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场如战场
    人物
    叶纬芳——二十一岁,美艳,擅交际。
    陶文烟——二十五岁,中产的写字间工作者。漂亮,稍有点浮浅轻率。
    史榕生——二十四岁,纬芳的表兄,较阴郁,内向,讽刺性。
    叶纬苓——二十二岁,纬芳之姊,爽直明朗,有点男性化。貌虽端丽,远不及纬芳有吸引力。
    叶经理——纬芳之父。
    叶太太——纬芳之母。
    史太太——格生之母。
    何启华教授——三十六岁,貌不扬。
    王寿南——星洲富豪,乃叶所经营之公司之董事长。
    王守南之子。
    舞台宾客、女主人。
    咖啡店仆役。
    男女佣数人。司机。工役。
    飞机场送行者、摄影记者等。
    第一场
    (夜。特写:门灯下,大门上挂着耶诞节常青叶圈。跳舞的音乐声。
    (镜头拉过来,对着蒸气迷蒙的玻璃窗,窗内透出灯光,映着一棵耶诞树的剪影,树上的灯泡成为一小团一小团的光晕。
    (室内正举行一个家庭舞会。
    (L.S.年轻的女主人带着陶文炳走到叶纬芳跟前,替他们介绍。乐声加上人声嗡嗡,完全听不见他们说话。文向芳鞠躬,请她跳舞。
    (M.S.文与芳舞。以上都是哑剧。
    (炫目的镁光灯一闪,二人的舞姿凝住了不动,久久不动,原来已成为一张照片,文左手的手指捏住照片的边缘。
    (他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芳的头发与脸。)
    第二场
    景:文炳的办公室。设着几张写字,他占其一。
    (文凝视照片。一个同事在他背后走过,他急藏起照片。手按在电话上,发了一会怔,终于下决心打电话。)
    文:(拨了号码)喂?叶公馆吗?请叶纬芳小姐听电话。
   
     第三场
    景:叶家
    (女佣一手拖着一根打蜡杆,一手持听筒。)
    佣:二小姐出去了。他们都出去了。你打五七四三○。
    第四场
    景:叶家的郊外别墅
    (纬芳与父、母、姊、表兄坐屋外大树下,野餐方毕。父吸雪茄看报。芳半躺半坐,在树身上刻她自己的名字。
    (门内传来电话铃声。)
    叶太:(正削苹果)纬芳,去听电话。
    芳:(继续刻字)姐姐你去听。
    苓:一定又是你的。(但仍立起,上阶入屋内。)
    叶太:不是她的,就是她爸爸的。就他们俩的电话顶多。
    芳:(刻完名字,把小刀扳了扳,折起来,掷给榕生)表哥,还你。
    (榕收起小刀。)
    叶太:榕生,吃苹果。(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榕:姑妈,你自己吃。
    (苓自屋内出。)
    苓:(喊)妹妹,你的电话。(回树下)
    (芳起,赴屋内。)
    叶经理:(抬起头来向芳)嗳,别打得太长。我在这儿等一个要紧的电话。
    叶太:(向榕)你姑父就是这样,难得出来玩一天,还老惦记着公司里的事。
    榕:你们不大上这儿来,真是可惜,这儿风景真好。
    苓:是呀。我们除了夏天上这儿来歇夏,一年到头屋子老是空着,真是白糟蹋了这地方。
    叶太:嗳,榕生,其实你上这儿来住挺好的,你喜欢清静。
    苓:表哥,你可以在这儿写小说,没人打搅你。
    榕:(笑)对了,我可以在这儿写小说,就手给你们看房子。
    叶太:好极了。(取过手袋,从钥匙串上抹下一只来给他)哪,这是大门的钥匙,你不嫌冷清,有空就来住。
   
     第五场
    景:咖啡馆
    (文炳走入,四面张望了一下,找了张桌子坐下,忽然看见榕独坐一隅喝咖啡写稿。)
    文:(点头招呼)嗳,榕生!你也在这儿。
    榕:嗳,文炳。上这儿来坐。
    (文走过来。)
    榕:你是一个人?
    文:(坐下)我在等一个朋友。
    榕:女朋友是不是?
    文:(笑)不,不,不过是个朋友。
    榕:(打手势招呼侍者)你吃什么?
    文:来杯咖啡吧。──你在写稿子?
    榕:(笑着叠起文稿)我正打算走。
    文:再坐一会。
    榕:我走了,让你安心的等女朋友。
    文:我给你介绍。
    榕:我不想在这儿招人家讨厌。
    (侍者送咖啡给文。)
    榕:(向侍者)账单。(向文)几时我们去游泳。
    文:这天游泳,不太冷么?
    榕:不,我有个亲戚借了个别墅给我,有室内游泳池。
    文:室内游泳池──这别墅一定非常讲究。
    榕:那房子不错,风景也好。
    文:在哪儿?
    榕:在青山。
    文:嗳,榕生,你能不能借给我用一天?
    榕:啊,我知道,你要带女朋友去,是不是?(付账)
    文:对了。
    榕:好吧,你几时要,上我家来拿钥匙。(起)我走了,过天见。
    文:过天见。
    (榕去。文看表,喝咖啡,幻想中现出郊外风景,一切都特别浪漫化,落花如雪,他和纬芳挽臂在花下走过,两人抬头望着精雅的别墅,相视一笑。他要吻芳,芳挣脱逃去,他在树后追上了她──)
    一个声音:对不起,我来晚了。(芳已来到他桌前)
    文:(吃惊,立起)不晚,不晚。(帮芳脱大衣)
    芳:你一个人在这儿发怔,想什么?
    文:我在这儿想,这两天郊外的风景很好。几时我们到青山去玩一天,换换空气,好不好?
    芳:你常到青山去么?
    文:我常去。我有个别墅在那儿,玩累了可以在屋子里休息休息。
    芳:那倒很方便。
    文:这个礼拜六你有空么?一块儿去好不好?
    芳:礼拜六我有点事,礼拜天吧。
    文:好,好。
    (仆欧送菜单来,文接过研究。F.O.)
    第六场
    景:别墅门前
    (文开汽车在别墅前停下,看了看号码。芳坐在他旁边,诧异地望望车窗外,又望望他。)
    芳:咦,你不是说到你的别墅去?
    文:对了,就是这儿。(手持野餐篮下车)
    芳:(诧笑)就是这儿?
    (文绕到她那边去替她开车门。芳下车。)
    芳:(带着惊异的微笑望着房屋)这是你们的房子?
    文:(微愠。打趣地)你看我不像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芳:(笑)不,不,你别误会。
    文:这房子其实并不好。自己用还可以将就,请客,地方就不够大,设备也不是最新式的。(指墙壁)这颜色也不够大方。
    芳:(微愠)我倒觉得挺不错。我最喜欢这颜色。
    文:那好极了,我真高兴,刚巧是你最喜欢的颜色。本来打算换一个颜色,现在绝对不换了。
    芳:(望着他微微一笑。走到大树下,见树上刻的“纬芳”二字)咦,这是什么?──这不是我的名字?
    文:(吃惊)这──这个──
      芳:真奇怪,这是谁刻的?
    文:(随机应变)还有谁呢?
    (芳望着他笑。)
    文:(勇气陡增)纬芳,这可以证明我不看见你的时候,也一直想到你。(握住她的手)
    芳:(挣脱走开)我们进去坐会儿,我累了。
    文:好。(同上阶,入走廊。文掏出钥匙开门。)
    第七场
    景:穿堂
    (狭长的穿堂。文让芳先走入,然后跟了进来。)
    文:你累了,上客厅去休息休息。(一开门,却是一个衣兹,里面挂着几只衣架,一件雨衣,兹角立着一只高尔夫球杆袋。)
    文:(略怔了怔,但立即随机应变)来来,我先给你把大衣挂起来。(转身帮芳脱大衣,挂兹内,再开另一扇门。)
   
     第八场
    景:客室
    (房间很大,新巧精致。有楼梯通到二楼。玻璃门通走廊。
    (文推开房门,芳在他后面探头进来张望。)
    芳:啊,这是客厅。
    文:进来坐,进来坐。(同入)
    芳:(看见钢琴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她父亲,一张是她母亲)嗳,这是谁?
