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快乐太短,遗忘太长
    繁华似空,人生如梦
    又是一轮夕阳落下,落日的余晖铺在蔚蓝色的水面上;水中,落日的倒影顺着水波沉浮。水中与天上,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景色,但却都有着相似的美。宽广无垠,慰蓝一色,除去小小的兴浪的风;沉寂时,这天与水便是一体,但基于这天水之间的人呢,位于何地?
    浅滩上,我赤着足,涉着浅水,脚下的海水中,倒映着我半世未改的容颜。顺势坐在我上次移来的石头上,腿轻轻的晃动,我在水中的影像随着波渐渐飘浮,似我又不似我。我看到那个跟我极像的倒影在我的耳边温柔的说:“沧海,你又不练功,偷跑出来玩!”
    姐姐?!我欣喜的回过头,身后,是一片椰林。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没有声音,只有风吹椰林的声音。
    这个岛,是个荒岛,却是个极美的所在。我到此有多少年了,我不记得。我只记得,我只想去流浪,只想去远行。所以就来了这里,一个渔人告诉我的所在。
    这里四季如春,没有酷暑严寒的交替,有的只是一望无迹的葱绿,宽厚的叶片,各色的美丽的花儿,却没有我最爱的天山雪莲。渐渐延入海水的沙滩,沙粒极细,水极清。在这里,可以忘记俗世所有的一切,无论欢喜烦忧。可是,在梦里呢,海浪轻轻拍打着海岸,我却听到下雪的声音,扑簌着,纷纷扬扬,在天空里飘啊飘的,一下子就让整个世界变得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可是,这里,不会有雪。
    我知道,我想天山了,突然就很想回去。直到我又听见那个声音,我知道,我想姐姐了,想我那从未见过的外甥了。我想,是该回去看看了。
    没有船,我却不愿等。我去找了一段木头,那是二年多前的一个夜里,被风暴摧倒的椰树的残干。
    那一夜,突如其来的暴风,我窝在一个山洞里,心没来由的慌乱,胸口痛了一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从未见过的风暴而慌乱与害怕,似乎是为了别的,为了我不可知的事情。那天夜里,我又梦到了姐姐。七、八岁的我,正与她一起在天山脚下的草原上扑蝶。天山的春天,是花的海洋,是颜色的海洋,可无论怎样,你都不觉得过。那花淹过马膝,我将身子隐在花海里,任姐姐四处寻我,然后从她近处跳出来,姐姐与大师兄将我抛到半空,又接住。我们欢笑、嬉闹。最后,风暴停了,常来岛上问我养生之道的渔民来寻我。他的声音将我唤醒。那一场梦,我竟梦了三天。
    我立在椰木上,吹着笛子,那只笛子仍是我十二岁生日时,姐姐与大师兄送与我的生日礼物。我迎着风,逆流而上,向着我当初所离开的那一片大陆的方向。
    渐近了,一个相识渔民早早的看到我,冲他身边的人高喊:“仙姑来看我们,大家快来啊!”我看着来迎接我的人潮,只是笑。
    他们从不曾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逍遥派这样一个所在。更不知道,我所用的,只是逍遥派的轻功罢了。我半世未改的容颜,只是逍遥派密传的内功修为,逍遥派的镇门之宝——玉玲珑佩在我前胸已有半世。而玉玲珑所具有的功效正是驻颜。红颜永驻,是世间多少美丽女子的梦想。但,于我,红颜永驻,却有几人相看?
    我在渔村小住了三日,送给那老渔民三颗晶莹无瑕的珍珠,便踏上了往天山的归途。
    大理,无量山。
    我立在山底,如镜的湖水倒映着我的身影。洞口离我只有几步之遥,我却半晌没有跨进去。耳边,仿佛又听到那一声婴孩的啼哭,听到姐夫欣喜若狂的声音:秋水,是个女儿!好漂亮的一个女儿,跟你好像!
    那一年,那一天,我正是立在今天我所站立的位置。听着屋内的声音。那一年,我十六岁。我离开姐姐正好一年。
    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放不下么,是放不下姐姐,还是姐夫?或者是我的大师兄?
    仍记得,我略小时,大师兄,看姐姐的目光,温柔,温暖。我常暗想,要找个像姐夫一样的人,像爱姐姐一样爱我。远离世俗尘嚣,两个人相敬相爱,在一个绝美的所在,或琴或弈,与山水为邻,明月清风为伴。所有的一切都是幸福的见证,都是幸福的点缀。直到我十四岁时,姐夫同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好温暖的目光,但我却逃了,落荒而逃。没有了姐夫,姐姐怎么办?
    当年,我立在这里,祈愿上苍保佑,姐姐与姐夫能够幸福,祈愿这个小生命能够快乐无忧的生活。如她的爹娘一般聪秀,如她的爹娘一般幸福,找到自己一生的挚爱。然后,我再一次悄无声息的走了。我不能出现,我害怕我的出现,会搅了姐姐的幸福。我一直期待着有个如姐夫一样的人爱我,但,我爱的却不是我的姐夫。
    漂泊半世,我才明白,爱我的人,或者如姐夫爱姐姐一样的人,会有很多,但却有哪一个,是我所爱的?因为不爱,所以,拒绝了一切;因为不爱,所以,我没有爱人。一个人,只是一个人。但心里呢,心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吗?我还有姐姐!还有姐夫,还有我那个从未见过的外甥女。
    我立在那个所在,明知道不会有人,明知道不会有声音,却还是在心底期望着,能听到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风,从谷底掠过,吹皱湖水。
    “逍遥派?小姑娘年经轻轻的,怎么会知道这么老的门派啊?打从三年前无涯子死了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逍遥派了!”
