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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曹彰恃勇战五虎 刘备晋位定三分
    第十六回  曹彰恃勇战五虎 刘备晋位定三分
    斜各道上五虎将大战曹彰,打到现在日已当顶。
    虽说黄须儿早已汗透戎甲,值精神尚在,勇力尚在,还是立于不败之地。幸得适才只一台就杀败刀王阳群,故而觉得后面的汉将都只清在三合之内杀退便可了事。孰料来了个黑脸,其力如此之大,大出意外,急起画戟双手来迎:“小黑脸且慢!”戟上用足力气。
    张苞见他来迎,咬紧牙关向下压去,感觉曹彰的画戟枭到长矛上双臂震得生疼。再用平生之力往下一逼,可动也不动。只听得“嚓仓……”一阵碰击之声,屏得张苞的一张小黑脸涨成了紫颜色。两人都用上了死力,一时间难分上下。
    曹彰鼓出两只黄眼珠,黄须屏得根根竖起。战了六员汉将,自料不能和黑脸生力相匹,便突然收回画戟,圈马便走。
    张苞见他要逃,暗想,为了你这个小国贼,我怒掷免战牌,险些被军师斩首。好不容易等到现在,战不满一个回合你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张苞将马一拎,尾随着紧跟了上去,“小国贼慢走,老张来也!”
    曹彰打到现在,力气十去其三,便圈马诈败而去,引诱张苞中计。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后面的张苞,身子向马背上一磕,左手拖住戟柄,右手暗暗地从肩后抽下短戟,其神态显得十分狼狈。见张苞果然赶来,而且渐渐追近,曹彰突然一个转身,手中一柄短戟向张苞的面门掷将过去,“小黑脸招打!”
    张苞赶得正急,蓦然见面前飞来一道尺二长的金光,知是短戟,速将身子一偏,这柄短戟在他脸上掠过,张苞圈马抱头而逃。
    “呀……呀……”曹彰见张苞抱头逃窜,料着已经打中,立即回马去追:“小黑脸慢走!曹彰来也!”摇戟拍马追去。话未毕,曹彰也好似感觉到了一道金光飞来,急将身体向前一扑,哪里来得及,一样东西落到了他的头上。
    曹彰头盔未戴,这东西就象生了根似地扎在了他的发髻上,甩都甩不掉,拔也拔不出,知是中了小黑脸的计策。
    原来张苞见曹彰飞戟来打他,便心生一计,抱头圈马面逃,宛似挨了家伙,却是皮毛未及。张苞善用暗器,又有一手神射,目力好,且身体灵活,反应敏捷。别看他平时呆头呆脑,一点都不懂,可是一上了战场脑子比谁都清醒,要想暗中算计他,真是想都不要想。他避开短戟一边逃,一边叫,很快架好了长矛,从勒甲套中取出了一枚金爪,一头套住了自己的手腕,一头握在手中。这宝贝玩艺儿早在建安十七年张飞进川时在刘巴那儿学会的,至今已有七个年头,张苞把它练得熟而又熟,得心应手,可称不发不中,一发就中,百发百中,从不落空。这东西比箭还要厉害,中了箭只要不致命还可以逃生,而这个东西一打中,一时死不了,但也休想进走,只得听人摆布。
    张苞掷出了这技小小的金爪,使向自己身边使劲地拖来。被张苞这么一拉,痛得曹彰象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还能坐得稳吗?画戟脱手,两腿一踮,人从马颈旁窜了出去,重重地摔了出去。一个人的头部是何等要紧,哪能吃得住这般痛楚。从马上掉到地上,他顾不了身上的疼痛,双手抓住了飞爪上的绳索,死劲地往自己身边拉,以此来减轻头上的痛苦。
    张苞一下就把曹彰拖下了马背,心中好不乐意!打算再使一把劲将他拖得皮破血流,死去活来,然后将他送命。谁知第二把大力用出时,绳索绷得紧紧的曹彰却挺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如有磐石之坚。
    张苞想,这小国贼手脚倒也麻利,摔到地上就已有所准备。我在马上,他在地上,倒不相信拉不过他!