    文:呃──这是──我父亲母亲。
    芳:哦?怎么一点也不像你?
    文:是吗?人家都说我活像我父亲年轻的时候。
    芳:(转身见书架上姊照片)唔!这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
    文:我哪儿来的女朋友,除非是你。
    芳:得了,别赖了!到底是谁?(持照片看)
    文:是我妹妹。
    芳:你骗人。
    文:真的。(并立看照片,手臂兜住她的肩膀。)
    芳:(闪避走开,看到桌上的野餐篮)我们别在屋里吃饭,出去野餐,找个风景好的地方。
    文:对了。现在就去,好不好?
    芳:也好。(检视篮中罐头)这汤最好热一热。
    文:(接过两罐头汤)我去热。
    芳:我来帮忙。这儿有厨房没有?
    文:有有。
    第九场
    景:穿堂
    (文在前面走,芳在后面跟着。文试甬道尽头的一扇门。)
    第十场
    景:室内游泳池
    (一片黑暗。一扇门推开了,射进一角光来。隐约可以看见文走了进来,芳立门口。)
    芳:你怎么不开灯?
    文:我在找电灯开关。
    芳:嗳,当心,当心。
    (訇然一声响。水花四溅声。芳急捻开电灯。原来这里是室内游泳池。文已跌落池中。两只罐头在水中载沉载浮。)
    芳:怎么回事?
    文:(喘息着在水中游泳)真是笑话,自己家里,都会迷了方向。
    芳:你还嫌这屋子太小,屋子再大些,不更要迷路了?
    文:(勉强哈哈笑着)可不是!真是笑话!(攀着池边爬上来)我们这房子,这半边是新盖的,盖了之后我就没来过,所以简直摸不清。
    芳:幸亏我在这儿,要是你一个人,淹死了都没人知道。
    (文以手背拭面上水。)
    芳:(不耐烦地)嗳呀,瞧你这浑身水淋淋的,怎么能走出去。上楼去瞧瞧有电炉没有,把衣服烤干它。
    第十一场
    景:客室
    (文与芳同入,经客室上楼梯。文的湿鞋在浅色大地毯上印了一行脚印。)
    芳:你瞧,这地毯给你糟践的,简直完了!
    文:(强笑)你心疼我这地毯?
    芳:这么好的地毯,我怎么不心疼?
    文:(感动,窘笑)纬芳,你太好了,处处替我打算。(握住她的手)
    芳:(不耐,甩脱他的手)得了得了。
    第十二场
    景:二楼,楼梯口
    (文与芳走上楼来,文推开最近的一扇门。是一个卧室,迎面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大照片,仅是头部,芳的父母居中,芳与姊分立两旁。文呆住了。配音的音乐突然爆发,高涨。
    (文回顾,芳无声地抽搐着大笑。文不知所措。芳终于笑出声来。在她的狂笑声中D.O.)
    第十三场
    景:大门前
    D.I.(文奔出,上车,开车走。)D.O.
    第十四场
    景:偏僻的公路上
    D.I.(文的汽车横冲直撞而来,一歪,驶到路边,戛然停住。文呆呆地坐在车盘前。片刻,他从袋中摸出皮夹子,取出他与芳共舞的照片,看照片。照片中的芳突然张开了嘴,嘲讽地狂笑起来。他不能忍受,把照片撕成小片掷出车外。他再踏动马达。F.O.)
    第十五场
    景:榕家。穿堂,灯光下。
    F.I.(女佣开了门站在一边。文立门口。
    (榕自客室出迎。)
    榕:嗳,文炳,进来坐。(导入客室门口)
    (文瞥见客室内有一老一少二女子,退缩。)
    文:你们有客,我改天再来吧。还你这钥匙。(授匙予榕)
    榕:(接匙,向他眨眨眼)今天怎么样?玩得挺高兴吧?
    文:(苦笑)嗳。那地方风景真不错。
    榕:(拍文肩,低声)是谈恋爱最合适的地方。嗳,等你恋爱成功了,可别忘了请客,啊!
    文:(苦笑)好,我走了,过天见。
    榕:别走,进来坐一会。(拉入客室)
    第十六场
    景:榕家客室
    (榕母史太太与叶纬苓正坐谈。)
    榕:这是我的老同学,陶文炳。这是我母亲。这是我表妹,叶纬苓小姐。
    (众点头为礼。文见苓吃惊,想起别墅中照片,知系芳姊。)
    史太:陶先生请坐。我去叫他们沏茶。
    文:伯母别费事了。
    (史太出。榕让文坐,自己坐母座位。)
    榕:(向苓)你刚才问我要邮票,这位陶先生在进出口行做事,世界各国的邮票他都有。
    文:叶小姐喜欢收集邮票?
    苓:(笑)喜欢是喜欢,可是并没有什么名贵的邮票。
    榕:不用客气了,你那张巴西的纪念邮票还不算名贵?
    苓:也就那么一张。
    文:是纪念第一次革命的,是不是?
    榕:你有没有?
    文:(摇头)这很少见的,听说市面上一共没有几张。
    榕:(向苓)他也是个集邮家。你缺哪一种,可以跟他交换。
    苓:澳洲的邮票你有没有?
    文:有有。过天我交给榕生。(立起)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点头,出。)
    榕:有空来玩。(送出)
    (苓立起来,走到书桌前面,拿起榕的一叠原稿翻看,若有所思。榕回客室。)
    苓:表哥。
    榕:嗯?
    苓:你这稿子这么乱七八糟的,得重新抄一遍吧?
    榕:嗳。
    苓:过天我来帮你抄。
    榕:不用了,我自己抄。
    苓:真的,我反正没事。
    榕:好吧,那么谢谢你。
    第十七场
    景:(同上,但有阳光自窗内射入。苓坐窗前抄文稿,榕坐室之另一隅吸烟构思,面前摊着纸笔。)
    苓:(放下笔)表哥,我倒已经抄完了。(立起,整理一大叠文稿,压上一只镇纸。四面看看。没有别的事可做,拿起茶来喝了一口。)我走了。(拿起手袋)陶先生这一向没来?
    榕:(继续写稿)哪个陶先生?
    苓:你那老同学。
    榕:哦,你说陶文炳。他没来。
    苓:(打开手袋)下次你看见他,你把这张邮票交给他,跟他换一张澳洲的。(递一张邮票给榕)
    榕:(诧)咦,这不是你那张巴西的纪念邮票?干吗不要了?多可惜。
    苓:其实这种邮票也没什么稀奇,不过陶先生说他没有,所以我想跟他换一张。(向内室嚷了一声)舅母,我走了!(出)
    (榕手里拿着邮票,面现诧异之色,抓了抓头发。榕母自内室出。)
    史太:纬苓走了?
    榕:唔。
    史太:她这一向常来。我看她对你很有意思。
    榕:不,不,绝对不是。
    史太:你又何必瞒着我?亲上加亲,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榕:(不耐)妈,你完全误会了。
    史太:(恼)得了,反正你不愿意告诉我就是了。
    榕:(不得已地)不是呃──告诉你:纬苓这一向老上这儿来,我想她是希望在这儿碰见一个人。
    史太:谁?
    榕:陶文炳。
    史太:那你为什么不给他们拉拢拉拢?
