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不如归去

    有一天上午,天气暖和,金鑫里的弄堂口和弄堂里面,突然车水马龙,十分地热闹起来。汽车、包车,停了一大片。一个一个花团锦簇、五光十色的阔太太从车上走了下来,走进金鑫里三号张公馆,苏州话、广州话、北京话、宁波话此起彼伏,响做一堆。周围的闲人都围拢起来看热闹,过往的行人也停下脚步观看,久久不散。原来太太们到陈文英家里来聚会,是要商量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那就是,对于社会上那些因为十几二十年来的战争而变成孤儿寡妇的人们,怎样进行抚恤救济的问题。太太们对这件大事都慷慨陈词,踊跃热烈,据后来的人说,甚至引起了剧烈的争论。其实太太们的见解大体上是一致的,就是对于战争的受难者应该博爱为怀,一视同仁,不管他们的政治分野是属于南派还是北派,是属于共和派还是帝制派,是属于国民革命派还是联省自治派,都一样。但是对于信仰共产主义的死难者的家属,应该怎么看待呢?——就恰恰在这一个问题上,发生了尖锐的分歧。大部分处事稳重的女慈善家都认为应该把这些赤色的孤儿寡妇除外,不在抚恤救济之列。也有少数头脑被认为过激的年轻太太觉着既然同是孤儿寡妇,处境想必是同样困难,政府既然不管,她们就应该本着博爱的宗旨,加以救济,才符合基督的教义。就这样,双方都坚持已见,一下子就僵住了。本来太太们平时相处,都是融洽和睦的,一旦发生了争执,就显得极不平常,而且被认为“剧烈的争论”了。张子豪的夫人陈文英是这次聚会的东道主,又是属于少数被认为过激的年轻太太之一,她觉着有一种神圣的崇高的职责,驱使自己出来坚持真理。她当真坚持了。她发表言论,认为那种把赤色的孤儿寡妇除外的主张是狭隘的,偏颇的,不符合于上帝的仁慈的胸怀的,因此也是不幸的,甚至是可悲的。为了这一点,她的嗓子沙哑了,她的苍白的脸蛋发红了,她的圆圆的大眼睛甚至贮满了泪水。
    整整一个上午,由于太太们的喧嚷谈论,使得躲在三楼西厢房里的周炳既不能上课,也没法儿看书,一个人对着书桌子坐着发闷,一心只在想着赶快离开上海,回南方去。客人散了之后,陈文英带着浑身劲儿,一直冲上三楼,把刚才的争论,一五一十,源源本本地告诉周炳。她想,周炳一定听得非常高兴,并且一定会鼓励她,赞扬她,支持她。但是她失望了,周炳只是冷冷淡淡地听着,还时不时露出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以致她不能不屡屡催促他的注意道:“阿表,你听呀!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等到她讲完了,她就透了一口大气,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想听听周炳的见解。没想到周炳连一句中听的话都没有,甚至连一句同情、安慰的话都没有,只是傻头傻脑地、笨里笨气地说:
    “不要紧,她们不救济那些赤色的孤儿寡妇,那些赤色的孤儿寡妇会起来没收她们的身家财产,自己救济自己!”
    陈文英一听,感到了十分的没趣,又感到了十分的委屈;感到了周炳的冷酷无情,又感到了什么东西对自己的隐隐的威胁。她站立起来,发出噢噢的怪声,哭了出来。刚才争论激动时,噙在眼眶里的泪水,这时一齐畅快地淌到脸上。她泪眼朦胧地瞅了周炳一眼,看他是不是对自己的伤心,受了点什么感动。但见周炳又痴又呆地坐着不动,不觉大大地悲伤起来,一面尖声叫着,一面放声哭着,又用脚使力顿着地板,飞奔下楼而去。
    一天过去,又到了晚上。周炳听娘姨们说,陈文英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出房门,就觉着过意不去,跑到二楼去敲陈文英的房门。陈文英开了门,让他到里面坐下,自己默默无言地打对面坐着。周炳看她没有洗脸,又没有梳头,面色苍白,精神沮丧,就说:“大表姐,我不是有意激你。我只是心里那么想,嘴里就那么说了出来。我是心直口快,——其实,无疑你今天是做得对的。”陈文英听见他来安慰自己,不觉更加伤心,又呜呜地哭个不停。哭了一阵子,才说:“算了吧,谁要你来卖嘴乖!反正我已经明白,你不是个人类,人类共有的道德、感情,你都没有——说来说去,你顶多只配做一个匪类!你胡思乱想,你粗鲁残暴,你任性所为,毫无节制。这样下去,如果你不得意,你就要毁灭了你自己,如果你一朝得意,你就要毁灭掉整个人类!”周炳畅快地笑起来道:“那可不会。前些时候——我最苦闷的时候,我倒想过毁灭整个世界,也毁灭掉自己,可是如今不然了。如今我又有了另外的想法:整个世界是不会毁灭的,我自己也不会毁灭,要毁灭的是表姐夫,李民魁,加上大表哥,再加上何守仁,——怎么称呼自己嫂嫂的丈夫才好呢,也叫表姐夫吧,该毁灭的是这样一些人!”陈文英责备他道:“你为什么总要跟你张家表姐夫过不去?你要知道,他是一个当时得令的黄浦军官,又是如今的一区之长;既有兵,又有权,上面的有上面的,下面的有下面的。你拿什么东西去跟他对顶?他说过的,他只要动一动小指头,你就要变成齑粉,我看他说的这句话,倒也不是随便开开玩笑的呢!”周炳挺起那石头碾子一般的胸膛,伸开两只葵扇一般的大手,勾起那鼓锤蕉一般的手指,回答她道:
    “我知道,他这个人不是随便开开玩笑的。我也不开玩笑。要不是我念着他是你的丈夫,你瞧着,我把他这么一揪,这么一举,这么一扔,就打这个窗口,把他扔到弄堂外面去!管他是什么官,什么长,我可没放在眼里!”
