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王》〔印度〕泰戈尔著
第一幕
    一条衔。几个旅客,一个守城兵。
    旅客甲嗨,官长!
    守城兵你要做什么?
    旅客乙我们要步哪一条路呢?我们都是外乡人。请告诉我们应该走哪一条街。
    守城兵你们要到哪儿去呢?
    旅客丙我们要到开庆祝大会那地方去,你晓得。哪一条路好走呢?
    守城兵哪一条路都一样地好走。哪一条路都通到那边。一直往前走,你不会错过那地方的。(下)
    旅客甲你听听这傻瓜说什么:“哪一条路都通到那边!”那么,搞这些街道有什么用处呢?
    旅客乙你不必生这么大的气,老兄一个国家可以自由地照自己的方法办事。要提起我们国里的道路——好,就跟没有一样;胡同又仄又小,弯弯曲曲地,简直是车印的迷宫。我们国王不相信通衢大路;他觉得街道只不过是替老百姓开些逃出他国境的路。这里却正是相反;没有人搅你的道;你想到哪儿去都没有人禁止你;可是人民从不想离开这个国家。我们国里若是有这样的街道,我们人早就跑光了。
    旅客甲我的亲爱的加那旦,我总觉得你这人的性格里有个很大的毛病。
    加那旦什么毛病?
    旅客甲就是你总爱攻击你的国家。你怎么觉得通衢大路对国家就会有好处呢?喂,堪地亚,这里有一个人真相信大路是一个国家的救星。
    堪地亚巴伐达塔,我不必重说啦,加那旦天生来的鬼聪明,总有一天给他招来祸害。要是国王来了,听见我们这位好朋友所说的话,他会弄到他死后连主持殡礼的人都找不到。
    巴伐达塔人们不能不感到生活在这国家里是一个负担;在这些街道上一个人就享不到清福——日夜地和生人们摩肩擦背,使你总想要洗个澡。而且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你在这公共的路上,都碰见了什么样的人——哼!
    堪地亚都是加那旦劝诱我们到这珍贵的国家里来的!我们家里再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的了。你们当然认得我的父亲;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世界上若真有虔诚的人的话,他可以算是一个了。他一辈子谨守着经文上的禁令,永远呆在四十九腕尺方圆的地方里面,一天也没有出过这个圈子,等到他死后,一个大难题来了——我们怎能又在四十九腕尺以内,又在房子外面把他火葬了呢?好容易法师们决定说,虽然我们不能出到这数目以外,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这数目字颠倒过来把它算成九十四腕尺;这样我们才算是不违经训地把他在房子外面火葬了。
    我的天,这真是严守道规!我们的国家可不是一个平常的国家。
    巴伐达塔虽然加那旦也是从那地方来的,他可是觉得宣告说“通衢大路对国家最有好处”是个聪明的办法。
    老爷爷和一群孩子上。
    老爷爷孩子们,我们今天必须和很大的南风竞赛——我们决不能输,我们一定要唱到我们的笑声和歌声把一切街道都淹没了。歌
    你要在我的心上打秋千,来吧,我的春天,来吧!
    在沙沙的树叶声里,在花朵的年轻飘零里来吧;
    在笛歌声中,在林野的愁叹声中来吧。
    让你敞开的袍子在狂醉的风里翻飞吧!
    来吧,我的春天,来吧!
    一群市民上。
    市民甲归根到底,我们不能不希望我们的国王至少在今天让我们见见。多可惜呵,生活在他的国土上可是一天也没看到他!
    市民乙你要是知道这一切神秘的细底就好了!你若能保守秘密我就能告诉你。
    市民甲好人,我们都住一个区里,你听见我说出什么人的秘密没有?当然啦,那次你哥哥挖井挖出一笔金钱的事——好,你很明白我为什么非说不可。这些事实你都晓得的。
    市民乙我当然晓得。因为我晓得我才问你,我若告诉你,你能保守秘密么?你知道,若是你把秘密泄露了,那就是我们都完蛋了。
    市民丙你到底是一个好人,维茹帕克沙!你为什么非要把“也许”会发生的灾祸拉来不可呢?谁要担保把你的秘密保守一辈子呢?
    维茹帕克沙那不过是因为这题目已经提出来了——那么,好吧,我什么都不说了。我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你自己提出问题说国王从不出来;我不过说国王把自己锁起不让大家看见不是没有原故的。
    市民甲请你告诉我们为什么原故吧,维茹帕克沙。
    维茹帕克沙告诉你们当然不要紧——因为我们都是好朋友,不是么?不会出什么毛病的。(低声)国王——是——太难看了,所以他决定不让他的百姓看见他。
    市民甲哈!就是这原故!一定是这原故。我们总在猜测……
    在所有的国家里,只要看见国王一面,人都会吓得灵魂像受惊的柳树叶儿似地发抖;可是为什么我们的国王也没有人看见过呢?即使他仅仅出来把我们都送上绞架,我们也可以确知我们的国王不是一个骗局。归根到底,维茹帕克沙的解释还是很有道理的。
    市民丙一点道理都没有——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维茹帕克沙什么话,维舒,你意思说我是一个说谎的人么?
