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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诱劫粮张飞三敬酒 诈降计毛苟双入关
    第五回 诱劫粮张飞三敬酒 诈降计毛苟双入关
    张飞和孙乾带着战马循着原路回到山下大军中,大队重又向乱石关开拔。无多工夫,太阳已渐渐傍西,乱石关也遥遥相望,大队停队扎营,埋锅造饭。乱石关,顾名思义,它的城墙都是以乱石砌筑而成,十分坚固;两旁都是山套,关前既无护城河,又无吊桥,城门紧闭。张飞带了毛仁、苟璋二将,引领三千军士直抵关前,举目一看,好一座关隘,城高墙固,连攀援的地方也没有。见关厢上蜀旗无数,中间一面将旗,上面大书一个“马”字,旗下川军排列整肃,围护着一员八尺彪躯的大将。
    这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西蜀名将马玉。今年三十一岁,文兼武备。今日一早,听得关外远处战鼓咚咚,炮声隆隆,正不知巫山大寨出了什么事,故而从早晨一直站到傍晚,丝毫没有离开这里半步。如今见关外数里旌旗招展营头密布,人声鼎沸,炊烟袅绕,心里顿吃一惊:怎么,十二座巫山高峰已经被汉军翻过了,李义的大营也被攻破了?速度如此之快,莫不是神兵相助?少顷,听得马蹄得得,来了三员汉将和数千汉军,料着他们是来观察地形和打探军情的,故而脚踏悬空板,手扶护心栏,沉着镇定,注视下面的动静。
    张飞到关前勒马,见马玉头戴金盔,身披金甲,生得剑眉虎目,鼻正口方,腮下三绺清须,威武之中又透出几分精明秀气。心想,倒是个将材,若能劝得他下关投顺,也免得我动刀动枪。因此向上把手拱道:“城关之上小马,本督老张有礼!”
    马玉闻声看去,见中间一员大将身材魁梧,面目狰狞,浑身墨黑甲胄,真好比一座铁塔。暗想道,来者果然是张飞。身为水军都督,出言吐语如此粗俗,初次会面,什么老马、小马的叫唤不清!遂应道:“来者莫非张飞!”
    “着啊,正是老张。小马,你乃是西蜀中文武全才的战将,素有名声。老张率军入川顺天行事,因此一路上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不如听从老张良言谏劝,献关归顺汉室,你看怎么样?”
    马玉想,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仔细看看我这城关有多坚厚,前面两关被你偶然攻下了,就想当然了,以为我这里也是纸糊泥捏的,没这么便当!便说道:“张飞听了,马玉一身无媚骨,只知忠心西蜀,岂会投降于你!”
    “既然不降,那就下关交战几合!”张飞想,我到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引下关来,因为在你的身上还牵连着一个大能人邓芝。
    马玉听得张飞吆喝着要他下关交战,即忙应道:“黑脸张飞休要逞狂,马将军来也!”说罢,便旋转身去,似乎很迅速地走下关去。
    张飞见他转身,自以为得计。暗想小马也是个匹夫,被我一句话一激,他真的上当了。只要他一走出关厢。我们三人就将他团团包围,打得他精疲力尽摔下马来,然后生擒活捉。关可破,邓芝也就肯下山了。
    其实,马玉是个聪明人,嘴上说来,并没有下关,而是走到挡箭牌的后边,弯弓搭箭,从挡箭牌的空隙中窥准了张飞的面门,弓开满月。
    城关下的张飞还在叫唤“毛、苟啊,小马一出关厢,我们就将他困住,千万不可放他逃跑!”
    马玉见张飞一点不加防备,还在指挥手下兵将,暗暗说道:“机不可失!”三个手指一松,只听得“当”的一声,羽箭带着尖利的啸声直飞关下。
    顷刻间,听得张飞“哇呀……”一阵高吼,只见他合扑在马上,双手抱着脑袋圈马而逃。关外的汉兵汉将一阵慌乱,大惊之后也都转身狼狈而逃。马玉见张飞带箭而逃,料着此箭必中眉心。心想,此时杀下去必定能捉住张飞。遂挂好硬弓,吩咐带马扛枪,传令点炮。须臾,炮声响,城门开,正要下去,忽儿又对下面看了一眼,不看则已,一看高兴得他喊出声来:“好极了!”原来他着见张飞仅双脚钩住鞍子,身子因中箭而侧挂在马上。所以急忙下了城关。马玉一马当先刚刚扫出城门,再一看,“啊呀,好险!”顿时大吃一惊,慌忙扣住马匹下令回进城关,再闭关城门。
    这是为何呢?原来马玉从关厢上居高临下向外边一看,只见张飞扑在马上边逃边捂着头,嘴巴张得老大好象在叫着什么;接着又见张飞因中箭而倒挂在马上。所以立即飞马出关。可是,等他一出城门,发现张飞虽然倒挂在马上,但是一双狡黠的眼神始终在望着自己,还把插在前面的箭移到了后脑。这就使马玉立刻意识到了张飞是在诈败,此箭并没射中要害,甚至有可能被他接住。故而毫不犹豫地站定了身子,暗叫:“啊呀,好险!”
    其实,张飞经过前二关的交战,他的用兵越来越精了。刚才马玉一开口就答应出战,已经有几分猜疑了,便知道其中必有诈情。尽管他在大声地命令部下做淮备,但一对环眼一刻不离地看着城上,两只耳朵听着上面的动静。先是见城门大开,心中大喜,后听得城上有弓弦之声,料道有人施放暗箭。本来侧对着上面,两眼一斜,见一个黑点正疾驰而至,不偏不倚,是朝着自己的眉目,顿生一计,非常敏捷地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十分准确地捏住了如飞的箭杆,与此同时,左手将缰绳一圈,战马打了一个弧行,张飞故意摇晃一下,大声呼痛,拚命逃去,而且以他在马上“珠帘倒挂”的绝技,引得马玉出了城。别说马玉被他蒙骗过去,就是近在身旁的毛仁、苟璋也信以为真,跟着张飞策马而逃。实际上,这条箭连张飞的毫毛都没伤着一根,实在是一条绝妙的“带箭诱敌” 计。那末张飞啊,既然称之为计,就应该有头有尾,只管向前逃去,马玉一定会追上来的。可他是个急性子,才下了种,就要看收成了。他逃了一段路,忽然想起我跑得这么快,小马见我远去,要是不愿追上来不是完了吗?所以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嘴里还不停地嗷嗷乱叫。接着又凭他在马上的绝技来了个“珠帘倒挂”。可毕竟是假的,一分心就把箭头从面部移向了后脑,而张飞自己还没发觉,却让马玉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马玉见此般光景,回到城墙上放声大笑:“哈……,黑脸尔好诡计!”
    张飞见城门开而复闭,马玉出后复进,回至城上,还在大笑自己,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已识破了我的计策?张飞仔细一想后,就发觉了自己的破绽,立即扣住了战马,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唉,要死哉!怎么把箭装到后脑勺子上了呢!”
    部下见张飞并没有中箭,这才放了心,一齐向这里走来,重新整顿了队伍。人虽没少一个,但弃旗丢帽的不少,一片喘息之声,也是够狼狈的了。
    张飞圈马回到城前,向着上面喊道:“小马,本督被你一声炮响,喜得将箭放错了地方。此乃‘带箭诱敌’之计,可好否?”
    马玉想,倒是一条好计,我要是不仔细看一看的话,十有八九要中他的圈套。但是尽管是计,被人看破就算不上好,尤其在敌将面前决不可长他人之气。因此说道:“黑脸,此等劣计小儿难蒙,岂能称得好计!”
    “小马此计虽未成,已足惊尔魂。老张腹中计策层出不穷,小心城关!”
    “哈哈!休得夸张,马将军乃西蜀名将,何惧一鲁莽的匹夫!”
    “小马,暗箭被本督接住,算得什么名将。待你降了汉室,跪在老张的膝前,看你还敢狂言否!”
    “呀呀呸!”马玉想,到底谁胜谁负还难算定,怎么我会跪在你的膝前呢!--不料事情果真是有这么一天的。
    张飞见日已西沉,暮帘将垂,便传令回去,将马玉的箭插入飞羽袋中。离关三里,扎下营来,马玉等张飞走后,想起刚才的一计,更觉心惊。暗想,张飞很会用计,而且随机应变。看来此关只能固守,不能出战,还是不去理睬他为妙。遂传令挂出一块免战牌,闭关自守。
    次日,汉兵报到帐上,将乱石关高挂免战牌的事禀告。张飞不怕打,也不怕用计,怕的倒是免战。因此问两旁文武道:“众位,小马闭关不战,计将安出?”
    文武一下子哪里有什么计想出来呢,全都摇头不语。毛仁问道:“都督可有妙计否?”张飞对着他看了一眼,然后摇头说道:“老张也没得。大家回帐歇息吧!”
