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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旨雄一辞别了关东军驻哈尔滨第三师团司令若山中将,坐上小汽车,驶离大直街,一直向道里寓所开去。原来他想在汽车经过义州街的时候,顺便到日本总领事馆和总领事森岛守仁下盘围棋,消除一下疲劳。但是现在他不但下棋的意兴全消,而且心烦意乱,满腹憋闷。他向窗外看看,天已经黑下来,西半天上滚滚的乌云遮住了将要落山的太阳,带有凉意的西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起来,隐隐有雷声飞过,一场暴雨就要来了!他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小汽车飞过喇嘛台,直奔车站驶去。车站前的“建国纪念碑”在朦胧的暮色中显现出来,有几只小燕子在碑的周围飞旋,有几个人影在碑的下面晃动。摹然间,玉旨雄一仿佛看见碑上出现了八个大字:“赶走日寇,还我山河”,血一般鲜红的大字,发着耀眼的明光,刺入玉旨雄一的眼帘,又直人他的心底,使他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忙闭上两只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开上了桥,那座刺痛他的倒霉“纪念碑”,已经被抛在后面了。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摸那张若山中将交给他的“绝密急电”,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憋闷,好像西半天上那滚滚乌云都堵到他心口上一样,不由得一皱眉,向司机说了句:“哈牙哭!”司机答应一声“哈衣”!于是汽车便以“八十迈”的速度,风驰电掣般地向桥下冲去。那速度超过了一切消防车和救急车,它们的功能不同,但是特殊待遇却一样:都是撞死人不偿命啊!
    汽车开进了高士街寓所的铁大门,当车拐进门里的时候,玉旨雄一看见房门前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人。天色渐黑,门灯还没亮,看不清这两个人的面孔。但是从体形轮廓上工旨雄一已经认出来者是谁了。
    汽车开进楼门前的“玄关”,吊在“玄关”下的电灯亮了。一个年轻下女从楼门里跑出来,拉开车门,玉旨雄一下了车,车开走了。他站在“玄关”下的高台阶上,向门房望一望,只见那一高一矮两个人形已经向他走来,他一皱眉,回头对身后的下女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身进楼了。
    下女忙答应着下了台阶,小跑着向那两个人迎去,脚下的木展踏在石板铺的市道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响声。她跑到那两人面前,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说了一串日本话。
    大个的像鸭子听雷一样地歪着脖子看小个的,小个的忙翻译给他听:“参事官阁下吩咐咱们在楼下客厅里等着,他还要洗澡、吃饭。”大个的听完忙点头称是。小个的又和下女说了句什么,于是下女就在前边引导着向楼里走去。
    这两个人便是葛明礼和何占鳌。他俩随下女走进楼下的一间厅堂。这屋里完全是中国摆设,一副中国气魄和中国风格。墙上挂的是清代著名画家“四任”之首的任薰画的《猛虎出山图》,还有扬州八怪之一黄慎画的牡丹,刘塘刘罗锅子写的横幅。地下铺的是喜鹊登枝的地毯,地毯上摆的是紫檀木云石面楼花八仙靠椅,香楠木马鞍式书桌,文杏十景橱里陈设着古玩奇珍,高达棚顶的书架里摆满了线装书……所有这一切,真会使进来的人感到这是走进一家中国前朝遗老遗少的客厅,很难想象这屋子的主人竟是一个日本政客,侵略中国的盗寇。原来玉旨雄一有两个会客室,一个是纯日本式的,进门就是“榻榻米”,墙壁上是大拉隔,木柱子上挂着桦树皮,屋里不但挂着日本名人书画,还有供奉神位的神龛等等。这是专门招待日本客人的。另一个就是葛、何二人进来的这个屋子,是专为中国客人准备的。;
    葛、何进屋,下女敬烟捧茶完毕,就退出去了。何占鳌等门关严,就凑到葛明礼身旁,悄声说:“你看着没有?今天的情形不大对劲呀!往日咱们到他府上来,还是以客礼相迎,今天怎么转身而去呢?”
