁的庞统见此情状大感火冒,气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心想,主帅出兵,要说句吉利的话,图个马到成功。从来没有见到象你这样,就好比死了亲爹娘一样跪在地上,大哭大叫的。现在和你没什么话可说,等我取了雒城再来问你之罪。庞统见刘备上前,忙从后面抢上几步,拉了刘备就从彭羕的身旁跨了过去。意思是,他到底是个痴子,没什么好说的,不必去理睬他。
    刘备对庞统说,军师先出兵,我随后便来。庞统想,我走小路要远得多,三军起步有一会工夫。就把刘备的手一松,传令发兵。头队魏延上马提刀,大纛前导,上书“义阳魏”,三千汉军跟随,向小路而去,中队是庞统,旗上大书:“大汉副军师、襄阳庞。”三千弟兄排得整整齐齐,刀枪如林,旗幡招展。庞统胯下黑爪龙马,浑身毛片雪花,四蹄全是乌黑。庞统足踮铁镫,跃上马背。然后回身向刘备拱手道:“主公,你我雒城再见!”
    不料,话音未落,拱未打完,突然这匹黑爪龙马一声长嘶两只前蹄向上一提,马头向上一抬,马身猛然向上一挺。越是自己骑惯的战马,越是不防这种失常的变态,摔起跤来也越厉害。庞统哪里还坐得稳!“啊!”地一声,从马后翻了下来。道巾跌落,鹅毛扇坠地,两手要想去抓缰绳,拚命地在空中挥动,右抽中的一本地图掉在身后石块旁。四周的人一惊之后,一拥而上,只顾到去搀扶庞统,未曾注意图本。趴在地上哭泣的彭羕,刹时停止哭叫,趁大家都去照应庞统的时候,纵身一跃,从地上捡起了图本,往袖中一藏,嘴里喊道:“小徒啊,大兵未起,马先失蹄,此乃不样之兆。路上千万要当心了!”
    彭羕今天在营前痛哭的目的就在于此,并非真的为了庞统不听劝告而哭。他知道庞统此番出兵取雒城,可以断定有去无回。但庞统中了张任的计,并不是说夺取西川就到此为止。非但要打,而且打得还要厉害。孔明立即就会进川,但这本地图是张松献的,有其不可估量的价值。放在庞统的身上,雒城夺不回,反而又送掉一本地图,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所以彭羕动了一个晚上的脑筋,要千方百计地拿到这件珍宝。又不能说,你去送死吧。这本地图还没到销毁的地步,留下来孔明还要派用场。这真的有杀头之罪了。后来,彭羕想出了一个万不得已的办法,就是在庞统出营发兵时,跪在营外烈日下号叫,用言语来激怒他,指望庞统赶上来训责,就乘这个当口,拉住他的袖口掏出图本,然后拔腿就跑。料想他在行色匆匆之际,也顺不上这种琐事,打算取了雒城再与我算帐。实际上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要是他真的能够攻下雒城,我再把地图还他,说明这是好意。而且有刘备在此,今后还有孔明进川,文武不少,都会为我求情担保,最多说我疯病发作,量他拿我没有办法。再进一步说,庞统取了雒城,这是汉室的万幸,我以一躯之首,换取五十四州,这是有志之士平生之愿。彭羕想是这么想,可庞统并不理睬。正在手足无措之时,龙马有情,把庞统掀翻在地。彭羕暗喜,奋不顾身地从石块后捡起了图本塞进袖内,而且四下无人看见,因为都在拉庞统。这时候彭羕从地上抬起道巾和扇子,递给庞统,并且说道:“小徒道巾请戴上了。喏喏喏,扇儿请拿好了。”彭羕这样做,目的在于不使庞统想到这本地图。
    庞统摔了一跤之后,并无创伤,只是有些疼痛,哪里还想得到袖口内的图本。他见彭羕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献殷勤,感到十分厌恶。心想,都是被你哭得七荤八素,害得我摔了一跤。谁要你来拍我的马屁!回来再和你算帐!因此,戴上道巾,接过鹅毛扇,连一声感谢的话都没有。直要到了落凤坡的乱箭之下,庞统方才领悟彭羕的一片忠心汉室的诚意,心中感激这位只做了七天的先生,自叹不如。
    那末,这匹龙马怎么临阵会有非常之举的呢?有人说,龙马有灵性,知道主人庞统去落凤坡送死,暗示有落马之危,不愿同去,所以把主人掀下来。这是一种笑话,引人发噱而已。作为一个主帅,每时每刻都希望自己能常胜不败,但也无法预测自己在哪一仗中有生命危险。一匹马有怕死的本能,在关键时刻也有求生的欲望,岂能有预知生死的灵感呢?这一日是七月初七,烈日当空,又处在两山之间,出兵的和留下守营的汉军有三万余众,都拥在一处,地势又低,就好比闷在铁罐之中。七月仲夏,严酷的太阳可以把旗杆上的锡葫芦晒得烊掉。虽然有点夸张,可见太阳之毒。从早上到下午,一天的太阳晒下来,山石都已发烫,远远望去,就象一盆烈炭,熏熏腾腾。小兵脚上穿着草鞋,脚掌还觉得热烫,不时地在换脚。别人上马以后渐渐在向前走动,而庞统因为彭羕哭喊,上了马背一直未动。而马蹄是空的,蹄铁导热又快,四蹄站在沸烫的山石上,又加上偏西的太阳直射龙马双眼,更是受不住煎熬,忘了背上的主人,奋蹄昂首,就把庞统掀了下来。空着鞍鞒直奔营前的帐篷底下纳凉去了。
    此时的刘备见庞统从马背上掉下来,心里也很急。心想,万一庞统出毛病,那我刘备怎么办?孔明本领再大,也不可能从荆州立即赶到这儿救我。既然已经出兵,庞统就是这里最要紧的人,他的坐骑不服,就应该换一匹更好的马。刘备见庞统从地上站了起来,并没摔伤筋骨,方才放了心。便对手下道:“来,将我的龙马带来!”