    张苞用浑身之力拚命拉这根绳索。金爪上的索子称为千斤索,可承千斤之力,实际上是经不住的。一头张苞用尽平生之力,一头曹彰使出吃奶的功夫,四条臂膀都抓住了绳索两人都有千斤之力,凭这绳索有多么坚固,怎承受得起这般大力!“啪”的一声,索子两断。
    张苞用力过猛,没料着索子会断,一个仰面朝天,从马臀上翻了出去,跌到地上。绳索一断,曹彰顿觉轻松,顾不上头顶发髻上的金爪还扎着,背后还拉着一根长长的“辫子”,赶紧捡起丢在一旁的长戟,钻子一点,飞身上了马背,泼开马蹄向自家旗门逃去,尽管虚惊了一场,却赢得了一技飞爪,相比之下还是合算的。
    张苞摔到地上,复又一个箭步跳上了马背,捋下手腕上的绳索,见曹彰拖着一条“尾巴”往旗门逃去,颇觉懊丧:不单没把小国贼抓到,反而被他带走了—枚心爱的金爪,偷鸡不着蚀把米,岂不被人笑话!张苞不甘心就此罢休,思想着一定要把金爪索回来,便将长矛一拖,又紧追了上去,“小国贼哪儿走?老张来也!”一个打出飞爪,把曹彰拖得也够呛了;一个头皮痛得眼里要流出血来,却得了一只金爪:两人各有得失,仍然势均力敢,难分胜负,但也足见二将武艺高超,力大无穷,可以平分秋色。
    孔明便命手下鸣金,收张苞回旗门,只怕他深入腹地要吃大亏。“乓……”一阵锣响,传到阵中。要是往常,张苞肯定不服气,还要穷追猛打,宣至你死我活方休。可自从摔了免战牌以后,他已深深地领教过了军师执法的威严,使他明白了军令的严肃性和严重性。便戛然而止,怏然地圈马而回,不悦地回到了旗门,到四轮车前拱手道:“军师,老张正要将这小国贼生擒活捉,缘何便要召我回来?况且金爪被这小国贼带走,老张岂可不取便回?”“张苞,区区小事,全在本军师身上。今日足见将军威风不必追赶。且退过一旁。”
    曹彰回到旗门,速命军士除去头上的飞爪,然后理一理满头披散着的黄发,雄心未已,又要上阵与汉将交战。曹操连忙唤住他,“王儿,日已偏斜,力战半天有余,我等收兵回营,且待来日再战未迟。”
    曹彰打得性起,哪里肯听父亲之劝。暗想:我一口气战了七员虎将,尽是汉军之精粹有名人物,也是你父亲最最惧怕的心腹大患,我都一个个地战了下来。除了头上少一顶盔以外,身上未中一枪一刀,还有三虽虎将料他们更非自己对手。我只要再挺一挺,打得诸葛亮收兵回营,汉军的希望就全部落空了,不日之内必然退兵而去。目前已是胜利在望,我怎能半途而废,而使得前功尽弃呢?纵然他们论番战我,我却岿然不动,丝毫无损,看他们还有什么诡计可要??便对曹操说:“父王哪里话来?孩儿奋战至此,大功将成,若然收兵,功亏一篑,遗憾终生。况被汉将养成精锐,其势难挡。不若趁此得胜之际一仗打回汉水,复收汉中之地。吾料汉将势至弩束,再无精良,不可怯步,以致坐失良机!”
    曹操觉得儿子的话也很有理,只要汉军一回,便是自认输局,再也奈何不了孔明了。“孩儿切莫轻敌!”
    曹彰怀抱画戟,飞马重到战场,向汉军吆喝道:“曹彰在此,速来戟上领死!”