    维舒我没有这么说——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理论。对不起,我不能不有点粗暴或是固执。
    维茹帕克沙难怪你不能相信我的话——你觉得你好到这个地步,可以反对你父母和长辈的意见。若不是国王总藏起来的话,你想你还能在这国家呆多久?你比那最坏的外教人也好不了多少。
    维舒我的亲爱的正教的柱石!你想那位国王还会不立刻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么?你竟有脸说我们的国王长的难看!
    维茹帕克沙喂,维舒,你住不住嘴?
    维舒我也不必说谁更应该住嘴。
    市民甲别响啦,我的亲爱的朋友们——这真有点不妙……
    似乎最后他们也要把我拉进危险里去。这里头可没有我的一份儿。
    他们下。
    一群人嚷嚷着拉老爷爷上。
    市民乙老爷爷,今天我想起点事情……
    老爷爷什么事?
    市民乙今年每一个国家都送人民来赴会,但是人人都问,“这里什么都好,都美——可是你们的国王在哪儿呢?”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是我们国内每人都感到的一个大缺憾。
    老爷爷你说“缺憾”?哪来的话,全国里都塞满了挤满了堆满了国王!你可管他叫做“缺憾”!他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了国王了。
    (唱)
    在我王的国土里我们都是国王。
    若不这样,我们怎能希望在心里和他相逢!
    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们就是遵照他的意旨;
    我们不是用恐怖的铁链锁在奴隶主的国王的脚上
    的。
    若不这样,我们怎能希望和他在心里相逢!
    我王尊重我们每一个人,这样他尊重了他自己。
    “微贱”不能把我们禁闭在它“不真”的围墙里。
    若不这样,我们怎能希望和他在心里相逢!
    我们努力造自己的道路,这样最后走到他的路上。
    我们永不会迷失在黑夜的深渊里。
    若不这样,我们怎能希望和他在心里相逢!
    市民丙但是,真的,我受不了人家说国王的那些怪话,只不过因为他没有在公共场所出现过。
    市民甲多怪!任何人若是毁谤我,还都要受罚,而没有人能禁止那些成心毁谤国王的坏蛋。
    老爷爷污蔑的话不会损害国王的。灯的火焰是从太阳来的,你一口气可以把它吹灭,但是如果全世界人都向太阳吹气,它的光辉却依然不变。
    维舒和维茹帕克沙上。
    维舒老爷爷在这儿呢!喂,这个人到处告诉人说国王不出来就是因为他太难看。
    老爷爷这为什么使你生气呢,维舒?他的国王一定是难看的,否则在他国里怎会长出像维茹帕克沙那样难看的脸呢?他照着镜子就拿自己的形象来模拟国王。
    维茹帕克沙老爷爷,我不提出那个人名字,但是没有人不相信告诉我那些话的人。
    老爷爷谁会比你本人更有权威呢?
    维茹帕克沙但是我可以给你证明……
    市民甲这人荒唐得没有边了!自己厚着脸皮造这可怕的谣还觉得不够,他还要用傲慢来量他的谣言!
    市民乙为什么不让他在地上量一量他的身长?
    老爷爷何必这么急呢,我的朋友?这可怜的家伙要唱着国王的丑貌来过这节日的。和他一块去吧,维茹帕克沙,你会发现许多人相信你的话。祝你和他们一起快乐吧。
    (下)
    外乡人等又上。
    巴伐达塔我觉得,堪地亚,这些人民根本就没有国王。他们想过法子没让这秘密漏泄出来就是了。
    堪地亚你对了,我想。我们都晓得在任何国家里最眩眼的东西就是国王了,当然国王也不肯放过自眩的机会的。
    加那旦可是你看这里全国秩序井然——若没有国王,这些怎么解释呢?
    巴伐达塔这就是你在国王统治下生活得那么长久所得到的智慧!如果早已有了秩序和协调,还有国王的必要么?
    加那旦这些人民都聚集在庆祝会里行乐,你想在一个无政府的国家里,他们会这样地聚在一起么?
    巴伐达塔我的亲爱的加那旦,你总是避开本题。秩序和正常是不成问题的,人们在庆祝会上欢聚也很明显:这些都没有困难。
    可是国王在哪里呢?你看见过他么?你说说这个吧。
    加那旦我要说的是:从你的经验来说,就是有个国王,国内也会混乱和陷入无政府状态的:可是我们在这里看的是什么样子呢?
    堪地亚你又诡辩了。你为什么不能对巴伐达塔的问题作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你看见过,还是没有看见过国王?
    到底看见过没有?