    这个时候,从陈文英的眼里看起来,周炳是英伟极了,雄壮极了,可爱极了。她完全相信,张子豪那矮小的身躯,禁不起他这么一揪,这么一举,这么一扔,就一定会打这个窗口,叫他给扔到弄堂外面去。她想,这是完全可能的,——甚至是实有其事的,她的耳朵甚至都听见了蒲哒一声,分明是那张子豪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外面的水泥地堂上呢。想到这里,她就娇嗲地笑了。
    笑着,她又故意激他道:“你敢?你真敢?”
    周炳拍拍胸膛道:“我当然敢!——从来不说假话的!”
    陈文英两眼含情地说:“当真那样做了出来,倒也痛快。事情就揭开了,我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豁出来了,大不了我跟你舍了这一条命,一同去坐牢!”
    周炳听她这么说,也扬扬得意地笑了。他笑得这么甜,以致那两个浅浅的又圆又大的酒涡儿都露了出来。陈文英望着他,简直爱得入了迷。她想起从前周炳小的时候,她就抱过他,搂过他,亲过他的脸,亲过他的嘴,现在为什么不呢?想到这里,陈文英就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节制,忘记了矜持,也忘记了廉耻,一纵身跳起来,两条胳膊紧紧地搂住周炳的胸膛,把自己红通通的脸蛋贴在周炳的心窝上。……过了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在陈文英看起来,好象足足过了一年,她一直没有感觉到周炳有什么反应。那年轻的美男子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好象不会说,不会笑,不会吃东西的石头人儿一样。陈文英好象突然叫烧红了的铁烫着了似的,连忙缩回两手,并且从周炳的身上跳了开来,嘴里连声说道:“你看我,变成什么样儿了!阿表,你把我毁了!你怎么啦?不舒服,还是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这时候,周炳的确敢到极其不舒服。他不能不承认他的大表姐是一位又漂亮、又华贵的年轻太太,但是他不明白怎么会发生眼前所见的这一切事情,他觉着奇怪,他觉着陌生,他觉着可怕,他觉着很不习惯,他觉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叫人们给弄错了,他甚至觉着自己发生了一种类似厌恶的感情。他呆呆地使劲站牢,生怕自己会不慎摔倒。一直到陈文英撒开手,朝后倒退了几步,他才长长地换了一口气,热辣辣地出了浑身的大汗,结里结巴地说出话来道:“大,大,大表姐,你镇静点,你,你,你……”
    陈文英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随后又放开,说:“你逼得我好苦,你怕死我了,你害死我了……”
    周炳找不着什么得体的话说,就含含糊糊地支吾其词道:“大表姐,我还记得,你给我讲过你们的‘十诫’,这是,——
    不,我不过……”
    陈文英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地望着周炳的眼睛,好象要从那里面挖掘他心中的秘密,嘴里不胜哀怨地说:“我完了。我是一个犯了罪的人了。你把我害得这样苦,你毁灭了我的一切,——如今,你瞧着办吧。”
    一直到现在为止,周炳还是傻头傻脑地,好象他在认真跟别人辩论什么问题似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大表姐,你冤枉了我了。对于爱情的事儿,我是淡漠得很哪。真的,我是淡漠得很哪。”
    陈文英稍稍恢复了一点矜持的态度,摇头哂笑道:“当面说大话、你骗得过谁?对你的区桃表姐,你算是淡漠的人么?