    葛明礼点点头说:“嗯,有那么点架势,一咱们八成来得不是时候,大概正赶上他碰上什么憋气窝火的事儿了。”
    何占鳌一皱眉说:“那就可能抓咱们撒气,我看还不如就此告退,明天再来。”何占鳌今天是被葛明礼拉来的,他本人积极性不大,所以就想借故溜走。
    葛明礼忙拦着他说:“哎,二哥,怎么能走呢!慢说拿咱们撒气,就是给咱们放气也得挺着。咱们一走,真要再把他惹翻儿了,一个电话还不得回来,到那时候……”
    “好了,好了。”何占鳌不耐烦地摆着手说,“等吧,等吧。愚兄是舍命陪君子啦。”
    “为朋友两肋插刀嘛。”葛明礼苦笑了一下说,“何况你也可以乘机讲讲你的打算哪。”
    何占鳌摇着头说:“我什么都不想讲,在这节骨眼上只能听他的。古人说‘伴君如伴虎’,这比虎还厉害,一根毛也找不得,只能顺毛拿嘴舔。”
    葛明礼一挤眼睛说:“那怕啥,只不过费点唾沫罢了。”说完,端起盖碗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起茶来。
    何占鳌也不再说了,倒背着手去看那张《猛虎出山图》。两个人就这样忐忑不安地等下去。所幸没有等多久,就听见门外有响动。两个人忙面对着屋门站好,几乎是屏声息气地等着。
    门开了,玉旨雄一走进来。只见他上身换了一件白串绸对襟的中国短衫,下身是灰丝散腿便裤。只有脚下趿拉的拖鞋,是那种夹在两个脚趾中间的日本木板拖鞋。大概他只有穿着这种拖鞋才习惯和舒服,否则他也会甩掉不要的。他进得门来,用手往椅子上一比量,轻轻说了声“请坐”。说完他自己先坐下了。葛明礼和何占鳌也随着坐下。不同的是他俩每人只坐了半拉屁股,腰板也挺得溜直,就像京城舞台上花脸的坐法差不多。
    玉旨雄一的铁青脸像外面天空上的乌云一样阴森。他用小圆眼睛紧盯着葛明礼看了看,然后张口问道:“葛科长,汤原县警务局特务股长吕锡五是你举荐去的吧?”
    葛明礼一愣神,他没想到玉旨雄一会冷不了提出这么个问题来。从今天晚上的架势上看,这吕锡五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八成还是件大事呢!若不然王旨雄一的脸怎么这么阴沉可怖?他一想到这里不由心往下一沉,打了一个冷战。原来这个吕锡五也是他的小兄弟,是个精灵百怪,诡计多端的家伙,在他科里是把硬手。后来汤原县成立特务股,需要派一个得力的股长去。吕锡五便觉得这是一个肥缺,不但可以捞到外快(当时汤原地区大量种植罂粟,是有名的“下江鸦片烟”的产地,是大烟土走私的集中地),而且在那形势复杂的地区,凭着自己的本事,说不定还能露上一手,使自己出人头地,升官发财。所以他就把脑袋削个尖往那里钻。葛明礼开始不愿放他走,后来觉得他去了也可以扩展自己的势力,就把这个心腹之人安插去了……由于有这种特殊关系,他当然怕他出事牵连自己了。但是玉旨雄一现在问得是那样明确,显然人家早已把他们之间的关系了解清楚了。他深知:在这种情况下怕是不行的,任何支吾躲闪都会给自己带来危害,只有实话实说——而且是越实越好——才能显得自己是忠心耿耿为国效劳的,所以他虽然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也还是硬着头皮,把头一仰说:“是。吕锡五是卑职的磕头弟兄,因为他精明强干,手段高强,又是个一心一意为建设王道乐土新国家卖力气的优秀警察官,所以卑职就保荐了他。”
    玉旨雄一点点头,又接着问道:“他最近到哈尔滨来都和你说过什么?”
