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姊》①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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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认识郑定文先生,他开始在上海《万象》月刊上发表文章的时候,我还在内地,等到我在“抗战胜利”后第二年五月回到上海,《万象》早已停刊,而他也已去世了。
读者们似乎已经忘了他,我不曾听见谁提到他这个名字,可是他的朋友们并没有忘记。我不会有机会读到他的文章的,要不是他的一位朋友魏先生特地把它们送来,托书店转给我看。在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读了它们。它们使我感动。我喜欢那些平凡的故事,那些琐碎的情节,那种朴实的文笔,那种自然的抒写。他在叙述自己的生活,②诉说他自己和四周围的人,尤其是他四周的人的痛苦。看,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写得那么亲切,那么真实。正如他另一位朋友尚钧先生所说:“他是站在他们中间,和他们一同悲哀,一同快乐,他对于所描写的人物太熟悉了,他和他们的悲剧太接近了。”
我写信告诉魏先生,我愿意把郑定文先生的小说集收在我编辑的“文学丛刊”里面。魏先生回信说作者生前未能将集子编好,现在要请我担任编选的工作,他还补送了一堆稿子来。我有感于魏先生对亡友的不渝的友情,我也同情郑先生的不幸的遭遇,我没有说一句推辞的话。
我为作者编好了这个集子,并且为他看过了校样,我想到不久便可以把这小书印出来介绍给我的一些读者,我觉得高兴,同时我感到痛苦,作者是不应该早死的。他有写作的才能,也有艺术的良心。要是他不落在那种贫苦的境遇里,让他好好发展自己的才能,要是他有个较安定的环境,让他自由地、安静地写作,他的成就一定不止这一点点,这一册《大姊》不过是一个开端,可是他却没有机会“发展下去”。在这一点上,我们总算比他幸运多了。读着这些贯串着似淡而实深的哀愁的文章,我想到这个我素不相识的作者的短短的贫苦的一生,我真愿意我能够大叫一声。我要叫出我心上那些磈磊。
魏先生送来作者生前或死后发表过的长短文章一共十四篇,其中有两篇类似文艺杂论而又写得不好的东西,我没有采用。附录一篇也是魏先生交来的,我认为那是一篇相当好的纪念文(从它我才知道郑定文其实是一位蔡达君先生的笔名),并且我也没有看见别的叙述作者身世、为人和性格的文字,所以我把它附印在卷末。我不知道尚钧先生是谁,也无法征求他本人的同意。
好在这个集子的版权是属于作者家属的。为了帮助读者们了解作者起见,我采用了尚钧先生的文章,我想他一定能原谅我。
集子的题名用《大姊》,这是魏先生提出的,他的理由是“这两字叫起来很响亮,并且郑定文这名字给人惊异的发觉,原是从这篇文章开始的。”
我同意他的话。
1947 年10 月。
[再记]我写好了这《后记》,便将前面提到的两篇未收入的稿子退给魏先生,今天得到他的回信,才知道他也并非郑先生生前的友人,现在将他的话抄一段在这里,算是更正,并且请他原谅:① 《大姊》,郑定文著,一九四八年一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② 小说中的“定文”大概就是他自己。
老实说,我和郑定文并不相识,只是他死后我结识了他的几个朋友,他们同意(并且高兴)我去找几个出版机关接洽罢了。所以他家属的地址,我还得打听起来。……
同年11 月。
选自《巴金全集》第十七卷第357—35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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