    岂知,张飞从乱石关退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计策想好了。现在大家说没计,他也就不便把想法透露在前,免得将计策泄露出去。张飞进入内帐命燕将设下酒肴一席,三副盅箸,点旺帐灯,吩咐手下道:“与我将毛、苟二将悄悄请来,老张有事相商。”
    无多片刻,毛仁和苟璋接踵而至,见里面灯明烛亮,还有一席喷香诱人的酒菜,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都用困惑的眼睛看着张飞:你嗜酒的毛病还没有改掉!军师不在身边,你仍是这样嘴馋。可知道酒醉要误事,尤其是五万大军的主帅,不思如何破关擒敌,相反拉我们一起聚饮,难道浔阳江饮酒差一点丢失阿斗的事情忘了不成?毛、苟二人一向作事谨慎,又与张飞情同手足,故而直言不讳道:“三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军营之中向来禁酒,缘何今日带头破例!”
    张飞笑容可掬地道:“来来,咱们都是老朋友了,熟不拘礼,百无禁忌。咱们进川以来滴酒未饮,今日难得有此豪兴,弄几个菜,饮几杯酒,决不会误事。别客气,坐下,坐下!”
    毛、苟二人见他这样兴致勃勃,不敢扫他的兴,只得在两边勉强作陪,十分为难地说道:“既然三将军高兴,咱们就坐下了。不过,略饮几杯便罢。”
    二人一坐下,张飞关照把内帐闭上,命燕将在旁敬酒。接着举杯邀道:“毛兄请,苟兄请!”
    毛、苟二人听得张飞和他们称兄道弟,越加觉得惊奇,筒直有点手足失措,忙擎着酒杯站起身来:“好了,你是大都督,怎么可以和我们这样称呼呢!快别客气了!”
    张飞想,今天甜甜你们两人的嘴,明天就要苦苦你们两人的腿。老实说,这杯酒不是好吃的!便满脸堆笑地道:“嗳!咱们在古城的时候就是老朋友了,请你们饮杯酒算得了什么!
    在大帐我是主将,你们是部下;到了内帐,都是弟兄,还分什么彼此呢!”
    毛、苟想,话是这么说,过去落草之时就在一起,但是总有区别的,应该有些分寸。三人客套一番后,各自归坐饮起酒来。斟来敬去,已经三杯落肚。忽然,张飞把手伸向桌底,急声呼道:“毛仁、苟璋啊,喏喏喏,快拿快拿!”
    毛仁、苟璋低头一看,细细的,长长的,却是一条令箭,这一下两个人又被张飞的举动闹懵了:发令应该是严肃的,当了文武的面大大方方发,从来没有这样偷偷摸摸地从桌子底下塞过来的。两个人呆看着不敢接,说道:“三将军请速速升帐发号施令,咱们方敢接令。”
    张飞想,我这条令只有这样传,计策才能成功。因此说:“大帐是老张,内帐也是老张,有什么两样,来来来,接了令老张再与你们讲明去干些什么。”
    毛仁、苟璋想,管他是从桌上发的还是在桌下塞的,反正是有事干,或许是件机密大事。毛仁接过令箭,插入靴统中,问道:“三将军有何吩咐?”
    “二位,来日引兵三千,悄悄到粮寨取大粮一千石装载车辆,往乱石关外右边山套中佯作解粮,将马玉诱出关厢;小马一出,你们立即弃粮而走,老张自会取他的城关,此乃运粮诱敌之计。”
    毛、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又问,要是马玉不劫粮呢?张飞说,不会的。小马挂出免战牌,目的就在于拖延时机,断我军之粮。因此老张运粮正中小马下怀。总之,来日你们一定要把大粮送掉:送掉有功,送不掉有罪。毛、苟二人深感有理,痛饮了几杯,起身出帐。
    翌日清晨。张飞并不升帐,而是备下战马长矛,命燕将出营打探,马玉可曾出关劫粮。
    却说:毛仁、苟璋引领三千弟兄,至后营领取大粮。粮寨将领乃是范疆、张达,见令箭无误,如数装载上车。天色尚未彻明,毛仁和苟璋各自上马,手执三尖二刃刀,出了大营直奔乱石关的右山套。他们按服张飞的意图,把粮车在丛密的山路上,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就好象粮车源源不断地从老远的地方向汉营解去。
    马玉自从汉营驻扎在关外三里以后,不敢轻出,传令关厢上只许固守,每天一大早就亲临城堞观察动静。此时,马玉见太阳已升起,见右山套中尘土飞扬,粮车络绎不绝。起先真的以为是汉军在解粮,看了一会,就看出名堂来了。他发觉,每隔一段时间,就看见有两个大将挺着三尖二刃刀走出,怎么都是手执此械?马玉一怀疑,索性再细看,发觉每次经过的两个汉将,不仅军械相同,而且面孔都一样,知道这是张飞的诱敌之计,想把我从关厢上骗出去,他就可以趁虚而入。马玉想到这儿,决意坚守不出,看他们这些粮车兜到什么时候,张飞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张飞等了好久不见消息传来,呼道:“来,小马可曾出关劫粮?”
    少顷,燕将回报:“马玉按兵不动。”
    太阳当顶了,遣出去的燕将轮番回来报告说马玉仍旧不出关。张飞知道这条计策已经被马玉识破了。照理说,到了这种地步,应该将人马车粮全部撤回,再想别的办法了。但张飞动的脑筋与众不同。他想,反正这条计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一时间还没有他法,就让毛、苟二人兜下去,我也不等着他们派用场。因此并不命人去传回他们。
    将近傍晚,毛仁和苟璋兜得腿痠脚痛,嘴上不讲,心里真有说不出的苦恼。暗想,张飞啊,我们从早晨兜到现在,这条计早被马玉识破,你不会不知道吧,为什么还是不叫我们回去,这不是在和我们寻开心吗?二人带着三千疲惫的弟兄回进大营,将大粮交付完毕、遣散弟兄,匆匆忙忙来到大帐。大帐上没人。再进内帐,只见帐中又摆下了一席热气腾腾的酒菜,顿觉得口涎欲滴,饥荒大作。一整天下来,光靠干粮热水充饥是何等乏昧,做的又是劳而无功的事情、此刻一见丰盛酒肴,禁不住胃口大开,恨不能吃一个碗底朝天。可差事未销,二人不敢贸然上前,只是东张西望,寻找张飞的踪影。
    张飞随在他们的身后也走了进来,就象招待凯旋而归的功臣一样盛情,怡然唤道:“毛兄、苟兄回来了!”
    毛仁、苟璋有点不好意思,讪然道:“三将军,小将……”
    张飞制止道:“嗳,奔走了一天,老张略置一杯薄酒,为二位洗尘。来来来,请坐。”不由分说,拉着他们入了席。
    毛仁和苟璋见张飞对他们这样客套,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顺从地坐下了,在张飞的几番招呼下,各自饮了几杯,却不敢畅饮,心头忐忑不安,仍是提不起劲来。转眼见张飞连斟了十来杯,毛仁向苟璋使了个眼色,双双离座而起,送上令箭道:“三将军,小将无能,未将粮草送掉,有误军机。还请三将军另遣大将。”
    张飞装着毫不介意的样子,伸手把令箭一推道:“哦,没有送走大粮,这是马玉不曾来取,老张并不怪罪于你们。请二位将令箭暂且收下了,明日再去。不过明日你们一定要把粮食设法送掉,毕竟是去送米,不是去偷粮,喝了两天老酒,这点事情也办不到,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
    毛仁和苟璋听了张飞这一席话,也自觉惭愧。暗想,世上的事情真是无奇不有,一个发疯似的要把粮食送给人家,而马玉也象个傻瓜,手到拈来的东西竟然不要,真把我们两个人弄得尴尬了。看来明天还得去,而且非得把粮食送掉。毛仁收起令箭,和苟璋重又坐下,端杯换盏,你斟我敬,开杯痛饮起来,真个酒足饭饱,醉意醺醺。这才摇晃着身子,脚步飘浮地走出了内帐。第二天,仍是原班人马推的推、拉的拉,来到乱石关外右山套往返奔走。
    马玉一早登城,见关右山套中和昨日一样,尘土飞扬,马嘶人叫,织成一片。心想,张飞啊,我弄不清你在打我的什么主意,这条计明明被我识破,我是不会理睬的,你却还是这一套,哪有这种用兵的道理!你应该明白,汉军不收兵回去,我马玉就不离开关厢,看你还有什么绝招!