    葛明礼一听几乎跳起来,他忙控制住自己那惊讶的冲动,紧摇着大秃脑袋说:“卑职根本没,没看见过他,有一个多月没看见他了……”
    “真的没看见?”
    “真的。卑职若是在阁下面前说一句谎话,出门就让车压死!压死后也不得葬身之地。”葛明礼的大凸眼珠子瞪得像邙牛眼睛一样大,汗珠子都从头上淌下来了。
    玉旨雄一见他这样子,脸色反倒缓和些了,他点点头说:“我相信你。你也不要着急,可以慢慢说。”
    “报告阁下,我……”
    “你怎么?”
    “我斗胆问问阁下:吕锡五来哈尔滨是阁下亲自接见了,还是听人报告的?”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因为……”葛明礼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说,“因为他每次到哈尔滨来,第一步迈进的门槛,一定是卑职的办公室或者是寒舍,然后才到别处去。”
    “你有这样的自信吗?”
    “这是他亲自当卑职说的。”
    “可是这次他的第一步却跨进了我的门槛。”
    “是这样啊!”葛明礼手一拍大秃头,惊奇得张开的大嘴都闭不上了。
    “是这样的。”玉旨雄一点着头说,“他直接给我送来了一份很有价值的军事情报,我当时还赞扬了他,准备在情报兑现以后,再给他加官晋级。可是现在……”玉旨雄一说到这里,一抬手,从便服的方形大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方,举着说,“可是现在得到的结果,却是完全出人意料的。因为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件,所以也请你看看。我已经翻译过来了,你能看懂。”说完他就把纸方递过去。
    葛明礼忙站起来伸双手去接。他激动得手哆嗦着,打了一会儿才把纸方打开。
    这时玉旨雄一又对何占鳌挥挥手说:“何厅长,你也应该知道一下,去和葛科长一同看看吧。”
    从玉旨雄一和葛明礼开始谈话起,何占鳌就在那里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动不动。他已经下定决心:不问到自己头上决不张口,以免把自己纠缠到一些难缠的事件里去。现在玉旨雄一对他挥手,他才连忙站起来,走到葛明礼身旁去看那张纸。那原来是一张日文电报,在日文下边有玉旨雄一的亲笔译文,只见那上写着:绝密急电:奉命进袭共匪汤北游击队之饭田大队及满洲混成十六旅步兵三十二团之官兵,于接近该游击队密营蛤螟河子之险峻山路中,突然遭匪伏军之猛烈袭击。匪军约两千余人,居高临下,以密集之火力袭击我密集之部队,致使我日满联合部队惨遭杀伤,饭田大佐所率之一千余精锐皇军全部玉碎;三十二团满军之大部,竟于战斗开始后,掉转枪口,叛变助匪,乃至加速我皇军之覆灭云云。此役计损失:……
    葛明礼再也看不下去了。这对他真是一条惊心动魄的特大新闻!饭田大佐是日本有名的战将,日俄战争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上俄军要塞尔灵山,把日本国旗插上山峰的。著名的乃木大将曾亲手给他戴过奖牌。在以后的侵略战争中,也都为日本帝国主义者立下汗马功劳。“九一八”的侵略炮声一响,他更是一马当先,从沈阳城一直杀掠到黑龙江。三十多年的战争生涯,使他从一名普通士兵一直升到大佐。一个行伍出身的人升迁得如此之快,在日本军人中是很少有的。就是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却在一旦之间,死于共产党游击队之手,而且死得那么凄惨,全军覆没,一个没剩!这共产党简直是神兵神将了!在乡村的游击队是如此厉害,在哈尔滨呢……一想到这里,葛明礼真是不寒而栗。他抬起头看着玉旨雄一,玉旨雄一也正睁着小圆眼珠子看他呢。他忙又把头低下,有些心慌意乱,不知如何表现是好。日本皇军损失如此惨重,按理他应该表示悲痛,最好是能掉眼泪,一边掉眼泪一边说话,这话才能受听。但是眼泪不听他指挥,眼睛里不但没有一点湿润的感觉,反倒有些干涩。实际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哪还能哭得上来,他除了想自己之外,还想了想那个拜把子弟兄吕锡五,从玉旨雄一的口气上判断,吕锡五送来的那份“很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一定就是关于汤北游击队的事了。饭田大佐也一定是根据他那情报提供的情况才向蛤蟆河子进发的。那么现在这全军覆没岂不是吕锡五造成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急出一身汗来。这些事都加到一起得让他怎么表示,是激动?愤恨?悲伤?还是痛苦?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窗外忽然划过一道强烈的白光,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这炸雷好像就响在窗前,震得玻璃都哗哗响,葛明礼惊得一抖,忙向窗外望去,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闪电霹雷和豆粒大的雨点裹在一起,向大地上袭来……
    这时候玉旨雄一说话了,他直望着葛明礼说:“看完了吧?有什么感想?”
