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胡适信」

    适之先生:收到您的信,真高兴到极点,实在是非常大的荣幸。最使我感谢的是您把《秧歌》看得那样仔细,您指出76页叙沙明往事那一段可删,确是应当删。那整个的一章是勉强添补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要添,那原因说起来很复杂。
    最初我也就是因为《秧歌》这故事太平淡,不合我国读者的口味——尤其是东南亚的读者——所以发奋要用英文写它。这对于我是加倍的困难,因为以前从来没有用英文写过东西,所以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写完之后,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二。寄去给代理人,嫌太短,认为这么短的长篇小说没有人肯出版。所以我又添出第一二两章(原文是从第三章月香回乡开始的),叙王同志过去历史的一章最后一章后来也补写过,译成中文的时候没来得及加进去。
    160页谭大娘自称八十一岁,205页又说她六十八岁,那时因为她向士兵哀告的时候信口胡说,也就像叫花子总是说“家里有八十老娘”一样。我应当在书中解释一下的。您问起这里的批评界对《秧歌》的反应。有过两篇批评,都是有某方面着眼,对于故事本身并不怎样注意。我寄了五本《秧歌》来。别的作品我本来不想寄的,应为实在是坏——绝对不是客气话,实在是坏。但是您既然问起,我还是寄了来,您随便翻翻,看不下去就丢下。一本小说集,实十年前些的,去年在香港再版。散文集《流言》也是以前写的,哦这次离开上海的时候很匆促,译本也没带,这是香港的盗印本,印得非常恶劣。还有一本《赤地之恋》,是在《秧歌》以后写的,因为要顾到东南亚一般读者的兴味,自己很不满意。而销路虽然不像《秧歌》那样惨,也并不见得好。我发现迁就的事情往往是这样。
    《醒世姻缘》和《海上花》一个写得浓,一个写得淡,但是同样是最好的写实的作品。我常常替它们不平,总觉得它们应当是世界名著。《海上花》虽然不是没有缺陷的,像《红楼梦》没有写完也未始不是一个缺陷。缺陷的性质虽然不同,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完整的作品。我一直有一个志愿,希望将来能把《海上花》和《醒世姻缘》译成英文。里面对白的语气非常难译,但是也并不是绝对不能译的。我本来不想在这里提起的,因为您或者会担忧,觉得我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会糟蹋了原著。但是我不过是有这样一个愿望,眼前我还是想多写一点东西。如果有一天我真打算实行的话,一定会先译半回寄了来,让您看行不行。
    祝近好张爱玲二月廿日
                                                                    
    适之先生:
    久未通信,但是时在念中。我在二月里离开纽约,由出版公司介绍我到Macdowell Colony(麦克道维尔营)来住。这地方是一个作曲家Edward Macdowell(爱德华。麦克道尔)创办的,环境非常好。您记得我曾经告诉您我有一个长篇小说写了三分之一,我希望能在这里写完它。我在这Colony认识了Ferinand Reyher,也是一个Scribner writer.八月间我们在纽约结婚——极简单的登记结婚,所以也没有通知亲友。现在我们又回到Macdowell Colony来,我的小说大概在冬天可以写完。此后我想写另一个长篇,背景是战前至胜利后的上海。虽然已经计划了很久,一直没有勇气动手,因为需要较繁复的心理描写,叙事又不能完全按照时间的次序,这在我是一种新的尝试。我想应征Guqqenheimand Eugeve Saxton Fellowships.二者之间如果有一个人选,能够得到一年的生活保障,可以在这期间专心的写这篇小说,对于我是极大的帮助。应征要至少七个保证人。不知您能不能给我做Reference?Saxton Fellowship是没有时限的,但是Guqqenheim要在十月十五日前应征。我想请您考虑后就写个便条给我,顺便希望您告诉我一点近况。您和胡太太谅必都安好。我有个短篇小说在下一期的The Reporter上,刊出后我立刻给您寄来。
    张爱玲九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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