    片刻之间,小兵把刘备骑了多年的“的卢”带了过来。
    刘备说:“军师如坐骑失蹄,此乃出兵之大忌。今日军师走小道袭雒城,重任在肩,非良马难以坐镇中军。喏喏喏,备之‘的卢’,向不欺生,请军师乘坐。”
    庞统自从来阳县当县令以来,一直与刘备存下一条戒心,总以为刘备重“龙”轻“凤”,所以几年之中常有口角。今日,刘备把驯服的龙马换给他,这使庞统感到出乎意料,看法也截然转变。心想,上战场的人,谁不想一匹得心应手的好马,说得难听一点,吃了败仗好马逃起来也比别人快。尤其是一国之主,要得到一匹至上无比的龙马,这是何等的难!“的卢”当年跳过澶溪河,天下有名。今日为了臣下能够取胜,不顾自己性命安危,刘备肯慷慨让坐,这种心底有多少仁慈,叫我怎么度量呢?金银可以送,官爵可以让,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忍痛割爱。现在大家都要出战,大家都有性命危险,现在让一匹马,在战时就等于让一条命。从这一点上足以说明你刘备待人确是仁义,是一个有道明君,今后定能取得三分天下。庞统在与刘备作最后一次分别时,顿觉前嫌冰释,后悔自己以前所作所为太不合情理,感到自己能相助这样一个主人是无上荣幸,也是值得骄傲的。庞统在愧疚之余,说道:“主公果然大仁大义。庞统感恩在心,容日后图报!”说罢,上了马背。
    人有走运倒楣,马也有升腾落难的。本来要是刘备走了小路,庞统没有危险;而“的卢”一向随着刘备出征,风头也出了好几次,今日偏偏换下黑爪,岂不是做了替身!
    刘备说道:“望军师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主公,雒城聚首了!”
    “再见!”
    刘备若有所失的目光望着渐渐远去的庞统,站在营前呆立不动。
    第三队走了上来。黄忠全身金盔金甲,胯下小白龙驹,手执七十五斤的金板大刀,白须铺满胸膛,三千汉军雄赳赳,气昂昂,十分整肃。黄忠上前拱手:“主公!”
    刘备从沉思中醒来,走到黄忠的马前,抚着他的手背说:“老将军,小道崎岖险恶,庞军师的安危要拜托老将军了。”
    黄忠听到刘备说这种话,无形中预感到今日的出战是十分危险的,只有九死,而无一生。心想,我黄忠打了一世的仗,一向身先士卒,奋勇当先。今日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点心惊肉跳,自己的老命看来不保。现在还要再保庞统的安全,这是无能为力了。这不是我黄忠贪生怕死,临阵退缩,应该量力而行。便摇头道:“主公,主帅指麾战将三军,冲锋突阵,战将三军出生入死保护主帅,乃是天经地义的。今日兵走小径,又无取胜之本,要老夫贸然担保,老夫不敢从命。主公之命难违,老夫谨记于心,唯有尽力而为。”
    刘备想,黄忠的回答是非常中肯的,要是他拍下胸脯担保,倒反而显得虚假了。因此刘备点了点头,让后队跟了上去。
    小路上的人马一走,刘备就手捧两柄黄金锏,跨上了黑爪马--从今以后,这匹黑爪马一直被刘备骑坐,直到火烧连营时,才与刘备一起烧死。--丁立提枪跃马在左,白寿绰枪跃马在右,三千汉军前呼后拥,从这里凤鸣坡大道直往雒城进发。
    正是:任凭将士称骁勇,无奈君王少精神。
    欲知刘备和庞统可曾夺下雒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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