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军中二杨首战乌江 “猴兵猴将”遍地烟枪

    话说政治局会议结束后,警卫员们在送毛泽东回驻地的路上,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毛泽东停下脚步,伸手接了几朵雪花:“啊,好几年没有见到雪了……”陈昌奉见毛泽东情绪不错,问道:“今天是元旦,见雪是好呢还是不好?”毛泽东斜了陈昌奉一眼,说:“当然是好事喽,瑞雪兆丰年。不过……”他边走边自语了一句:“唔,莫非1935年是个雪年么?”陈昌奉没有听见这句话,说:“毛委员,今天过年啦,我们准备了好吃的,还有你喜欢呷的甜酒,这地方叫醪糟。”毛泽东扭过头来,说:“你们搞了好呷的,刚才几个军团长都在叫要呷的,你怎么不留留他们啊?”陈昌奉说:“我敢留他们呀,都是些饿牢鬼,多少好呷的也得叫他们打扫光了。”毛泽东笑了笑,没再吭声。当他走进屋里,屋里已经点起油灯。陈昌奉说:“你们开会的时候,我去找过贺大姐,想请她来过年,她说她不来了,怕晚了回去天太黑。”毛泽东说:“不来就不来吧,我们过我们的年。”便坐下来端起一碗甜酒:“对头,有了甜酒,就有点过年的样子了。不过,昌奉啦,我们不能叫它醪糟。”陈昌奉问:“为什么?”毛泽东说道:“醪糟醪糟,捞了个糟!”陈昌奉哈哈一乐说:“对头对头,我们呷的是甜酒。
    甜酒甜酒,又甜又久!”
    晚上,毛泽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老在琢磨手心里那几朵雪花……琢磨一阵,觉得无聊,又抓起一本才搞来的县志看。看了一阵,睡着了。睡了个把小时,清晨4点,天还没有亮,便有参谋来报告,说先头部队已经到了乌江边。毛泽东不想睡了,翻身起床,叫陈昌奉喊上刘伯承,便一路七八个人的小队,直奔乌江边而去。
    他们来到乌江南岸的山脚,天已毛毛发亮,只见一伙人光着膀子在断竹劈篾,扎制竹筏。毛泽东看了很高兴,这是在准备渡江器材。一会,林彪、聂荣臻和张云逸走了过来,毛泽东问:“这家伙能行么?”林彪说:“什么也搞不到了,只好扎这家伙。我看是行的,我在家里划过竹排子。”毛泽东说:“一年伊始,你可得让我们开张大吉才是!”聂荣臻说:“要紧的是连成桥,这是要麻烦一点的。”张云逸是副总参谋长,他是带工兵营来架设浮桥的。他说:“连成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敌前架设,火力掩护很要紧。”毛泽东又问:“对岸的敌情搞清楚了没有?”林彪说:“我要梁兴初几个人昨天就过去了。对岸只有侯之担的一个旅,旅长兼江防司令,我的家门,林秀生。”毛泽东说:“梁兴初?他可是回到老家了喽。”林彪说:“不,他不是这地方的人,他是吉安人。”毛泽东笑道:“你说的梁兴初,不就是那个瘦得像猴子也精得像猴子的梁兴初吗?”林彪说:“就是就是。”毛泽东说:“这地方不叫猴场吗?”一伙人全乐了,扎竹筏的工兵们也都乐了。毛泽东说:“你们刚才想到的几点都不错,一个是架成浮桥,一个是敌前作业。走,到山头上看看去!”
    毛泽东、刘伯承、林彪、聂荣臻、张云逸,在一帮警卫的前导后拥下,登上了乌江南岸的山头。举目望去,高山深谷,一条乌龙在脚底穿山而过。人们不免有点悚然。红军辗转江西、福建,经湖南、广西到贵州,还不曾遇到过这么一条险峻的江河。不知谁嘀咕了一句:“真天险也!”