    他们下。
    一群人唱着上。歌
    因此我到处都看到他;
    他是在我的眼珠里,
    因此我到处都看到他。
    我到远处去听他的声音,
    但是,哎,我没有听到!
    我回来的时候在我自己的
    歌声中听到了。
    你是什么人,乞丐似地挨门挨户地去找他!
    来到我心里在我的眼泪里
    看他的脸吧!
    礼官甲走开些!你们都别站在街上!
    市民甲呵,你,你当你是什么人?你当然不是生下来就这么高视阔步的,我的朋友?——我们为什么要走开呢,我亲爱的官长?我们为什么要挪开呢?我们是街上的狗还是什么东西?
    礼官乙我们的国王要从这边路上来了。
    市民乙国王么?哪一位国王呵?
    礼官甲我们的国王,这个国家的国王。
    市民甲什么,这家伙疯了么?谁听说过我们的国王出来的时候,有这些吆吆喝喝的家伙前呼后拥着呢?
    礼官乙国王不再回避他的百姓了,他自己要来主持这个庆祝会。
    市民乙真的么,弟兄?
    礼官乙你看,他的旗子在那边挂着呢。
    市民乙呵,对了,那边真有一面旗子。
    礼官乙你看见上面画的那一朵红锦绒花么?
    市民乙对了,对了,那真是一朵锦绒花!——多鲜艳的一朵红花呵!
    礼官甲好了,你现在相信我们了吧?
    市民乙我从来没说我不相信。是贡巴那家伙搞起的麻烦,我说过一个字了么?
    礼官甲也许,他肚子虽大,里面却是空的;空桶的声音最大,你知道。
    礼官乙他是什么人?是你的本家么?
    市民乙不是,他是我们村长的丈人的堂兄弟,他还不是住在我们村的同一区里。
    礼官乙原来如此:他看去就像是什么人的丈人的第七个党兄弟似的,他的见解仿佛也带着岳叔的标志。
    贡巴哎呵,我的朋友们,从前有过些难受的事故,把我可怜的心扭成这个样子。也就是前几天,国王到街上游行,那么多的鼓乐旗幡把城市吵得乱七八糟地……为讨他的欢喜我什么事没做过呵?我把许许多多的礼物献给他,我像要饭的似地跟着他——最后我觉得我的礼物的资源,太难于应付了。但是这些阔气和排场最后怎么来呢?当老百姓向他求赐的时候,他却在历书上找不到一个吉利的发赏的日子,虽然到我们付税的时候却天天都是吉日!
    礼官乙你是暗示说我们的国王就像你所形容的那个假王么?
    礼官甲岳叔先生,你和岳叔母告别的时间到了。
    贡巴我求你,官长们,千万别生气。我是一个可怜的人——我好好地赔个不是吧,官长们;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什么都做。你们要我走多远我就走多远。
    礼官乙好吧,到这边来排成一行。国王就要来了——我们要去开道去。
    礼官们下。
    市民乙我亲爱的贡巴,你的嘴总有一天把你害死。
    贡巴马达夫,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嘴坏,是我的运气不好。假王出来的时候,我一句话没说,可这出挡不住我的清白的天真砸了我自己的脚。现在,也许是真王来了,我却满口说出叛逆的话。这是运气,我亲爱的朋友!
    马达夫我是这样相信的,照旧地服从国王——不管他是真是假。我们认得几个国王,就能辨明真假!这就像在黑暗里扔石子——你差不多一定能击中目标。就是照旧地服从他,尊敬他——如果是真王,就万事大吉;若不是,又有什么坏处呢?
    贡巴若是扔出的石头只不过是石头,我就不在乎了。而我们扔出去的多半是贵重的东西;这里,和别处一样,挥霍就把你弄穷了,我的朋友。
    马达夫看!国王来了!呵,真是一位国王!多好的人品,多好看的脸!谁看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像莲花那么白,乳油那么软!怎么样,贡巴?你现在怎么想呢?
    贡巴他长得不错——是的,我觉得他也许是个真王。
    马达夫看过去仿佛他就是雕塑出来专做国王的,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就太美太嫩了。
    假王上。
    马达夫繁荣和胜利是属于您的,国王呵!我们从一早就站在这儿想瞻仰您的御容。在施恩的时候请不要忘了我们,陛下。
    贡巴越来越神秘了。我去叫老爷爷去。(下)
    一群百姓上。
    百姓甲国王,国王!来吧,快点,国王从这里走过了。
    百姓乙不要忘记我,国王呵,我是库沙里瓦斯图地方乌达雅达塔的孙子维瓦加达塔。我一听见人说您来我立刻就来了——人家说什么我都没工夫去听;我心里所有的忠诚都奔向着您,君王,忠诚把我带来了。
    百姓丙胡说!我来得比你还早——在鸡叫以前就来了。那时候你在哪儿呢?国王呵,我是维库拉马斯塔里地方的巴都拉斯那。请您记住我!