    红日西沉,毛仁和苟璋押着粮车没精打采地回到大营,知道今日见了张飞是看不到好面孔的,只得强打精神进入内帐听候发落。张飞等得好焦急,一天不见手下来报,知道又白操了一天的心思。辗转反侧,计无所出,自忖着来一个计中生计,可到底生出个什么计来,张飞心中却一点也没数。此刻见两个忠实的部下懊丧着脸进来,仍是“毛兄长”、“苟兄短”的叫唤。毛仁和苟璋抬头见张飞在席间呼唤,更加不理解他在打什么主意了。总以为今天不罚也得责骂几句,想不到还是那样和颜悦色。心里想,别“毛兄”“苟兄”乱唤,看来我们是凶多吉少,不知今天喝了这席酒是不是就要挨刀!两个人战战兢兢地到张飞身旁,一声不响地坐了下去。张飞显得很轻松地说,二位今日气色不佳,想必大粮还没有送掉吧,毛、苟二人忙点头说是。张飞说,这样吧,再宽容一天,要是明天还送不掉,仍然是带粮归来,那末老张真的不容情了,定以军法治罪。二人无可奈何地应道是。张飞吩咐他们再畅饮一顿。毛仁想,张飞的酒不是好吃的,三桌酒换我们两条命。明天要是马玉还不劫粮,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把大粮抛在山套之中,空着两手回来见你,看你怎么处置我们!--就因为这样做了,所以张飞生出一条计策来--来日,毛、苟二将押粮出营,直奔关右山套,打算再消磨一天。
    事情往往是这样,希望愈殷,失望也就愈深:一点也不想,打算失望到底的时候,恰好来了好的结果。就在昨日傍晚毛、苟二人押粮收兵回去之后的一会儿工夫,在乱石关后关外五里地扎下了一座大营,约有万把人马,全是蜀国旗号,为将的乃是川将姓阎名芝,与马玉颇为知交,且又同年,也是三十一岁年纪,惯使一条银枪,阎芝是樊县的守将,与老太守程畿同守一地。近日闻得张飞从荆州驱兵而来,直抵乱石关,风声甚是吃紧。樊县离乱石关只有五十里路,乱石关有失,则樊县也危在旦夕。因此与太守商议,亲率一万精兵前去相助马玉,守住了乱石关,那樊县也就平安无事了。程畿闻之,颇觉有理。阎芝当即点兵出城,飞赶此地而来。如今营头扎住,便单身独骑进了乱石关。马玉闻报,亲至衙门迎接,设宴为他洗尘。叙怀之后,阎芝询问两军战事,马玉笑道,你说张飞此人可笑不可笑,连续两天命人押着粮车在我右关拉来拉去,明知我不中他的计,他还不肯收兵,真吃不透他在动什么脑筋。阎芝说,你为何不将计就计劫下他的粮车?马玉说,只因本关少有战将,所以不敢轻出。如今阎贤弟在此,我就放心了。要是他们再来,烦贤弟代守片刻,自当出关截粮。二人边谈边饮,不觉已近半夜,遂收拾残席,各去安寝。初早,二人披挂上马,登临城堞,见关外一片寂静,悄然无声。阎芝说看来汉军不会来了。马玉说,时光尚早,难以定论。说话间,听得右关山套中车声辚辚,马声嘶鸣,尘土飞腾,弥漫住半截山腰。乍看起来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在奔跑。但细一观察,便见粮车在不大的一片山坡上兜来转去,完全是假的。阎芝看了以后就要下关,马玉拦住道,不劳贤弟亲自出战,待我引兵截粮便了,关厢还请贤弟多加关照,少顷再会。说罢,点兵三千,上马执枪,一马当先冲出乱石关。
    却说:山套中的汉兵汉将一直在注视着关厢上的动静,他们边兜圈子,边在想着策敌的办法,尤其见城关上又添出了一杆大旗,料道川军又有增援,所以更加装模作样起来,想把关上的川将诱下来夺粮。
    乱石关上的变化早已被关外游哨的燕将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知道新来的大将姓阎,而且把关厢上遍体银装的阎芝看了个仔细明白,立即返回大营报知等候焦急的张飞。张飞自从用了这条诱敌计以来,实实足足等了两天,非但寸利未得,而且早被马玉看破,一点也不上当。马玉不入套,把张飞弄得手足无措。今日天刚放明,就坐在大帐上,与其说是等消息倒不如说在消磨时光。忽见帐外一燕将跌奔进来,气喘吁吁报说乱石关上新来一员大将。张飞不闻则忧,一闻大喜,马上露出笑颜,“嘿……”手捋钢须,命燕将再去打探明白。张飞想,阎芝是樊县的守将,他到这儿来是为了保全二关。他不来,我的计就算破产;他一到,马玉消除了后顾之优,必定要下关夺粮。马玉一下关夺粮,嗨……张飞心里暗暗笑了一声:我就顺着这个题再施一计!倒要看一着马玉中不中我的计!
    就在张飞自鸣得意的时候,乱石关上的马玉已开关直冲到山套之中,劈面见两员汉将在摇旗指挥汉军打转,便大声喊道:“呔!大胆汉将,‘解粮诱敌’小伎俩岂能瞒得本将军!速将大粮放下,马玉饶汝一死!”
    毛仁和苟璋有所准备,见马玉已到眼前,心中暗喜:谢天谢地,总算把你盼到了。否则,今天不能回去交差。来者不拒,立刻交割。但这是三将军的计,我们也不能这样轻轻松松地给他,家伙上还得意思意思。毛仁挺身而前,厉声道:“叱!本将军奉命在此解粮,大胆马玉竟敢前来劫粮,与我放马!”
    马玉想,还要说什么解粮不解粮,明明是条诱敌计!难道说运了两天的大粮还没运完,军中要带这许多粮草干什么!不跟你啰嗦,杀退二将,夺走了大粮进关再说。便起枪刺了上去。毛仁想,这大粮是送给你的,你用不着这么性急。老实说,你不发枪,我还要劈你几刀呢!便起手中的三尖二刃刀向枪头上挡上去,被马玉用力向下一逼,向一旁斜了过去。苟璋见状拍马上前,起刀向马玉脚前劈去。马玉用力向外一挑,把毛仁的刀挑开,收枪护住胸前,使劲一招架,把苟璋的三尖二刃刀也荡了开去。毛仁向苟璋一使眼色,两人圈马而走。三千汉军无心恋战,弃了粮车跟着战马亡命而逃。马玉命弟兄不必追赶,只管推了粮车进城再说。虽是打了一个不费劲的小胜仗,但心里总归有点不踏实,马玉心想,我实在无法弄明白,张飞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粮食送给我,而且一点接应也没有,莫非这车上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引爆物,想炸开关厢?遂令手下在每车的粮袋上扎开一个口子,一看都是大粮。马玉率先进入关厢,心里仍是疑惑不解,暗想,袋中会不会装有毒药,想毒死守城的将士?对,一定是了!马玉上了关厢,立即吩咐手下将袋中的粮食放在锅里煮熟,然后给城中豢养的牲畜食用。不料并无半点异样,说明一千石大粮收之无害。马玉这才放心,命手下送往仓廪屯贮起来,知道这是张飞弄假成真,做了一趟赔本的买卖。
    且说毛、苟二人丢了一千石大粮就好象从肩上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轻松地舒了口气,泼辣辣催着马奔回大营往内帐去见张飞交差。一路上只见手下来报说都督升坐大帐。二人命三千弟兄各回营头休息,然后拨转马头来到大帐前,心里纳闷:这条令箭是张飞从酒席底下传给我们的,如今我们已大事告成,照说应该再请我们吃一桌酒,我们仍把令箭从酒席底下交回去,人不知,鬼不觉,怎么他又坐起大帐来了呢?毛、苟二人想不通,但也并不多想,因为他们多年相交,深知张飞的性格莽撞,做起事来虎头蛇尾,所以对此并不在意。
    自从张飞得知了乱石关的消息,遣走报信的燕将以后,灵机一动,想出一条计来,立即传令击鼓升帐。只因几天没有聚集文武了,所以鼓声一响,两旁已是站立齐整,一起参见了都督。张飞提笔点卯,两旁一一应声,唯有毛仁、苟璋二卯过后仍是杳无声息,众人不免有些猜疑不定起来,正不知二人因何不到。恰在此时帐外来报:“禀水军大都督,毛、苟二将帐外候见缴令。”
    张飞佯作不知有这么一桩事情,故作惊讶道:“吔,老张几时发令于他们?怎么老张一点也不清楚?帐上众位,可曾见得老张施令于毛、苟二将?”
    这本帐只有张飞自己最清楚,别人做梦也想不到。文武都在想,这几天按兵不动,帐都不坐,哪里发过什么令呢?因此,大家都向虎案上看去,果然见一格格的令架上少了一支令箭,这说明少掉的令箭确实在毛、苟的手中。所以两旁的人迎着张飞询问的目光都把头来摇动。
    张飞见大家这种表示,知道自己的话把他们全蒙住了,故而微嗔道:“来,传二人进帐!”
    毛仁、苟璋送掉了大粮,并没料着张飞会出什么新花招,虽然觉得大帐召见有点不对味,但多年相处,知道张飞是个说着风就扯篷的人,毫不在意,挺胸阔步来到张飞面前,呈上令箭道:“都督在上,军务完毕,毛仁特来缴令!”“苟璋同来缴令!”
    张飞接住令箭,顺手掂了几掂,然后在空格中插好,厉声问道:“尔等可知令有多重?”
    二人一顿,同声答道:“军令如山。”
    “私窃将令,有多大罪啊?”
    毛仁和苟璋被他这样没头没脑地一问,更觉得茫然,只得接着答道:“其罪该斩。”
    “好哇!老张问你,未奉本督之命,窃取帐中令箭,潜往何地?干些什么?”