    乌江,发源于滇黔交界的山区,流经贵阳和遵义之间,东而向北,流入四川,会入长江,是贵州的第一大河,也叫乌龙江。毛泽东的天性里有一种对大江大河的酷爱和战而胜之的强烈愿望,他久久地望着峡谷中的乌江,叹道:“乌龙者,藐其水深流急,状其乌龙奔腾也。这是余庆县志上说的。没什么,险有险的好处。”无人相语,他扭头问林彪:“渡口选定了没有?”林彪说:“选好了,上游的江界,4团负责;下游的龙溪,1团负责。”毛泽东说:“唔,4团有个杨成武,1团有个杨得志,这叫二杨战乌龙。什么时候开始架桥?”林彪说:“等中午敌人烟瘾发了就干。”毛泽东笑了笑,伸出指头在林彪的鼻子前点了点:“你还真把我那句话听进去了。说的对,对黔军战斗力的估计,不要忽略了那杆烟枪。走吧,我想找个地方补补觉去,要不,过桥的时候,会闪到江里骑乌龙遨游去了。”
    且说在上游江界渡口担负先头强渡任务的1军团2师4团,团长耿飙,时年25岁;政委杨成武,时年19岁。两个都是大个子,平时跟战士说话都得猫着腰,背都有点驼了。此刻,他们刚从江边化装侦察回到山这边的隐蔽集结地,争强好胜的杨成武给团侦察队的两个侦察员说:“你们到下游龙溪去,看看那个湖南蛮子是怎么搞法的,一个钟头回来报告一次,两个倒着班跑,还不要暴露。明白我的意思吗?”侦察员都是些精灵鬼,说:“政委,我们落不了后,工兵营离我们近,家伙上来得快,准比他们……”杨成武叫道:“说去就去,看看他们的先头分队是怎么过法的!”两个侦察员飞快走了。杨成武跟耿飙说:“杨得志河边长大的,过湘江的时候小子就有过高招,我们这回不能落在他后头。”耿飙笑笑说:“走吧,再高的高招也离不开竹筏子。”两个人便钻进竹林,同战士们一起做起竹排来。
    杨成武,福建长汀人,当地出竹子,会做竹排。他把砍下的新竹,去枝削节,打眼加闩,5根拼在一起,再烧上一堆火,把竹尖一端在火上烤上一烤,用力一弯,便弯出一个高翘的船头来,煞是好看,战士们都说:“政委真有两下子!”他正忙着,去龙溪的侦察员跑回来一个说:“报告政委,杨矮子团长还没法儿,正在江边打转转!”杨成武先是一乐,一会又沉下脸来,还伸手抓了抓脑袋,说:“他还有工夫打转转?去,把这根竹子从山这边丢到江里去!”侦察员不明白,问道:
    “这是为什么?”杨成武说:“要你丢你就丢!”
    龙溪渡口的杨得志和黎林,果然急得团团转。要什么没什么,连老百姓的门板都让敌人撬走了。杨得志,湖南株州人,15岁参加湘南起义,矮登登的,人称杨矮子,平时有不顺心的事,也爱骂个娘。此刻,他和黎林在江边小树林里打转转,又骂开了:“他娘的,这如何搞呀!”黎林说:“别急,我已经摸了底了,总部工兵营扎的竹筏子,两个渡口一家一半。”杨得志说:“那是做浮桥用的,问题是突击队怎么过去……”正说着,杨得志看到江里漂来一根大南竹,叫人打捞上来一看,竹子的一头打了个弯,新烤的。杨得志明白了,跺脚道:“他娘的杨长子够意思!他是在给我们介绍经验哩。对,我们也扎竹排,突击队使竹排!”可抬头一看,附近没有竹山,他又急了,说:“娘的,竹子都长到杨长子那边去了!肖参谋,从1营调个排,到工兵营偷些竹子来!”黎林说:“来回好几里呢,砍树行不行?”杨得志说:“要不得。湿家伙太沉,也划不快。”正说着,派到村里找老乡请教办法的人回来了,向团长、政委报告说:“老乡说,要渡乌江得有三个条件:大木船,大晴天,好水手。”杨得志一听便火了:“那是他娘的走亲戚哩,我这是打仗!”他的话刚落音,团里的另一个参谋跑来报告说:“团长,山那边的沟里有一小片竹林,老乡家里还有一堆干竹子!”杨得志又气又高兴,说:“嘿,你们这些人啦!怪不得我这个团长不长个,都叫你们气的!还不快叫人去砍,去搬!听着,10块大洋一根也得给我弄来!”