    假王你们的忠爱使我很高兴。
    维瓦加达塔陛下,我们要向您诉一些冤苦;当我们到不了您座前的时候,我们能向谁去申诉呢?
    假王你们的痛苦一定会得到安抚的。(下)
    百姓甲拉在后面是不行的,小伙子们——我们若和大家挤在一起,国王就认不出我们了。
    百姓乙你看那边,你看傻子那鲁坦那在做什么呢!他把我们拱在两旁,自己挤上前去,现在他殷勤地用棕叶给国王打扇呢!
    马达夫真是的!好呀,好呀,这人脸皮之厚真吓死人。百姓
    百姓乙们一定要把这家伙撵出去——他配站在国王的身边么?
    马达夫你以为国王还看不透他么?他的忠诚是有点太眩露太虚假了。
    百姓甲胡扯!国王们不像我们似地能看出伪君子来的——如果国王因为这傻瓜的使劲打扇而赏识他,我一点也不会奇怪。
    贡巴和老爷爷上。
    贡巴我告诉你——他刚从这街上走过。
    老爷爷这样就非是国王不可么?
    贡巴那不是,他不是无人觉察地走过去的,也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街两边成千上万的人都亲眼看见的。
    老爷爷就因为这样,才使得这件事加倍可疑。我们的国王多会儿用豪华的仪仗来晃百姓们的眼睛呢?他不是一个惊天动地的通行国境的国王。
    贡巴他也许在这重要的节期里,要这样做,谁也不能说定。
    老爷爷呵,是的,能够说定!我的国王没有风信鸡那样的幻觉,没有希奇古怪的脾气。
    贡巴但是,老爷爷,我要能形容出他来就好了!他是那么柔软,那么娇嫩,就像一个腊制的娃娃!我真想能替他挡住太阳,用我的全身来保护他。
    老爷爷傻瓜,你真是一头宝贝驴子!我的国王是一个腊娃娃!你来保护他!
    贡巴说正经的,老爷爷,他是一个超绝的神,美的奇迹,我在这广大群众中间,就找不出第二个人物能和他媲美。
    老爷爷如果我王愿意出现的话,你的眼睛决不会注意到他的。他不会在人群中突出——他是人民中的一个,他和普通老百姓混在一起。
    贡巴我没告诉你我看到他的旗子了么?
    老爷爷你看见他的旗子上有什么?
    贡巴上面画着一朵锦绒花——红得晃眼。
    老爷爷我王的旗子上是画着一朵莲花,里面有一块箭石。
    贡巴可是人人都说:国王到庆祝会上来了。人人都这么说。
    老爷爷他当然到会上去了;但是他没有掌礼官,没有军队,没有侍从,没有乐队或是火炬跟着他走。
    贡巴那就没有人能认出他了。
    老爷爷也许有些人会认得出。
    贡巴那些能认出他的人——他们求什么,国王都给么?
    老爷爷但是他们不会要求什么。一个乞丐永不会认出国王的。在小乞丐的眼里,大乞丐就仿佛像是一个国王。傻子,今天那个穿金着红出来向你们求乞的人——你们就把他捏造成你们的国王!……呵,我的疯朋友来了,来吧,我的弟兄们!我们不能把日子消磨在瞎聊胡扯里——现在让我们来个颠狂的游戏、放浪的享乐吧!
    疯人上。(唱)
    金鹿!呵,是了,那个总是躲着我的快腿的幻象!
    呵,他像闪电般发光立刻又消逝了,这个旷野里野性
    的流浪者!你走近他即刻跑远了,在你眼前留下一阵尘雾!
    但是我漫游着寻找金鹿,虽然也许我永不能在旷野里
    捉住他!呵,我漫游流浪着穿过林野和无名的土地像一个烦躁的浪子,从不肯回头。
    你们都去到市场上收买,满载着货物回家;呵,我不
    晓得何时何地那难上的高空的狂风,触到我又吻了我!
    我把一切都撒下,去求得那永不会属我的东西!你以
    为我的哭和眼泪是为了我失去的东西!
    我在心里带着一声笑和一只歌,我把愁苦忧伤远远地
    抛在后面:呵,我漫游流浪着穿过林野和无名的土地——从不肯回一下浪子的头!第二幕
    苏达沙那光明,光明!光明在哪儿呢?这屋里永远不点灯么?
    苏任加玛王后,您的其他的屋子都有灯的——您从来不想从亮屋子逃到这样的黑屋子里来么?
    苏达沙那为什么这间屋子永远要这样黑呢?苏任加
    苏任加玛为若不这样您就不知道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了。
    苏达沙那住在这黑屋里渐渐地使你说话也显得隐晦而奇怪——我不明白你的话,苏任加玛。但是,告诉我,这屋子是在王宫的什么地方呢?我认不出这屋子的进口和出路。
    苏任加玛这屋子盖得很深,在大地的心里。这间屋子是国王特地为您盖的。
    苏达沙那他不缺乏房子——为什么他要特别为我造一间暗室呢?
