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五回 诉委屈牛工挨扇 闻谑语狐女思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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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系绳来讨扇,牛王控诉“母老虎”..“坏”八 戒有心夸师父,俏玉女偏偏动痴情,几撵撵不走赖皮牛,一扇扇得他无影踪..
却道那火焰跟着脚撵行者,八戒回头一看,嚷:“哥呀,你逗火玩儿,还不腾云!”行者悟道:“对呀,怎忘了腾云!”纵身起到空中。火势才住了,只把周匝山石土块烧得僻啪乱炸!
三藏几个逃回土地庙,土地两口儿迎上道:“怎回得这般快捷,火灭了?”
沙僧道:“灭了?比先时还大了二十里!”土地嘟噜:“先时我便看着扇子不像..”娘子听见,骂道:“你这缺德鬼,看着不像,为何不提醒孙长老!
还放唐长老去看灭火!要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土地辩解道:“我以为依大圣神威,铁扇仙岂敢骗他!只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哪敢乱说!”唐僧道:
“其实怪不得土地,只怪那猴儿借来个假货!若不是逃得快,我等都成了烤红薯了!”八戒不认:“也忒贱了不是!起码老猪能烤得黄来的,充个烤乳诸什么的,卖个好价钱!”忽听行者背后道:“休挖苦老孙了,俺寻那牛魔王算账去!”原来他已自云空下来。
沙僧冷笑道:“大师兄差矣!明明是罗刹女借你的扇子,如何怪罪老牛!”
行者道:“罗刹女,可怜兮兮弃妇,情义殷殷大嫂,不会害人!准是牛魔王不愿将真的拿出,使个假的,哄了他妻,亦哄了老孙!”众人闻他说的有理,也不再言语。行者遂向土地打听了去积雷山路途,翻筋斗云走了。铁扇公主藏在云影里,先见孙悟空狼狈相,心头略觉舒畅。后又见他腾云向北,料是寻牛魔王问罪去了,想自己一石二鸟计成,不禁喜上眉梢,真想放开嗓子唱几句山歌,又怕孙猴子耳尖听见了,便嗤嗤窃笑看,拨转云头回翠云山了。
行者驾云往北,下消半个时辰已至积雷山,选山腰平整处收了云步,看看离摩云洞不远,几个狐狸变化的小丫鬟在那厢踢花键、抓子儿玩耍,行者寻思:“先礼后兵,马到成功!”遂上前供手道:“姐姐儿,和尚这厢有礼了!”丫鬟正耍在兴头上,爱答不理的:“一个丑和尚!——来有何事?”
行者道:“俺找尊兄牛魔王叙话。”丫鬟道:“尊兄’不在,只‘尊嫂’在家。”行者赔笑道:“请问牛兄去何处了,几日才回?”丫鬟道:“这和尚罗嗦!”俱不理行者。行者恼怒,想掣棒打杀这几个小妖,又忍下了,拔毫毛变了几个绣花丝巾儿,道:“请姐姐笑纳!”丫鬟们弃了玩艺,按了手巾,个个眉开眼笑:“这和尚丑自丑,却晓事!”告行者:牛魔王自昨宵去山后熊爷府上赌钱至今未归,欲请行者进家吃茶等候。行者心想:赌博不比吃酒,吃酒还有个席终人散;赌博不行——那输的想捞本,赢的思翻番,难说什么散局。不如去寻那厮!便向丫鬟打探熊府位置。原来不甚远,翻过山桃花峪便是。
行者纵云霎时来到桃花峪,见满山遍野都是桃树。可惜时令不对,光叶无果了;那叶被霜染红,远远看去,像一团团火焰、倒也好看。偏偏勾想起过不去的火焰山,便无心观景,寻着熊府,原是一个石砌府邪,大门前停着车马,立着狼精豺怪看守门户。行者思忖:不知牛魔王与谁赌博,输赢如何,携没携铁扇,带没带兵器,不如先潜入探个虚实!便念动真言,摇身变成一个小黄蜂,嗡儿嗡儿飞进熊府。循人声去后庭,见游廊曲折,通着一个高阁,正建在悬崖上。阁中坐几个妖魔。
行者近前,见牛魔王脸色阴得要下雨,眼儿红得欲滴血,与呵欠连天的熊精、虎妖、狮魔,围着一个莲花圆桌掷骰子打“叶子”玩耍,当中一幅图儿、字迹密密麻麻看不甚清。四众依次抛骰子赛色走淇。行者看牛魔王身边的箱子,银子盖不上底儿;熊精的箱了却带了尖儿。那虎妖、狮魔的箱子也是满的。一局终了,忽听牛魔王骂道:“该死的齐天大圣!”行者诧异,“这厮骂俺怎的?”往下飞落到熊精宝冠上,才看清桌上那图不是什么《揽胜图》、《升官图》,而是一幅《选仙图》。图上分佛、道两路,佛一路自小沙弥起,顺次为比丘、住持、金刚、罗汉、菩萨、诸佛。道一路自道士始,依次竟是齐天大圣、土地、山神、天丁、天王..直至玉皇大帝!牛魔王骂那句,原来庄家抛红四点为“德”,连升三级,已高迁至“玉帝”之位;他却掷个“么”
点,为“赃”,自“山神”降了两级,落到未流“齐天大圣”上了!