    汉军中王平出马。赵云自从收了王平这个学生以后,悉心点拨,将平生精妙绝伦处尽行教习尽忠于汉室的王德之后。且喜王平生性机智,善于思虑,—经指点,便能得其要领,经琢磨斟酌,长足甚速,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也所谓名师出高徒,竟能在短时期内学成超群绝技,列于十虎之林。王平上场通名之后,便使出一路花枪。这花枪果然是“花”,但见枪花朵朵,缨花闪闪。枪使出,在曹彰四周犹似天女散花,看得曹彰眼花缭乱。
    曹彰战过张苞,又减了一成大力,这一路花枪打得他招架不迭,哪里还有还手之机!孔明看到王平的这些枪法,暗暗高兴:王平的确象他的老师,善于巧战。刚才赵云用一阵空枪,如今学生舞的是一路花枪,搞得黄须儿晕头转向。
    大汉炎炎不乏其材,三分天下可以鼎立也!孔明看了,一边摇动羽扇,一边露出了微笑。
    王平一口气发了一百二十枪,等到一路花枪结束,不让曹彰还过魂来,便收枪回马而去。刚到旗门,又是一声炮响,马岱出阵,通过名姓,起手便是一路八十刀,在曹彰的上下左右乱劈一个不主,打得他穷于招架。一路刀法舞毕,圈马便回。
    曹彰—直处在被打的地位,但并不是输,这象打拳一样,每套拳法者有它的层次.对方往往只能招架而无法还手。当然沙场上很少会用出整套刀法或枪法,除非是为了消耗对手前实力,赵云等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号炮声响处?又有一将跃马而出。此人就是巴州严颜,他今年八十八岁,是《三国》中最年老、仍然能够驰骋疆场的一员名将,他一阵风似地来到了曹彰的马前。
    曹彰一看,来将莫说须发皆白,甚至眉毛也没一根是黑的。又穿戴着银盔白甲,骑的是白马,提着一口银板大刀,从头至尾银装素裹,如果站着不动,俨然是一尊威武雄壮、表现老当益壮的雪塑。曹彰见他眯着一对老眼在打量自己,暗笑道:这老不死的已经老眼昏花了,看他这般模样风都吹得倒,还来逞能,那就斩他第十员虎将,送他上西天!
    曹彰自恃年轻力壮,也不想想自己战到这个时候,眼中充血,汗流不止,只怕来个二等大将也奈何不得,岂能与严颜再战!他对老将大喝一声:“呔!老头儿扣马,与我通下名来!”
    严颜扣住战马,单手执刀,对曹彰周身审视了一遍,然后一手撩着白髯,十分傲气,又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国贼,老夫乃枪祖宗张任之师,汉室之老将,天下人尽知巴州严颜之名。独尔不闻,岂能与老夫交战!”长沙黄忠,江东黄盖,巴州严颜,当今这三员稀世罕见的老将,曹彰早有所闻,就是没见过面,但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虽说名声大噪,德高望隆,毕竟老到这种地步,在他想来只能象古董珍品一样供着,让别人去崇敬他们,而冲锋陷阵是万万不能够的了。尽管黄忠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当年,然而象他这样老而有用的名将能有几个?要是老了都象黄忠那样勇猛,哪会有“人老珠黄不值钱”的话呢?便大声叱道:“不知好歹的老头,休在马前狂言,只管放马较量!”
    严颜嘴上轻薄他,心里却很敬重,觉得他的确是员少有的勇将,从早晨打到现在太阳偏西,力战九员猛将,尚然精神百倍。老将军阅历广,经验足,要是平时对阵,自己远非他的对手,此刻,他已精神疲乏,即便胜了他也没什么面子,只要能煞一煞他的傲气,不使他看轻别人就足够了。
    老将军突然舞动银刀,向曹彰的马头上劈了过去。“小国贼看刀!”
    黄须儿略将马头偏一偏,画戟去迎银刀,不料投挡着,原是空招。严颜用的与黄忠相同的刀法,银刀一个翻身,从下到上反手一刀,向他左面脑袋砍去。
    曹彰想,汉将大多舍耍空刀空枪,倒象刘备空手起家一样,刁猾得很!此时来不及招架,急将头脑一沉,银板大刀掠空而过。大刀未曾劈着他,但是刀盘下面长长的红缨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抽打了一下。这种刀缨耳光只有黄须儿吃得消,痛得他吼叫连连:“喔呀……”战马倒退数步,脸火辣辣地疼,一摸热乎乎,楞起数条伤痕。
    曹彰好不恼怒,重整威风,目露凶光,要想与严颜拚死一般。旗门下的孔明知道事态严重,恐严颜有失,迅速挥舞羽扇,传令所有虎将一起上前助阵。顷刻间,向宠、张飞、赵云、马超、黄忠和阳群、张苞、王平、马岱一起拥了上去,将曹彰团团围住在核心。连严颜在内,十虎将一个也不少,名谓“十虎大战黄须儿”。当然十员战将们是轮番交战,不过人手多了些,刀枪在曹彰的前胸后背马首马尾乱打一阵。曹彰见汉军旗门的虎将都拥了上来,便将画戟架好,迅速在腰内抽出两柄三尺六寸长的短戟,因为一人力敌数将不象一对一那样有章法,改用短兵器要灵活得多。此时的曹彰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振奋神威,努力抵挡着每一件可以致命的家伙,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左右挥舞,一刻不停,面面俱到,滴水不橱。
    曹操见十员虎将打他儿子一个,急得差点晕过去。直至他看到儿子招架得错落有致,方才稍觉宽心。暗忖:孔明这妖道真是欺人太过!我儿子一人打十人,已打了足足一天,锐气已减,他竟还要命十虎将一起上阵,这种用兵太缺德性了。如此下去,我儿还有不败的么?且喜黄须儿英勇莫敌,至此尚自力大无穷,奈何不得,确是少见,可称世间奇闻了!