    上下两个渡口都在忙着扎竹排竹筏。突击队使竹排强渡,大部队过浮桥。
    正午,上下两个渡口的先头部队同时发起强渡,抢占对岸阵地,以掩护工兵营架设浮桥。江界,在密集火力的掩护下,十几个红军战士,冒着严寒,赤膊上竹排,几只竹排飞过了江面,向敌人的江岸阵地发起了冲击。在由下而上的冲击中,军委炮兵连连长赵章成身手不凡,4发迫击炮弹全都命中对岸山头上的敌碉堡,敌人溃退了,部队完全控制了江对岸。号声响起,工兵营抬着几十个竹筏,斜刺里窜了出来,涌向江边,把竹筏抛入江中,拉绳的拉绳,撑篙的撑篙,叮叮当当,哗哗啦啦,很快地,一座竹筏浮桥在向江中延伸……杨成武回头看到赵章成还坐在炮阵地上,眼睛里像是淌出泪来,便问道:“怎么啦,你负伤了吗?”赵章成悲悲切切,说道:“我从江西扛出来5发炮弹,打了4发,只剩1发了……”杨成武先是哈哈大笑,尔后沉下脸来,郑重地道:“老赵,往后要是碰上敌人的炮兵,那怕一个战士换一发炮弹,我也得捞回来给你赔起。我杨成武说话算话。”赵章成一抹脸说:“得了吧政委同志,即使一发炮弹换一个红军战士,我这发炮弹也给你打出去!”
    在尤溪,杨得志冒雨指挥的强渡,第一次不太成功,只过去几个人。眼看天色将晚,雨也下个不停,扬得志叫来了1营营长孙继先:“孙继先啊孙继先,你都看到了。我是红军1团团长,你是1营营长,天字第一号哩,你看怎么办啦?”孙继先说:“一定要渡过去!”杨得志说:“对,一定要渡过去!刚才呀,竹排小了,经不起浪头,就使那个大家伙吧。”孙继先说:“出发位置也选得不好。”说着,孙继先率领十几个战士,登上了那只一丈多宽、两丈多长的竹排。他选了一个水流较缓的地段,一声“前进!”竹排便消失在江面的暴雨中。杨得志和黎林在江边的山崖下等着,等得好焦急,等了好一阵,才听到江对岸的枪声密集起来,还有手榴弹爆炸的闪光和轰隆声,枪声雨声中,还夹杂着喊杀声。杨得志跳了起来:“他娘的,成功了!”黎林也叫了起来:“成功了!成功了!”雨还在下着,只见半个工兵营从雨帘中窜了出来,涌向江边,也是拉绳的拉绳,撑篙的撑篙,竹筏下水,展开了架桥作业。
    杨得志在夜色中看了看表,有点儿情绪:“这一回呀,我们1团是输给4团了,输给那两个长子了。”
    先头部队陆续过江以后,一气追出40里,才在一个叫猪场的地方停下来。这一路上,战场光景颇叫红军战士们感到希奇,凡有敌人守点的地方,遍地是烟枪、步枪。江防司令林秀生连电报稿和机要文件都不要了,带着他的团队仓皇逃向遵义,有的战士不知道烟枪是啥家伙,拣起来当笛子吹,吹着吹着,把剩下的烟土吸进肚里,只觉得天昏地转,倒路旁起不来了。
    且说毛泽东一早赶到江边,查看了部队的渡江准备工作,又询问了昨晚的军事会议关于大部队渡江的序列,便在林彪的关照下,到附近的一家民房里睡觉去了。上床已近中午,一觉醒来,天已黑尽。心里着急,便下床来到相邻的堂屋,只见刘伯承和聂荣臻在掌灯说话。毛泽东一边往袖筒里伸胳膊一边问道:“二位,怎么样了?天都黑了,怎么听不到枪响呀?”刘伯承说:“先是4团,后是1团,已经把对岸的阵地拿下来了。”毛泽东一听高兴了,说:“这个陈昌奉,怎么不早叫醒我。走,过江去!”这时,林彪从黑地里走进屋来,说:“浮桥还没有全好,等明天随大队一起过吧。”毛泽东说:“你们不是不知道,我就是焦虑这个过江的问题呀,这是我老毛力主的。”刘伯承说:“不不,太靠前了,先头团也才过去一部分。还是明天随大队一起过吧。”毛泽东还是不同意,说:“对岸不就是个侯之担吗?早过去跟他要口烟呷去!”好说歹说,毛泽东才放弃当晚过江,留下来跟刘伯承等说了其他一些事情。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开始过乌江。毛泽东因离江边近,早早地就和刘伯承、林彪、聂荣臻等到了江边。