行者怒火中烧:这几个魔头,竟敢如此列图,岂不是有意作践俺老孙!
又思自家与熊、虎、狮精怪素无往来,亦不曾得罪过他们,惟与牛魔王有些恩怨,此图必是这厮所制!行者气实难忍,遂念真言,弄一阵旋风,呼地将桌上《选仙图》掀起;众怪一惊,牛魔王下手去抢;风却比他更快,将图嗖地刮出门外,飘飘悠悠坠到悬崖之下不见了。熊、虎、狮是赢家,赌了一夜疲惫不堪。早就想散局,皆因老牛要捞本儿死活不依,只得陪着、见状皆起身道:“天助我也——明日再耍!”牛魔王不依,“我家还有一幅《选图》,容俺速去取来!”熊精道:“只怕回了家,新嫂嫂缠住腿儿,想来也来不了啦!”众大笑。老牛原也惧内,只好道:“那就明日再赌!”熊精要尽主人之谊,留赌友吃酒,虎、狮欣然入座,那牛魔王输光了钱,推说头痛,出门走了。
行者一阵风赶上去,截住牛魔王、拱手道:“牛兄、还认得老 孙么?” 牛魔王见是悟空,心里一阵羞,一阵恼,半晌说不出后来。好歹憋出一句:
“无怪老牛今儿手气臭,原来是你这猴头‘妨’的!”行者冷笑,“牛哥,当年花果山一别,转瞬五百余年也!一向可好?”牛魔王道:“五百年前,是俺对不住你;五百年后,却是你对不住俺。也算扯平了,来寻俺做甚!”
行者道:“又是红孩儿之事,俺已给嫂嫂赔了不是。况令郎现为观音菩萨胁侍,不生不死,与天齐寿..”牛魔王道:“罢,休说了。俺不再究你过,但也无甚交情而言也!就此分手,各走各道!”便要腾云,被行者拦住:“还有一事,盼牛兄玉成,日后再不敢打扰!”牛魔王问何事,行者道:“借真扇子一用。”牛魔王道:“扇子倒是真的,只是不借。”行者忿道:“你将个假扇子让嫂嫂转与老孙,老孙拿去灭火。烧了俺屁股上毫毛,至今还疼。
如借真扇子便罢,执意不借,老孙便去府上养伤,干好万好,有一个不好,就闹你个鸡犬不宁!”牛魔王道:“你这厮胡说!俺何曾将假扇子交给山妻?”
点头道:“俺晓得了,准是她恨你坑了俺家儿郎,故设计出气也!”行者不信,道:“嫂子岂是那种阴险狠毒之人!倒是你老牛狼心狗肺,贪图富贵,抛了发妻,另觅新欢!”牛魔王道:“罢,罢,爱信不信!老牛今日心里烦,不想与你歪缠,让开路,放俺回家!”