    对我们文婷四妹,你也算是淡漠得很么?你自己说吧!”
    听到她这样质问,周炳反而宽松了一点,谈笑自若地说:“那是年轻和幼稚。嘿嘿,难道一个人,——他就没有个年轻和幼稚的时候么?”
    陈文英点点头,跟着又紧一步发问道:“那么,我来问你,去年年底,你刚到上海的时候,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对我宣告过,你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幻想,你有很一个美丽、很美丽的幻想;——为了这个幻想,你宁愿牺牲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生命。你又认为,这个幻想对我是一个永远的秘密。——有过这么一回事么?”
    周炳简短有力地承认道:“有过这么一回事!”
    陈文英说:“好。那么你忠实地回答我:你那个幻想是什么东西!”
    周炳毫不踌躇地回答道:“幻想么?那就是共产主义!我幻想我找到了神圣崇高的共产党;我幻想我跟许多、许多世界上最纯洁、最勇敢、最有教养的人一道搞革命;我幻想我们夺取了政权,立刻着手建立一个比世界上任何的天堂还要美丽的共产主义的社会!这样的社会,不是比个人的生命更加宝贵么?这样的社会,对于你来说,不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么?我今天晚上,就是来跟你辞行的。我要走了。我要离开上海了。我要投进革命的风云里面,开始我的豪迈的行程了!”
    陈文英的脸色,看着、看着从绯红变成苍白,有一种死亡的闪光在那上面掩映。她又相信周炳的话,又不相信周炳的话,处于极其难堪的境地中。周炳却相反。他精神壮旺,谈吐沉着,斗志昂扬,浑身都是幸福,浑身都是光彩,好象一只孔雀开了屏的时候一般,而他的修辞是那样的流畅,又好象他是站在舞台上说话的一样。陈文英无力地垂着两臂,象淋湿了的雏鸡垂着翅膀似地,说:
    “你不要骄傲,你也不要狂妄,我只消按一下叫人铃,他们就会把你送到警察局去,——你在那里就会安安静静地住下来,什么幻想都没有了。”
    周炳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痴笑着说:“你不是说表姐夫用一个小指头把我一揿,我就要变成齑粉的么?我可做梦也没想到,他那个小指头不是别的东西,也不是别人,原来恰恰就是你!”
    陈文英找一张椅子坐下了,叫周炳也坐下,说:“你不要牙尖嘴利,也不要刻薄挖苦,你坐下,我来问你一句话:你果真有了这样的一个幻想,你又拿什么办法去叫你的幻想实现呢?”
    叫她这么一盘问,周炳倒呆住了。他服服帖帖地坐下来,一时答不上话。又呆了一阵子,他才慢吞吞地说:“这我倒没想到。大表姐,你知道我是不说假话的,这一点我当真没有想到!”
    陈文英占了上风了,接着一口气滴溜溜、响当当地说下去道:“你平常倒是个老实人,只是这一回说的话却相信不得。我早就知道你是骗人,哄人,跟人开玩笑的,我一直不听你那一套瞎三话四的鬼话。你的幻想是另外的东西,不是你所胡诌的大言壮语,也不是你所瞎编排的共产主义美丽天堂,——是的,是另有其事,也另有其人!”
    周炳看来好象胆怯,又好象迟钝地说:“哪里有呢?没有,没有。我的幻想就是他——那个马克思——他说的共产主义。”
    陈文英把脸色一沉,极其严肃地说:“表台,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么你是真正的幼稚了!我这个十九世纪的人,对你真无法理解。在爱情问题上,你是老辣的,十分老辣的,老辣得可怕的。唉,上帝饶恕我!可是在做人处世上头,你还在吃奶,吃奶,吃得十分可笑!你叼着奶头来看这个世界,你怎么能够懂得这个世界呢?”
    周炳不在乎这个评语,他仍然愚顽地僵持道:“纵然如此,我也想试试看。有什么雨、雪、风、霜,我也不怕。有什么三衰六旺,我也不悔!”
    陈文英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没有法子了。不是我见死不救,可是我还要怎么办呢,我叫你睁开眼睛,你一天要闭着,我还有什么法子呢?如今蒋介石已经平定了各路王侯,自己登了大宝,做了皇帝,你却还在做共产主义的美梦,这不是再滑稽也没有了么?你有多少个脑袋,就能往人家的刀口上去碰?你也不想一想,蒋介石能让你共他的产么?唉!”
    周炳点头同意道:“不错,他恐怕是不让的。不过那不打紧,咱们大伙儿能把他从宝座上扳下来!”