    死了?!这繁华的市镇一刹那,是那么静,那么空。“那么李秋水呢?”
    “李秋水?李秋水是什么人啊,没听说过。小姑娘,我看你不似江湖中人,江湖上的事,还是不要问的好!”荼楼里,那个略有年纪的汉子,颇有耐心的劝我。
    我不信!姐夫不是与姐姐在谷底隐居吗,怎么会回逍遥派做了掌门?掌门信物不是在我手上吗?姐姐呢,为什么只有无崖子,没有李秋水?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
    谷底,景物依旧,我依旧。容颜未老,心中却是一世沧桑。
    没有人,没有声音。我终于还是走了进去。一个女子的背影,白衣如雪,黑发如云。那身影,分明是我的姐姐。我笑了,一阵狂喜,脚尖略略沾一下地,向那个身影无声滑过去,我要给她个惊喜。
    我至后蒙住她的眼睛,瞬间,我的心一如指尖传过来的温度冰冷、坚硬。我转到她的眼前,就如照镜子般,不是姐姐,是我,是我的雕像!
    是姐姐吗,是姐姐,一定是姐姐。她想我了,所以便塑了这玉像。可是,姐姐呢?我的姐姐在哪里?
    琅环玉洞,早已人去书空。那曾经睡过婴儿的小摇床里,现在却是一只松鼠的家,我的到来,显然吓坏了它。我唯有离去。天山,我只能去天山。
    天山灵鹫宫。大师姐所创立的门派。当年,姐姐与大师姐争风,一气之下害了的大师姐走火入魔。大师姐虽未迁怒于我,可我这张与姐姐一样的脸,要如何去见她。可若不见她,如何知道姐姐的下落,如何知道姐夫死讯的真假?而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又落在何方?
    天山脚下,芳华如故。碧草,蓝天,天上的白云与地上的的羊群。天山顶上,仍是一片雪,长年未化的千年积雪,那雪中,有我最爱的天山雪莲。
    我上了天山。从山脚,到山顶。一步一步。我以为,我这一生与泪无缘。自幼姐姐疼着,师傅宠着,师兄师姐惯着,我唯一记得的眼泪,便是姐姐生产那晚,我为姐姐欣喜的泪。但此刻,我走得极慢。
    每一处石阶,每一段小路。都有过我们曾洒下的笑语欢声。大师姐、姐姐,还有我。偷懒不练功,扑蝶,摘花,编花环。大师姐与姐姐争着帮我梳辫子,我帮着她们戴花环。再大了,琴笛相和,闻曲试剑,拈花飞叶,何等潇洒快逸。可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情字。为着一个温暖美好的字眼,所有一切美好的回忆都粉碎了。
    灵鹫宫。大,却空。我渐感伤,我走之前,灵鹫宫已是盛极一时,如今却也是空空落落。可是,却有人声,四个抱剑的青衣女子,容貌清丽,微笑着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
    “咦,王姑娘,您怎么来了?段公子呢?”
    “段公子不会又玩什么花样吧?”
    “我去告诉尊主与夫人,他们一定很高兴。”
    “且不理会段公子玩什么花样,您先跟我们进来喝杯荼。”
    “段公子现在是大理皇帝了,应该称他一声段皇爷了,王姑娘可不能叫了,我们得叫皇后才是。”
    她们嬉笑着,闹着,拉着我往里走。王姑娘?段公子?皇帝?皇后?尊主?夫人?尊主怎么会有夫人?大师姐呢?且不管这许多,见了那所谓的尊主便知道了。
    “王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人,三弟呢?”
    那男了,虽不说丑,却绝对称不上一个俊字。大师姐怎么会把尊主之位传给这样的男子?逍遥派收人不是要论长相的么?
    “王姑娘,怎么不说话?”那女子,我的目光在那女子脸上怔怔的停住了。五官虽只有七分相似,但那神韵却与姐姐有十分相合。
    我只是怔怔的不说话,那男子问我:
    “王姑娘这是怎么了,这是公主啊,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公主?”
    “是啊,西夏公主啊,你忘了啊,选驸马的时候,你不是也去过的吗?”
    西夏公主?
    “我不是什么王姑娘,也不认识王姑娘,我找我大师姐邬行云!”我乱了,我姐姐的女儿怎么会是西夏公主?她的年纪与外甥女出生的年纪不符,难不成是姐姐的孙女?我好乱。
    大师姐,邬行云?那男子恍然喊道:“你,你不是王姑娘,你是师傅画相上的女子!”
    “师傅?你师傅是谁,还有你所说的画相可否拿给我看看?”我仍是不明所以。
    “家师无崖子,那画相已经与童姥前辈与李秋水前辈葬在一起了。”
    童老、李秋水,葬在一起?我身子,一瞬间冰凉如雪。
    青山依旧,笛声呜咽。新立的碑,新茸的坟,天山,千年冰封的冻土下,我将她们的遗骨埋在了里面。
    姐姐临终前的话,却仍在我脑中震响。一个情字,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真的是我夺走了姐姐的幸福么?我为什么要走,我若不走,留下来,找到自己怕所爱,姐夫便可死心,或未可知。可是一切都是未知。姐姐害大师姐走火入魔,大师姐竟毁了姐姐的容貌,一个情字,毁了两个女子。又岂是这两个,我那外甥女,幼时为父所弃,母亲将她托与远亲,为人所负,性格乖张,这世间被情所毁的女子,太多。
    我呢,这个不老的女子,于这尘世,已再无情可留恋,一曲终了,一声长啸。我离去。这世间,我唯一能容身的,便只有那个孤岛。
    面朝大海,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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