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四回 俏佳人后宫凝妆 勇公主南苑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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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僧城外寻公主,以假为真;“女王”寝殿巧梳妆,美不胜收..唤“妹子”,唐僧心旌摇曳起凡念;刺仇人,衬红单刀赴会潜南苑..
却说次日清早,行者、八戒、沙僧又奉命大街小巷去寻公主。唐僧为避闲人纠缠,也掩上门,趁店主不备,潜出客栈。走街过市,忽见前头有个女子回首望他,极像公主。便想撵上看清。那女子匆忙往前走,唐僧追她,不觉出了东门。却不见女子。寻至河畔,树林荡郁,甚为幽静。忽听林中有女子啜泣声,心中一动,循声觅去,果是公主。
唐僧又怨又喜:“公主,你为何擅出,流落至此?叫贫僧挂念死了!”
“公主”看一眼三藏,叫声“兄长!”掩面又泣。唐僧搀扶她道:“还哭甚,随我回去吧!悟空已认出那女王是妖,要替你报仇哩!”“公主”闻言,挣开唐僧又哀哀哭起来。急得唐僧跳脚:“公主,你端的受甚委屈,却只哭不说,岂不急杀为兄!”“公主”方抽泣道:“兄长来得正好,小妹就此永决也!”唐僧捉住公主手道:“公主,休寻短见!再忍耐一时,早晚给你讨回公道!”公主摇头道:“其实我非公主,实乃灵山大雷音寺莲池里一蜻蜒。
在那圣山宝刹,耳濡目染,得了灵气,能变化人形。因慕哥哥才德容貌,有心结识,故假冒公主,装作自焚情景,好叫哥哥搭救!来国后又欲藉兄之力,篡夺王位,然后好与哥哥同享荣华富贵。不意好事多磨!那如来未卜先知,昨日遣长眉罗汉拘我回灵山。我苦苦央求,罗汉开恩,方延至此时,见哥哥一面——望哥哥珍重,日后寻个好嫂嫂。愚妹去也!”唐僧听了,如坠云雾:
“公主说甚哩,贫僧糊涂也!”忽思起一事,道:“你那珠钏,店主还了,现在客栈里,等我取来给你!”那女子一愣,却也会见风使舵,道:”好哥哩,妹子不要了。便送你做个想头①!”悲切而去。三藏不忍,想拉她再说几句话,却拽个空!便见一只红蜻蜓飞起来,在他头顶盘旋,恋恋不舍绕了三匝,才振翅飞走了!
唐僧在林中惆怅多时,方怏怏回城归客栈,见那乘金嵌银饰凤辇又停在门首。正诧异,两个太监从客栈迎出:“圣僧何处闲逛去了?女王陛下令奴才来迎圣僧进宫,已候多时了!”急催唐僧动身。唐僧寻思:“公主若是假的,女王即是真的了。便去何妨!”遂登辇车。途中又思行者何故说女王是妖?莫非是怕他动凡念,有意诼谤?真是人心难测!
却道女王正在寝殿梳妆,听见鸾铃声声,辖轮轧轧,一迭声道:“还不快去迎圣僧哥哥!”慌的一班宫娥彩女,涌向宫门。见唐僧下车,忙序次屈身施礼,口称“圣僧万福”。一时花枝摇曳,莺啼燕畔,香风扑鼻,如置芳园。唐僧低了头,疾步行过。近宫字见雕甍绣槛,玉阶金铺。登堂入室,又见琉璃窗牖,翡翠屏风。侍女打起翠羽麟毫帘子,请唐僧进内。那女王正坐在妆台前,两个宫女给她盘髻。木兰案上有香粉胭脂奁匣,还有两个青花小碟,分别盛着豆寇、砂仁。那女王拈两颗放在口中,慢慢咀嚼。从镜中瞧见三藏进来,也不起身,只道:“赐坐!”唐僧惊慌道:“不知陛下晨妆未及,万望恕罪!贫僧这就退下!”