    苏任加玛您可以在有亮的屋子里会见别的客人;但是只有在这暗室里您才能会到您的主人。
    苏达沙那不能,不能,没有光明我不能生活——在这闷塞的黑暗里我就烦躁。苏任加玛,你要能端一盏灯进来,我就把这串项链赏给你。
    苏任加玛这个我不能做到,王后。我怎能把光明带到他要保持永远黑暗的地方呢?
    苏达沙那奇怪的忠诚!可是国王不是惩罚了你的父亲么?
    苏任加玛是的,有这么一回事。我父亲常赌博。从前国内的一切年轻人总到我父亲家里来——酗酒、聚赌。
    苏达沙那当国王把你父亲充军的时候,你不觉得十分冤苦么?
    苏任加玛呵,这件事使我非常愤怒。我正往堕落和毁灭的路上走;当这条路对我堵住的时候,我仿佛是被丢在一旁,没有人支持、帮助和荫蔽。我像被关在棚里的野兽一般地大怒狂吼——在我无可奈何的怒气中,我真想把个个人都撕得粉碎!
    苏达沙那那么你对国王的忠诚是从那里来的呢?
    苏任加玛我怎么说得清呢?也许正因为他是如此地冷酷无情,我才能倚靠皈依他!
    苏达沙那你的情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苏任加玛我没有法子告诉您——我自己也不晓得。有一天我心中一切的反叛知道它是被打败了,然后我的整个本性在谦卑的服从中俯伏在大地的尘土上。然后我看见了……我看出他在美丽和恐怖方面一样,都是绝世无双的。
    呵,我得救了,我被拯救了。
    苏达沙那告诉我,苏任加玛,我求你,国王长得什么样呢?
    我一天也没有看见过他。他在黑暗中到我这里来,又把我留在黑暗里。我不知道问过多少人——但是他们的答话都是模糊隐晦的——似乎他们都在隐瞒着什么事情。
    苏任加玛告诉您实话,王后,他长的什么样我也说不好。不是——他不是人们平常说的漂亮那一种的。
    苏达沙那你真的这么说么?不漂亮!
    苏任加玛不,王后,他不漂亮。这是因为他不美丽,他是那么奇妙,那么超绝,那么不可思议!
    苏达沙那我不十分懂你的话——虽然我喜欢听你提到他。
    但是无论如何我必须看到他。我连和他结婚的那一天也记不起来了。我听我的母亲说,在我结婚以前,有一个圣贤来说,“和你女儿结婚的那一个人是举世无双的。”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让我母亲把他的外貌描述给我听,但是她只含糊答应,说她说不出来——她从面纱后面看的他,很隐约很模糊。但是如果他是男子中最好的,我不看到他,怎能坐得住呢?
    苏任加玛您不觉得有一阵微风吹来么?
    苏达沙那一阵风么?在哪儿呢?
    苏任加玛您没有闻见一阵轻香么?
    苏达沙那没有,我没闻见。
    苏任加玛大门开启了……他来了,国王进来了。
    苏达沙那他来的时候你怎么知晓呢?
    苏任加玛我说不出:我似乎能在我心头听到他的脚声。作他暗室的宫女,我已经发展了一种感觉——我不必看到就能知到感到。
    苏达沙那我真愿意我也有这种感觉,苏任加玛!
    苏任加玛您将来一定会有的,王后……这种感觉必有一天在您心中醒起。您急欲见他的渴望使您烦躁不宁,因此您的一切心思是紧张的而扭到那个方向。在您的狂热不宁的状态过去以后,一切就都很容易了。
    苏达沙那为什么对你这么一个宫女会那么容易,对我这个王后却这么困难呢?
    苏任加玛那是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奴婢,没有困难来阻碍我。头一天,他把这间屋交给我管的时候,说,“苏任加玛,你要常把这间屋子替我收拾好;这是你的全部工作。”
    那时我没有说,连想也没有想,“呵,把那在各屋点灯的工作交给我吧。”没有,当我把一切心思都用在工作上的时候,一种力量在我心中觉醒生长了起来,把我浑身上下无抵抗地主宰起来了……呵,他来了!……他站在外面门前。主人!呵,国王!
    (外面唱)
    把你的门开启吧。我在等着。
    把光明从黎明渡到黑暗的一天工作已经完毕了。
    黄昏星升起了。
    你已经采好花朵,编好头发,穿上白衣准备过夜了么?
    牛羊归棚,鸟儿归巢。
    通向各区的交叉道路在黑暗中都归并成一条了。
    把你的门开起吧。我在等着。
    苏任加玛国王呵,谁能对着你关上你的门呢?这门也没有上锁也没有上闩——只要你用手指一碰就会立刻大开的。你连碰都不碰它么?我若不去开门你就不进来了么?歌
    如果我睡倒在尘土里听不见你呼唤,你会直等到我醒来么?