    “这个……”葛明礼眨巴一下大眼珠子,忽然向窗外一指说,“这封电报简直像窗外的炸雷一样,炸雷一响,卑职的心里也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激得卑职心里很难受,很,很愤怒。这共匪闹腾得也太厉害了,要不下狠心,往死整,我们这王道乐土会让他们搅乱套了。”
    玉旨雄一对葛明礼点点头,又转向何占鳌道:“何厅长有什么看法?”
    何占鳌微微欠欠屁股说:“卑职非常赞成葛科长的高见,最近城乡共匪,活动都很猖撅。蛤螟河子这一役,使皇军和国军都蒙受了重大损失。所以应该像葛科长所提议的那样,采取严厉手段,给共匪以致命的打击。”
    何占鳌话音才住,葛明礼又发言了。玉旨雄一对他点头,何占鳌对他赞同,使他得到了鼓励,于是他就大着胆子说道:“卑职再一次斗胆问一下,蛤蟆河子这一仗败得这样惨,是不是和吕锡五有关系?吕锡五是卑职举荐去的,又和卑职换过帖,若是他送了假情报,或者出了别的事,卑职除了要请求处罚之外,还要请阁下批准,亲去汤原,拿他是问。”
    “你不要着急。”玉旨雄一微微摆摆手说,“据了解,吕锡五送来的情报是可靠的,指出的共匪游击队密营的地点是准确的。现在问题是我们的部队为什么在密营附近被打了伏击?打得那么准,那么狠,那么干净利索!显然是共匪在事前得到了关于我们军事行动的情报,而且准确的程度一点也不比我们差。这就向我们提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们的军事行动是谁泄露出去的?是谁出卖了我们的皇家精锐部队?出卖了我们能征善战的饭田大佐?是谁?我们一定要查出这个奸细来!”玉旨雄一站起来了,他激动地挥着手,小圆眼珠子迎着电灯直放光,铁青脸也显得乌黑发亮。
    窗外还是风急雨骤,天低云厚,雨点打在窗上哗哗响,风声呜呜叫,坐在屋里的葛明礼也觉心凉肉跳,他直着眼睛看着玉旨雄一。玉旨雄一在屋里走了一个来回,又站下,声音恢复平静地说:“我们也曾经初步研究过,这奸细可能是谁。首先,他得能够探知我们袭击蛤螟河子密营的军事计划。但是这计划是极端机密的,在日系人员中只有我和若山将军、饭田大住三个人知道,部队中的其他官兵只是按指挥行动而已。我们相信——大概你们也会相信,我们三个人,甚至包括我们的妻子儿女在内,总不会有人给共产党当奸细吧。”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头,直望着斜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何占鳌忙点头称是。
    葛明礼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但只是一闪就过去了。他也忙点头说:“那当然,阁下家里的人都是金枝玉叶一样的宝眷,是会永远尽忠于帝国的。”
    玉旨雄一又接下去说道:“那么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这机密呢?日系里边没有了。满系里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送情报的吕锡五!当然,他知道的也不是计划本身,但是他可以从情报中推算出我们的计划。对吕锡五这个人,我们也进行了一番了解,知道他是你——葛科长的结拜弟兄,是你保荐到汤原去的,我们由于对你十分相信,当然也就相信了他。”
    葛明礼一听忙站起来,双足并拢,手按在裤线上,激动地大声说:“感谢阁下的信任!卑职今生今世不忘阁下的栽培!”