    毛仁和苟璋相视了一下:这话怎么给他说出来的。令箭分明是他亲手交给我们的,怎么说是我们偷他的令箭。老实说,我们自从跟了刘皇叔以来一向忠心汉室,从不干不法之事,偷鸡摸狗的事不是我们的本份,别说窃取令箭的大事了,那是根本想也不敢想的。张飞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呀?一看张飞在对自己眨着眼睛。心想,大约他想在我们身上施点计策,那也该事先打个招呼,让我们也可以有个准备。两人心中不悦,暗自叹道:唉,令箭是你从桌底下递过来,说出去你为帅的不象帅,我们为将的也不象将,大家都没面子。想必你张飞的记性不至于这样坏,总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吧,那我们先认了,看你能玩出些什么花样来。因此,毛仁跨上一步说:“都督,末将等取了令箭抵粮寨,装载大粮一千石往乱石关,送与守关将马玉。”
    在两军对峙的形势下,粮食是至关重要的,更何况兵临城下正要破关而进,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地把大粮送给敌人呢?两旁文武大感奇怪,因此,帐上一片骚动。
    张飞想,好!你二人果然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应,把一切都认了下来,有气魄!他见文武有的摇头,有的叹息,都露出了惊异的眼神,忙将环眼一瞪,拍案吼道:“呀!私窃令箭其罪非轻,盗粮通敌大罪不赦,今日老张不砍尔等的脑袋,军法何在。来,速将毛仁、苟璋推出斩讫!”
    手下闻言一拥而上,吆喝声中已将二人绳捆索绑,推着就向帐外拥去。
    弄假成真到了生死关头,即使再宽宏大度的人实在也难以容忍了。毛仁和苟璋一面不由自主地朝帐外走,一面想,原以为是闹着玩的,怎么来真个的呢?不过还好,斩令尚未掷地,暂时还不会死。要说这支令箭,分明是张飞亲手交给我们的,我们何曾偷令呢?莫非是进了西川,收了几员川将,见他们的武艺十分了得,就把我们这些老朋友来嫌弃而用这个法子来算计我们?毛、苟二人左想右想,觉得不会的,张飞刚才还在对我们眨眼睛呢!
    帐上,眼下当事人气得无话可说,却也急坏了众位旁观者,毕竟是十多年的原班人马,跟了刘备屡建军功,众人也深知他们一向的为人,总觉得他们不会这样做的,“定是事出有因。故而现在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刀下留人!”孙乾跨步上前。
    “且慢下手!”糜竺随即应声。
    “呣--”张飞听得有人踏出,脸上绷紧的肌肉松弛了下来。
    “都督在上,下官孙乾有礼!”
    “三将军,糜竺叩见!”
    有人出来劝阻,这是张飞早就预料到的。二将虽然武艺平平,但都是刘备的心腹,并非等闲之辈。如果真有大罪,讨一讨情也是最起码的。张飞问道:“老孙、小糜,莫非为毛、苟二人讨情不成?”
    孙乾忙接口道:“都督,且息雷霆之怒,下官有言告禀。想那毛、苟二将一向作事谨慎,为人诚实,此番既要私窃将令、暗取粮草投奔马玉,又何必回到都督帐前缴令,因此下官以为,其中必有蹊跷,请都督三思!”
    张飞暗想,你孙乾的头脑比较清醒,倒要看看你今天能分析出什么原因来,听听你的见解。说道:“老孙,窃令偷粮,事已属实有何蹊跷?”
    孙乾说:“下官看来大军到此数日,一无建树,毛、苟二将必有人唆使,动用将令,连日忙碌,粮草诱敌,径奔乱石关,以图都督能赚取关厢。”
    张飞想,你孙乾有道理,看来你已知我暗中发令。便说道:“呣,此计倒也使得!”
    “是啊,只是毛、苟二将思虑欠妥,既然事出有因,还求宽恕!”
    糜竺附声道:“望都督看在毛、苟二将住日之功的情份上,手下留情,容他们将功补过吧!”
    两旁见张飞的话已经活络,知道求情有用了,跨出作保。
    张飞这才顺水推舟,使命手下将毛、苟押进大帐。
    孙乾等众文武方才归班站立。少顷,手下押着毛仁、苟璋重又上了大帐,张飞复又喝道:“二人听了,尔等罪孽不轻,本当立斩,本督念在众人的份上,饶恕一命。如今死罪虽免,活刑难逃。来,重责三十军棍!”
    毛仁、苟璋回进大帐,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更是气愤难忍,便喊道:“三将军,我等并非窃取将令,而是奉你之命,三次送粮,尔还连日请我等喝……”
    张飞一听,“啊!?”“喝”字已经说了出来。喝什么?喝酒晼。这好给你们把事情说穿绷的?!但见大家的目光已经都集中在自己的脸上了,便急忙装出一副窘态而一笑道:“哈……别胡说!老张身为三军之帅,岂会做出此等不法之事,竟然命尔等送粮往敌关之中!尔等好大胆啊,竟敢当众毁坏本督威严--来,速速用刑!” 说罢,接连对毛、苟眨着眼睛,暗中示意。霎那间,只听得军棍似雨点般打了下去,“噼噼啪啪”一阵声晌,已经打完了,直打得毛、苟皮开肉绽,鲜血斑驳。手下为他们松去绑,拖往后营用药疗伤。张飞正色道:“众位,毛、苟二人近日行为诡秘,神色反常,老张虽则有所察觉,仍难提防。今日重责军棍三十,犹恐反心不死,为祸不远啊!”
    这件事发生得如此突兀,大家毫无思想准备。帐上文武尽管都觉得不大对头,但岂敢去辨析其中的道理。他们见张飞余怒未消,只得缓言解劝,说明毛、苟今日受此重责,必巳知罪悔过,不致于再生二心。张飞说,只怕是事与愿违。此刻,孙乾、糜竺,右边刘辟、龚都再次踏出,齐声作保。张飞略微摇了几下头,心里笑道,你们此番已经保错,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办。遂传令退帐。
    张飞回到内帐,吩咐手下马上摆出杯盘酒肴,同时命心腹之将暗地去后营召请毛、苟二人。毛仁和苟璋被拖到后营包扎伤口以后,正待更换血衣,又被阵阵钻痛淌出冷汗,实是难熬,不觉抱怨起来:唉!想我等二人跟了诸葛军师一向军功累累,耀武扬威,谁料到这匹夫一日掌印,全不念多年朋友之情,竟冤屈我等窃取将令而惨遭毒打,受这莫大耻辱。看来我等西川难进,凶多吉少,要死在这匹夫的手中。恰在此时,燕将传言道:二位大将军,水军大都督有请。二人闻此言,心中又是一跳,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张飞又在耍什么花招。没有办法,只好被燕将扶着、瘸着腿来到内帐。
    张飞听得帐外一片杂沓之声,料着是毛仁和苟璋来了,忙起身走到帐门口,朝着他们拱手招呼道:“毛兄、苟兄,尔等为汉室又立了一功。三十下军棍可痛否?”
    不提起还可以忍耐一下,一讲到痛,浑身上下就象是插上了千百根针,阵阵剧痛好比是刺到了心脏。毛仁没好气地答道:“多蒙都督抬举,三十下军棍打得痛快之极!”
    第一句话就碰了个软钉子。张飞只好自找台阶,自言自语道:“打在身上哪有不痛之理,二位真会开玩笑。”指着酒席说:“来来来,请坐,老张与二位压惊!”
    毛仁接着说:“都督不必客套,有话只管吩咐。惟是桌子底下的将令……我等宁死而不从!”
    “哎!老张与二位有军机相商,坐下边饮边叙。”
    毛仁和苟璋被张飞这种一本正经的神态又闹懵了,吃不透张飞到底是否别有用心。
    张飞一抬手,一旁燕将忙上前筛酒。张飞见酒杯已经斟满,便对燕将一挥手赶了出去。帐中只剩下将帅三人。酒菜一落肚,帐中气氛渐渐地缓和了些。张飞这才轻声说道:“毛兄、苟兄啊,我家大哥兵困涪关,性命垂危,此地马玉又是闭关不战。此番运粮之事,本想诱敌出城而夺取关隘,现在为马玉识破此计而未成。为此,老张意欲计中生计,只是来不及与二位相商在先,已经使用上了一条苦肉之计,所以有屈二位皮肉遭苦。
    毛、苟二人听到这儿,才知张飞是在用计,怪不得你对我们连连眨眼。急忙说道:“都督何不早些言明?”张飞说道:“事关机密,何必张扬!”这时候,毛仁和苟璋觉得张飞很有道理.重新抬头看了一眼张飞,好象他的形象变得越来越高大而足智多谋了!这两个人对汉室是十分忠诚的,只要一讲穿是计,他们一点也不怨恨张飞,反而同他一起计议起策略来。毕竟在军中多年了,只须点明这是一条苦肉计,他们就已完全领会了张飞的原意,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便问道:“都督,莫非要末将往乱石关诈降马玉?”张飞憨笑道:“着啊!实不相瞒,老张正要请二位前去诈降。不过……”张飞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毛仁追问道:“都督,有何为难?”张飞望着他们说道:“乱石关中马玉智勇兼备,还有个阎芝,据说也是个文式双全的战将,恐二位非他们的对手……”毛、苟二人未及听完,挺胸道:“都督,我等本领虽然不及马、阎二人,然忠汉之心可以贯日。头可断,志不可屈,哪怕刀斧架颈,也是在所不惜! 但是有一点我们得先讲明:一旦此计不成而致吾等被马玉斩首,惟望都督见皇叔能禀明原委,免得二人皆含冤于九泉之下。”张飞见他们说得慷慨激昂、振振有词,感到由衷的高兴,便说道:“二位真不愧为是我家大哥的忠良,宁愿大义舍身,也要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如此一片丹心,十分难得!然老张料定,马玉虽然有智,必不能辨此真假,只要老张待机接应,二位此去肯定凶少吉多。”接着,张飞把投进敌关的要领一一交代以后,关照他们要小心谨慎、沉着冷静,切不可招出供词来。毛、苟二人豪爽地答应了。然后问道:“何时可动身?”张飞说道:“事不宜迟,趁尔等身上血迹尚未干,今晚进关可使马玉无疑。”三人边饮边议,不觉初更已近,毛仁和苟璋便起身告辞,出了内帐。张飞随后,再三嘱咐小心,凝视着他们俩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之中,再回进内帐,命手下收拾残肴,静听消息。
    毛仁、苟璋出了内帐,悄然来到后营,跃身上马,迅速地潜往乱石关。一路之上,毛仁说:“苟将军,此番进关干系不轻,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免得露出破绽。”苟璋知道他比自己要机灵些,满口应承。片刻工夫,毛苟二骑已到了乱石关。此时正是初更时分。见上面火光摇曳,只见人影,不辨面目,便叫唤道:“关厢上弟兄,马将军可在?”