    你的车轮的雷声不会使大地震动么?
    你不会无人邀请地自己推门进入自己的家里么?
    那么您去吧,王后,替他开门吧:不然他是不会进来的。
    苏达沙那我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门在哪里。这里你一切都熟悉,去替我开门吧。
    苏任加玛开了门,向国王鞠躬,下。国王在剧中一直是看不见的。
    苏达沙那您为什么不让我在亮中看见您呢?
    国王原来你愿意在光天化日之下万物之中看到我!为什么不让我成为一件你能在黑暗中感觉到的唯一物件呢?
    苏达沙那但是我定要看见您——我切望着能看见您的脸。
    国王你会受不了我的脸相的——它将只给你一种深沉巨大的痛苦。
    苏达沙那您怎么能说我受不了您的脸相呢?呵,就是在黑暗里我也能感觉到您是多么可爱多么美妙的!我怎会在光明中怕您了呢?请告诉我,您在暗中能看到我么?
    国王是的,我能看到。
    苏达沙那您看到什么了?
    国王我看见无限的诸天的黑暗,被我的爱力急转而成为生命与存在,把万星的光明曳向自身,把自己化身为血肉的形象。在这形象里包含着永世的思想与努力,无际无空的没有说出的愿望,无数季候的数不完的献礼!
    苏达沙那我是如此奇妙,如此美丽么?当我叫您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因着喜悦与骄傲而涨大了。但是我怎能相信您告诉我的那些奇妙的事情呢?我在我身上并没有找到!
    国王你自己的镜子是照不出来的——它把你消灭了,局限了,使你显得细小而平凡。但是如果你能看见你照在我心中的影子,你是显得多么美丽庄严!在我的心中你不再是你所想的一个日常的凡人——你是我的第二个我。
    苏达沙那呵,请务必教给我如何用您的眼睛观看!在您的眼中世界上就没有黑暗么?我一想到这些我就害怕。对我是又真实又坚强、像死亡一样的黑暗——对您却是无物么?那么在这个地方,我俩怎能合一呢?不能,不能,这是不可能的;我俩中间有一道栅栏;不在这里,不,不在这地方,我愿意在我看到鸟、兽、木、石和大地的地方,找到您,看到您——
    国王也好,你可以找找试试看——但是没有人会把我指给你看。
    你必须,若是你能够,自己认出我来。但是即或有人假装把我指出给你看,你怎能确知他是说实话呢?
    苏达沙那我会知道您,我会认出您。我将在百万人中认出您来,我不会弄错的。
    国王很好,那么今天晚上在春季月圆节的庆祝会上,你要在王宫的高高的角楼上找我——用你自己的眼睛在人群中寻找我。
    苏达沙那您会在他们中间么?
    国王我会屡次地在人群里到处出现。苏任加玛!
    苏任加玛上。
    苏任加玛您有何吩咐?主人?
    国王今夜是春天的月圆节。
    苏任加玛今夜我应当做什么呢?
    国王今天是过节的日子,不是工作的日子。娱乐的花园正在最热闹的时光——你要去参加我的盛会。
    苏任加玛我听您的吩咐,主人。
    国王王后愿意今夜用她自己的眼睛看到我。
    苏任加玛王后将在哪里看到您呢?
    国王在音乐奏到最甜柔的地方,空气里载满了花粉的地方——在银光与淡影的快乐树林里。
    苏任加玛在光明与黑暗的捉迷藏里,能看出什么呢?在那里,风是狂乱不宁的,每一件事物都在迅速地舞蹈跳动——不会使眼睛迷眩么?
    国王王后好奇地要把我找到。
    苏达加玛好奇心定要扑一个空而哭着回来的!歌
    呵,它们会飞走,那不宁的流浪的眼睛,森林中的野鸟!
    但是它们归降的时间将要来到,它们到处乱飞的时间将要终止,当诱人的音乐追赶它们,刺透它们的心的时候。
    哎哟哟,野鸟要飞到野外去了!第三幕
    娱乐园前,阿凡提、寇沙拉、康齐及诸王子上。
    阿凡提此地的国王不会接见我们么?
    康齐这是什么治国之道?国王在树林里开一个庆祝大会,连最微贱最普通的人民都可以随便进去!
    寇沙拉他应该有一个准备好的地方,特为招待我们用的。
    康齐若是他还没有预备下这么一个地方,我们要强迫他给我们盖上一个。
    寇沙拉这些事都使人自然会疑心,这些人民到底有没有一个国王——看来似乎有一种无稽之谈把我们弄得糊涂了。
    阿凡提关于国王可以这样说,但是这宫里的苏达沙那王后决不是一个无稽之谈。
    寇沙拉就是为她的原故我才到此地来的。我不在乎见不见那从不让人看到的那一位,但是如果不见见那十分值得一见的那一位就跑回去,那就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康齐那么让我们确定一个计划吧。
    阿凡提计划是一件最好的东西,只要你自己不牵连在内。
    康齐岂有此理,向这边拥来的那些讨厌家伙是什么人呢?