行者闻言,掣出棒,“牛兄,且借扇子一用,用后定完壁归赵!不然,莫想回家!”牛魔王恼道:“泼猴,欺俺没带兵器怎的!”从口中吐出一个小扇儿,也不知念了什么秘诀,那扇子顿时长至一丈二尺大小。行者笑道:
“牛兄果然慷慨!”便要去接扇子,牛魔王却骂道:“死猢狲,晓得这扇子如何用么?”对着崖边一块卧牛巨石,呼地扇过去。便听轰轰隆隆,如飓风卷过,那巨石仿佛一片落叶被刮走,转眼不见!行者大惊:“好大风!无怪能灭八百里火焰!”牛魔王又冷笑:“你若能受此一扇,自当将宝扇奉送!”
行者见事不妙,偏他不慌,煞有介事一指山上道:“牛兄,新嫂子来寻你了!”
牛王不知是计,扭脸一看,行者忙纵筋斗云走了。
牛魔王见行者吓得狼狈逃窜,呵呵大笑,驾乌云自回摩云洞。进洞府,见玉面公主独卧锦榻,蛾眉蹙起,粉面含嗔,忙趋前赔笑道:“娘子,谁又惹你不高兴了?”玉面公主腾地坐起,“你这没心没肝的东西!没黑没白在外,没完没了赌钱!输了成千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不说,还害得奴家独守空房!早知今日,当初何苦嫁你这等浪荡鬼,自个儿过倒也省心!”牛魔王有何话说!当初老牛在积雷山偶过,恰遇玉面女在泉溪里沐浴,如出水芙蓉,光艳照人,便把老牛头魂勾住了!再加之玉面女有千顷良田、万贯家产,如此富贵美色,老牛焉能抗拒!便决意离家,入赘摩云洞。不想那玉面公主原是个独生女,一直娇生惯养,动辄就朝牛魔王使性子、发脾气,事事非依她不可!老牛贪恋她美色财产,只有权且忍着。此时挨了骂,仍要赔笑脸,心里骂道:“这死硬撒泼的母夜叉!”口上甜津道:“心肝儿宝贝,老牛再不敢了!”
原来女子闹事,不过弄弄样子,让男人哄她。牛魔王是过来人,精于此道,一霎便把新夫人说转了心,哄弄了脸。那玉面公主扑哧一声笑了:“死鬼!便饶你这一回!”牛魔王趁机搂住她摩挲。玉面女原是风流惯的,即刻扭身吐舌,呻唤求欢。牛魔王喜不自胜,慌三忙四宽衣解带,谁知越慌越出乱,将腰间绦带扯成了死结,急得汗都出来了,只好寻把小刀去割带子。玉面女趴床上看牛魔王丑态,忽思起一句说赌徒的言语:“连裤子都输光了,捂着鸡巴回家。”忍不住问了句:“郎君,赌了一夜半日,赢了还是输了?”
牛魔王急不可待,压到玉面女软绵绵身子上:“提它做甚!明日俺自去捞回来便是!”玉面女知他又是输了,不禁恼忿。心想这般下去,纵有金山银山,也得亏空。暗中有了主意,却依旧娇笑嗔语,与老牛合欢。情酣处,公主舔着老公嘴唇道:“郎君,我想噙你舌尖儿,那小扇子却屡屡碍事。不如把它吐出来,交我与你保存吧?”牛魔王道:“甚好!今日归家路上便遇上个借扇子的。俺这人不惯说谎,就道:‘有扇子,却不借’。把块大石头扇得无影无踪,把那厮吓走了。虽如此,得罪人也!不如放你手上,再有人借,也好有个推头!”遂把扇子吐出来交给玉面女。那女子接扇道:“小小扇子,却能扇八百里火焰,怪哉!”牛魔王卖弄道:“只要念个口诀便可!”