    期逢夏至日,这一天是一年中光照最长的日子。时交申末酉初,红日好象走了一天也感到疲劳了一样,慢慢地往西边斜倚山梁,失去了午时的那种炎热之势,可气候仍然闷得很。天边飘来几朵稀落的云彩,有白的,也有黑的,点缀着原先碧蓝的天空。“主公。”“啊,军师。”看得入了神的刘备被孔明一声唤醒过来。“决战一天,黄须儿尚然稳坐马背,可称盖世无双也!”
    刘备不无感慨地说:“是啊,操贼如此奸恶,反生出这等无敌之子,世道何其不公!此乃汉室之不幸矣!”孔明想,人家曹操教子有方,要文的有曹植,要武的有曹彰,都有绝世之才,刘禅和刘封怎么及得上他们,却还要怨天尤人,那是无济于事的!便安慰道:“主公且不必忧虑。”
    刘备想,自去年进入东川以来,倒是节节取胜,谁知斜谷口遇到了这个小国贼,被他反败为胜,这叫我怎么能不焦急呢?“军师,十虎将难胜曹彰一人,这便如何是好?”“主公莫急,取胜曹彰,非亮不行!”
    刘备对他看看:我完全相信你,即使一百员虎将也抵不过你军师一人。但是,十虎将打不过他一人,你怎能打败他呢?“这个,军师有何良策?”
    孔明微微地笑了一笑,比划着羽扇在空中转了几转,镇定地说道:“主公,只须亮羽扇一招,曹彰便不战自退。”
    刘备想到无数战争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候,只要他的羽扇一摇,立即化险为夷,逢凶化吉,便急迫地催促道:“军师,请招上这么一招。”
    孔明见了刘备这种急于成事的样子,暗自好笑,便说道:“主公,待亮一试。”说着便将羽扇从后向前招了几招,说道:“来也。”
    刘备凝神注目在阵中的曹彰,见他反而越战越勇,舞动着双戟,挥洒自如。对面旗门也不见有收兵的迹象,只是觉着飘来了几阵凉风,稍纵即逝,仍是闷热不堪。便侧首询问:“军师,操贼几时收兵?”“啊,主公,待亮收兵回营,自有佳音传来。”
    刘备想,我们一收兵,曹操自然也要收兵回营,这怎么是你招扇之能呢?因为这一招扇不能马上灵验,所以刘备也不多问,将信将疑,以持静变。
    孔明吩咐鸣金收兵。“乓……”金锣齐鸣,震撼着整个沙场。十虎将闻得锣声,一齐掉马回到旗门。
    孔明收拾了人马,带着众人回进大营,来到大帐,立即写成一封锦囊,抽取一支将令呼道:“张苞听令!”“老张在!”“亮付尔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引兵五千,按此办事,不得有误!”“是。”张苞接令退下。
    奋战了整整一天,出战者已觉疲乏,观战的也很累了,孔明为十员大将一一登功。
    这且不提。黄须儿尽管打得浑身湿透,两臂就象灌了铅一样沉重,骨骼也好似散了一般,倦怠已极,然而看到汉将一个个都被自己打了回去,再也掩饰不住狂喜的心情,双手高举起短戟,对着汉军旗门扬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啊哈……”表现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笑罢,又扬鞭策马在沙场上连转三圈,发疯似地狂奔乱笑。今日这一仗足可以消去曹操一年之气,从入东川到今天一年多来所受的奇耻大辱,终于被他的儿子曹彰洗刷得一干二净。
    望着暮霭中收兵的刘备,望着刚才还是打得不可开交,此刻静得出奇的沙场,望着独斗十虎将立于不败之地的儿子,曹操感到一生中今天最是得意,遂制不住喜悦心情,喜出望外地对两旁夸道:“列公,吾儿力战刘备十员虎将,胜于昔年拔山举鼎之项羽。列公以为然否?”