    玉旨雄一手往下按了按,让葛明礼原地坐下,然后又接着说:“我们也曾问过吕锡五,这情报透露给别人过没有?他发誓说连他亲娘老子也不知道。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说往次来哈尔滨,只要一下火车,头一个就踏进你葛科长的门槛,只有这次是惟一的例外。经过开头我们的一段谈话,也证明他说的是真情,你说的也是实话……”
    这时葛明礼又一挺腰要说啥,玉旨雄一摆手制止住,又接着说道:“经过这样分析以后,情况就很清楚了,知道这个行动计划和可能知道的一共有四个人:三个日系一个满系,那么在这四个人当中谁有——我们先不用奸细这个名词——透露出去的可能呢?我看情况是不说自明的。所以就只好先委屈一下葛科长的盟兄弟,请他到哈尔滨来一下了。”
    “是。”葛明礼忙又站起来说,“卑职要求亲自去汤原提他到哈尔滨来面见阁下。”
    “不必了。”玉旨雄一又让葛明礼坐下以后说,“我和若山将军已经共同下令给新上任的哈尔滨特务机关长笠原靖夫先生,请他办理了。”
    玉旨雄一说得很平静。但是葛明礼听来几乎又是一声炸雷。他万没想到会把他这个磕头弟兄抓进日本特务机关。他是绝对相信他不会给共产党当奸细的,就是把他骨头砸碎了,从骨髓里也化验不出他会有亲共产党的成分……但是这话他怎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得分在什么时候。
    玉旨雄一又发话了:“我估计大概一两天内吕锡五就可以解送到哈尔滨。为了能早日查清问题,我想请葛科长谈谈,根据你对吕锡五的了解,你说他能不能通匪?例如一方面亲自把情报给我们送来,另一方面又暗暗透露给共匪?这里有一点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吕锡五不是一个马克思的信徒,也不是孙中山的门生,而是金钱、权力、地位、再加上美女的追求者。为了追求这些东西,他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前一个时期汤北游击队曾经攻破两家大财主的庄园——用土匪的话说叫破了两座‘响窑’,得到了大批金银财宝、武器、粮食和大烟土,据说他们把大烟土都烧了,把粮食分给老百姓,却把武器和金银财宝拿走了。他们手里有了大量的金钱,就要雇小鬼给他们‘推磨’,那么这个吕锡五能不能见钱眼开,给共匪充当推磨的小鬼呢?因为葛科长是吕锡五的知己朋友,最了解他,所以就想请你判断一下,这可能性大不?我方才说了,我们对你是十分相信的。如果你认为根本没这个可能,那么问话以后,就可以考虑放他回去。”
    葛明礼一边听着一边打着主意,等到玉旨雄一的话音一落,他立即答道:“报告阁下,卑职虽然和他是拜把子弟兄,可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的心到底是黑的?红的?白的?卑职难以看清。方才阁下说他贪财好色,那确是实情,共匪虽然没有美女给他,但是有财主家的金银财宝,只要钱多,什么样美女都能弄到手。所以卑职不得不说,他备不住让人家像钓鱼一样,给钓上钩了!”
    玉旨雄一表示欣赏地点着头说:“嗯,你这态度是很公允的,这也说明你对帝国的忠心胜于朋友的私情。”说到这他又转向何占鳌道,“何厅长,你看呢?”