便教新夫人。
公主笑道:“什么‘嘘呵呼呬吹嘻’,这不是气功上的吐气法么?先父在世时,常练长息吐纳之法健身。大凡人行气,鼻纳而口吐;微而行之,名曰‘长息’。纳气为一,吐气为六:吹以去风;呼以去热;嘻以去烦;呵以下气;嘘以散滞;呬以解积。行气祛病,大抵如此。”牛魔王笑道:“夫人果然见多识广!只是此刻少说多做才妙!”复缠住如夫人欲“开战”。公主却一把推开牛魔王道:“烦着呢!休碰我!”牛魔王正在兴头上,不由地恼怒:“夫人怎像个三岁小孩似的,说翻脸就翻脸?”玉面女道:“你这厮可恶,也不知哄我多少回了!今后若再敢出去胡混,小心我一扇子扇你做来国去!”牛魔王才知上当,却也无奈,只得发誓赌咒说若再赌博便烂手爪子。
公主似信不信的,却撵他外间睡去。牛魔王心里恶狠很骂“臭狐狸精”,盘算如何再赚回扇子。
却道孙行者遁回土地庙儿,大众见了忙围上前。八戒道:“果是老牛使假扇子哄你?”行者道:“那厮不认账。真扇子就在他身上,却不借。见老孙逼他,急了,挥扇子将一块卧牛石扇得如风中落叶。俺老孙怕被他扇一下,落到花果山,被孩儿们留下,误了列位路程,便纵云回来与你们商议,看有何良策破敌?”唐僧闻言,眉头紧锁;沙僧、土地皆道:“难,难!”惟八戒笑道:“这有何难!不就是怕被他扇跑么?在猴哥腰上拴根麻绳,俺与师弟扯着,再去挑战。打得过最好,实在打不过亦不怕他扇!”行者笑道:“呆子还有个呆主意,倒可试试!只是千万要攥紧些,死活别松手!”沙僧道:
“老沙愿往,只是师父..”唐僧道:“悟净但去无妨,有土地陪我可也!”
行者便在庙里寻了根结实绳子,长约十丈,系在腰间。八戒抓着中段,沙僧捏着绳尾,三人腾云来到积雷山摩云洞前,小丫鬟们看见行者,欢天喜地迎上道:“送花手巾的来了!这回顶好送个小镜子、小扇子什么的!”八戒挤眉弄眼,“都道猴哥老实,原来还有小礼品送相好的哩!”行者喝着:
“呆子休胡吣!”朝丫鬟:“老孙还弄不来扇子哩,倒向老孙讨!速去叫你家主公出来!”众丫鬟见他凶狠,吓得粉面失色,道:“不送便罢,凶个甚!”
逃回洞府,把门关了,报与牛魔王夫妇。牛魔王失了扇子,正恼怒,闻报跳起来道:“来得正好,老牛正有气无处撒哩!”便披挂了,持根浑铁棍出门迎战。
牛魔王出得门来,见空场上立着孙悟空,腰上系着麻绳儿,八戒、沙僧在后头攥着,不禁哈哈大笑,“猴头,你这是摆的什么阵势?”行音喝道:
“泼牛魔听着,这叫一字长蛇阵儿,专破你的铁扇儿!”牛魔王闻听个“扇”
字,便恼道:“扇子在贱内手里,你们寻她要吧!”转身欲回府,要把热火炭儿踢给玉面公主。行者以为他耍滑头,背后骂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碰上事不敢撑绠,往婆娘身上推,好没出息!”牛魔王被骂得火起,挥棍便取行者。行者掣棒迎上。两个大战五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后头八戒手痒,丢了绳上前助战;沙僧怕八戒争功,也不甘落后,舞宝杖给行者助威。行者道:
“多谢师弟帮忙,只恐那厮使扇子!”沙僧道:“猴哥勿虑,我已将绳子拴在大松树上了!”行者急道:“不好,不好!若把老孙扇到半空,叫树扯着,上不去下不来的,岂不更难受!”
牛魔王闻言,仗棒当地挡住兄弟三个兵器,呼呼喘着粗气,道:“扇子,扇子,再言扇子老牛跳崖去!扇于确不在俺身上,适间在床上叫夫人缴了去矣!”行者暗忖:“双拳难抵六掌,若有扇了,也早使了。看来此言不谬!”