    白日里马玉夺了一千石大粮,心里一直在推敲:张飞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无缘无故地送来这些大粮,算啥道理?因此马玉和阎芝,一直不敢离开关厢,唯恐张飞会有什么突然之举。现在,手下报来汉营方面有二员战将骑马而至,正不知何许样人。又听得来人正叫喊着自己的名宇,忙探出身子问道:“来者何人?”
    毛仁向上一望,认出正是马玉,便答道:“马将军,我等便是毛仁、苟璋。”
    马玉一听来了两员汉将,暗吃一惊,以为张飞前来偷关了,但见他们身后无人,毫无动静。喝问道:“尔等到此则甚?”
    “马将军,此处非说话之地,请放下吊篮,末将等一一禀告!”
    “休得骗人,大将军岂不识此诡计!”马玉不大相信。
    “马将军,事关重大,必须面禀!”毛仁加重了语气。
    马玉想,他们甘愿用篮子把自己吊上去,至少可以说明他们不怕死,从另一个角度上可以表明他们是真心来降。马玉对阎芝看了一眼,见他点了一下头,很赞同用这个方法,遂命手下将吊篮放了下去。当吊至半空时,马玉喝令手下停止,向下责问道:“你二人黑夜到此,可是受了张飞的指使来行刺我等?”
    “哎,马将军,我等诚意前来,并无恶意;若有歹心碎尸万段!”
    马玉见他们讲得这样斩钉截铁,料不准是为何而来,只得把他们吊上城关。毛仁和苟璋一跨出吊篮就在马玉和阎芝面前跪下:“马将军,末将毛仁拜见!”“小将苟璋拜见!”
    “来,押进大衙!”说着,自己转身走下了关厢,上马回衙去了。
    川军押着毛、苟二人来到衙门,见衙役传出令来,便拥着二人直奔大堂。毛仁、苟璋踏上大堂,见堂上灯火通明,两侧呼威连连,正中坐的正是马玉。毛仁和苟璋跛着腿,连走带跌地扑到了马玉的脚下拜道:“马将军,小将毛仁、苟璋叩见!”
    “毛仁、苟璋,黑夜到此何事,从实说来!”
    苟璋仍是不则声。毛仁就按照临行时张飞所关照的话一路上已默念了好几遍。此时便顺口答道:“马将军,请耐心听我讲来:早在刘备兵败徐州,小将与苟璋便和张飞结为知交,可算是刘备帐前的有功之将。自从荆州发兵到此乱石关,张飞偶尔取了川中关隘,便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自以为当了大都督智勇无敌,欲以运粮诱敌之计骗取关厢。小将与苟璋久闻马将军深知用兵之道,决不会中其圈套,屡次善言相劝,反被张飞叱斥。小将等无奈只得依言而行,果然不出所料,马将军一眼便已看破。张飞恼羞成怒,定要我等将粮草送掉,否则按军法议罪。小将等为了脱祸,一连三日到此关外,幸得阎将军在此相援,我等便弃粮而遁。岂料这张飞反复无常,关厢未得,反失大粮一千石,更是火冒三丈,不思此计漏洞百出,却怨我等无能,因此下令要斩我等之首。得赖文武众人与小将等颇为莫逆,一举力保,方脱死命,然三十军棍仍打得我等皮破血流。如此下去,我等性命早晚要休,不如趁早投顺马将军,共守乱石关,阻住张飞的去路,方解我等心头之恨。想那张飞如此暴戾恣睢,军心难服,进不了西川,成不了气候。还望马将军收用我等,为我等报仇雪恨,小将等感恩匪浅!”
    这一席话中有真的,也有假的。马玉并不打断,所谓“言多必失”,想在毛仁的话中抓住破绽,故而一言不发,但从头至尾又听不出哪些是假话,便提高嗓音猛然喝道:“嘿……二人听了,张飞自命不凡,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用此苦肉之计,到此诈降马玉,然后里应外合,夺取乱石关。他人不知,马玉岂会不识,实是好大的胆量,竟敢前来送死!来,将此二人推出斩首!”
    两旁衙役应声而出,将毛仁、苟璋捆翻在地,然后拖着他们就往外走。毛、苟二人情知不妙,连声大呼:“冤枉啊,冤枉!马将军,我等是真心归降!”一面走,一面叫,片刻之间已到了衙前,被衙役按着身子,面对面跪倒在照墙旁边。只见衙中奔出一个传令官,手擎行刑令,瞬间将至。毛仁和苟璋顿觉大祸临头,两人昂起头对视了一下:我们到了这儿并没有失言的地方呀,怎么马玉竟能一眼识破呢?不能怪张飞的计策拙劣,只怪马玉胆识过人。现在号令已下,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我们跟着皇叔败汝南、走当阳,虽然出生入死,饱尝千辛万苦,倒也活了下来。想不到如今皇叔有了九郡之地,汉室大业将成,却要屈死在这个地方,岂不是天意么?罢,罢,罢!大丈夫为国殉躯死有何惜!只是今日一死,再难与皇叔、军师会面了……一想到这里,双目紧闭,泪如雨下,等候受刑。
    传令官飞跑而至,大喝道:“行刑令下!”顷刻间,“当!”落魂炮响,“呼--”鬼头刀自上而下劈来。正是千钧一发,刻不容缓!就在此时,一声大喊震耳欲聋:“刀下留人!”刀斧手闻言大惊,忙将手腕一扭,快刀一闪,就在毛仁和苟璋的耳旁呼啸而过。
    此刻,毛、苟二人也是大惑不解:敌关之中本无亲故,有谁肯不避嫌隙为我们求情?实在是救命恩人!毛仁睁开双眼循声望去,见照墙背后走出一人,正是川将阎芝。
    阎芝缘何在此?原来马玉领了军士押着毛仁、苟璋进衙时,阎芝早与马玉暗递眼色,约定照墙试探。因此一个演白脸,一个扮红脸。阎芝在照墙后面看了多时,先见他们神色镇定,毫不悔色,后来又见二人泪如雨下。这更吃不准他们投顺马玉是真还是假,故而当机立断,留人要紧。此时走到毛、苟二人面前拱手道:“二位,阎芝在此观察已久,确是真心归顺我家马将军。赔礼了!”
    毛、苟二人听他这样讲,已知马玉对张飞的这条诈降计还无法肯定,就趁这个机会拿出十分的傲功,哭丧着脸齐声诉说道:“阎将军,我等冒死而来投奔马将军。徜若是马将军不肯收留,我等已无路可走,宁愿作刀下之鬼。但言‘诈降’,实是冤枉!”
    “既然如此,只管放心,待阎芝往大堂上面见马将军,为你等说知真情便了。”
    毛仁说:“阎将军肯如此鼎力相助,如此再造之恩,小将等定当报效!”
    阎芝说了声“少待片刻”,又转身吩咐手下不得无礼,自往衙门而去。果然,去不多时便同马玉走出衙来。马玉满脸堆笑走到面前道:“二位将军仓促来投,马玉岂敢贸然收用!适才相戏,多有得罪。请二位将军不要见怪,改日为二位设宴接风。”
    毛、苟二人连声道:“二阵对峙,军机难侧,何言得罪!只是马将军收留之恩,小将等没齿难忘!”
    马玉亲为他们释缚,命手下取出二副衣甲,毛仁和苟璋就地整顿一下,跟着马玉和阎芝进了衙门,来到大堂叙礼坐定。闲言片刻,马玉起身道:“二位身患棒疮,理应早些歇息。恕马玉军务在身失陪了。来呀,送二位将军往大堂西厢房安寝!”