    咳,你们是什么人?
    老爷爷和孩子们上。
    老爷爷我们是无有快乐歌咏队。
    阿凡提这介绍是多余的。但是你们可以躲远一点,不要吵扰我们。
    老爷爷我们从来不为着需要空间而烦恼:你们要多大的铺位我们都给得起。我们不满足的是那些请求的竞争者从来没有竞争的理由。不是么,我的小朋友们?
    (他们唱)歌
    我们什么都没有,真的一点什么也没有!
    我们高兴地唱“浮的如的如”!
    有些人在金沙的沼泽上为他们的房子建造高墙。
    我们站在他们面前唱
    “浮的如的如”。
    扒手们在我们四围飞翔,
    用贪婪的眼光宠锡我们。
    我们抖着我们的空口袋唱
    “浮的如的如”。
    当死亡,那个母夜叉,溜到我们门口
    我们对她脸上弹着指头,
    我们齐声快乐响亮地唱
    “浮的如的如”。
    康齐看那边,寇沙拉,到这里来的是什么人呀?是一出哑剧么?有人扮作国王出来了。
    寇沙拉此地的国王也许会容许这些丑剧,我们可不能容许。
    阿凡提他也许是什么乡下的村长。
    康齐你的国王是从哪一个国家来的?
    卫士甲他是这国的国王。他要去主持庆祝大会。
    卫士们下。
    寇沙拉什么!这国家的国王出来赴会!
    阿凡提真的!那么我们就只能看过他就回去了——不看那位快乐的王后了。
    康齐你真以为那家伙说的是实话么?在这个国家里任何人都可以冒充国王。你还看不出那个人像一个扮成的国王——打扮得太过分了么?
    阿凡提可是他看去很漂亮——他的外表不是没有相当的使人看了舒服的地方。
    康齐他也许会使你的眼睛舒服,但是你若再靠近一点就决不会看错的。你等着看,我怎样在你们大家面前把他揭穿吧。
    假扮的国王上。
    假王王子们,欢迎你们到我们国家来!我希望我的官员们已经好好地款待过你们了?
    王子们(假作谦恭)呵,是的,款待得十分周到。
    康齐若有美中不足的话,我们很荣幸地见到了陛下,也就补上缺憾了。
    假王我不在普通群众中出现,但是你们对我的忠诚和热爱,使我乐于和你们相见。
    康齐陛下,我们真是难以负荷这么深重的恩典。
    假王我恐怕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康齐我已经想到了:您并不看重这会见。
    假王同时你们若是有什么请求——康齐我们有请求:但是我们愿意私下来谈。
    假王(向侍从们)退后去点。
    侍从们退下。
    现在你们可以不客气地把愿望提出了。
    康齐在我们这方面是没有什么顾忌的——我们只怕您会觉得有顾忌的必要。
    假王呵,没有,在这一点上你们不必客气。
    康齐那么,来吧,对我们叩头到地表示敬意吧。
    假王看来我的仆人们在招待会上给你们斟的敬神酒斟得太多了。
    康齐虚假的冒牌,是你自己喝了太多的烈酒了。你的头快和尘土接吻了。
    假王王子们,开这么厉害的玩笑对一个国王是不相宜的。
    康齐那能够和你开正式玩笑的人就在旁边。将军!
    假王不要吧,我求你们,你很清楚地知道我应该向你们致敬。我的头已经自己俯伏了下来。不必用厉害的方法使它低下去了。现在我向你们大家行礼。若是你们慈悲我,让我逃掉,我就不多打扰你们了。
    康齐你为什么要逃呢?我们要使你作这地方的国王——让我们把这玩笑开到合法的结局吧。你有跟从你的群众么?
    假王有的。凡是在街上看到我的人都拥来跟在我后面。刚起头,当跟我的人很少的时候,大家都怀疑地看着我,现在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怀疑就减少而消失了,群众已被自己的数量催眠了。我现在不必再做什么工夫了。
    康齐那好极了!从现在起我们都答应帮助你和你站在一起。
    但是你要做一件事来报答我们。
    假王你们的命令和你们加在我头上的王冠,对我是同样地神圣和有义务的。
    康齐目前我们只不过要看到苏达沙那王后。你要当心这一件事。
    假王我一定不辞辛苦地去做。
    康齐我们不能太信任你的辛苦——你必须光听我们的指挥。但是现在你可以带着一切可能的富丽和排场,到王家林荫大路上去参加庆祝会去。
    他们下,老爷爷和一群人上。
    市民甲老爷爷,我忍不住要说——是的,还要重复它五百遍——就是说我们的国王是一个十足的骗子。
    老爷爷为什么只重复五百遍呢?你不必训练这样勇敢的自制——如果这会增加你的快乐,你可以说上五千遍。
    市民乙但是你不能永远保持着一个死谎。
    老爷爷它已经使我活起来了,我的朋友。
    市民丙我们要向世界宣告说我们的国王是一个大谎,最十足最空虚的影子!