忍不住埋怨:“贤兄好糊涂!俗话说‘女人当家,墙倒屋塌’!如此宝贝,为何轻易交给长发之人!”牛魔王亦捶胸顿足:“谁说不是哩!那贱货虚情假意奉承老牛,与老牛胡调情,一时疏忽,被她哄了去!——你们外人倒也无妨,十年八年难得见她一回,受罪的是俺老牛:黑白日夜,不能擅出赌博吃酒;但凡有个不高兴,一扇子便能把俺扇得找不着!——原来讨嫌你嫂子唠叨迂磨、赌气换这新的,果然麻利灵巧,伸手就扇人还不麻利?俺老牛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兄弟,你说俺这日子怎么过!”听得行者三个连连点头,叹息不已。
牛魔王两眼湿润,唾沫乱飞,正说得动情,洞府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闪出玉面公主妙人儿,着浅青色绣花袄儿,绯红罗裙,更显得耸乳蜂腰,妖烧精神。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儿。八戒耍嘴:“小心,‘老虎’出洞了!”行者见她手里捏着个小扇子,忙往后退,叫:“兄弟,快解绳子!”沙僧便跑去松绳儿。八戒盯着那女子却拔不动腿,喷喷道:“牛兄,还道新嫂子这不好、那不好。老猪若有此福气,棒子打都不挪窝!”牛魔王喝道:“骚野彘,休得胡言!”掣棍欲打八戒。却听玉面公主道:“住手!朝人家凶什么?你适才之言,我都听清了。你既然还恋着那个黄脸婆,何苦在这‘虎穴’受罪?
赶紧进去拾掇个包袱,从何处来,回何处去吧!”牛魔王赔笑脸道:“夫人哪里话!刚才是被这帮无赖气昏了头,故此胡说一气,还盼夫人宽宥!”
这厢八戒恼道:“骚牛精,骂谁无赖!嫂子,休饶了那负心鬼!你有倾城倾国的貌,何若嫁这丑蛮黑粗老牛!俺家师父,俗名陈玄奖,御赐法名唐三藏,相貌出众,品格高洁,人见人爱!有人道,他是十世转中的佛子,吃他一块肉可长生不老;与他配夫妻能成太乙天仙。嫂子若有意,老猪情愿做个穿针引线之人..”那玉面公主听得津津有味,牛魔王心里酸溜溜的像倒了醋坛。一厢却恼了行者,伸手给八戒个大耳刮子:“呆子你憨透气了!岂不是引人烧身!师父甚时托你保媒了?——若惹得那妖女心痒,将师父摄了去,末了还得老孙忙乎着救他!”
八戒捂着脸嘟噜道:“谁道真的!不过挑唆那公母不睦,咱们好浑水摸鱼!”行者挠头笑道:“是这般!还打错了兄弟哩!”八戒道:“其实师父真娶个师母,有什么不好——混桌喜酒吃不说,也有伺候他茶饭的了,也有打净面洗脚水的了。一年半载生个小弟弟,还能逗乐子耍!”沙僧埋怨:“二哥还说!——名义上为师父,其实还不是想趁机散伙!”八戒不服他,反口相稽:“就想散伙!像老牛这样占着山场,囤着珠宝,一妻一妾,丫鬟使女伺候着,风花雪月,逍遥自在有甚不好!”沙僧道:“你这话不过偷嘀咕,敢说给师父听!”两个言来语去的。
却道玉面公主竞真被八戒说动了心,心想早知世上有唐三藏这样的妙人儿,何必匆匆忙忙寻牛魔王这种脚色!便打量牛精,越看越不顺眼,生事道:
“好你个没良心的,什么事都瞒我瞒得铁结实——唐长老差人来借扇子,你不道明,只言‘有个借扇的’,你伯甚?怕我这‘老虎’吃了你?罢,守着这么多人你声泪惧下,悔不当初,本公主便成全你,赶紧拾掇拾掇回你的翠云山吧!”牛魔王以为玉面女还是往日似的,人前拉硬弓,人后一把泥,便嬉皮笑脸道:“夫人、千错万错都是俺的!老牛再不敢也!莫非让俺跪下求你不成?”不想玉面女鄙夷道:“没得恶心!守着你这些兄弟,也不嫌丢人现眼!”牛魔王道:“情急,实在顾不得了!真跪了?”公主道:“恶癔人!
——一直拿你当豪杰,却看错了也!”牛精方知如夫人今日确与往日不同,是真嫌弃他老牛了,遂迁怒于八戒,“把你个野彘养的,叫你多嘴多舌,搬弄是非,唆挑俺夫妻不和!”劈头便打。八戒见他凶狠,撒腿就跑,牛怪赶上,便要行凶,被行者使棒隔住。两个僻里啪啦,又是几十个回合。玉面公主一厢看着心急,叫道:”打什么打!叮叮当当烦人!再打,本小姐使扇子扇了!”