    毛仁,苟璋向马、阎告辞了一声,跟着川军来到西厢房,见房门洞开,桌上蜡烛明亮,走到里面一看,摆设甚是简单:两只床,床上被披褥齐全;数对桌椅,擦抹得倒也一尘不染;一排朝南落地长窗,关得严产密密。川军返身退出,用手把房门轻轻带上.毛仁机警,听得外边的脚步走远了,重又把门开得笔直。因为初到这里,一举一动免不了要受到马玉的监视,关着门说话更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反而弄得鬼鬼祟祟,招来不必要的猜疑。索性开着门,大大方方的,即使话说得轻一些也不会使人怀疑。毛仁回到苟璋的身边轻声到:“苟兄,今日马玉初试未遂,来日必有诡计,你我切莫大意。”
    苟璋也低声答道:“毛兄言之有理,在下依毛兄举止行事便了!”
    毛仁点了一下头,接着伸了个懒腰道:“时光不早,我等便安睡吧!”说罢,正要宽衣上床,忽听得门外传来“蹭蹭蹭”的声音,随即有人呼唤道:“毛将军!苟将军!”
    毛仁问:“外边何人?”
    “小人乃是传话的小卒。”
    “到此何干哪?”
    “阎将军有请二位将军。”
    “今日天色已晚,来日过去滋扰吧!”
    “二位将军,阎将军吩咐立等。”
    毛仁对苟璋看了一眼,意思是说:苟璋啊,阎芝此时叫我们去,肯定不怀好意,你我说话之间不可掉以轻心!两个人同时应了一声,跟着川军出了房门,一径走到东厢房,见那里酒肴齐备,心里暗笑道:此番口福倒不错,到东有酒吃,到西也有酒吃,不过这种不是好吃的,吃昏了头是要掉脑袋的。两人负痛而至,一前一后进了东厢房。阎芝早已抢步迎到门前,笑容可掬地说道:“二位肯应邀而来,实是有幸之极!请啊!”
    毛仁说:“承蒙看顾,感思匪浅。阎将军有召,小将等何敢不至!”
    苟璋道:“是啊,小将等初来乍到,日后还求多多关照。”
    阎芝接着说:“二位休得客套,坐下薄酒一杯,聊表心意。请了!”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毛仁擎杯问道:“阎将军此时何不就寝,呼唤我等到此,未知有何贵干!”
    阎芝对四下一扫,立即吩咐道:“与我速速回避了!未奉叫唤,不得辄入!”侍从闻声低头而退。阎芝接着道:“请二位将军饮了此杯,待我慢慢地说来。”说完,仰首一饮而干,坐了下去。
    毛仁、苟璋不知他要说些什么,也毫不迟疑地喝干了杯中的酒,就在阎芝的两旁坐了下去。阎芝“哈哈”笑道:“二位将军豪爽之极,正合我意!”
    毛仁说道:“阎将军若有用我等之处,只管吩咐!”
    阎芝正色道:“二位将军,依我看来,尔等莫非奉了张飞之命,到此诈降马玉?”
    毛仁未及听完,已知他定然受了马玉之命特来试探,故而劈口回答:“阎将军,毛、苟只因张飞凶残暴戾,无辜遭其恶打,特来归顺。若说‘诈降’,实属冤枉之辞。小将等无地自容!”
    “小小之计,早被马玉识破,尔等狡辨有何用哉!”
    “阎将军如此戏弄小将,我等惶恐不安,在此无立足之地也!”
    “吾非戏言,尔等也不必惶恐。张飞之意,军中尽知,岂能瞒蔽马玉?尔等不日之内必有祸殃。阎芝素闻二位将军乃是英雄人物,不忍坐视,特请二位到此相告。”
    毛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阎将军此话何意,小将不甚明了。”
    阎芝低声问道:“毛将军可知阎芝乃是何许人物,为何到此乱石关来?”
    毛仁十分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颇觉可笑地说:“阎将军文武全才,乃是西川的大忠良、樊县的主将,到此乱石关一则助马将军拒汉,二则保樊县无虞。小将之言当否?”
    “啊,将军之言差矣!西蜀刘璋懦弱无能,民心离散,久思拥立新主。刘备乃汉室宗亲,有天子‘衣带血诏’,上含天意,下应民心,况文有诸葛运筹,武有关、张、赵施威;两路分兵,内外呼应,西蜀早晚成汉室之地。人生在世,理当替天行道,匡扶正义。阎芝身在蜀中,心实思汉,特从樊县赶来,名曰相助,实则等待良机,从中举事。二位将军乃刘皇叔多年功臣,入川以来连连告捷,大业将就,岂会不识时务,反来投靠西蜀?故而隐在照墙之后暗中保护,马玉之前又极力保举,二将方脱一时之险。然马玉智谋过人,决不肯留尔等性命。依我之言,倒不如趁此机会,潜入内堂,将马玉斩首,然后献关投降。二位将军以为如何?”说着,双眼紧盯着毛仁的脸。
    苟璋听了这一番话,大感迷惑,两道目光射向毛仁,意思是:他的话说得这样诚恳,我看未必怀有歹意,可要试一试?毛仁感觉到了阎芝和苟璋同时投来的目光,蓦然间把怒目圆瞪。这一瞪有两个用意:首先是警告苟璋不要轻信阎芝的“坦率”,遇到一切事情都要谨小慎微。这分明是马玉刚才用杀头来吓唬不成,现在又派阎芝探话头,试探我们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降,这就是软硬兼施,我们切不可上当!其次,这是做给阎芝看的,希望他不要再耗费唾沫了。毛仁瞪着双眼顿了一顿,遂严词责问道:“莫非阎将军仍是猜疑我等到此诈降么?也罢,请阎将军挥剑杀了我等!”
    “毛将军休恼!阎芝与二位将军同心助汉,乃是半生之愿,岂敢加害于二位?”
    “阎将军,你好不知时务!那刘备久有取蜀之心,不自量力。如今兵困涪关,已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若思脱身谈何容易。休看他孔明、张飞两路分兵声势浩荡,蜀中兵多将广,道路崎岖坎坷,实是狂妄之想。阎将军何故生此反叛之念,却投暗弃明耶?”
    “毛将军何出此言!想汉室之兴应在刘皇叔身上,蜀中守关之将纷纷倒戈,大业指日可成,真可谓人心归附,情势所趋!”
    毛仁冷笑道:“阎将军,孔明、张飞出师得利出于偶然,反戈之将,皆是无智无谋不识大体,多属事出无奈,其中真屈求伸者恐也不多,日后必然翻悔不及。我等既已到此,心绪已决,断然不肯回到汉营,还望阎将军三思!”
    苟璋听着他们这一番对话,暗暗为毛仁高兴:毛兄啊,你真有道理,明明知道是阎芝在试探我们,你反而去劝他,搞得我也弄不清楚是谁在试探谁了。尽管话不多,但句句在理上,料阎芝捞不到什么东西,看他下面怎么说了。
    阎芝见毛仁的话讲得这样斩钉截铁,一点余地也不留,脸上很有点尴尬之色,口气也随着缓和道:“二位将军莫非仍是不解阎芝之心,故而不敢实言相告,岂不是冤哉枉也!”
    毛仁想,你的心我们一清二楚,但我怎么可以和你讲真话呢;一讲真话,人头落地,这不是闹着玩的。遂正色道:“阎将军之心我等尽知,然小将之言句句是实,非敢有妄,纵然不听忠谏,小将等亦然无能为力。万望熟思之!”
    反叛之事,只有一言相合才能成事,要是与谋之人若可若否,举棋不定,为祸则不远了。正好比覆水难收。两个人的话讲到这个地步,阎芝的神色由不快到委屈,由羞恼到忿恨,勃然作色道:“二位将军执迷不悟,不听阎芝善言相告。事到如今,容不得尔等犹豫了,从则从之,不从则青锋相见,拚一个你死我活,免得留下后患!”说罢,从鞘中抽出宝剑,剑出人立,怒目相视。
    二人见阎芝要动武。也随身而起。毛仁道:“啊呀,阎将军缘何这般不肯相容!若是他事,小将等唯命是从;唯有此等大事,既已来之,何敢再生二心!倘阎将军苦苦相逼,小将等唯有以死相报!”说着也把手按到了剑柄之上,以防万一。
    阎芝就好象到了欲罢不能,骑虎难下的地步,声嘶力竭道:“二个狂徒实是大胆,竟敢与阎芝抗拒!好哇,既然尔等不肯相从,本将军也不必与尔等聒噪,先杀了尔等,再斩马玉之首,毛、苟二人纳命来!”话音未落,抬脚把酒席踢了个底朝天,手中的宝剑舞得呼呼作响。
    若论本事,恐怕毛仁和苟璋两个人加起来还不一定敌得过阎芝一个人。但事到此刻,不能不作一场拚死之战。两人不约而同地踢开椅子,突地跳到阎芝对面,两柄剑一齐指向了阎芝。毛仁大声喝道:“阎将军好生无礼!纵然小将等屈死剑下,死又何惜,马将军定然不肯与你干休!”说未毕,两人也舞起剑来。两个对一个,虽也沾不上什么便宜,但也吃不上亏,真个是旗鼓相当。两个是出使诈降,浑身解数已用出十二层,但观清影流过,总难着半点边际。三柄剑战到酣处,忽见白光一现,又有一柄雪白锃亮的三尺青像刺入阵来,将原先三柄剑挑了开来,剑影中现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乱石关守将马玉。剑风息,怒吼起:“叱!大胆逆贼阎芝,本将军在此听了许久了。尔竟敢威逼、诱使毛、苟二将弃蜀投汉,欲置吾于死地,本将军便与你决个胜负,灭此祸根!”与此同时,手中的剑向阎芝当顶而下。
    阎芝先是吃了一惊,见毛仁和苟璋目瞪口呆站立一边,知道他们这一惊亦非同小可,便一面招架,一面大声呼唤道:“二位将军休要彷徨,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速速上前助我一臂之力,先斩马玉之首,后献乱石关厢,良机切莫错过!”