    榕:(厌倦地)没用。只要让纬芳知道她姐姐喜欢这人,非把他抢了去不可。抢了去再把他扔了。
    史太:(想了想)嗳。纬芳这孩子是这么个脾气。她姐姐呢也太老实了。
    榕:(皱眉)她们姐妹俩真是完全相反。(D.O.)
    第十八场
    同景
    (D.I.纬苓、纬芳姊妹俩并坐在沙发上,穿着薄纱夏衣,芳手中捧着一杯冷饮。)
    (镜头拉开,榕坐一边相陪。)
    芳:表哥,我们明天就搬到青山去过夏天,你也去,好不好?
    苓:那儿凉快得多。
    榕:好,我明天有空就来。
    芳:妈还说叫你多带几个朋友来。
    榕:(自抽屉内取出一个开口的信封递给苓)差点忘了,有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苓:(惊喜,打开,见是许多张邮票)这么许多!
    芳:什么东西?
    苓:(不让她夺过去)表哥,你干吗不请陶先生到青山去住两天,比方礼拜六去,礼拜一回来。
    芳:(锐利地看了苓一眼。向榕)哪个陶先生?
    榕:陶文炳。
    芳:陶文炳?我认识他。
    榕
    苓:(愕然,同声)你认识他?
    芳:(胜利地)我们是很熟的朋友。嗳,表哥,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叫他一定得来。
    (苓锐利地看了芳一眼,低下头去把邮票收到手袋里,神色凄凉。)
    榕:(看了她们俩一眼)好,我待会给他打电话。(D.O.)
    第十九场
    景:榕家
    D.I.(榕正打电话给文)
    榕:他们家两个小姐你不都认识吗?他们二小姐说她跟你是很熟的朋友。
    第二十场
    景:文的办公室
    (文坐写字前听电话)
    文:(窘)是吗?他们二小姐是──……哦,就是叶纬芳小姐。我见过的。……(窘,拭汗)她还说什么没有?没说什么?就说我一定来?(喜出望外,惭愧地嗫嚅笑着)好,那么我──好,咱们礼拜六青山见。(挂上)(F.O.)
    第廿一场
    景:飞机场
    F.I.(叶经理送王寿南回新加坡。王矮胖,发已花白,戴黑边眼镜。王上机,摄影记者瞄准镜头,一群送行者脱帽挥动。)
    王:(忽在机门转身大唤)叶经理!
    叶:(趋前)嗳,董事长。
    王:我忘了跟你说,我那孩子到香港来读书,想请你照应照应。
    叶:那当然,那当然。令郎大概几时动身?
    王:大概就是这两天。
    叶:好极了,那我等您的电报,我来接飞机。
    王:费心费心。(入机)
    第廿二场
    景:别墅客室
    (榕领文入,文手提小皮箱。)
    榕:对不起,这儿的主人暂时不能来欢迎你,只好由我代表。
    文:(低声)他们有事?要是不方便──
      榕:不,不,没关系。坐。(二人坐下)他们在那儿忙着预备招待贵客。
    文:什么贵客?
    榕:王寿南的儿子明天从新加坡来。
    文: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寿南呀?
    榕:嗳。我姑父那公司,他是董事长。
    (男仆送茶入。)
    榕:(指箱向仆)陶先生是住哪间屋子,你给送去。
    仆:噢。(提箱出)
    榕:我们也去瞧瞧你的屋子。(偕文随仆出)
    第廿三场
    景:文卧室
    (纬苓正将一只小无线电搬置床前,俯身插扑落。
    (仆提箱入。榕与文随入。)
    榕:(向苓)咦,你在这儿!
    (文与苓互相点头为礼。)
    苓:我来瞧瞧还缺什么东西。
    文:费心费心,叶小姐。
    苓:干吗那么客气。表哥老是叫你文炳,我也就叫你文炳了。
    榕:你也就叫她纬苓得了。
    (文微笑。)
    苓:(旋无线电试听,向文)你喜欢哪一类的音乐?
    文:我都喜欢。
    榕:(走到窗前,向文)你这屋子比我的好,正对着花园。
    文:(也走到窗前)刚才我看见一棵栀子花,开得真好。
    苓:你喜欢栀子花?我去给你摘点来。(拿起桌上的一只花瓶走了出去)
    文:这位叶小姐真热心。
    榕:是的,我这个表妹人真好。(“这”字特别加重)你跟她熟了就知道了。
    (纬芳入,穿着游泳衣,外面裹着短浴氅。)
    芳:(甜笑)文炳,好久不见了。
    文:(有点窘)纬芳。
    芳:我叫表哥带话给你,带到了没有?(不等他回答,向榕)妈叫你去陪客去,来了个何教授。
    榕:哦,是姑父找他来看古董的,是不是?
    芳:嗳。请了人家来,他老人家自己又不在家。
    (榕出。)
    文:你要去游泳去?
    芳:(笑挽文)我想先去照两张游泳照。你来给我照。
    第廿四场
    景:园中
    (芳一手拎着照相机甩来甩去,偕文同行。)
    文:你真原谅我了?
    芳:不原谅你,也不会请你来了。
    文:纬芳!(想吻她)
    芳:嗳,原谅了你,你不能就得寸进尺呀。(半推半就)
    (苓在树丛后采花,隔花见文吻芳。她拿着一把花,立在那里呆住了。)
    (隐约见文与芳走了过去。)
    (苓低下头去看了看手中的花,突感无聊,手一松,花都落到地下。)
    第廿五场
    景:客室
    (榕陪何启华教授坐谈。)
    榕:何教授,我姑父丢下话来,请您无论如何要等他回来,晚了就住这儿。
    启:(笑)好,好。(立起赴窗前)这儿环境真好。
    榕:这儿就是还清静。
    启:(指点)那就是青山饭店吧?
    榕:嗳。(与启并立窗前)
    (在远景中,文在草坪上替芳拍游泳照。)
    (启注意到芳健美的姿态,不觉神往。)
    榕:(看了启一眼)那是我二表妹。
    启:噢。这位小姐活泼得很,活泼得很。
    榕:(咳了声嗽)对了,非常活泼,会交际。(笑)所以许多人造她的谣言,说她“玩弄男性”。
    启:哦?(回到原座)
    榕:(倚窗台立,笑)其实她就是心眼太活,虚荣心又大,恨不得普天下的男人都来追求她。谁要是跟她认真,那可准得受很大的刺激。
    启:(微笑)听你老兄这口气,倒好像你也是受了点刺激。
    榕:(诧)我?(笑了起来)我绝对没这危险。我太明白她了,知道得太清楚了。
    (芳把浴氅松松地兜在肩上,露出全部曲线,太阳眼镜拿在手里甩来甩去,袅娜地走了进来。见启,突停步,庄重地把浴氅裹得紧些。文随后入,拿着照相机。)
    (榕与启立起。)
    榕:我来介绍。何启华教授,叶纬芳小姐,陶文炳先生。(启与二人握手)
    芳:我不知道有客在这儿,衣裳也没换。
    榕:咦,刚才不是你叫我来陪客的?
    芳:(瞪了他一眼)请坐请坐,何教授。
    (众坐。)
    榕:何教授是考古学专家。
    芳:考古学!我对考古学最感到兴趣了。
    (文向她看了一眼。)
    启:(有戒心)是吗?
    芳:几时您公开演讲,我一定去听。
    启:一定要请您指教。
    (男仆入。)
    仆:何教授的电话。
    启:噢。(随仆出)
    芳:(拿起照相机递给文)给表哥也照一张。
    (文将照相机对准榕,芳也射到镜头上去看,脸与文的脸挨得很近,耳鬓厮磨。二人突然相视一笑。)
    榕:(视若无涎,向芳)你觉得这何教授怎么样?(文扳照相机,给他拍了一张。)
    芳:完全学者风度。我简直崇拜他。
    文:嗨,你除了我,不许崇拜别人,听见没有?(握住她的手)
    芳:(笑)咳,连何教授这样的人你都要吃醋?