言才讫,牛精、猴圣忙住了棒,皆道:“休扇,休扇!手下留情!”公主笑嘻嘻道:“郎君,过来与你说句话儿。”牛精不知是计,只以为公主不念前嫌,要与他重归于好,乐得屁颠屁颠跑过来。不想那妇人却念了咒,将小扇子变成一丈二尺大小,朝他呼地扇来。牛精惊叫一声:“夫人,你——”
宛如流云飞雾,不知被刮到何处去了。行者忙叫:“兄弟们走也!轮到扇咱们了!”腾空走了。沙僧也紧跟着驾云上天。只八戒笨拙,还没转过身,便叫公主扯住后襟了,道:“猪长老休怕!奴家岂是那种良莠不分之人!——
唐长老差你们来借扇子不是?好说,好说!”
八戒转惊为喜,唱个大喏,道:“美人,老天在上,可不许打赃语,蒙俺老实人儿!你果真愿借扇子与俺?”玉面公主娇滴滴笑道:“扇子就在我手上,借你用用又用不毁!”八戒高兴道:“如此,老猪立头功也!恨不得喊你一声‘娘’!”公主含羞,心说:“别叫娘,叫‘师母’吧!”道:“我有几句话要问你,据实答,便给扇子!”八戒喜滋滋道:“佳人请问!”公主道:“你家师父,现在何处?”答:“便在火焰山土地庙里。”行者喝道:
“呆子,怎么把老底都磕给人家了!”八戒道:“只要给扇子,留底子做甚!”
公主又道:“我听你说唐长老人品出众,渴慕之至,不知唐长老嫌不嫌我已嫁过人了?”沙僧云头上嚷:“还用问!二婚头终不如黄花闺女!”八戒啐道:“问你来!——师父慈悲为怀,决不敢嫌弃公主!依老猪之见,师父不诸风月,合该寻个像公主这样貌美风流的,好教教他!”玉面公主臊红了脸:
“只怕是一厢情愿哩!”八戒道:“哪能,哪能!小姐只要把扇子给俺兄弟灭了山火,师父定然感激不尽。感激之余,无甚回报,迎娶公主,好事谐也!”
玉面女情意切切道:“我若灭了山火,你们自去取经,我却不准他再当和尚西行,就老老实实在我山场洞府里安身、享逍遥之乐!”八戒连声道:“没得说.就依公主之言!”沙僧见八戒说得离谱,朝悟空道:“哥呀,八戒信口开河,还不管管他!只顾笑怎的!”行者道:“难得八戒一片孝心,要与师父择偶,不忍心坏他事!”沙僧道:“莫非大师兄也盼着师父成家,好散伙回花果山?”行者道:“散与不散,你我说了算?”沙僧担心道,“只怕这女子风骚,万一师父动了心..”心想一了百了,不如打杀这妖女子,就偷偷收了云步,将杖藏在背后往玉面女身旁溜。叫她看见了,道:“长老快站下,不然这一扇子下去便叫你去流沙河洗澡!”吓得沙僧忙住下,诺诺而退。
行者悄道:“悟净,休惹她。俺正等呆子倚老实讹人,哄那妖女扇子呢!”
沙僧才不再乱动。
那玉面公主与八戒谈得投机,说一应一,说十应十,起初满心喜悦,反过来一想又不免有些疑心,道:“猪长老,你说得天花乱坠,奴家心里却有点犯嘀咕了。说到底,是尊师的大事,还是该问问他才是!”行者降下云头,插言道:“公主言之有理,就让俺们兄弟回去将公主美意转禀师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师父十有八九会应下这桩亲事。俺再差人送信给公主,请公主亲自去土地庙请一趟师父,在庙里摆一桌酒,一来志喜,二来师徒作别。
又好又省!公主意下如何?”