    此时马玉的剑架在阎芝的剑上,亦然叫喊道:“二位将军休要受其蒙骗,速速上前助阵,共擒叛贼阎芝!”
    “这……”毛仁和苟璋脸上并不露形,心里倒有点朦胧起来:他们两个中间到底谁真谁假呢?应该相助哪一个呢?这一着走错了,也就前功尽弃了。苟璋向毛仁扫了一眼:你拿主意,我必定默契相助!毛仁会意;毅然挥舞宝剑,毫不犹豫地扑向阎芝,切齿怒恨道:“阎芝你这叛贼,毛仁虽则到此未久,与你相交未深,竟然背反马将军,私结汉军,蒙骗引诱我等图谋不轨。幸得马将军及时赶到,正好诛杀此贼。看剑!”剑随声落,怡好盖在阎芝的剑尖上。瞬间,苟璋一剑飘落也点在阎芝的剑刃上。三柄剑齐齐压在阎芝的剑锋上,任凭他力大艺精,怎抵得过三员战将的膂力,早见青锋压成一条弧形,手臂缓缓向内缩回,身子往后倒退数步,眼见得就要剑断身亡了。就在此一发千钧时刻,马玉忽然起剑向上一挑,随之撂下宝剑,仰面大笑:“哈……”
    冷不防马玉如此举动,毛仁和苟璋向后踉跄几步,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目光,一会儿看看马玉,一会儿望望阎芝,喃喃地说道:“这,这……”
    阎芝此时也丢了宝剑朗声笑道:“哈……马将军,毛将军和苟将军确是真心归降!哈……”
    “是啊,果然是一片诚意。可嘉!可佩!”马玉连声称赞,总算可以放心了。
    毛仁和苟璋呆立了一回,这才如梦方醒。苟璋这才收起宝剑,捋着一撮小胡须,略现得意之色看着毛仁:幸得我们谨慎,今夜这一关给我们闯过了。毛仁也暗暗地舒了口气,心里说道,好险!要不然两颗脑袋双双落地.遂理直气壮道:“马将军,阎将军,我等原是倾心归顺,岂可再作反复小人!休道试探,便是刀斧架颈,我等亦然在所不辞!”
    马玉连连赞道:“毛将军、苟将军实是英雄好汉,马玉又何疑哉!”
    马玉和阎芝对毛、苟二人的戒备之心到此冰释。在一片自我嘲解中,四将携手言欢,各述己怀,无非是沙场奋战,军中施令等事。疑虑既清,言谈不拘,倒也颇觉投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阎芝盼咐手下收拾残肴,马玉传令连夜赶制毛仁、苟璋的将旗。方才宝剑归鞘,命人将关外毛、苟战马带进关来,各自回去歇息不提。
    却说:汉营之中,张飞这一夜好没情绪,眼没敢合一下,耳朵老是侧着,担心着毛、苟二人的性命安危,巴望他们二人能助自己成功。天色放明,只见营外巡哨的汉军万分惊惶地奔进了内帐,似乎还带着不肯定的口气报告了乱石关上插有毛仁、苟璋两面大旗的紧急军情。张飞故作一愣,叱退了报事的巡哨,提了一个晚上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心想,扯出旗来,说明他们没死,不能说马玉已十分相信,至少可以认为马玉已收留了他们。要是挂出了两颗脑袋的话,那就一切都完了。张飞深知这一晚毛仁和苟璋的日子过得是何等艰险,又能以十二分的机智取得了马玉初步的信任,这是何等的不易啊!张飞感叹一番,立即传令击鼓开帐。待两旁参见毕,开始点卯。片刻之间,点卯将毕,文武皆一一应声,唯独点到毛仁、苟璋两个人的时候,帐上一片寂静,杳无声息。张飞连唤三声,环眼扫视了一下,只见文武众人都露出惊奇、询问的神色,怎么毛仁和苟璋敢不来呢?莫非昨晚受了刑,今日故意违抗军令?这怎么可以呢。张飞怒声喝问:“毛仁何在!苟璋何在!”
    就在此刻,外边旋风似地跑进一个军卒,大声喊道:“报禀都餐!”
    张飞问:“何事这般惊慌?”
    “大都督,不好了,小的在营前巡哨,见乱石关上毛、苟将旗高扯,必是降了马玉。请都督定夺!”
    张飞环眼瞪着小卒,怒叱道:“休得乱言!”
    “大都督,此事非是小的一人看见,岂敢谎报!”
    “啊!这却何为?”
    毛仁、苟璋背反投敌,这是大家意想不到的,这个消息就象一个惊雷震撼着帐上所有的文武。所以,两旁都呆立着,思量着他们投敌的原因。张飞趁此静穆的时候,自言自语道:“毛、苟二将反了不成!”
    “是。”
    “退下。”张飞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呼道:“老孙、小糜,刘、龚二将。”
    四个人已知道了张飞的心思,因为昨日就是他们全力担保的。今日出了这种大事,自然要找他们说话了。遂即诚惶诚恐地从旁踏出,“吾等在。”
    张飞咬着牙恶狠狠地问道:“老张昨日已有洞察,料其反心不死,今日做出此等大逆之事,可信老张所言差否,昨日尔等为保,今日还敢保否?”
    四人心中焦急如焚,惊出一身冷汗,保错人丢尽面子是小事,危及汉室大业是大事,谁作得了这个保!还算孙乾练达、冷静,便道:“三将军之语应验了!真是未卜先知啊!”
    “是啊,老张早已算定。”
    “既然三将军早已算定,为何不在途中设伏拿下?”
    “这……”张飞被孙乾突然反问而语塞。说道;“只为尔等作保。尔等可知罪否?”
    此话一出,帐上文武都吓得瞠目结舌。昨天保过的人慌忙接口道:“吾等知罪了!”心中埋怨毛、苟做事太过份了。唯独孙乾并不慌张,因为他昨夜听说毛、苟挨了三十军棍之后,又被张飞请去喝酒。心想,这桩事情越发觉得离奇了!
    张飞见四人无语,暗自好笑。等了一阵之后,张飞方才传令道:“错保罪人,本当与犯同罪。如今,看在尔等跟随皇叔多年之面上,暂且饶恕了你们。但请刘、龚二将听令,本督命你们带领三千精兵,在前开路,陪老张往乱石关前讨战,杀死毛、苟二人,以功抵过,方息本督心头之怒!”
    刘、龚接令而去,张飞吩咐退帐。再说刘辟、龚都出至营前上马执矛,顷刻已抵乱石关下,二人手捧大刀,分列两边,三千汉军设立旗门。张飞点马跨前几步,向上叫喊道:“关厢上听着,速命叛将毛仁、苟璋答话!”
    早有川军下关报进衙门大堂。此刻毛仁、苟璋听得手下报来的消息,迅速上堂,见马玉和阎芝已在。自昨晚试探以后,并无察觉他俩半点破绽,马、阎二人基本上信了他们的来意,料着张飞今日必定要来,故而一早就在大堂思量对策。见毛仁、苟璋也来了,各自相见之后,马玉便将张飞讨战的话讲了。毛仁说,我等不妨上关去看一看,料想破敌不难。四人出衙门上马,到关前下马上城,除去中间的挡箭牌,城下果有一彪人马,为首便是张飞。毛仁对他看看:你不要看轻我们,能站在这关厢之上不是容易的,马玉是个厉害人物,张飞见毛仁、苟璋都紧贴马玉身旁,心里又何尝不高兴呢!早已会意道:尽管川中荟萃汇集,文武全才、名流雅儒不计其数,仍是奈何不得你们。但说明汉中人物还要比他们高出一头。张飞指着关厢上大声道:“毛仁、苟璋,本督并未怠慢尔等,缘何生此反心?”
    “匹夫张飞,此话还须问我等么!若不如此,只怕我等之首早已不在颈项之上了!”
    “尔等败吾计策,失吾大粮,本督从轻发落,只打得三十军棍,并未要尔等性命。可恨叛贼不思报恩,暗中投敌,此罪愈加难赦。本督念尔等跟随我家大哥多年,慈悲为怀,网开一面,只要重归本营将功赎罪,本督决不计较。倘然不听善言解劝,莫怪本督无情,定将尔等碎尸万段,斩为肉泥!”
