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如剑 ╬══════

    “天暝暝兮地无情,志难酬兮气难平,独佩孤剑兮,走荒瀛……”
    当父亲把我浸入洒满樱花的“淬剑池”的时候,他又唱起了这首伴随他一生的悲歌。冰冷的池水令我发出人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才临人世的我清楚的感受到了满池的森森剑气,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了,我,将为剑而生!
    父亲是个沉默孤僻的人,在他的生命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至于我的母亲,是他强抢来的一名普通女子,她的任务就是生下我,延续父亲的血脉,来完成父亲此生未竟的心愿。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而言。
    母亲死了,生完我她就死了,也许在父亲看来,她已经完成了此生的使命,生与死已经毫无意义。而且为了我,为了我这将来的当世第一剑手,她必须死。只有这样我才能心无羁畔的练剑,练剑,练剑,直到……
    所以我曾怀疑过父亲是否是个真正的人,我开始鄙视他的冷酷,我甚至开始骂他,父亲不说话,跪在“淬剑池”边,深情的注视着手中的那把一尺七寸长的剑。我终于骂得累了,父亲缓缓地将剑插在身前的土地上,伸手掬起一捧池中的水,那水中还有几辫樱花。
    父亲说:“这是富士山顶的樱花,你能读懂他的心声吗?”我愕然。父亲说:他本可以在自己的家乡,在那高高的山顶上与同伴争芳斗妍的,但是因为他是一个弱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所以,他败了。而今他独自飘流在这异乡,是他应得的下场!”
    我不知道父亲是在说樱花还是在说他自己,也许两者都一样罢。说实话,连我都不知道父亲的来历,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亦无从得知。在和他一起的生命岁月中,“剑”就是他的代名词。但是他始终都不承认自己是剑,因为他经常说:“孩子,你才是剑!”我听不懂,但我每次午夜醒来的时候,总是看到父亲在凝视着我,那目光,就和他看着自己的剑的目光一样。
    “淬剑池”里有很多剑,父亲每教我完一套不同的剑法,便将一把剑扔到池中,任其沉入冰冷的湖底。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我十八岁。
    残阳如血,淬剑池中的樱花从没有如此好看过。红的夕阳,红的樱花,红的血,将整个淬剑池染成了一个红的世界。
    父亲在夕阳下举起他那把一尺七寸长的剑,剑尖上串着一辫樱花。“天暝暝兮地无情,志难酬兮气难平,独佩孤剑兮,走荒瀛……”歌声又响起来了,这一次我的心中开始起了一丝波动,晚风吹动父亲乱云般的披发,在虚空中舞出一条条落寂的剑痕。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夺眶面出,和着父亲凄凉苍茫的嗓音也唱道:“独佩孤剑兮,走荒瀛……”
    父亲凝视着剑,说:“十八年,你共学了多少套剑法?”我说:“十八套!”我奔到池边,伸手一把捞起那把最短小的鱼肠剑,说:“这是三岁时学的第一套剑法!”父亲点了点头。
    我的手中又举起了两把剑:“五岁那年,我开始同时学习‘大悲剑’‘苦情剑’”……
    淬剑池的池水开始翻滚,父亲冷酷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森森剑池中我终于感到了一丝人情的温暖。但是这只是那一瞬间的事。
    “哗”父亲跳下池来,高举着手中的剑,伸掌在锋利的剑锋上抹过,鲜血流过窄而细的剑身,又汇聚成一条血线自剑尖滴落。“这是剑的眼泪!”父亲深情地说,伸唇亲吻剑锋。鲜血不住滴落,汇入池中,在这一刻我仿佛听到池底的剑都开始放声高歌。
    父亲说:“剑,从现在开始,你要忘记一切,忘记所所有的剑法!”我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已脑海中的烙印剔除的。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那么的严厉:“你必须忘记他们,否则你永远你不配用‘斩情丸’!”
    哦,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父亲的剑叫作“斩情丸”,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如此怪僻的名字?难道,世情——真的可以斩断的吗?
    父亲大声喊道:“剑名斩情,长一尺七。来吧,剑”他将斩情丸递到我的手中,好冰冷的剑哟,我几乎拿捏不住。父亲牵过我的左掌,在剑锋上一划,道:“剑,你们的血已经溶在一起,从今以后,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了!来吧,剑,用你锐利尖锋,穿透我的胸膛吧……”父亲仰天长啸,有若离群的孤狼般,莫非,这才是他发自深心的渴望?
    我的手开始擅抖,夕阳已隐,满池的血水映出通红的光,将我和父亲的面庞照映得一清二楚,血光中,我们有若地狱里的厉鬼般可怖。
    “来吧,剑,为了剑道,往前冲吧,”我不忍,我着实不忍,虽然是很冷酷,很无情,很孤僻,但,他必竟是我的父亲呀!我怎能杀死自己的父亲。斩情剑在我的手中变得重若千斤。
    父亲又开始厉喝:“剑,你的名字叫斩情啊!你若连这一尺七寸都不能迈过,又如何能斩情?”我的心中突然感受到一阵明悟,是呀,若我不能迈出这一尺七寸的距离,又何能谈得上“斩情”二字?你若不能斩情,又如何能踏上剑道的巅峰???”终于我的手狠狠往前一送,突破了那人生中第一个难以俞越的一尺七寸。
    血从剑尖滴下,但是,那竟是灰色的血,我知道我的人生将从这一刻起,也将变成这黯淡的灰色,我不再是我,而是剑,斩情剑!
    父亲伟岸的身躯轰然倒在血红的淬剑池中,我没有流泪,我的泪在我跨出那一尺七寸以前早已经流干了,剩下来的日子,我将是一把剑,试问:剑又岂会流泪?如要流,那也必将是血泪!
    父亲去了,永远地去了,淬剑池畔再也没有他那孤寂的身影,但我知道父亲已经和我在一起,再无你我之别。于是我将淬剑池彻底的埋葬了,连同父亲,还有父亲的斩情丸,我把他命名为“剑冢”,并将他们埋藏在心里!
    晨曦已现,天色苍暝,大地萧瑟,带着满腔的剑意,我离开了剑冢。我知道在我今后的生命里,我将孤独如剑,但终有一日我会达到剑道的巅峰的,所以纵使是死,我亦无憾!
    我迈开了大步,一尺七寸的大步。
    我唱起了悲歌:“天暝暝兮地无情,志难酬兮气难平,独佩孤剑兮,走荒瀛……”
    这一切,为了记念我心中的剑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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