女王笑道:“圣僧乃是朕的救命恩人,情同至亲,何用回避!”便有宫女献锦凳。唐僧无奈,只好落座。又不敢窥觑女王,只好看案上那铜镜,确① 想头——可以引起人思念对方的物品。
实精致:饰着莲花、宝相花、海石榴,又点缀栩栩如生孔雀、灵鸟、婀娜多姿的飞天仙子、人首鸟身的伽陵频伽..侍妆宫女忽持一面带柄瑞兽葡萄镜,让女王看鬟髻背面。原来已盘好。唐僧瞥一眼,见是三个曼髻危耸,缠以C 绦。端的高逸奇妙。女王笑问:“圣僧曾睹此发髻否?”唐僧答:“不曾。”女王道:“此乃飞天髻,是我梦见飞天行空,心有所悟,揣摩出的!”
唐僧随口赞曰:“果然灵秀不俗!”女王喜欢,又催宫女描眉。黛粉青黑亮泽,描画出眉峰色如点漆,将一双星眸衬得熠熠生辉。女王笑道:“圣僧知否,此乃螺子黛。是由波斯购进,区区一斛值五百两银子呢!”唐僧吃惊。
宫女给女王描眉毕,又施玉簪花粉。继将胭脂在手心调整匀,淡淡施在两颊。又略施珠粉。女王笑曰:“圣僧知否,此唤作飞霞妆。”唐僧夸道:
“非飞天即飞霞,陛下果然脱俗出尘,有仙子之风矣!”女王抿口笑道:“我不愿做仙子!只想做个凡人!不然,便见不到哥哥也!”唐僧一时语塞。面妆毕,宫女问女王用何种唇脂。女王沉吟片刻,转首问唐僧:“圣僧哥哥喜欢石榴娇,还是天宫巧,抑或淡红心?”唐僧看女王美目含情,才启口,兰蕙之香呵出,令人沉迷。张皇道:“陛下自便,陛下自便!”女王嫣然一笑,点了唇脂,道:“圣僧看我与昨日相比若何?”唐僧额上沁汗,喃喃道:“陛下昨日飞燕惊鸿,今日倾城倾国矣!”
女王心花怒放,道:“昨日被那可恶水禽坏了雅兴,今晨朕连早朝都免了,更衣凝妆,便是为了另择一个好去处与哥哥对酌叙话,这便去也!”唐僧见女王媚气逼人,恐不能自持,道:“贫僧来时慌张,未及留话于顽徒,只怕他们着急,四处寻我哩!”女王道:“我即遣人去客栈告知高足,午时再赠宫宴食盒,也让他们享用可也!”唐僧一时无话可说,女王便携了他手,出门登辇出宫而去。唐长老傍着个天仙般女王,亦忧亦喜,心如撞鹿,不知所措。只好听天由命去了。
再表公主关在东林苑石堡里,想着家仇未报,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不觉悲上心来,泪流满面。正悲伤间,忽听楼下军汉恭敬道:“将军大人!”
便听一人道:“打开门锁,我奉女王陛下之命来提犯人!”那军汉问:“大人可有女王手谕?”那人道:“有,有!”便听几声兵戈相击铿铮声、扑通倒地声,混着惨叫,仿佛是“将军”杀了那两军土。旋即闻脚步咚咚,有人哗啦开了锁,门开了。进来一个大汉,正是阿曼将军!公主惊喜,扑上去叫:
“阿曼!”阿曼搀住她道:“公主,事急矣!恕不为礼,快随我来!”