    毛仁听了这一番话,心想今日我定要好好骂他几句,马玉在身旁,我一定要做得更象,表示我们是真心的。所以,毛仁铁板着面孔,咬牙切齿咒道:“呔!黑脸张飞,不自量力,用此拙劣之计,反责吾辈无能,竟用此毒刑拷打。量尔一暴戾之将,何能为帅?何能入蜀?非吾乱言,尔难过此关,必亡川中!”
    苟璋也接着骂道:“我啖你这黑脸匹夫!”
    张飞抬头对他们望望,心下转念道:想不到他们骂人竟有这么好的口才,非但觉得痛快,而且心里高兴,想你骂得越凶,苦肉计越是成功!你们会骂,难道我偏是个哑巴不成?因此,环眼圆睁,虎须倒奓,大叫道:“尔等这两个叛贼,至此还是执迷不悟,胆敢辱骂本督,速速下关受死!”
    毛仁坦然道:“谁来怕你,正要找尔算帐!”便侧身对马玉道:“马将军请在关厢之上观战,待我等出马,与汉军决一死战,以报将军收留之恩。”马玉说道:“二位棒疮未愈,不可过份劳累,切须当心。”毛仁说道:“不必担心,耳闻捷音。”说罢与苟璋拱手下关,飞身跃马,手执兵刃,未带一兵一卒,冲出乱石关,对关外呐声喊:“叱!黑脸放马较量!”
    张飞回旗门问道:“何人出马迎战?”
    张飞说话未了,两骑马腾蹄而出,正是刘辟、龚都。毛、苟、刘、龚四个人的本领可以说是半斤八两,正所谓“花对花,柳对柳”,不相上下,难分彼此。刘辟和龚都只当毛、苟是真的造反,而且一清早还因为保他们而受斥,心中怨恨之火哪里还按捺得住。八蹄并出,不论三七二十一就挥刀在毛、苟的上下前后乱打个不住。毛仁、苟璋料定他们还不知道实情,手上也不敢怠慢,横遮竖拦倒也忙一个不亦乐乎。四匹马一来一往,一进一退,打得甚是热闹,恰似冤家碰头,一点也不肯饶恕一般。
    张飞在旁看得真切,见他们用尽全身之力厮拚,喜形于色,汉军亦然在旁助威:“打得好!打得厉害啊!……”
    直打到二十余合,城关上马玉见此激战,愈信毛、苟二人投顺并非虚诳,想着他俩身上还带着伤,不应让他们过份耗力,即命手下鸣金收兵。霎时间,关厢上锣声顿起,毛、苟立即收转三尖二刃刀,瞅个空圈马而走,进得城关,撩刀下马,直至关厢之上,见马玉道:“马将军,小将等正待生擒汉将,缘何便叫我等回来?”
    “啊,二位将军负伤而战,马玉深恐有失,日后再图交战不迟。”
    张飞见毛、苟二人回去,已知马玉的意思了,也就喝住刘辟、龚都。抬头见城关上的马玉脸带得意之色,心里思量道:他们进了关,可怎样才能夺取关厢呢?不由自主地看着马玉身旁的毛仁和苟璋,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毛仁和苟璋深知张飞这一瞥的用意,完全理解张飞此刻的心情,暗想道,诈降已经成功,基本上取得了马玉的信任,但他们两个人武艺高强,我们一时还没有良策,最好你能骗走一个阎芝,我们两个对一个马玉,趁其不备或许能成功。张飞好象看透了毛仁的心,大声说:“毛仁、苟璋二人听了,本督限尔等三日之内回归本营;不然老张决不容情。--刘、龚二将,我等回营去吧!”说罢,引着大队而退。
    回进大营,张飞密令赖忠、廖登二将领兵三千,如此这般,引开阎芝,便收兵回来,不得有误。二将领命,从大营出发,绕过乱石关,直抵关后数里之遥,一路上马蹄得得,车声辚辚,耀武扬威,浩浩荡荡。至山野僻静处,方才偃旗息鼓,悄悄收兵潜回复命。
    这一日一早便有张飞搦战,虽各无损伤,毕竟放心不下,马玉更是防范森严,以防不测。忽见汉营中出来一彪人马,军威甚是整肃,况兼旗幡盖地,锣鼓震天,更觉雄壮。见他们并不攻关,却绕道而行,明明是往乱石关后樊县而去。阎芝如何忍耐得住,忙道:“马兄,汉军既不夺关,必有赚取樊县之心,这却如何是好?”
    马玉也有同感,但还吃不准,含糊道:“未必如此。”
    你犹豫不决说一声未必如此,阎芝心里头跳个不住。因为樊县离这儿并不远,城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守在那里,且又不懂得打仗与用兵的,汉军一去,如何抵挡得住?便说道:“马兄,张飞在此已久,寸土未得,必欲夺取樊县而围乱石关,彼时关厢前后受敌,孤军无援,岂不是坐以待毙?幸有毛、苟二将在此相助,小弟意欲返回把守,前后两顾,安如泰山。马兄以为如何?”
    马玉见此光景,也来不及多加思考,只觉得此时的樊县也和乱石关一样重要,要是樊县一失,即使守住乱石关也是无益的了。再说阎芝的话确实有理,就请阎芝带领原班人马立即出关,要赶在汉将的前面。就在赖、廖绕道而走的当口,阎芝已亲率部下出了后关,拚命赶路。无多片刻,已跑了五里路,这里正是他来时扎下营头的地方,营中驻扎着一万弟兄。心想,好了,我也不必赶回樊县,只消守在这儿,料他们也飞不过去!遂下马进营,命部下多加警戒,严防汉军偷袭。可是从晌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连汉军的影子也没有看见,暗付道:明明看着他往这条道上来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赶到呢?莫非他们已打听到我在这里,所以不敢前来?或者走错了路摸别处去了,阎芝丝毫不敢放松,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姑且按下不提。
    马玉目送阎芝出石关,仿佛若有所失,到底年纪轻,且又精细,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多。阎芝在时,又有毛仁、苟璋相助,这城关固若金汤,似乎再也没人动得它。如今一走,虽然还有三人共守,却比自己一个守还要危险儿分,这关厢就象是纸糊的一般,一戳即破。因此而寻思道:毛、苟二人到此毕竟还只有一天的工夫,尽管他们是诚心来投,与我的交情还不深,但他们终究是张飞的手下、刘备多年的老人马,一时气恼投到我这里。日子一长,要是回心转意,趁我不防之际,把这座关厢献给张飞,到那时后悔莫及啊,这倒是不可不防的……想到这儿,反觉毛仁、苟璋这两个人十分可疑。冷眼中看去,见毛、苟二人不卑不亢,神情自若,一点也没有因为阎芝走了而显得高兴的样子,一时又弄得心乱如麻起来。沉思许久,忽而心有灵犀,想起了一个极妙的办法。便笑着对毛仁和苟璋说:“二位将军,阎芝回樊县了,此关全仗二位关注了。”
    毛仁和苟璋明知这是张飞用的“调虎离山”之计,遣走了阎芝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但在马玉的面前,他们唯恐多说一句活而使马玉起疑心--实际上他们一句活也没说,马玉仍对他们不放心--此刻,闻得马玉这般说法,迫于应付,毛仁毕恭毕敬道:“马特军有甚吩咐,但说无妨,小将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二位将军,今晨张飞前来搦战,命尔等及早返同汉营将功赎罪。倒不如听从其命,即刻修书一封,约其今晚三更前来取关,与其里应外合,岂不是大功一举而成?”
    毛仁、苟璋猛吃一惊,只道他是说着玩的,忙说:“马将军,这话讲不得,小将等何敢作此勾当!”
    马玉想,我这是一条计,假如毛仁和苟璋不肯写,说明他们是诈降而来,立即可以除却内患,要是他们肯写,张飞果然到此夺关,我就将计就计,杀他个措手不及。这倒是一箭双雕,既试探了毛、苟,又射杀了张飞。便笑着说道:“唉,马玉并非戏言,二位邀得张飞到此,马玉便在关厢之上暗藏弓箭手,将其射死于城堞之下!此计好否?”
    毛仁忙赞道:“马将军智谋深长,非吾等闲可比,此计妙极,小将遵命!”嘴上这么说,心中实在慌得很:此计果然厉害,三将军接到我的信,必定信以为真,深夜发兵到此,黑灯瞎火的,定然被马玉暗算。要是不写吧,这诈降恐怕难以持久,非死即亡。未及多想,川军已捧出笔墨纸砚,马玉道:“请毛将军依马玉所言写成一书。”
    毛仁提笔在手,略一斟酌,挥手书写道:
    拜上水军大都督:阎芝离此而去,惟剩孤将马玉。今晚三更城前,里外将关夺取。切莫错失良机,舍命冒死传谕。毛仁、苟璋手书。
    写罢,递与马玉看过,将信封严。唤那机灵心腹手下住汉营送信。
    毛仁和苟璋见手下已奔驰出关,预感大祸临头,心急如焚。正是:
    片言书尽喜生俱,蓦然谋成危转夷。
    欲知张飞可曾中计,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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