一道绿幽幽的竹筏浮桥,横在蓝幽幽的江面上,在晨光中闪着耀眼的金光。毛泽东急着过江去,他踏上竹筏浮桥,跳起双脚蹦了蹦,竹筏掀动江水,发出哗哗的响声,“哼,谁说贵州不好,这竹子不是好家伙么?伯承啦,有关于竹子的诗句吗?”刘伯承说:“诗句没有,老话倒是有一句。”毛泽东问:“什么老话呀?”刘伯承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毛泽东摇了摇头说:“不合拍,不合拍。”他停了停又道:“噫,你这不合拍处倒有合拍处,用了这么多竹子,居有竹的老百姓居无竹了,怎么办呢?是不是还给老百姓?”刘伯承说:“竹子倒是花钱买的,不犯群众纪律,问题是用了也不能还给老百姓,只能烧。”毛泽东说:“对对对,那些家伙抢老百姓的东西比我们要能干得多。这浮桥不是花轿,不能我们坐了,敌人也来坐。”林彪耐不住性子听这些闲话,说:“要过就快走吧,部队要上来了。”毛泽东说:“对,听军团长的。”他边走边说:“伯承啊,部队要争取在两天之内全部渡过乌江。别看前头是条狗,屁股后头可是条狼啊。”刘伯承说:“后面的狼估计还得3至4天才能赶得上来。”毛泽东说:“对,薛岳呷王家烈的酒席还得花点时间喽。”
    毛泽东正在浮桥上走着,邓小平(注①)从人群中挤了上来,毛泽东见了愕然道:“你这个小平同志呀,怎么总也见不到你呀?”邓小平说:“错误在身,处分在腰,怕给你添麻烦。”毛泽东关切道:“王稼祥说你在管《红星报》?”邓小平一边在口袋里掏着才印出来的报纸一边说:“不是管报,是办报,确切地说,是刻报。我正给你送报来。”说着把一张油印小报递给毛泽东。毛泽东接过一看,头版大字标题《乌江战斗中的英雄》,下面是一串名单:
    领导此次战斗的主要干部:1营长罗有保,3连长毛振华,机枪连长林玉,2连政治指导员王德云,2连青干钟锦友,2连2班长江大标,2连长杨尚坤等8同志。
    涉水及撑排的:西市(注②)机连孙明,山西王家福,西城王友才、林玉,西城3连5班长唐占钦,西市赖采份等6同志。
    毛泽东看了小报,很高兴,说:“快手啊小平同志,我们还没有过江,你的小报就出来了!为什么不写篇文章,光是个名单啊?”邓小平说:“就是图个快,文章就来不及了。不过,名单里面是有文章的。”毛泽东“嗯?”了一声,邓小平说:“为我们的英雄们向军委请奖嘛。”毛泽东笑笑说:“你这个邓小平呀,总是棉里有针,行方思圆。”邓小平说:“针也罢,方也罢,这一针首先是刺你的。”毛泽东说:“刺我的?刺我什么?”邓小平说:“你那么主张过乌江,英雄的红军战士突破了乌江,该不该为他们说句话?”毛泽东说:“对对对,一个奖一套军衣怎么样?”邓小平说一声“要得”,便停在江岸边等周恩来去毛泽东一行人马爬上对岸的山头,看了看目之所及的地形,刘伯承和聂荣臻留下了,他们要关照大队人马过江,毛泽东和林彪便带着警卫队伍继续向山下走去,走上了一条通往遵义的乡间大道。走了三五里,便拐向路边的一家小店停了下来。毛泽东昨天睡了个好觉,今天精神很好,他一坐下来,便要警卫员们弄水,拿地图。林彪也在一旁坐下来,想同他谈谈此去遵义的问题。正要说话,隔壁的几个警卫员蹦出门口:“‘有猴兵’!准备战斗!”门外的几个警卫员连忙围在毛泽东和林彪的周围,枪机拉得哗哗响。只听隔壁有人在说:“‘猴兵’?什么‘猴兵’?你骂老子是‘猴兵’?”警卫员大声吼道:“不许动!你个‘猴兵’,你的部队都打垮了,投降吧!”屋里的人还在说:“什么什么?我的部队打垮了?胡说八道老子揍你!你,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听口音是江西人,林彪跨近那个门槛,朝屋里一看,他娘的,这不是梁兴初吗?梁兴初一身黔军穿着,加上瘦猴般的长相,真是“猴兵”了。林彪禁不住乐了,连忙朝毛泽东这边扬了扬手,意思是自己人。