两个急忙出了石堡,上了马车,车夫打马便走。公主道:“阿曼,那日我再三叫你,你为何不理?”阿曼道:“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回家问过家父,他道:‘当今女王只知浓抹盛妆,纵情享乐,治国埋政,一窍不通。且对太后日见冷淡,吾存疑久也,却无凭证!’”原来阿曼父亲曾为先王师傅,亦教过公主诗书。因年高赋闲在家。公主道:“令尊还说甚?”阿曼道:“家父说公主幼时顽皮如男童,一日逃学去御花园玩耍,从假山上往下跳,跌了左额,留下豌豆大小疤痕,”公王探手入左鬓发抚摩痕印道:“令尊不言,我自己几乎都忘了。我有半年之久不照镜子了!”遂将在吐火国之事备叙。
阿曼感叹。
说话间进了城。在南门里客栈门首停下,见无杂人,阿曼道:“公主先去求那会腾云、有法力的猴长老,请他务必帮你降妖,好重返王宫。我是偷跑出来的,还要赶回漪园。那妖女正在那厢宴请唐长老!”解下身上斗篷,给公主披上。公主道一声:“将军自珍重!”跳下车,裹了斗篷,快步进店去了。那阿曼自令车夫驱车走了。
公主进客栈,路经行者三个的客房,见门开着,行者、八戒、沙僧正吃酒。店主在一厢陪酒,脸如煮熟的大虾。公主不敢多停,轻轻謦咳一声,趋步上楼。却道行者生性灵敏,虽师父捎话来叫他三个不要再寻公主,宽心吃酒,但仍存疑窦。那八戒、沙僧开怀畅饮,他却只拿个杯子应付,正想偷个空儿去漪园瞧瞧,眼角扫见一个裹黑斗篷的女子在门前停了停,轻咳一声又走上楼了。这几个不当事儿,他却辨出是公主,便推说出恭,出去后却随手带上门,悄悄上楼,推门低叫:“公主..”公主迎上来,哽咽一声“孙长老”,泪如泉涌。行者指指楼下道:“公主勿悲。有话从容道来。”公主会意,小声说了这两日遭遇,求行者助她。行者应道:“俺也正觉得奇怪。老孙即去漪园看觑,见机行事!”问了路径,抽身出门。公主道:“将门锁上,恐有闲人来!”行者便锁了门,也不打招呼,径去漪园。
且说那南苑漪园离王宫不过三四里路,虽不甚宽敞,但凿渠引大河水入内,婉蜒于朱阁曲廊旁,跌冗于假山奇石间;那溪上搭小桥筑翼亭,潭畔植修竹栽异花,便见奇妙。尤其炎夏之日,一进俯园,见流泉潺湲,闻林吟鸟鸣,凉意顿生。那女王使凤辇载了唐僧,进苑圃,先入德馨殿稍停,即引去近处水榭赴宴。
水榭建在一泓清潭上,门额上却是三个篆字:“临风榭”,朱柱琉瓦,雕栏画栋。潭水三面环谢,碧波清澄,五色卵石,历历可数,又有各色金鱼逍遥其间。睹之令人心旷神怕。唐僧虽还心存戒意,却没法不喜欢这景致,遂道:“好个去处!——那亭榭为何是中华风格?”女王一时语塞,却也机灵,道:“想起来也,这榭是我幼时父王重金延请东土工匠来此构筑的。”
唐僧自语:“临风榭,莫不是取玉树临风之意?”女王一怔,笑盈盈道:“圣僧哥哥在此,果如玉树临风耳!”
唐僧连道惭愧。宫女打起珠帘,女王引三藏入水榭。遂分宾主落座。那太监一声传唤,宫女鱼贯而入,奉献素宴,但见:
飨糖茶点状鹤凤;麻花酥饼缀茶靡。家苋野芹雪藕,撷自天然;木耳香菇湖苑,尽着野趣。樱桃夭夭胜丹唇,兰笋尖尖愧玉指,春饼薄卷蕨薇,香粳爽拌瓠犀。更有担步罗果摈榔子,豆蔻龙脑大人米①。鸬鹚缸、鹦鹉杯,红粱新醑葡萄醪。珍馐色斑斓,异馔馨百步。宫廷寻常一餐饭,农户三年食与衣!女王亲执玉勺给唐僧添酒,笑道:“圣僧,朕具薄酌,为尔接风洗尘!
望开怀畅饮,休得拘谨!”唐僧诚惶诚恐,拜道:“贫僧草芥之人,陛下赐粗茶淡饭足也!忝领盛宴,内心实惴惴!”女王道:“谁叫你是‘恩人’!”
唐僧道:“说起恩人,贫僧内心一直不安,其实贫僧并未救陛下..”