    文:不管是谁,你朝他看一看我都要吃醋。
    芳:傻子。
    (二人含情脉脉四目相视。
    (榕半躺半坐,两手插在袋里,吹着口哨,不去注意他们。)
    芳:文炳,你去拿了游泳衣,上游泳池等着我。
    文:好。你可得快点来。(出)
    芳:何教授不知道会不会游泳。
    榕:(温和地)嗳,我可得告诉你,那何教授呀,你不用打他的主意,白费心。
    芳:我不懂你说什么。
    榕:我已经警告过他了,叫他别上你的当。
    芳:什么?(走近前来)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榕:我告诉他你是什么样的人。
    芳:我是什么样的人?
    榕:(笑)你还不知道?还问我?
    芳:(顿足)表哥,你真可恶。我就不懂,这何教授也有这么大年纪了,还怕他自己不会当心,要你像个奶妈似的照应他。
    榕:我不是照应他。老实说,他要是上当也是活该。
    芳:那你干吗多管闲事?
    榕:因为文炳是我的朋友。
    芳:文炳跟我的事你管不着。
    榕:我管不着呀?告诉你:不许你跟何教授胡闹,要不然哪──
      芳:要不然怎么?
    榕:我跟你捣乱,你就是受不了。
    芳:(泫然欲涕)表哥,我简直恨你。
    榕:(拍拍她)好,恨吧。我不怕你恨。谁要是给你爱上了可就倒楣了。(出)
    (芳气愤,然后她的怒容突化为满面春风──何启华入。)
    启:(见她一人在此,有点着慌)咦,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芳:请坐。他们一会儿就来。
    启:(想溜)我──我上我屋去休息休息吧。
    芳:你累了吗?何教授?(整理沙发上软垫)坐这儿,舒服点。
    启:(心悸,不安)不,真的,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再见。
    芳:何教授,您在我们这儿挺闷的吧?也没人可以陪您谈谈。我是学问根本够不上,我表哥呢,又有点──(笑着敲了敲头)有点神经。
    启:(愕然)哦?倒看不出来。
    芳:你不觉得他有点奇怪么?
    启:(思索)呃……嗳。也许是有点……奇怪。
    芳:其实这话我不应当告诉人。咳,我真替他难受。也是我害了他。
    启:(不解)怎么?
    芳:(顿了顿。微笑)你听他说话那神气,简直像是恨我是不是?
    启:可不是。(片刻的静默)他──不恨你?
    芳:(笑)恨我倒好了。
    启:(终于恍然)哦,他爱你。
    芳:我真不该告诉你这话。至少我应当替他保守秘密。(把两条腿蜷曲着缩到沙发上,坐得舒服点,但忽然发现大腿完全裸露,轻轻惊叫了一声“嗳呀!”急把浴氅拉下来遮住。)我真觉得对不起他。自从我拒绝了他,他大概受的打击太重,简直成了神经病。
    启:我明白了。
    芳:(带笑)你等着吧,他一有机会就会对你说我的坏话,说我是害人精,专门玩弄男性。你不用理他。
    启:当然不理他。
    芳:(突换轻快的口吻)我们不谈这个了,出去走走,换换空气。(起)
    启:(欣然立起)好。
    芳:你没事吧?
    启:没事。我正想出去瞧瞧。(将偕出)
    (榕入。芳见榕,立挽启臂,亲匿地向他微笑。启受宠若惊,报之以微笑。然后他发现了榕,与榕目光接触。启有点窘,又有点恼怒,立即掉过头去。)
    榕:(闲闲地)出去散步,是不是,何教授?
    启:(顽抗地)嗳。
    (芳挽启臂昂然走出,不理睬榕。
    (榕瞠目望着他俩的背影。
    (苓在楼梯上出现,下楼。她的头发已改梳与芳完全相同的式样。)
    榕:(闻高跟鞋声,回顾见苓)嗳,纬苓,你的头发怎么了?
    苓:你说这样好不好?(旋过头来给他看)
    榕:(摇头)你光是头发学她的样子有什么用。
    苓:(心虚地窘笑)我不懂你说什么。
    榕:(低声)我早知道了,你不用瞒我。
    苓:(倚在最后一根楼梯栏杆上)你怎么知道的?
    榕:那还看不出来?
    苓:(恐慌)文炳知道不知道?
    榕:他要不是那么个大傻瓜,他也早知道了。
    苓:你可千万别告诉他。
    榕:我去告诉他干吗?
    苓:你看纬芳是真爱他么?
    榕:(摇头)她不过是耍弄他。现在倒已经又有了个何教授。
    苓:(迫切地)哦?
    榕:可是她不会为了个穷教授放弃文炳的。好在王寿南的儿子明天就要来了,又年轻,又是天字第一号的大阔人。敢保他一来,什么教授呀,文炳呀,全给淘汰了。这是你唯一的希望。
    (文入。苓急扯了扯榕的衣服示意。榕回顾见文。)
    文:纬芳呢?
    榕:她出去了。
    文:出去了?不会吧?她叫我在游泳池等她。
    (启匆匆自玻璃门入,四顾,找了一副太阳眼镜。)
    启:这是不是纬芳的?(改口)呃……这是二小姐的吧?
    (文向前走了一步,望着启。)
    榕:(向苓)这是何教授。(向启)这位是大小姐。
    启:(向苓点头微笑,匆忙地)对不起,二小姐等着要。出去散步,忘了带太阳眼镜。(急出)
    (静默片刻。文像是要跟出去,走到玻璃门口又停住了,呆在那里。
    (苓同情地望着他,作苦痛的微笑。)
    第廿六场
    景:饭厅
    (芳在餐桌上摊着化装跳舞的服装,加钉花边水钻亮片子等。启坐在旁边看。
    (文入。)
    文:(强笑)纬苓叫我来叫你们去吃点心。
    芳:噢,就来了。
    文:这是你今天晚上化装跳舞的衣裳?
    芳:嗯。
    文:你扮什么?
    芳:扮杨贵妃。启华(指启)扮高力士,搀我进去。
    文:(忍气,佯笑)谁扮唐明皇?
    芳:唐明皇的衣裳没有。好容易借来这么两套。(持高力士帽置启头上试戴)眼镜可不能戴。
    (代他摘下眼镜。)
    (文不能忍耐,猝然转身出。)
    第廿七场
    景:客室
    (榕与苓在吃点心。沙发前矮桌上放着茶点、咖啡。文入。)
    苓:文炳,化装跳舞你有衣裳穿么?(替他倒咖啡)
    文:我正在想不去了。化装跳舞这玩意儿,实在不大感到兴趣。
    (苓失望。榕看看她。)
    榕:(向文)你去一会,早点回来也是一样。就在青山饭店,(用下颏指了指)这么近。
    文:我也没衣裳穿。
    苓:我爸爸有一套衣裳,可以借给你。
    (芳偕启入。文立即拿起一张报纸,埋头看报。)
    苓:(向芳)爸爸那件化装跳舞的衣裳有没有带来,你知道不知道?
    芳:我记得仿佛带来了。(坐下,将三明治递给启。启取食。)
    苓:(向文)我去拿来你瞧瞧。(出)
    (芳倒咖啡。)
    文:(向芳)待会儿给你多照两张杨贵妃的照片。
    芳:对了。(向启)我们照两张相,留着做个纪念。
    (文气愤,报纸豁喇一声响,又埋头看报。)
    芳:启华,你瞧,爸爸新买的古董。(指炉台上铜器)你给估一估是真是假。
    启:(起立检视,摇头)我上次就告诉叶经理,这种铜器都靠不住。
    榕:(笑)何教授,你总该知道,人家自己愿意上当,你警告也是白警告呀!
