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完全则宁无(三)
昨天偶然翻出龚定庵的一句诗,是“百事翻从阙陷好”。——这句诗我认为无意思;不过这“好”字,却大可为“想不透就索性不想”解围。
    不得已我再说一说“非完全则宁无”。
    使我思潮滞住之点,只是“完全”两个字的标准和界说;但是若再进一步,这“无”字也须有它的标准和界说。怎样才算是“有”,怎样才算是“无”;“掉头不顾,远走高飞”是否已尽了“无”的能事。
    但是“无”的界说,却是随着“完全”而解决的。所以主脑仍是“完全”。
    有时理想太超玄了,所以为“完全”的,既在虚无缥缈之中,同时使不完全的更不完全。
    有一日世界上的农夫,织妇,士子,工人,都虚拟着将来完全的世界,想到自己现在所着手做去的,真是连“完全”的万分之一都不如。于是都望空凝想,弃业叹息。这样的“非完全则宁无”,结果就是使世界成为冰球;只有灰心,只有失望,只有更不完全。
    “完全”不要从第一越到第九十九,从今日越到万古千秋,只要一步一步进。因为今日有今日的“完全”,明日有明日的“完全”;若要看到世界的尽头,世界上就真无所谓“完全”了。
    现在的界说是:我今日所以为“完全”的就是“完全”。
    未来的“完全”,且不必管他。
    若是连今日的“完全”也求不到时,那时又何妨斩铁截钉的说一句“非完全则宁无”?
    一九二一年八月十一日。一朵白蔷薇
    怎么独自站在河边上?这朦胧的天色,是黎明还是黄昏?
    何处寻问,只觉得眼前竟是花的世界。中间杂着几朵白蔷薇。
    她来了,她从山上下来了。靓妆着,仿佛是一身缟白,手里抱着一大束花。
    我说,“你来,给你一朵白蔷薇,好簪在襟上。”她微笑说了一句话,只是听不见。然而似乎我竟没有摘,她也没有戴,依旧抱着花儿,向前走了。
    抬头望她去路,只见得两旁开满了花,垂满了花,落满了花。
    我想白花终比红花好;然而为何我竟没有摘,她也竟没有戴?
    前路是什么地方,为何不随她走去?
    都过去了,花也隐了,梦也醒了,前路如何?便摘也何曾戴?
    一九二一年八月二十日追记。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晨报》1921年8月26日,后收入诗集《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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