    今日之战有目共睹,这样比喻一点也不过份。因此,众文武齐声附和道:“小千岁武艺惊人,超凡绝尘,犹如神将。皆是魏王之洪福!”曹操喜不自胜,下令鸣金,将曹彰呼回旗门:“少顷大帐设宴,为吾儿庆功!”说着,便带了文武将士回进大营。未几,大帐上摆出酒肴,文左武右依次入席,中间是曹操与诸心腹,对面是留给儿子的,大家都在等侯曹彰进帐。等了许久,不见曹彰,曹操有些不放心,令军士再去相请一回。却说曹彰回到营前,丢下短戟,跳下马背,迫不及待地卸去了戎装。前面已经说过,今天比较炎热,又没风,下了马背,曹彰更觉得浑身象着了火一样滚烫发热。军士送上大碗大碗的水,曹彰一口气喝了十来碗。水一下肚,又马上变成了汗从皮肤中渗出来,周身上下汗水象黄豆一样往下直淌,军士为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曹彰不耐烦喝水受擦,恨不得钻入冷水中洗一个凉快的澡,便站定了身子,命军士为他打扇。四个小卒站成东南西北四个位置,各掌一把扇,拚命地扇着。可曹彰仍不觉得怎么凉快,只感到袭来的是一阵阵暖风,汗流不止,仍然消不去他身上的热。便寻思要找一处阴凉有风的去处,带着军士信步往营前最近的山套中走去。此时侍卫来传曹操之话:“小千岁,魏王有请!”
    曹彰心不在焉地答道:“尔去回复父王:黄须儿在此纳凉,即刻进帐赴宴。”
    侍卫自去复命。此时的曹彰最需要的是风,实际上孔明早已为他端正好了。
    孔明根据历古以来节气的变化和自己对天体的观察,数日前就知道这一日在傍晚时分,非但顿起狂风,而且温度显著下降。俗谚云:“冬至一阳生,夏至一阴生”,意总是说冬至这一日往往会有东南风吹来,使寒冷了长久的气候回暖几天。而在夏至前后也经常会有西北风,使正常的气候忽然不正常起来。这种冷热交又的气候在一年四季中时有发生,是不足为奇的。虽说不奇,但也大有学问。别人只知道夏至前后或许会转冷,但在什么日子、什么时辰,知者甚少,而孔明却清楚地看到了气候由热转寒是在夏至日的酉末时分,所以他在酉时收兵,留点时间让曹彰“纳凉”,作为对这位天下无敌的猛将是一种无私的馈赠。
    曹彰来到山套正是酉末时分,无多时,西边刮来一阵狂风绕过山峦,穿过树林,卷土夹石,飞尘扬沙,往这儿山谷中灌了进来,风越吹越大,也越卷越急。
    此刻已是日光接火光的时候,营头上点上的标灯,被这一阵骤起的狂风一吹,非但灯火尽熄,而且马营的帐篷被掀起,马桩拔地而出,战马四处惊奔,怪叫乱撞。军士纷纷出营,找马、安帐,一时骚乱。曹彰终于等到了这阵好风,他尽情地收蓄着凉意,任凭飞沙走石借着风力抽打自己的肌肤,舒适到了极点,好象整个身子都融化在风中。尽管大风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可他还是忍不住地朝着西方疾呼道:“好风啊,好风!”