林彪给对峙着的警卫员们说:“他是我们2师的侦察科长梁兴初。”接着问梁兴初:“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梁兴初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眼睛还红着,定睛一看,才看清是自己的军团长林彪,说:“是你们啊,军团长!”林彪又问:“怎么回事?你们没到前面去?”梁兴初干抹了一把脸说:“我们到遵义城里转了一趟回来了,走累了,就在这楼上睡了一觉。不曾想你们这么快就过乌江了。”这时,毛泽东走了过来,楼上的两个“黔兵”也走下楼来。梁兴初一看是毛泽东,连忙抓下头上的敌军军帽,打了个立正说:“毛委员,你不记得我了吧,过于都河的时候,我们还说过话的。”毛泽东说:“你一直追问我到底往哪里转移,我硬是没有答上来。你那嘴就噘起来了,活像一只小猴子!”一屋子人都乐了。毛泽东笑完又说:“你刚才说,你们进了遵义城了?”梁兴初说:“进了,在城里混了两天。城市还不小,我们什么东西都吃到了,就一样东西没敢吃。”毛泽东问是什么东西不敢吃,梁兴初说:“鸦片。我怕吃了更要瘦得像猴子。”大伙又乐了,毛泽东和林彪也哈哈大笑起来。
    林彪招呼警卫员们说:“你们去弄点吃的吧,我们在这里同梁兴初他们谈谈。”
    梁兴初20岁,除了干瘦像猴,还长了几颗大门牙,雅号“梁大牙”。毛泽东不知道他的这个雅号,说:“梁猴子,我还得叫你猴子。叫猴子好啊,猴子多精呀,孙悟空,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就是只猴子。怎么样,全军就你们几个逛了遵义城了。说说吧。”
    侦察科长梁兴初,当部队在乌江南岸停下来的时候,他带着一个侦察小组,没有停脚,趁敌人还没有“清理”渡口,便在江界乘渡船过江了。他们扮装成“卖碎盐”的小商人,在对岸敌人的据点窜了几个来回,搞清了敌人的江防情况,留下一个返回南岸送情报的,3个人便摇身一变,成了3个“黔兵”,奔了遵义城。军阀部队,杂七杂八,扮匪兵是最易得手的。3个“黔兵”在遵义城里窜了两天,就剩侯之担召开军事会议的那个衙门没有进去了。
    “遵义城里的守敌是侯之担。”梁兴初接着说:“他是王家烈25军的副军长兼教导师师让,又是川南边防军司令,说是整个黔北地区都是他管。整个部队有多少,老百姓说法不一样,有的说只有八九个团,有的说黔北所有民团地方武装都是他的,加起来有十好几万。估计一下,能打仗的大概也就一两个师吧。人多人少看下米,兵多兵少看当官的。那天参加他的军事会议的旅、团长在一家馆子里吃包席,凑巧我们几个也在那里改善生活,一数,也就十五六个像模像样的。遵义城分南城北城,也叫老城新城,中间有条小河。守城的敌人总共3个团,城郊两个营,一个营在城南团溪镇,一个营在城北去桐梓的路口。这些,我们标了图了。这个侯之担,土佬,昨天他还在会上说:“乌江素称天险,红军远征,疲劳死了,岂能过得了乌江?红军或是不敢来乌江,可能往别处去了。”他现在是不是知道我们已经过了乌江,还难得说。溃退下去的林秀生旅敢不敢进遵义城,也还成问题。侯之担在军事会议上拍过胸脯:“我们教导师务必防守好乌江,必须堵截红军越过,玩忽职守,军法从事。”听老百姓说,姓侯的挺军阀,部下犯了什么事,大都逃之夭夭,不敢再见他。所以有‘侯之担,没心肝’的话。
    毛泽东听了很高兴,说:“真是巧了,姓林的碰上了姓林的,你梁猴子碰上了姓侯的,这叫不是家门不相见,不是冤家不聚头。姓林的,你看怎么样啊?看来,这拿下遵义城的任务又得落到你1军团身上了。”
    林彪说:“当然。我就想拿下个像样的城市歇歇脚。”
    毛泽东说:“对,这是我们的方针。呃,梁猴子,这里到遵义城大概有几天的路程?”