    何占鳌忙说:“阁下明察秋毫,使卑职心服。方才葛科长对帝国的一片赤心,也使卑职感动。卑职和这个吕锡五也有过交往,此人鹰鼻鹞眼,两腮无肉,心毒手狠,贪得无厌,而且反复无常,朝秦暮楚,是一个危险人物。所以卑职觉得应该牢牢抓住他,从他身上解开这次军事行动的惨败之谜。”
    玉旨雄一连连点头说:“好,你们谈的都很好!我一定把你们的话转达给笠原特务机关长,请他用严厉的手段,办理此案。”
    说完,他在屋里转了两圈,又突然站在何、葛面前,激动地一挥手说:“对,到时候了,必须采取严厉手段,不只是对吕锡五,对其他人也应该如此!譬如对卢运启那老匹夫,我过去一再忍让,希望他能认清时势,当个识时务的俊杰。我甚至想用和他家联姻的办法,促使他为帝国服务,但是他竟对你们二位恶语相向,简直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他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要让他变成热锅上的蚂蚁,终日不得安宁!我要迫使他向我低头,甚至把他那位娇惯的千金亲自送到玉旨家族门前,和他联系在一起的还有那个北方剧团,他们竟敢无视我的指令,至今不来回话。更加令人不能容忍的是那个傲慢无理,自高自大的作家塞上萧,当我要他为日满协和王道乐土唱颂歌的时候,他竟然以艺术为上,王尔德唯美主义的信徒等等为理由,公然拒绝我的要求。如果我不是考虑他在满洲和哈尔滨的文坛上尚有名声的话,当时就把他抓起来,像捏住一个臭虫一样把他碾死!”
    玉旨雄一话音方住,葛明礼马上接过来说:“报告阁下,这个塞上萧简直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不但当面顶撞阁下,背后还进行辱骂……”
    玉旨雄一皱眉问道:“嗯?你听谁说的?”
    葛明礼大眼珠子一转说:“卑职的外甥卢秋影和他很熟,他告诉我塞上萧从打马送尔宴会以后,就不断咒骂阁下,还说他是著名作家,社会名人,看能把他怎么样?卑职听到后十分气愤,正想请阁下批准,把这个臭知识分子抓起来。”
    玉旨雄一“啪——”一拍桌子说:“抓!立即抓!”
    “是。”葛明礼猛往起一站,双足一碰说,“卑职回去后立即执行。”
    “好。”玉旨雄一又微微思索一下说,“抓起来后要昼夜不停地审讯,通过审讯,达到两个目的:第一,让他承认他利用写作小说的戏剧,影射和诬蔑了大满洲帝国。最说明问题的就是:在他的作品里为什么对‘黑夜’那么感兴趣。上次我已经点到他一首诗,说什么‘月去星藏,没了光芒’,这次演的话剧又叫《茫茫夜》,这是偶然的巧合吗?不,是他有意编造出来的。你看——月亮去了,星星也藏起来了,一点光明也没有,剩下的只是一片漆黑的茫茫之夜!先生们!这是多么恶毒的诬蔑和攻击呀!我们正在建设日满协和五族共荣的王道乐土,这是一片光明的人间乐园,而他竟把这说得漆黑一团,这不是最明显的罪证吗!”
    葛明礼马上接着喊道:“光这一条就可以把他枪崩、砍头、活埋,怎么处置都不为过。”
    何占鳌也忙点头说:“阁下的精辟论述使卑职得益匪浅,卑职一定努力学习阁下论述问题的精神和方法,这样就可以使那些惯于影射和隐蔽得很深的反满抗日分子早日被揭发出来。”
    玉旨雄一点点头,又接着说:“第二点,在他承认了上述铁的事实以后,要给他立功自赎的机会,那就是要他写一篇保证书,保证出狱以后,立即着手写一部歌颂日满协和王道乐土的话剧,交给北方剧团演出。”
    “阁下,卑职大胆地问一句,”葛明礼瞪着凸出的眼珠子问道,“对这样危险的反满抗日分子还要放出去吗?”