    启:(怒)你说谁?
    榕:(望着他微笑)说谁?说我姑父。还有谁?难道是说你?
    芳:(打岔,以手帕煽风)真热,一点风都没有。(向启)咱们出去坐一会。(自玻璃门出,至走廊上。)
    (启狠狠地瞪了榕一眼,随芳出。)
    第廿八场
    景:走廊
    (芳倚柱立。启出,立她身旁。)
    启:你那表哥──真是神经病!
    芳:你别理他。
    启:(抚芳臂)他这一向有没有跟你找麻烦?
    芳:(长叹)他反正总是那样疯疯癫癫的。我真替他难受。
    启:你的心太好了。
    芳:我知道。我的毛病就是心太软。
    启:对了。比方你对陶文炳,其实你应当老实告诉他,叫他死了这条心。
    芳:(别过脸去)你又来了。
    启:你没看见他那神气,就像你是他的。
    芳:他也怪可怜的。
    启:你还是有点爱他。
    芳:不,不,绝对不。
    启: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芳:我实在是不忍心。他已经够痛苦了,再也禁不起这打击。
    启:有时候一个人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使他更受刺激。
    芳:你这话很有道理。可是……我这人就是心软,踩死一只蚂蚁,心里都怪难受的。
    启:反正迟早总得告诉他的。(握住她的手,低声)你现在马上就去告诉他。
    芳:别这么逼我好不好?(撒娇地把头倚在他胸前)你老是欺负我。
    启:(软化)纬芳!(抱住她)
    芳:也不知怎么,自从遇见了你,就像你有一种魔力,使我完全着了迷。
    启:(晕陶陶)真的?
    芳:不知道别的女人看见你,是不是也像我这么着迷?
    启:(俨然以大情人自居)你放心,纬芳,我反正只爱你一个人。
    芳:启华!
    启:可是你得老实告诉我,你对我不是一时迷恋吧?你是真爱我?
    芳:你还用问吗?傻子。
    (启想吻她。苓自玻璃门出。芳先看见了她,急推开启。)
    芳:姐姐,上这儿来,这儿挺凉快的。
    苓:我找不到那件衣裳。爸爸房间里没有。
    芳:那么就在大箱子里。
    苓:我去瞧瞧。(入玻璃门)
    芳:(恐慌)她刚才看见我们没有?
    启:不知道。
    芳:说不定她站在那儿半天了,我们说的话都让她听了去了。
    启:那有什么要紧。我们也没什么瞒人的话。
    芳:不是这么说。我们的感情太纯洁,太神圣了,别人是绝对不能了解的。
    启:(握住她的手)是的。可是我们总不能永远保守秘密。
    芳:那当然。可是暂时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
    (文炳自玻璃门入。启放下芳手。文望望他俩,郁郁地踱到一边去,凭栏立着。)
    启:(指指他,轻声向芳)快告诉他。
    (芳猛烈地摇头。启迫切地点头。文回过头来看看他们。)
    芳:(匆忙地)你们谈谈吧,我得去洗澡去了。(急去)
    启:(踌躇片刻,咳了声嗽,摸出匣来递给文)抽。
    (文不理睬。)
    启:(自己点上吸)陶先生,我正想跟你谈谈。
    文:有什么可谈的?
    启:纬芳有两句话跟你说,又怕你听了太受刺激。
    文:(爆发)笑话!她有话自己不会说,要你做代表?你凭什么代表她?凭什么?(打启)凭什么?(再打启)
    启:(大喊)好,你敢打我?(还打。二人扭作一团)
    (榕急自玻璃门出。)
    榕:嗳,嗳,怎么回事?
    启:这家伙──动手就打人!
    文:(一面扭打,向榕)抢了我的女朋友还在我面前得意──不打他打谁?
    榕:(拚命拉劝)好了好了,你们这算什么?
    文:(向榕)我就不懂,纬芳不知道看中他哪一点?
    榕:咳,你不懂么,他是个男人哪。反正只要是个男人,就得爱她,追求她,要不然,就不能满足这位小姐的虚荣心。
    启:好,你侮辱纬芳!(打了榕一个耳刮子,打得榕踉跄倒退几步)
    文:(向启)他侮辱纬芳,关你什么事?(拍胸)有我在这儿,轮不到你管!
    启:你才是多管闲事──你是纬芳的什么人?
    文:你管不着!你自己呢,你算是纬芳的什么人?
    (启打文,文还敬。榕抚着面颊站在一边,看见他二人又打成一团。)
    榕:(拉劝)得了得了,为这么个女人打架,真不犯着!
    文:好,你又侮辱纬芳!(打榕)
    启:不许你打他!这是我的事!(打榕)
    (三人混战。走廊上的桌椅都被撞倒在地,玻璃门也敲碎了。)
    第廿九场
    景:芳卧室
    (灯下。芳正坐妆台前化妆。杨贵妃服装挂在衣兹外。
    (苓扮古西方贵妇入,穿着钢丝撑开的广裙。)
    苓:妹妹,你看我这件衣裳怎么样?
    芳:好极了。真美。──嗳,你过来我瞧瞧。(立起来,仔细检视苓衣后身)这儿有点不对。(扯苓裙)
    苓:(回顾镜中背影)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芳:唔?(继续扯苓裙。针线嗤的一声裂开)糟糕!
    苓:怎么了?
    芳:不要紧,我来给你缝两针。(取针线,蹲下缝裙)你说你有话跟我说?
    苓:刚才我听见你和何教授说话。
    芳:噢。你听见多少?全听见了?
    苓:我听见你说你爱他,不爱文炳。
    芳:哦?(继续缝衣)
    苓:你不爱文炳,为什么不告诉他?
    芳:(一心一意地缝衣)为什么要告诉他?
    苓:你不告诉他,我就告诉他。
    芳:(在片刻沉默后,抬起头来微笑望着苓)姐姐,原来你喜欢文炳,我真没想到。
    苓:你有什么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了。
    芳:(笑)好吧,希望你恋爱成功。
    苓:(尖叫)嗳呀!(急抚腰)
    芳:嗳呀,针戳了你一下,是不是?疼不疼?
    苓:你不打算告诉他?
    芳:嗳。
    苓:那我就告诉他。
    芳:他根本不会相信。他一定非常生气,以为你造谣言。
    苓:(想了想)你这话也有理。
    芳:(咬断了线,替苓整理裙幅)哪,现在好了。
    苓:(转身返顾,在镜中自照)那么,你不肯放弃文炳?
    芳:唔。
    苓:那何教授呢?
    芳:我两个都要。
    苓:妹妹我跟你商量:王寿南的儿子明天就来了。一个他,一个何教授,你还不够么?
    芳:不行,我喜欢热闹,越多越好。
    苓:越多越好,刚才他们为你打架,你知道不知道?
    芳:唔。(微笑)我听见说,今天打架也有表哥。真奇怪,关他什么事?
    苓:你恨不得连表哥也要,是不是?
    (芳微笑不语,对镜涂唇膏。镜中映出苓悄然离室。)
    第卅场
    景:客室
    (苓戴黑绒面具,挽着斗篷拿着手袋走下楼梯。到了楼梯脚下,回顾,见芳穿着便装下楼,诧。)
    苓:咦,你怎么还不换上衣裳?
    芳:(微笑)我不去了。
    苓:为什么?
    芳:有点头疼。
    苓:(突然恐慌起来,取下面具,轻声)文炳知道不知道你不去?