    梁兴初说:“部队行动,得两天。我们是一个晚上加一个早晨跑到这里的。”
    这时,警卫员们弄来了一些吃的。毛泽东、林彪和侦察员们一圈,警卫员们一圈,边吃边说说道道。
    正吃着唠着,大部队已经开过来了。队伍精神抖擞,步伐急速。过了好一阵,军委纵队也上来了。远远地,毛泽东看到贺子珍坐在一副担架上,他连忙上前跟着担架走了几步,同她说了几句话。贺子珍心情不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真不好意思,我也坐开担架了。”毛泽东说:“不要逞强,你是两个人嘞,该坐担架就坐。”毛泽东说完转过身来,董必武、谢觉哉、徐特立3个“老者”拄着棍子上来了。董必武一见毛泽东便说:“润之呀,你还是我们苏维埃的主席呀,你怎么就不管我们了?”毛泽东拱拱手说:“3位先生在上,学生久违失礼了。今天晚上,一定到先生的‘征府’上看望聚谈。”谢觉哉展脸一笑说:“瞧你说的多受听呀,行军打仗,还尊府哩!”毛泽东说:“‘征府’者,征途之府也。”谢觉哉“哦”了一声,又笑了笑,说:“你说的是宿营地呀!对对,‘征府’,征途之府,是尤其尊府的。你可得来啊!”毛泽东笑着点头。徐特立在他的耳边说:“一定来,老家伙有话要跟你说。”
    当晚,军委纵队驻在一个大村子里,村子里有个地主大院,年纪大的和女同志都住在这个大院里。毛泽东打听到他们的驻地,没有去看望贺子珍,便去奔3份“老者”的住地。一进门,3位老者已歇息停当,正在闲聊候见,见毛泽东到,欲施上下级之礼,毛泽东连忙说:“都请坐请坐。董老,谢老,徐老,这里离遵义城只有一天多路了,军委纵队可以在这里多休息一两天,等部队拿下遵义城,我们再行前进不迟。怎么样,身体都还吃得消吗?”徐特立说:“润之,你也坐啊,我们聊聊。”
    毛泽东坐下,说:“实在对不起,我们还是在越城岭见过面的,忙着吵架去了。”毛泽东的“吵架”是随口说出的,意在表示一个谦意。岂料董必武逮住便问道:“润之呀,你们的架吵完了没有呢?”毛泽东竟一时惶然,不知如何作答为好,虽说3位老者都是党内相当负责的人,但吵架的事终究是中央领导的事,深说不一定适当,浅说又似乎对几位老者不尊重。他只好“嘿嘿”地笑了笑,说:“都是军事方面的事,而且主要是转移方向问题,吵一阵,少数服从多数,也就完了。我还是政治局委员,不得不参加吵喽。”董必武说:“我们今天就是想就党内的吵架问题说说心里想说的,算是给你主席汇报汇报思想。你说你们吵架,我们3个老家伙也在一起没少吵。”毛泽东不禁愕然,问道:“你们也吵架了?”董必武说:“我们吵是吵,只是不像你们那么对着吵,而是越吵越是一个鼻孔出气。”毛泽东笑了,说:“那就不叫吵架了。”谢觉哉说:“怎么不叫吵啊,党内的意见分歧嘛,就朝着不妥的意见吵嘛。下边还是请董老说说吧,他的话能代表我们3个人的意见。”
    董必武接着说了一篇不短的话,要是拿来作为一个会议的发言稿,也是足够足够的。他说:“我看,你们的架还没有吵完,还得要吵下去。不过,像现在这个吵法:一件事情来了,吵一阵;另一件事情来了,又吵一阵。恐怕不行。吵出个好的结果倒也罢了,万一又吵到邪路上去怎么办?我们现在还是困难重重啦,前头的困难也不会少了,没有一个正确的较为稳妥的中央领导,是不行的。一个过湘江,一个过乌江,两相比较,不是很清楚吗?这当然可以说,这要归功于你们的吵架,吵比不吵好,吵一吵,总会多少明辨一些是非,一些对与错。但是,为什么非要通过吵架才能作出正确的决策呢?这就又有可琢磨的了。我们3个觉得,要吵,就把问题吵透。到底错,错在哪;对,对在哪。话说白了,就是说,那个叫李德的不行,不能再让他胡来了。当然,说句良心话,也不能全怪他,人家一个外国人,他能知道中国多少事情呀?我到过欧洲,那里的一些国家,就那么一两条河,一两道山,那么几个平原。中国太大了嘛!他知道中国的湘江是怎么流的,乌江又是怎么流的?