    “放。要让他为我们写剧本。”
    “那就让他在监狱里写。写不出来就揍……”
    “棍棒底下不可能打出剧本来。即或有,也是悲剧,而我们需要的是高唱颂歌的喜剧。何况他还是一个有影响的人物。现在国基不固,人心还没来归,应以放为上策,而且要越快越好,最好在三天之内,达到上述两个目的,保证书一拿到手,立即放人!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卑职一定用各种办法,在三天之内,把他的保证书送呈阁下。”
    “好。”玉旨雄一点点头说,“在审讯中你们当然要用刑了,这是你们的看家本领。但是要注意,一定不许伤着骨头碰着筋,三天后放出去的时候,脸上不许挂彩,走路要和正常人一样。可以用你们常用的办法。过电、灌辣椒水、上大挂、用针扎手指头……对了,前几天我在特务机关,看他们用三寸长的钢针通上电,往犯人手指头里扎,扎得很慢,一点一点进,犯人先是满脸淌汗,接着就浑身哆嗦,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插到一寸的时候,就什么都招认了,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当然,你们要用的时候,得考虑这个人的特点,那根大针只能往左手指头里插,右手是一点也不准碰的,因为还要让他拿笔为我们写剧本。”
    “报告阁下,我们连他左手也不碰。我们也有一根带电的针,比阁下方才说的还长,足有半尺,是专门往小便尿道里插的,一直能插到小肚子里去。这刑具谁也抗不了,只有那个共匪崽子罗世诚抗过去了,他简直是个……”
    “好了。”玉旨雄一皱着眉头一摆手说,“怎么用刑,用什么刑,都由你支配吧,我要是的结果。塞上萧这事就这样决定吧。”说到这他又转对何占鳌说,“关于北方剧团,也要同时行动,希望何厅长能拿出一个方案来。”
    “卑职正要向阁下报告。”何占鳌忙说,“最近厅里正在筹划成立文艺课,有了文艺课,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派人到北方剧团里去了。”
    “不能等,要现在就派。”
    何占鳌忙点头称是。
    玉旨雄一又说:“关于上演的剧本问题,我们不能光等塞上萧的,他那结果怎么样还很难说。要马上动手找一个现成的剧本,哈尔滨没有就上新京、关东州等地去找,最好在派人去剧团的同时,能把剧本也带去。”
    “是。卑职一定在最短时间内办好。”
    “和北方剧团并行的还有一个《北方日报》。”玉旨雄一一边思索着一边说,“这是卢运启这个一代名流宝座下边的两大支柱,我们要在这两大支柱下面分别点起火来。所以我想由何厅长主持,成立一个特别小组,秘密审查满洲建国以来的《北方日报》,凡是有反满抗日嫌疑的文章和新闻,都剪裁下来,对其中特别严重的要写出分析文章和说明。这件事情也要迅速进行。
    “是。卑职回厅立即组成这个特别小组,三天内就开始行动。”
    “好。这个小组还有一项使命。”玉旨雄一直望着何占鳌说,“要尽量搜集卢运启在旧中国当省长时候的反日言论。据我所知,他在‘抵制日货’的集会上就发表过演讲,在许多场合都攻击过伟大的帝国。现在要把他这些言论都集中起来交给我。”
    “是。”何占鳌忙说,“卢运启在这方面的言论是很多的,卑职凭记忆就可以提供不少。”
    “好,相信你会积极进行的。但是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我们不准备把这些材料轻易地公之于世,只是要当成一只拳头,打向卢运启。如果能把他打得低头认输,任我摆布,我还可以把这篇账翻过去。否则的话……”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好了,我们在卢运启屁股下面点起这几把火,会把他变成热锅上的蚂蚁的,你们说是不是?”
    何占鳌和葛明礼连忙争相称是,表示对玉旨雄一崇拜得五体投地。
    玉旨雄一非常得意地听着,最后,他高仰起小脑袋,圆睁起小眼睛,向前方望着,好像他已经看见那几把火完全烧起来了。他兴奋地说道:“要烧,要烧毁一切敢于阻挡帝国前进的东西!汤北游击队给了我们一拳,我们就要血洗蛤蟆河子!若山将军已经派出大批部队,上有飞机,下有大炮,要把那一带夷为平地!若山将军今天怒吼着说了一句名言:”一旦拔出了的日本刀,不消灭敌人是不会收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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