    曹操在大帐上久等不见儿子回来,又要命人去请。忽见营帐颤动不已,满帐的灯火都在摇曳不定,呼啸的风中传来马嘶人喊之声,曹操蹙起眉头,问道:“何事这等嘈杂?”营中军士来报:“天气忽变,顿起狂风。”
    曹操听得尖厉的风声,儿子又迟迟不来,恐他受凉,又吩咐咐手下去请,切莫延俄。黄须儿吹着了这阵风,只觉得通身彻体滑爽,汗无一滴,精神大好,一瞬间疲乏皆消,直吹得感到有了些寒意方命取衣来穿。“小千岁,魏王等侯已久,速去大帐赴席。”
    曹彰这才跟着手下回进大营,直上中军帐。“父王在上,孩儿来迟,甚是不恭,万祈莫怪“
    曹操马上招呼道:“王儿辛苦,速速坐下。为父略治一杯薄酒,与王儿共贺共乐!”“谢父王!”两席上武将有曹洪、夏侯惇、曹彰,文官有满宠、贾诩等人,手下殷勤斟酒,一人敌十将立于不败之地,比打十场胜仗的意思还要深远,不论文武,无不欣喜,都来曹操面前致意奉承。
    曹操自然比大家更欢喜几分,情不自禁地又赞道:“王儿果然是古今罕有的勇将,老夫敬尔一杯!一众文武也来凑兴。初时,曹彰兴味盎然,频频举杯;数巡之后,便觉身体不适,头晕眼花,双手撑在酒席上沉默寡言,身体不停地摇晃,一副厌烦的神情,曹操急问:“王儿怎样?”曹彰打着寒噤道:“孩儿头疼脑胀,体乏得紧。”实际上他已感到整个大帐都在不停地转动和摇摆。曹彰一向好饮酒,多饮不醉,从不拒绝。今天刚喝了几杯就摇头摆手,曹操便预感不妙。仔细对他的脸上一观察,面红唇紫,气颤喘急,一副病容。再向他的手心一摸,烫可灼人,分明有病。一搭脉搏,居然也微弱得很。
    曹操惊呼道:“病也!”大家都在饮酒作乐,被曹操一声叫喊,都惊慌了起来,纷纷围在曹操的身边。早有人去吧军医官找来了。此时,曹彰体力不支,东倒西歪的坐不稳了,真个是病来如山倒。军士将他抬上了躺车,推往寝帐。可他哪里睡得稳,一忽儿蹬足,一会攘臂,迷迷糊糊地叫道:“小子马超,放马较量!”“小黑脸张苞,与我去吧!”蒙胧中还在做着打仗的梦,胡言不断。曹彰得了病,谁还有心思饮酒?
    曹操更是焦虑万分,急得他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不断地命侍卫去寝帐中问候病症。军医官一疹脉,便已得出结论。关照手下去禀复曹操:“小千岁得伤寒症,且病势沉重。”病势沉重到什么程度呢?他一人得了四种伤寒,伤寒的种类很多,他患的是:第一、打仗一天流汗过多,被狂风一吹,风寒入骨,谓之“卸甲伤寒”;第二、应战十员虎将,耗力过度,内虚力竭,又顶风受凉,谓之“脱力伤寒”;第三、受寒之后,即以热酒灌下,沙场交战过于紧张,此时不及消除,谓之“失魂伤寒”;得病之后,腹中焚烧如火,性情难以平静,出言粗秽,叫骂不迭,便是“竖头伤寒”。一人兼有四疾,病情还能不沉重么?曹操听了手下这样详尽的禀报,大惊失色。心里明白,伤寒病是很难治愈的,而且有死亡的危险。他一边为儿子的病情担忧,一边似乎猛然醒悟了儿子得病的缘故:诸葛亮真是神算啊!他早不兴兵,晚不开战,挂了五十天的免战牌,选中了今天,分明预测到了天气的变幻,故意教十员虎将斗我儿子艺人,战得他耗尽精力,打出一身病来,反遭他的算计。遂命军医官速即以良治之,一方传下将令立刻退兵。曹彰服下药后方才安静下来,昏昏沉沉地睡去。营中一切粮草军需统统装载上车,一队队、一彪彪悄悄地出了大营,偃旗息鼓退兵而去。曹彰卧在躺车上,四面围着篷布,密不透风,他对周围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道。曹操与众文武围护着躺车,关照军士不必拆去营寨,要是被孔明知道了就走不脱了。
    大队从前营向后营撤去,连夜趱程赶路。还没走得几步,后队上一片喧哗,匹马赶来一个探子,报道:“禀千岁,大营中擒得刺客一人,请千岁定夺!”后营正在燃烧着几堆无法带走的柴草和杂物,火光熊熊,曹操不假思索道:“置于火中活活焚死!”魏军立即将刺客抛入了火堆之中,直烧得这个刺客嗷嗷乱叫,无多片刻就葬身于一炬之中。若问这刺客是谁,不是别人,乃是吉平次子吉目。父兄之仇未报,他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今日见十虎将大战了曹彰,人人有功,又听军师说曹操不日就会不战自退,吉目觉得再不下手,让曹操逃出了东川,父兄之仇恐怕难以报复。所以他一声不响,趁着夜色潜往魏营,想行剌曹操或者曹彰,不料还没动手,就被魏军抓了去。就这样,吉穆、吉目弟兄俩为父报仇心切,反而双双死于非命,岂不悲哉!