女王格格笑道:“我与圣僧哥哥一见如故!当着百官面,不如此说,如何能与圣僧亲近!”切切道:“圣僧虽未救我之身,却救我心也!恨不能倾家私奉侍,何惜一餐饭食!”殷勤劝酒。时露台上乐舞已备,遂令乐工奏流水之音,彩女蹈黄荷之舞。一时乐声悠悠,回旋绿窗朱槛;红裙跪蹑,倒映碧波清泉。女王星眸流波,凝睇忽垂;贝齿微启,欲语又止,不胜娇羞之至。
唐僧闻乐声,睹佳丽,虽非初次,但如此富贵美色却是第一回遇上!只怕出格,忙垂目嚅喃,叨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① 大人米——系大竺摩揭陀国特产,米粒大如乌豆,饭熟香百步。因只供国王及“多闻大德”者食用,故名。
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女王听了不解,忙问:“圣僧何意,可是嫌款待不周?”唐僧惊醒,忙道:“岂敢,岂敢!不过是例行的课诵,已经好了,已经好了!”再三谢罪。
女王道:“虽如此,仍要罚你!”三藏害怕道:“罚甚?”女王扑哧一笑,却问:“令妹在何处?”唐僧摆手道:“休提她,原是个妖仙..”将东门外林中与“公主”诀别事说了一遍。女王道:“原来如此——圣僧岂不无妹子了?”唐僧叹道:“休打趣了——那女子虽也清秀可爱,毕竟是个妖仙。贫僧肉眼凡胎,不辨人妖,枉自怜悯她一回!”女王道:“实相相告,我也是妖。”唐僧笑道:“你是妖,我乃魔也!”两个大笑,拘谨全消。女王道:“圣僧无妹,寡人无兄,何不以兄妹相称?”唐僧连道:“岂敢!”
女王正色道:“罚你称吾为妹,不依,杖击三万!”唐僧惊道:“不消三万,三百便打死了!”女王道:“还不快叫!”唐僧无奈,战战兢兢挤出一声:
“妹子。”女王道:“没听清。”一班宫娥窃笑。唐僧只好高声再叫。女王点点头,朝宫女挤眼道:“勉勉强强听见了,却忒干涩,不热乎。像是极不情愿似的!”宫女皆道:“陛下不乐意,再叫,再叫!”唐僧被逼,只得红了脸,甜甜蜜蜜叫了声:“妹子!”女王欢喜,偎近三藏,连道:“哥哥,好哥哥,妙人哥哥!”那女王嘘气若兰,娇声嗲语,明眸闪亮,酥胸起伏,撩拨得唐僧一时心旌摇曳,尘根蠢动。想念佛号驱邪镇魔,急切间却寻不着清净方寸!
恰在这时,行者化蝉而来,见状大吃一惊:“再迟一步,师父庶几被这妖女诱惑了也!”顾不得多想,使个隐身法,近妖女桌前,将她酒杯倾倒,浅红酒浆如出堤之水哗地淌到她罗裙上,弄得湿淋淋一片。宫女惊叫:“陛下,酒污裙裳也!”女王正春情缱绻,气恼不己,却也尤奈,还以为酒杯是自己袖子拂倒的呢。也无甚怪责,只好丢开三藏,赔笑道:“哥哥先请自饮,我去更衣,去去就来!”便有贴身宫女拥女王走了。行者潜形至三藏身边,轻声道:“师父,请速离水谢,寻个清静地,俺有话说!”唐僧已晓得这泼酒污裙是行者所为,心中不悦;却不知要说何事,便对侍酒的太监道要看园林景致,不要陪行,起身出水榭。
唐僧来到芍药栏旁,假山石后,见四匝清寂,叫一声:“悟空。”行者即现形道:“师父,速速回去,公主逃出来也!原来她被妖女哄骗,困在东林苑石堡中..”唐僧不等说完,挪榆道:“亏你还自诩火眼金睛,竟看不出那公主才是假的!今早已叫长眉罗汉捉回灵山了。哪儿又冒出来个公主!”