江西、湖南是那个样子,贵州、四川又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有数?不可能有数。怪人家纸上用兵,他就那么一张纸,他不纸上用兵怎么用兵?问题是我们自己人。有的人太年轻,又不大懂军事这一套。我不懂打仗,我就不敢去当什么师长团长,连个营团的党代表我都不敢去当。说这么多,就是这么一个建议,中央有工夫吵架的时候,是不是把问题再吵透一点,解决得好一点。说完了,牢骚话不少,冒昧之处,请政治局毛委员见谅。”
    董必武的这一席话,在毛泽东心里涌起了阵阵热浪,脸也觉得烧呼呼的。他深深感觉到了“三老”对他的信任和期望。他刚想说点什么,谢觉哉又补了几句:“润之呀,我们的话不能说不是大胆的吧,要搁到前朝,是要触怒龙颜的。有什么法子呢,情况是这么紧急。借用马克思的一句话:说了,便拯救了自己的灵魂。反正,我们几个,都是50好几快60的人了,能不能走完前面的路,还难得说。但是,我们几个人走不完这条路是小事,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我们的革命,得走到头呀!”
    毛泽东的眼泪都要淌出来了,说:“董老,谢老,徐老,我谢谢你们对我毛泽东的信任和爱护,你们是我们党里可敬可幸的老同志,你们永远是我的长者,我的老师……说到当前的中央领导,你们说得对,是还有些需要深入讨论的问题,特别是军事问题,目前的争论还只是停留在一些情况的处置方法上。其实,分歧不只是方法上的,战术上的,而是有根本意义上的分歧。我所以强调要在军事问题上,在作战指挥上,弄清是非,是因为这是我党当前最迫切的问题,生死存亡的问题。至于什么时候坐下来再深加讨论,黎平会议已有议案,在适当时候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审查黎平会议的决定和总结第五次反‘围剿’以及转移以来军事指挥上的经验教训。我想,到遵义以后也许会有这么一个机会,这当然还要看中央其他同志的意见怎么样。总而言之,天地玄黄,事物变化中的转机总会有的。一个人可能一直糊涂下去,一个集体,一个党,特别是我们这个经过近10年战争考验的党,不可能一直糊涂下去。举头西北望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征途漫漫,还望3位师长常提醒……”
    董必武扬了扬手,不让毛泽东再说下去。3位老者都很高兴,毛泽东明晰的思想和宽广的襟怀给了他们很大的安慰。董必武说:“有你这几句话我们也就心安了。好了,我们也不跟你和诗对句了,时间不早,你去看看子珍吧。”
    毛泽东告别时说:“董老,谢老,徐老,行军中有什么难处,可要找叶剑英同志呀,别不好意思。”
    徐特立把毛泽东推出门:“走走走,看看子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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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  邓小平在江西被诬为“右倾”、“罗明路线”的代表,撤销一切军政职务,长征时只是红军总政治部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承办《红星报》,遵义会议时任党中央秘书长。
    注②  西市、山西、西城,均为当时部队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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