    曹操匆匆忙忙领了数十万大军毫无眷恋地向斜谷外退去,一路上终算平安,料想诸葛亮还没估计到自己会撤得这么快。行军数十里来到了斜谷界,只要大队一出界口,意思着整个东川都归属于刘备了。上回退到这儿时,黄须儿突然来救,今番退到这儿,尽管士气还算好,但黄须儿生下这么一场大病,无异是一种更大的损失。可这回曹操已经对收复东川感到心灰意懒,即使再来一个黄须儿他也不想回进去了。因为孔明的用兵实在是神出鬼没,无法捉摸,最终总是自己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就在曹操刚想舒一口气的时候,界口突然响起炮声,数千汉军截住了去路,为首一将横矛勒马,气势汹汹地吼道:“呔!贼兵贼将休走,速去传谕老贼知晓,老张奉军师之命在此等候已久。若要过此重关,先将老张的金爪还来,还得割下小国贼曹彰额下几绺黄须。如不从命,休想过关!”
    夜黑人静,被他这么一吼,震得魏军无不颤栗,正不知前边有多少埋伏。
    曹操想,又是张苞这小子,与我儿子简直天生的一对冤家,老是盯着黄须儿。一枚金爪算得了什么,竟要这般兴师动众,可又异想天开,要我儿子的黄须,这又算什么意思,曹操考虑到儿子正在病中,一旦小黑脸发难,惹醒了黄须儿,那就要送他的性命了。马上答应将金爪奉还,又命弟兄,轻轻地去剪几根黄须下来。可是谁敢呢,只有曹操蹑手蹑足地撩开篷布,一忽儿弄来了几根黄须,连同金爪一起送到了界首。幸得曹彰病中昏睡,再吵再闹也唤不醒他,否则会有这么太平么?再则,曹操怕孔明在此周围伏下精兵,假如再起兵戈,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以息事宁人为上。张苞收了金爪,又仔细看了一回又细又软的黄须,高兴得很,用一片小布将它包起来,作为对斜谷激战黄须儿的留念,藏于胸前。然后一声令下,带着汉军闪在界口两旁,让魏军大队徐徐退出了东川。
    曹操无可奈何,也是甘心情愿地逃回了许昌,留在东川的一些文官武将得到了这个消息,也不敢再留在那里,收拾了一切也都弃了住地,到许昌去见曹操。
    曹彰虽然病重如山,但治疗及时,精心休养了一阵,逐渐恢复了健壮的体魄,继续受命驻守长安去了。后来,曹丕即了父亲的位,他怕黄须儿与他争权夺位,动摇他的势力,就收去了曹彰在握的兵权。曹彰一气之下,旧症复发,从此一病不起,绪果还是死在了伤寒症上。因此孔明这一仗,为曹彰潜伏了致命的隐患。
    曹操兵退斜谷,又因曹彰得病,急急班师,三军锐气堕尽。孔明就命张飞父子攻取南郑诸郡,众魏将闻魏王已弃汉中而走,皆奔逃回去。张飞安抚民心已定,大赏三军,人心大悦。
    孔明与刘备领着文武将士回归西川成都,命毛仁、苟璋护着张飞的家眷到任上安居。又遣刘封、盂达去川口守住上庸,兼管房陵。于是,众将都有推尊刘备为帝之心,只是未敢轻启,皆来禀告诸葛军师,孔明说,我已经有了主意了,遂引着众文武去见刘备。说道:“今曹操专权,百姓无主;主公仁义著于天下,今已抚有两川之地,可以应天顺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事不宜迟,便请择吉。”
    刘备听了大惊道:“军师之言差矣。备虽汉之宗室,乃臣子也;若为此事,是反汉也!”