    (文穿苏格兰装入室,衣服太短小,格子呢短裙只齐大腿。)
    文:纬苓你瞧──不行,太短了。
    芳:(纵声大笑)呦!真漂亮!文炳,你自己去照照镜子。
    (文羞惭,自己低头看了看,牵了牵裙子。)
    苓:稍微太短一点。没关系。
    文:不,实在不能穿。纬苓,对不起,我想不去了。
    苓:衣裳其实没关系,大家都是闹着玩嚜。
    文:不,真的。你们去吧。反正有榕生,他跳舞跳得比我好。
    (苓无语。)
    文:(向芳,用漠不关心的口吻)我听见说你也不去。
    芳:嗳,我累了。难得有机会在家里休息休息。
    文:我们可以在花园里散散步,今天晚上月亮很好。
    芳:(媚笑)你也跟我一样,最喜欢清静。
    文:嗳。(向苓)纬苓,真对不起。
    苓:(戴上面具,轻快地)没关系。表哥呢?我去瞧瞧他打扮好了没有。(出)
    文:你姐姐是不是有点不大高兴?
    芳:我怎么知道。
    文:纬芳,待会儿我们上花园去,那何教授要是又跟了来,你可千万别理他。
    芳:咳,你不知道,这人简直像牛皮糖似的,黏上了就不放。
    文:我真不懂,你干吗不老实告诉他,叫他别在这儿讨人厌。
    芳:我就是心太软。
    文:有时候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让他受痛苦。
    芳:你这话说得真对,可是我这人就是这样,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
    文: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
    芳:(叹息)我知道。老何也真可怜。(把头偎在文胸前,低声,热情地)文炳,你到底爱我不爱?
    文:(低声)我爱你,我爱你。(吻她)
    (启入。)
    启:(大怒,向文)嗳,你在这儿干什么?
    文:(回顾)干什么?你猜我在干什么?(再吻芳)
    启:(一把拖开他,挥拳相向)这小子──非揍死你不可!
    芳:(拉劝)嗳,启华,你别这么着。
    启:纬芳,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文:(向芳)对了,你走开,我来对付他。(二人扭打)
    芳:(竭力拉劝)你们怎么了?都疯了?
    (榕入,一只手臂绑着绷带吊着,颊上贴橡皮膏,十字交叉。)
    榕:(遥立大声喊)好了好了,别打了,下午已经打了一架。
    (苓随榕后入室。)
    芳:(拚命拉开文与启)表哥,你快来帮我。
    榕:(连连摇手)刚才我劝架,已经给打得这样,再劝,我这条命也没有了。
    (文与启自觉惭愧,住手。)
    文:(走到榕身边)你怎么了,榕生?
    苓:我看他这胳膊伤得不轻,我给他绑上了绷带。
    芳:(向榕)你这样子,还去跳舞?
    苓:(笑)不去了,我们都不去了。
    (女佣入。)
    佣:太太叫表少爷搽上这药。(递一盒药给榕)
    苓:(代接,看盒面)这是云南白药,听说灵得很。
    芳:(向榕)值得试一试。来,我给你解开。(要解带)
    苓:到他房间里去搽。
    (榕,苓,芳同出,女佣随出。)
    文:(向启)好,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启:好。
    (二人坐。沉默片刻。)
    启:(恳切地)我得跟你道歉。
    文:(恳切地)我们大家都有不是的地方。
    启:不,不,我承认是我不对。(有点羞涩地)纬芳要不是爱上了我,你也不会失恋。
    文:(诧)爱上了你?(失笑)何教授,你怎么知道她爱你?
    启:当然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文:(大笑)得了,你别自己骗自己了,何教授!她刚才还在那儿跟我说你讨厌,像牛皮糖似的,钉着她不放。
    启:(跳起来)你胡说!这小子──你是讨打!(挥拳作势)来来来!
    文:(也跳起来)打就打,谁怕你?
    (二人相向立,准备动武。静默片刻,启突然大笑。)
    启:你这身打扮,实在太滑稽了!(笑倒在沙发上)
    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裙)嗳,是有点古怪。
    启:你这样子,我实在没法跟你打架。
    文:别打了,我们还是平心静气的讨论一下。
    启:好吧。(坐直了身子)
    文:你听我说:刚才我劝纬芳,我说她应当告诉你老实话,索性叫你死了心。可是她说她不忍心告诉你──
      启:(错愕)不忍心告诉我?
    文:(举手制止)你听我说。她说不忍心,我就说:有时候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害人家受痛苦。
    启:(变色)哦?……那么她怎么说?
    文:她说她就是心软,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
    启:什么?(站起来激动地走来走去)她真这么说来着?
    文:当然了。
    启:她说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
    文:嗳。
    启:天哪!(踉跄倒退,废然坐在沙发上)
    文:怎么了?
    启:我简直不能相信──我不相信!这都是你造谣言,破坏我们的感情!(跳起来指著文)今天下午我跟纬芳说话,你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偷听,都听了去了。
    文:别胡说!
    启:我也是跟她这么说,我说她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害你受痛苦。她的回答也完全一样。
    文:(怔了怔)她说什么?说蚂蚁?
    启:(点头)说蚂蚁。
    文:总而言之,她完全是耍弄我们?
    启:对了。完全是水性杨花,玩弄男人。
    文:(怒)你这话太侮辱她了!(跳起来挥拳作势)
    启:(举手制止)嗳,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文废然坐下。二人凄苦地并坐,手托着腮。)
    文:我们怎么办呢?
    启:我们两人一块儿去,当面问她,到底是爱哪个。
    文:(悲哀地)她要是说爱我,我可就完了。
    启:你难道还相信她?
    文:我明知道她是扯谎,我还是相信她。
    启:她要是说爱我呢?
    文: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启:(慷慨地拍了拍文的肩膀)那么,为你着想,我希望她说爱我。
    文:(感动)启华,你真够朋友。(拍他肩膀)
    启:哪里哪里,这不算什么。
    文:启华,咱们出去痛痛快快的喝两杯。
    启:好,文炳,走!我请客。
    (两人勾肩搭背向外走,正遇见榕走进来。)
    文:(兴奋地)榕生,我跟启华上青山饭店去喝酒,你去不去?
    榕:(瞠目望着他们)“我跟启华”!你们倒真是“不打不成相识”!(让开路,但忽然想起来,拉住文臂)嗳,纬芳叫我告诉你,她在花园里等着你呢。
    文:让她等着去。
    启:(向榕)你告诉她,我们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害她受痛苦。
    文:告诉她走路小心点,别踩死了蚂蚁。
    (文偕启出。榕望着他们的后影发怔。)
    第卅一场
    景:别墅门前
    (走廊上点着灯,照亮了台阶与一角草坪。文扶启踉跄回,走入灯光内。
    (榕独坐廊上吸。)
    文:嗳,榕生,你来帮我搀一搀他。
    榕:(帮搀启)何教授喝醉了?
    启:(打呃)我没醉。
    文:他真能喝。(扶启自玻璃门入)
    第卅二场
    景:客室
    (文与榕扶启入。)
    榕:(向文)送他上他屋去吧?不早了,该睡了。
    文:不,我们还得跟纬芳开谈判呢。
    榕:开谈判?(与文扶启到沙发上坐下)
    文:唔,叫她老实说出来,到底是爱我还是爱他。(在启身边坐下)
    启:(头枕在沙发背上,用下颏指了指文,向榕)他还在那儿痴心妄想呢,只要她说一声爱他,他马上投降,你信不信?
    文:要是你,你不投降?不过你自己觉得没希望,所以乐得充硬汉。
    启:(怒)你这是什么话?(突然坐直身子)
    榕:(急捺住启)好了好了,别又打起来。
    (文与启悻悻地互看了一眼,复松弛下来。)
    榕:(坐)照客观的看法,纬芳要是在你们两人中间挑一个,大概是挑文炳。(向启)他比你年轻,比你漂亮。
    启:(不服)他的确是比我年轻。(顾影自怜地摸摸头发,托了托眼镜。)
    文:(嘲笑地)可并不比你漂亮。
    榕:来来来,你们二位,怎么了?你们这样不团结,怎么能对付纬芳?