行者道:“老孙一路上降妖伏怪,何时看错过!那公主委是个真的,女王确是个假货!”唐僧冷笑:“为师晓得你是好意,怕我被女王陛下富贵美色所惑,故此这般说!”行者惊讶:“师父原来信不过俺!罢了,此事老孙不管了!”唐僧依旧冷笑:“徒儿勿要挟为师,适间我不过盛情难却,虚与应酬,逢场作戏罢了。其实心中自有菩提,断不会贪色破戒!”
行者叹道:“师父自有主张,何用愚徒代庖!”赌气要走,又思起公主困境,遂道:“公主那厢蒙冤茹苦,这假王却逍遥受用,老孙甚事不顾,也要现相擒妖!”唐僧叱道:“你这猴头敢胡来,我就念‘紧箍咒’勒出你脑浆来——女王若是妖,我便是魔,你先灭了我吧!”梗着头要悟空打。行者赔笑道:“师父息怒,徒儿岂敢造次!”三藏低声喝:“那你还赖在此间不走,想气死为师?!”行者寻思:“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好生恼火,遂道:“莫撵!莫撵!老孙这就走,师父自珍重吧!”化道火光去了。
那三藏也不挽留,心说:“我还没攀龙附凤哩!便这般待我。端的谁是师父谁是徒弟?”正气恼,忽听女王近处叫:“圣僧哥哥,你躲在何处了?”
忙应道:“陛下,贫僧在此!”女王转过假石,执三藏手臂,娇嗔道:“‘陛下’,‘陛下’!再叫陛下真打你三万杖了!..”复请入水榭欢宴不提。
且说孙行者回到客栈,敛光现相,见店主已吃醉了,倒在桌下像摊烂泥,正呼呼大睡。那八戒、沙僧也已半醺,瞅见行者,含糊叫:“猴哥——你为何逃酒!该罚!——罚!”行者怒道:“师父吃酒吃糊涂了,你们还吃!”
将桌子掀了,又抄起一罐凉水,朝两个头上浇去。八戒、沙僧皆清醒了,道:
“师兄为何发火?”行者“唉”一声道:“叫老和尚气的!”见两个懵懂,又道:“公主适间逃回来了..”两个道:“逃回来了?在哪?”行者道:
“在楼上,俩醉鬼!公主逃回后,央俺去南苑告知师父真情,伺机灭妖,却才回来..”两个问:“怎么样?”行者起身叹道:“一言难尽!”撇下八戒、沙僧,上楼去了。
公主闻声迎出,满怀喜悦道:“见着唐长老了,他如何说?那妖女——”
行者顿足道:“公主休问,老孙实难据实回答。”公主再三问,行者方道出唐僧不信真实,人妖混淆!公主又惊又恼。行者也无良策,只道:“公主且休憩。容后再议。”欲下楼。公主却裹了斗篷抢在他前头走。行者道:“公主何往?”公主不语。行者拦住道:“公主休要意气用事!外头乱闯,只怕会遭不测!”公主强忍泪水道:“我不乱闯。只觉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那八戒、沙僧也在门外听着,此时也上前劝阻,皆道:“不可!”公主只好退回客房,忽道:“我要睡一阵儿,盼勿打扰!”
三个只好退下楼,行者道:“待俺查查那妖女身世,好寻她东人拿她!”
遂念咒语“唵摩呢摄”。一时拘来土地神,问他妖女来历。土地却只知她自西土来的,其他一概不知!行者恼怒,要使棒子打他,叫八戒、沙僧劝住了,道:“若不知打死也没用!”撵土地爷走了,行者再无良策,长叹一声,扶正桌子,却又呼店伙计拿酒来。八戒、沙僧道:“猴哥,你不叫小弟吃酒,为何——”行者喝道:“休惹俺烦,不然一人一棒!”两个诺诺。伙计上酒来,便与悟空筛酒。行者吃了几杯,脸色稍霁。八戒愤愤道:“师父怎叫那妖女迷惑得香臭不辨,良莠不分!看把人家公主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沙僧道:“师父莫不是吃醉了?”行者冷笑道:“同妖冶女王欢宴,焉能不醉!