    孔明见他满口拒绝,急忙解释道:“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舍生忘死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龙附风,建功立名也。今主公避嫌守义,恐失众人之望。愿主公熟思之。”任凭孔明怎样陈述利害,刘备只是不允,“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可再商议长策。”
    众人见主公这般搪塞,齐言道:“主公若只推却,众心解矣。”
    孔明便说:“主公平生以义为本,未肯便称尊号。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
    刘备想,我奉天子血诏以来,为汉室收复了不少江山,已坐镇了三分天下。如今曹操称王称霸,仍然气势滔天,倘然一再推诿不肯晋位,只怕文武百官都要灰心。不过一旦称王,天下人岂不要笑话我有野心?便婉转说道:“军师,汝等虽欲尊吾为王,然不得天子明诏,是僭也。备不为此等勾当!”
    孔明再劝道:“今宜以权,不可拘执常理,先进位汉中王,然后表奏天子,未为迟也。”
    刘备再三推辞不过,只得依允。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筑坛设仪。群臣依次排列,法正等请刘备登坛,进冠冕玺绶讫,面南面坐,受文武拜贺为汉中王。刘备既为汉中王,遂修表一道,差人赍赴许都奏请天子。
    取了东川,刘备又晋位汉中王,两川安定,对文武各拟功定爵。命手下打造了“汉寿亭侯”"一虎上将”二方金印,差费诗去荆州赍送。诸事办妥,安靖升平。
    一日,孔明与刘备闲坐,言道:主公,亮自建安一十三年下山,至今已十一载。赖主公洪福,得荆襄,取西川,克东川,汉室中兴,势成鼎足,威震四海,万民归附。亮自思才德菲薄,恐难再助主公进取,欲回隆中躬耕南阳。
    刘备听这话,惊得张口结舌。只是想道:这怎么行呢?我刘备之所以能够坐镇三分天下,全仗你诸葛亮运筹用智,从新野时九十五人起手,挣下了这么大的基业,其中凝聚了你的全部心血和精力。如今文武将士都封侯受禄,皆有所得。而你两袖清风,一无所取。你对我刘备这样尽心竭力,我感激在心,正要让你享几天福,再图攻伐中原的长策。这个关键的时刻,怎能放你走昵?刘备被孔明这几句话说得不知怎样是好,“这……”刘备深深地意识到孔明对复兴汉业的作用,尽管有了三分天下,要是没了诸葛亮,仍然有失去的可能,何况自己的基业并不是到此为止了,怎么少得了他!再说,孔明年纪还不到四十,早早引退,岂不可惜?因而刘备感慨万分道:“军师,备受天子之诏,一生戎马,誓灭操贼。今虽拥荆襄、两川之地,然操贼尚逍遥中原,天子仍受挟于水火之中,备何忍之?军师亦何忍之耶?卿若舍孤而去,汉业将半途而废,倾于一旦。军师,若此岂不惜乎?”说着,竟泪流满面,失声地哀伤起来。
    孔明被他这一番真挚的情义所感动,感激刘备待他情如股肱,对他言听计从,从而使得孔明的愿望得以全面实现。但有了今天的局面,再要扩大地盘和势力,显然已经不能够了,江东孙权依仗着长江之险,立足于不败之地;曹操拥有中原地带,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且人材荟萃,只有他能出击,别人却动不了他的根基。一个占着地,一个得了天,刘备以人和取胜,方能与曹操、孙权形成鼎足之势,能够长期稳固住这三分天下尚且需要谨慎用事,再要脱出身来进取别处,恐怕力所不能及了。这就是当时的政治形势,在当时来说也就是“天意”,能够看到这一点,也就是对三国局势有一个正确估计,谁要是倒行逆施,其结果必定是事与愿违。这些问题孔明在出山前决定助刘扶汉的时候,就与山林名士分析到了,有充分的认识。所以今天要辞别刘备,但当看到刘备这般悲哀的模样,孔明又不忍心让别人来糟蹋自己十数年心血经营起来的汉业,在刘备十分恳切的一再挽留下,只得答应下来。刘备这才破涕为笑。这且不提。
    奏章送到许都,曹操闻知刘备自立汉中王,大怒道:“织席小儿,安敢如此!吾誓灭之!”即刻传令,欲起倾国之兵,赴两川与汉中王决一雌雄。一人出班急谏曰:“大王不可因一时之怒,亲劳车驾远征。臣有一计,不须张弓只箭,令刘备在蜀自受其祸;待其兵衰力尽,只须一将往征之,便可成功。”
    正是:汉胄初定千秋功,魏主又发百战师。未知谏者何人,曹操可曾采纳,本册恕不相告,下卷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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