    启:这话有理!天下女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们男人要是不愿意做奴隶,非团结不可!
    文:对,对!(高举一臂)全世界男人团结起来,打倒女人!
    榕:(也举臂高呼)赞成打倒女人的举手!
    启:(高举双臂)我举两只手赞成。
    文:(故态复萌,代举另一手)三只手!偷人家女朋友!你没来的时候好好的!
    榕:(打他的手)你又来了!
    (芳徐徐地走下楼梯,面容庄严而悲哀。启抬头看见了她,急用肘弯推了推文与榕。三人不安地站了起来。)
    芳:(向文与启)刚才你们叫我表哥带话给我,我不懂你们说什么。可以解释给我听么?(走到楼梯脚下)
    (没有人回答。)
    榕:(望望文与启)怎么都不开口?……来来来,谁放第一炮?
    (二人仍不语。)
    榕:(向芳)这两位先生认为你是欺骗他们,拿他们当玩物。
    启:嗳。你告诉我说你爱我,讨厌文炳,又告诉文炳你爱他,讨厌我。
    文:到底你是爱谁,讨厌谁?
    芳:(鄙夷地)哼!(掉过身去,走开。)
    榕:怎么,你不肯回答?
    芳:当然不。我爱谁,不爱谁,完全是我自己的事,谁也管不着。
    榕:(笑了起来,转身向文与启)好厉害。我真佩服了她。
    (芳转身上楼,但榕抢先抓住她的手臂。)
    芳:干吗?
    榕:你得先回答这问题。
    芳:不回答,就不让我走?
    榕:嗳。
    芳:(甩脱榕手)好。你们问我爱谁。那我就告诉你们。(向榕)我爱你。
    (榕退缩。谁也不作声。死寂。)
    芳:明儿见。(上楼)
    (文与启呆呆地望着她离去。榕软瘫在沙发椅上。)
    启:(搔头)我们到底算打了胜仗,打了败仗?
    榕:(苦笑)打了胜仗?真是做梦!
    文:(阴郁地)至少在我这方面是打了胜仗──没有危险了。
    榕:我害怕。我真害怕。
    启:(严厉地将手搁在他肩上)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出息?
    榕:我没法抵抗她。
    启:你坚强一点。不能破坏我们的联合阵线。
    榕:我要你们俩答应我一件事。
    文:什么事?
    榕:我要你们跟着我,一步也不离开我,绝对不让我跟纬芳单独在一起。
    启:(向文)这小子简直不中用,胆儿这么小。
    文:(向榕)好,我答应你。
    榕:(感激地与他握手)到底是老朋友。
    启:(摇头)真没出息。我得去睡了,明儿见。(出)
    文:(长叹)其实你又何必这么害怕。她看中你,你应当高兴,别人还求之不得呢。
    榕:算了吧。跟她这样的人谈恋爱,不是自讨苦吃?我理想的对象刚巧跟她相反。
    文:哦?你的理想是什么样的?
    榕:第一要爽快,要心眼好,跟我谈得来,而且是真爱我。当然得相当漂亮,可是不至于漂亮得人人都追求她。
    文:听你说的,倒有点像纬苓。
    榕:(想了想)嗳。(微笑)可惜有一个条件不合:纬苓并不爱我。我要是你,我一定追求她。
    文:什么?
    榕:(突然发现自己失言)糟糕,一不小心,给说漏了。
    文:你刚才说什么,我还是不明白。
    榕:你这傻子,纬苓爱你,你一点都不知道?
    文:(诧笑)别胡说八道。
    榕:真的。谁骗你。
    文:我不信。
    榕:你不信,你追求她试试。
    文:(着急)嘘!她来了!
    (苓易便装入。)
    苓:表哥,你的胳膊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榕:好多了。
    (文微张着嘴,呆呆地望着她,眼光中充满了惊异猜疑与窘意。)
    苓:(向文微笑)你们后来还是上青山饭店去了?
    文:(窘)嗳。没跳舞,跟何教授去喝酒。
    苓:何教授呢?
    文:他喝醉了,去睡了。
    苓:你喝醉没有?要不要吃点水果?
    榕:吃点水果吧。我去给你拿。(出)
    (寂静片刻。文踧踖不安。)
    文:纬苓。
    苓:嗯?
    文:(徐徐地从沙发后面兜过来,向她走来)今天真对不起,没陪你去跳舞。
    苓:没关系。我根本也不爱跳舞,不过是射热闹。
    (寂静片刻。)
    文:纬苓。
    苓:嗯?
    文:没什么。(惘惘地走了开去,绕室而行。)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像要下雨似的。
    苓:是吗?我希望明天别下雨。
    (静默。文自袋中取出香匣。)
    文:(突然作了一个决定,旋过身来向苓)纬苓,我有句话想跟你说──(他正打开了匣,一旋身,香全部散落在地。)
    (苓笑,蹲下去帮他拾。文也蹲下来拾。文突然射上去像要吻她。)
    第卅三场
    景:饭厅
    (榕走到长条柜前,拿起一只大水晶碗,内盛各色水果。榕正要离室,芳入。)
    芳:(温柔地)表哥。
    榕:(震惊,力自镇静)你还没睡?
    芳:我有话跟你说。
    榕:不早了,我得去睡了。(急趋出,但她紧紧拉住他的手臂)
    芳: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你大概不相信。
    榕:(焦急地四顾求援)不相信。
    芳:(安静而悲哀)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得告诉你──
      榕:(狂乱地挣脱手臂,急趋室之另一隅)有话明天再说。
    芳:表哥,我除了你从来没爱过别人。我跟别人好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想叫你忌。
    榕:可惜我一点也不吃醋。
    芳:(走开)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苦笑)想想也真可笑,我说假话人家倒相信,这一次我倒是说真心话,人家倒不相信。
    榕:谁叫你扯谎扯得太多了。活该,自作自受。
    芳:(悲哀地)好,我走了。明天见。(在门口旋过身来)我爱你。我从小就爱你。
    榕:(冷笑)得了得了。
    芳:我永远爱你。
    榕:(低声诅咒)这鬼丫头。(终于不克自持,走到她跟前热烈地拥抱她。)
    芳:(狂喜)表哥,你说呀。
    榕:(仍想闪避腾挪)说什么?
    芳:说你爱我。
    榕:(废然走开)非说不可?──咳!(绝望地大喊)我──爱──你!
    芳:(狂喜)表哥!
    榕:(悲愤地)你这总该满意了吧?(拿起水果夺门而出)
    (芳面上现出胜利的微笑。)
    第卅四场
    景:客室
    (榕持水果入,正撞见文吻苓。榕急退出。苓与文均不觉。
    (苓用力推开了文。她惊疑,惶惑,心乱。文也不解苓何以并不欢迎他吻她。)
    苓:你真是喝醉了。
    (文不语。)
    (榕在门外咳了声嗽,缓缓踱进来。文急起立。)
    榕:吃水果。
    文:(自碗内取一苹果)我去睡了。明儿见。(出)
    榕:他怎么了?
    苓:他刚才非常奇怪。
    榕:哦?
    苓:他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榕:(在片刻的沉默后)一定是因为我告诉了他。
    苓:(恐慌)表哥,你告诉他了?说我爱他?
    榕:你别生气。
    苓:我真生气!表哥你真是!这以后他看见我一定非常窘,简直怕看见我。
    榕:不要紧,明天我再跟他解释,就说我是扯谎,跟他闹着玩的。
    苓:得了,越解释越糟。你害得我还不够!