——你们侍候他吧.老孙委实受够了!”八戒惊道:“猴哥哪里话!好歹混过一时,到了灵山,也挣个果位!”行者道:“只伯要在此间配驾恃、拜天地了,上甚灵山!”沙僧只叹息。八戒忽支起耳朵听一霎道:“那楼上竟无动静,想是公主睡着了?”行者一怔道:“不好,上了公主当也!”急上楼,果然空虚无人,那后窗开着。原来公主撕门帘绩绳,缒下去不知去向。
三僧垂头丧气下楼,张罗着寻找公主不提。
且说衬红公主瞒过几僧,偷愉从客栈脱身,却也无什么主张,只是愤感,疾步乱走一气,不知不觉来到城墙下,便登上城。时斜阳如血,照着参差宫殿,飞檐拱顶,一片金色。公主感慨万千。被凉风一吹,愈加清醒,遂决意不靠天、不靠地,杀妖自救!下了城,去典当铺子,摘下佩玉,换了几两银子,先饱餐一顿,又买了一把牛耳尖刀,去河边磨得锋快,揣在怀里,趁夜色出城,潜行至漪园。
公主自路熟,逾墙而入,隐在花木中。时月升东天,花影树痕,斑斑驳驳。公主借屏障阴影,蹑手蹑脚,靠近水榭。将弦乐歌舞、觥筹交错情景觑个正清:那唐长老吃醉了,歪在锦椅上高声吟诗。女王格格直笑,忽拂去乐工舞姬,令侍女置玉榻于榭外露台上,焚起檀香。香雾镣绕间,女王褪了裙裳,不着寸丝,沿石阶下到碧波中,游荡玩耍起来。肤肌隐现,一如玉色芙蓉,娇声叫:“哥哥,来陪妹子游水!”唐僧望着水中妙人儿,恍若梦幻。
女王见唐僧不动,披波上来扯唐憎:“哥哥,你来也!”那三藏如醉如痴,动弹不得。衬红心想:“此时不动手,更等何时!”众柱后跳出来,直扑女工,挥刀便刺!
女王一惊,急闪时,手臂划破一道,鲜血直流。唐僧惊叫起来。妖女果然不凡,飞起一脚,将衬红尖刀踢飞!将她一把反手扭住。公主“哎哟”一声,跌倒在露台上,再不能动。时侍卫闻声赶来,见女王赤身裸体,不敢近前,只叫:“陛下!”女王一手按着公主,一手扯锦巾护在胸前。众侍卫方上前将公主缚了。女工草草着了衣。唐僧惊魂初定,问:“陛下伤重否?”
女王一手捂着伤处,笑道:“权当被英藜划了下,无妨!”公主见唐僧体恤女王,狠狠瞪了三藏一眼。
唐僧一怔,忽悟道:“若是妖怪,必有神通,何必操匕首效荆轲刺秦王!”
遂生疑窦。忽听女王道:“兄长稍候,朕去去就来!”令押公主走。女王才离,阿曼闪出,道:“唐长老,公主失手,你何不速回客栈,叫你有神通的弟子来救人灭妖?”唐僧懵懂道:“公主与女王,孰真孰假?”阿曼道:“公主真,女王假!先时是我去东林苑救了公主。听家父言,公主自幼顽皮,队假山上往下跳,跌破左额角,落一小疤..”唐僧点头道,“贫僧晓得!”
阿曼才走几步,那女王裹伤回来,怒道:“阿曼,你尸位素餐,纵放刺客人内,庶几害了朕的性命!左右,将他拿下!”便有侍卫一拥而上,将阿曼捆了。女王近前,又冷笑道:“阿曼,你做的好事,以为朕不知!”阿曼骂道:“妖女,看你能得逞几时!”女王大怒,从禁卫手里夺过剑要杀阿曼。
唐僧忙上前拦道:“陛下息怒!恐污玉手,不如交有司惩治。”女王脸色复霁道:“看圣僧哥哥面子,再叫你多活几个时辰!”令:“带下!明日与刺客一起处死!”言未讫,猛听一声吃喝:“贱妖女,还俺公主来!”原是八戒腾空而来!欲知八戒如何会来此间,能否降灭妖精,救出公主,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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