玉面女沉吟片刻,笑道:“这位瘦长老说话行事有板有眼..”行者道:
“俺自姓孙,法号——”怕吓着玉面女,改口道:“大马棒。”公主笑道:
“多烦孙长老!——孙大马棒,这不像和尚名字,却像山大王!”八戒道:
“没错,他当过山大王!——俺自姓猪。”公主道:“有烦猪长老!”沙僧道:“我姓沙。”公主道:“哪个字?是杀人的杀,还是哪个?”沙僧知公主恼他,自觉尴尬,不再言晤。行者道:“事不宜迟,兄弟们走也!”八戒又施礼:“师母,老猪去也!”乐得玉面公主眉开眼笑。行者、沙僧起在空中,待八戒赶上来,皆道:“没羞,八字还没一撇,‘师母’先叫上了!”
八戒笑道:“早做人情也!——师父不疼俺,只疼沙师弟,还不许叫师母疼俺!”
三个欢欢喜喜回到土地庙。唐僧见了,只以为借来扇子了,迎出门,一迭声问:“急杀贫僧也,扇子在何处?”行者嘻嘻笑道:“扇子有,娘子也有!只要师父答应!”唐僧道:“急得火煎火燎的,逗什么乐!”沙僧道:
“不是逗乐,二哥给你保了个媒!”唐长老又羞又恼:“悟能,为师只以为你老实——下回见到观音菩萨,就求她把悟空的紧箍儿褪下来给你戴上!”
八戒装作害怕:“师父,徒儿只做这一回‘红娘’,日后再不敢了!”行者道:“八戒也是一番好意!——还不详细道来!”八戒就前后说了一遍。唐僧悚惧道:“那妇人虽富贵貌美,却也忒狠毒,怎么就一扇子把老公扇跑了?
我若应了她,日后她再遇上个可心的,一扇子把贫僧也扇得无影无踪!不行,不行!”八戒感叹:“师父,你是没亲眼目睹那女子,果然是闭月羞花那种货色!换上老猪,能搂她过一夜,死也心甘!”唐僧道:“我却不那么心切!”
沙僧道:“师父荷王命、领佛旨,只怕不行!”行者道:“也未叫师父于真事,不过应下来,好赚那狐狸精扇子。不然如何过火焰山!”唐僧无奈,只有应允。眼看天色将晚,公推八戒明晨赴积雷山摩云洞报信,大众用斋,尔后各自安歇不提。
这晚亥时,翠云山一片静寂。铁扇公主在月下习了一阵双剑,忽忆起先时夫君牛魔王与她切磋武艺旧事,顿时无情无绪。收了剑,回玉堂,令梅花往博山炉里添一把香,便抚起琴来。其声幽怨,如泣似诉,飞出洞府,在空山回旋。梅花道:“奶奶,天不早了,安歇吧!”铁扇仙叹口气,止了琴,道:“去查看一下门户。”梅花看了,才要伺候铁扇公主睡下,忽听砰砰有人打门。梅花跑出去问:“是谁叩门?”门外道:“听不出声来?还能是谁!”
梅花惊喜道:“是老爷回来了!”便要去开门,忽听室内道:“梅花,回来!”
悔花诺诺而回。门外道:“夫人,好歹开门,有话说!”罗刹女恨道:“谁是你夫人?令夫人在积雷山摩云洞,还不快寻去!”门外凄惨道:“夫人不垂怜,老牛只有死的份了!”罗刹女虽恨丈夫喜新忘旧,毕竟夫妻一场,想了想,亲去开了大门。见昔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牛魔王蜷在门楼下,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袍儿破,遍体鳞伤似败兵,一脸尘灰像小鬼。吃惊道:
“冤家,如何这副尊容!”
牛魔王蒙夫人垂询,咧开大嘴孩童般地号啕起来。罗刹女见状,也不再问,唤丫鬟们搀老公进洞府。剥去破衣烂衫,洗浴了,取平时熬制的治跌打损伤的药粉与他敷了创伤。又令厨子蒸黄米饭,将新鲜香菇、野雉、山兔做几个菜,送到椒房里。牛精饥渴坏了,也不顾斯文,风卷残云,吃得罄净。
梅花收拾了桌子,又泡上一壶香茶。铁扇公主支走梅花,方笑道:“饿了几日了?都道那狐狸精有百万家产,不曾想如此悭吝!”牛魔王满脸羞惭,不敢抬头看山妻。欲知罗刹女还要说些什么言语,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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