    陈文英嗤了一声道:“我看你们不成!阿表,你不要误会,我是十分同情穷人的。你记得么?在广东老家里,我们姓陈的一家人就都同情你们姓周的一家人。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着我们的教义的伟大,我才觉着古往今来的人道主义的崇高。如果人人都信仰和平,就不但国与国之间没有战争,人与人之间也没有欺凌侮辱、仇恨凶蛮了;如果人人都信仰博爱,社会上就不会有贫富之分,尊卑之分,幸与不幸之分了。——你也爱你的表姐夫张子豪,你的表姐夫张子豪也爱你,那岂不是十分理想的生活么?”
    周炳回顾了一下自己二十年来的全部生活,觉着没有一桩事情能够证明陈文英所说的话的,知道她的想法错误到了极点,就沉默着,不再吭声。陈文英见他这样子,也就没法,站起来,把外套拿在手里,向他提议道:“走,陪我吃晚饭去。我今天一天都没有东西到肚子呢,这会子倒有点饿了。”周炳也没说什么,跟着她走出北四川路,一直走到虬江路口的新雅茶室。两个人上了楼,找了一个清静的房座坐下。陈文英叫了许多菜,又叫了两三样酒。看样子五、六个人也吃不完。周炳不吃什么,静悄悄地喝着酒,呆呆钝钝地望着桌面。陈文英没法,就说:“阿炳,你当真决心要去革命么?”周炳点点头。陈文英又说:“除非你爱我,否则我不许你去!”周炳又摇摇头,总不开腔说话。陈文英急了,就说:“只要你嘴里说一声爱我,我就跟你一道走。你带上我一道去革命,那样还不行么?”周炳只是简单地回答道:“不可能。”陈文英一肚子委屈,发泄不出来,就呜呜地哭将起来,她哭得那样肆无忌惮,连上菜来的伙计都吓了一跳,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吃了饭,会了账,两个人相跟着往家里走。陈文英这时候看出来,事情是不能挽回了,就问周炳道:“你打算上哪去?有盘缠么?将来靠什么过活?”周炳低声回道:“我打算回广东去。可实不相瞒给你讲,我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更不知道将来靠什么过活。”陈文英叹口气道:“唉,你真是一个恣睢暴戾,性情乖张的人!天下间哪有这样一个人,他把一个高贵夫人的爱情看得比革命还轻的?从今以后,我的心算是死了。我的人也可以算是死了!”周炳实在没有拿这两种东西比较过,因此只好仍然不做声。话虽如此,当天晚上。陈文英通宵没合过眼。想来想去,想去想来还是无计可施。到了天亮,她一面垂着泪,一面心中叫嚷道:“冤孽呵冤孽!”——还是给周炳写了一封介绍信,介绍他到广州附近震南村的一间教会小学去教书。另外拿出了五十块大洋给他做盘缠。等孩子们吃了早餐,打扮停当,进了书房之后,又亲自把周炳带到楼下西厢房里,教孩子们和他告别。那大的张纪文听说先生要走,料想此后用不着上学读书,不觉喜形于色。那小的张纪贞想起这位表舅教他们演戏,十分有趣,倒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做妈妈的教孩子们说:“表舅,你要回广东了,可要记住我们,别忘记我们才好!”张纪文扭扭捏捏地不肯照说,倒是张纪贞爽爽快快地依着说了。
    那天,一千九百二十八年十二月十一日,周炳辞别了金鑫里三号张家,也辞别了繁华热闹的上海码头,独自一人乘坐轮船“琼州号”向南方驶去。一切景色,都和去年他来的时候依稀相访。还是张家的矮矮的、结结实实的使妈阿云送他上船。还是那些鬈毛、勾鼻子、蓝眼核,野蛮粗暴而且目空一切的洋鬼子大声吆喝着每一个中国人。还是那样凄风苦雨,景象迷蒙,两岸的田野、房屋、树木弯着腰,谦逊地鞠躬,向后退去。一直到过了吴淞口很久很久,轮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奋勇前进着的时候,天气才慢慢转晴。那一轮红日,当头照耀,使人精神爽快。周炳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痛痛快快地吸了几口海风,想起今天是广州起义的周年纪念日,就闭上眼睛,心情肃穆地垂下脑袋,悼念那许许多多曾经英勇异常地战斗过,如今长眠在红花冈畔的苦难弟兄,苦难姊妹,苦难叔伯。这时候,他心里头的滋味又象凄酸,又象壮烈;又象苦涩;又象热辣,又象空空洞洞地了无牵挂,又象纷洒倒乱地千头万绪;又象经历一次惨重失败后的悲伤,又象迎接一次激烈战斗前的兴奋;总之是酸、甜、苦、辣,样样都齐。只有那不疲倦的太阳,总是在他的头顶上,在轮船的前方上空,引导着周炳,引导着整船的生命,向南方去,向南方去,一直向南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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