    榕:(颓丧地)别我了,纬苓。我已经够倒楣的。
    苓:你怎么了?
    榕:(烦躁地踱来踱去)纬芳说她爱我。
    苓:你呢?
    榕:我一直爱她的。
    苓:那还不好么?你发什么愁?
    榕:你想想,要是娶她这么个太太,我这一辈子算完了。我写小说怎么养得活她?为了我的前途,我的理想,我非逃走不可。
    苓:你逃到哪儿去?自己亲戚,还能一辈子不见面?
    榕:我一回到城里,马上买飞机票上仰光去。
    苓:上仰光去干吗?
    榕:去做和尚去。
    (画面上角现出一个圆圈,圈内另一个榕已剃光头,风吹着他淡橙黄的袈裟,赤着脚在仰光的金顶佛寺前徘徊,面色平静,耀眼的热带阳光使他眯着眼睛。)
    榕:纬苓,明天早上我要是走得早,见不到你,我先跟你辞行了。
    苓:表哥,(一手搁在他肩上)我想,她倒许是真爱你。
    榕:(痛苦地)得了,别说了。(转身出。上方的圆圈缓缓相随。出至户外,树枝横斜划过圆圈。树的黑色剪影随即遮没了它。它再出现的时候,已是一轮大半满的淡橙黄的月亮。榕凄然望月。)
    第卅五场
    景:穿堂
    (次晨。榕的房门悄悄地开了一线。文探头出来张望了一下,向里面点头招手。榕拎着一只皮箱踮手踮脚走出来。文在前开路。
    (文推开大门向走廊上张望。见芳抱着胳膊倚在柱上。)
    文:(轻声向榕)当心,当心!纬芳在这儿。
    (榕抛下皮箱奔回卧室,砰然关上房门,下了锁。)
    文:(代他拎起皮箱,耐心地敲门)嗳,你出来,出来,没关系。有我在这儿。
    第卅六场
    景:走廊
    (芳倚柱立。榕硬着头皮拎皮箱出,文跟在后面。)
    芳:(拦路)表哥,你怎么忽然要走了?
    榕:嗳,我有点事,得赶紧回去。
    芳:(向文)文炳,请你走开一会,让我跟表哥说两句话。
    (文抱着胳膊屹立,不答。)
    榕:你有话尽管当著文炳说,没关系。
    芳:我不能当着人说。
    榕:那你就别说。
    芳:(沉默了一会)好吧。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要走我也不拦你。我知道你是要躲开我。
    (泣然)
    榕:(稍稍软化)好在你很快就会忘了我。
    芳:我是永远忘不了你的。你有空就写信给我。
    榕:(软化)好,一定写信给你。一天写一封都行。
    芳:表哥,我想──(手搭在他肩上,仰脸望着他)最后一次了──我想跟你说再会。
    (很长的静默。榕的脸上现出内心的挣扎。)
    榕:(猝然)文炳,你走开。
    (文屹立不动。)
    榕:你走开,文炳。
    (文只当听不见。)
    榕:(威吓地向他逼近一步)你走不走?
    文:(缓缓地)你理智一点,理智一点。
    (榕瞪眼望着他,逐渐恢复自制力。)
    榕:多谢你提醒我。(拿起箱子走下台阶。文跟在后面。)
    (芳自知失败,赌气一扭身走了进去。)
    第卅七场
    景:汽车间外
    (车间门大开。内空。文偕榕走来,向内张了张,工役持浇水橡皮管走过。)
    榕:(唤住工役)嗳,你们的汽车呢?
    工:老爷坐出去了。今儿一早就上飞机场去。
    榕:(向文)噢,去接王寿南的儿子。
    (工役走了过去。)
    文:(低声向榕)恭喜恭喜,你的替身来了。人家有了王寿南的儿子,还要你吗?
    (榕苦笑。)
    第卅八场
    景:饭厅
    (苓正吃早饭。芳坐在她对面,怔怔地用茶匙搅着红茶。)
    苓:(冷嘲地)你还不去打扮打扮,预备招待贵客。有了王寿南的儿子,表哥就是在这儿,你也没工夫理他。
    芳:姐姐你也学坏了,这张嘴真讨人嫌。(故意地)文炳呢?怎么不来吃早饭?
    苓:我没看见他。
    芳:我想想真有点对不起文炳,得好好的安慰安慰他。
    苓:(吃惊)怎么,你又看上文炳了?
    芳:(甜笑)还是文炳好。姐姐你看中的人准没错。
    (起,离室。)
    (苓忧虑,食不下咽。)
    (文入,见苓,窘甚。)
    苓:(若无其事)表哥走了?
    文:还没走。等汽车呢。
    苓:(起)我去送送他。
    文:纬苓,我要跟你道歉。昨天晚上真是喝醉了。
    (苓低头无语。)
    文:也都是你表哥不好,无缘无故跟我捣乱。他告诉我──(干笑)我真有点说不出口──太荒唐了。他说你自从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我。(笑)
    苓:(低声)表哥真是胡闹。
    文:我要不是酒喝多了,也决不会相信他。(笑)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你并没说,“好容易有今天这一天!﹄
    苓:要是那时候我说,“好容易有今天这一天!”你怎么着?
    文:那我大概会说,“我一直爱着你,自己都不知道。”
      苓:不会不会,你不会这么说的。
    文:(抱歉地)不,昨天晚上我是有点神经错乱,因为受了点刺激。
    苓:(安静地)你今天不神经错乱吧?
    文:(笑)不,不,你不用害怕。现在我完全好了。
    苓:以后你也不会再神经错乱?
    文:不会,绝对没这危险。你放心。
    苓:(自长条柜上取酒一瓶,酒杯一只)要是你现在又喝醉了,要是我又告诉你我表哥说的都是真话,那你会不会又像昨天一样?
    文:(抑制住感情)那说不定。我不敢担保。
    (苓开瓶倒酒,文走到她背后抱着她,吻她的脸,酒地从杯中溢出,汪在桌上,流下地去。)
    苓:好容易有今天这一天!
    文:我一直爱着你,自己都不知道。
    第卅九场
    景:走廊
    (叶太太立大门前等候。二男佣二女佣左右侍立。)
    叶太:(紧张地)大小姐呢?──叫二小姐快下来。
    女佣甲:噢。(去)
    叶太:表少爷走了没有?请他来帮着招待。
    男佣甲:噢。(去)
    叶太:飞机上不知吃过早饭没有?叫他们马上预备开饭。
    女佣乙:噢。(去)
    叶太:多叫几个人来搬行李。
    男佣乙:噢。(去)
    (芳盛妆出。)
    叶太:嗳,纬芳,快来!他们来了!来了!
    (母女并立廊上欢迎,芳立母右。榕来,立叶太左。苓在榕背后出现,榕让出地方,苓立母与榕之间。
    (汽车驶到门前停下。司机下车开门,叶经理下车。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跟着下车,吮着一根棒糖,东张西望。
    (男佣率工役数人自车上搬下行李。)
    叶经理:(牵孩上阶)到了这儿,就像自己家里一样,可千万别客气。
    叶太:路上辛苦了吧?累不累?
    叶经理:(向叶太)这是我们董事长的少爷。
    叶太:欢迎欢迎。快进来歇歇。
    (众簇拥孩进屋,工役拎行李后随。
    (榕与芳目光接触,榕突然狂奔下阶,跳上汽车,开动马达。
    (但芳已追了上来,跳入后座。
    (榕听见后面砰然一声关上门,知已不及脱逃,颓然,两手仍按在车盘上。马达声停止。
    喇叭声大作,代表他心境的焦灼紊乱。
    (芳伏在前座靠背上,笑着搂住他的脖子。
    (喇叭声化为乐队小喇叭独奏,终融入欢快的音乐。)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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