    市民甲我们都要上房顶大喊说我们没有国王——若是他存在的话,随便他怎么办我们都行。
    老爷爷他是不会做什么的。
    市民乙我的儿子只有二十五岁,七天内发了高烧就短命而死。在一个贤王的统治之下,我会受到这样的灾祸么?
    老爷爷可是你还有两个儿子。我的五个孩子是一个接着一个地都丢掉了。
    市民丙现在你怎么说呢?
    老爷爷怎么啦?难道因为我丢了孩子我就该把国王也丢了么?别把我当做这么一个大傻瓜。
    市民甲当一个人饿着只要吃饭的时候,却在这里争论有没有国王的问题!国王会救助我们么?
    老爷爷老弟,你对啦,但是为什么不去寻找那个拥有所有粮食的国王呢?你在家里哭喊是一定得不到的。
    市民乙你看看我们国王的公道吧!那个巴都拉森——你知道,当他一提到他的国王的时候他会感动成那个样子,——那个善感的白痴!他穷到这个地步,连蝙蝠到他家骚扰的时候都认为那是一个太不舒服的地方。
    老爷爷看我!我日夜为我王劳作服役,可是我至今连一个铜元的酬劳也没有拿到。
    市民丙现在,你怎样想呢?
    老爷爷我怎样想?我们给朋友报酬么?去吧,我的朋友,你若愿意你就可以说我们的国王并不存在,这也是我们庆祝这节日的一部分节目。第四幕
    苏达沙那王后和她的朋友罗希尼。
    苏达沙那你也许会弄错,罗希尼,但是我是不会错的;难道我不是王后么?那个人,当然是国王。
    罗希尼那位把那么高的光宠给您的人,不会不早把自己显示给您看。
    苏达沙那仅是他的形象就使我像一只关在笼里的鸟一样地急躁。你仔细地去问过他是什么人了么?
    罗希尼是了,我问过了。我问的每一个人都说他是国王。
    苏达沙那他是哪一国的国王呢?
    罗希尼我们国家的,这个土地的国王。
    苏达沙那你确是指那头顶上撑着一个鲜花伞盖的那一位么?
    罗希尼就是他:就是旗上画着锦绒花的那一位。
    苏达沙那当然我立刻就认出他来了,有疑惑的是你。
    罗希尼我们总容易有错误,王后,我们不敢触犯您,万一我们说得不对呢。
    苏达沙那苏任加玛在这里就好了!就没有疑惑的余地了。
    罗希尼您觉得她比我们都聪明么?
    苏达沙那呵,不是,不过她会立刻认出他。
    罗希尼我不能相信她会。她不过是假装认得他。若是她假装她认得国王,也没有人能给她考验。如果我们都像她那样地无耻,我们也就不难夸耀说我们和国王熟悉了。
    苏达沙那不然,她从来没有夸耀过。
    罗希尼那也完全是假的,整套的,总是比公开地夸说更持久一些。她很会耍种种的花招,因此我们总不能喜欢她。
    苏达沙那不管你怎么说,如果她在这里我还是要问她的。
    罗希尼好吧,王后。我去叫她来。若是王后必须依靠她来认出国王的话,她真是很幸运的。
    苏达沙那呵,不是,不是为这个,我是愿意每一个人都说他是国王。
    罗希尼不是每一个人都这样说了么?您听,人民欢呼的声音,都达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了!
    苏达沙那那么做这一件事吧:把这些花放在荷叶上,送去给他。
    罗希尼他若问是谁送的,我怎么说呢?
    苏达沙那你什么话也不用说——他会知道的。他以为我认不出他;我不能不让他晓得我已经找到了他就让他过去。
    罗希尼拿花下。
    苏达沙那今夜我的心颤动不宁,我从来没有这样感到过。满月的银光泛滥诸天,涌溢在四边像冒沫的酒……它像一个愿望、像一种醉意那样抓紧了我,来人呵,外面有谁?
    仆人上。
    仆人王后有什么吩咐?
    苏达沙那你看见那些过节的少年们,在芒果林中的道路上边走边唱么?叫他们来,把他们带到我跟前来,我要听他们唱歌。
    仆人下,带孩子们上。
    今夜我的心身整个变成诗歌和音乐——但是这不可言说的曲调逃过了我的舌尖:你们替我唱吧!歌
    我的痛苦打击着我爱的琴弦轻轻地歌唱。
    从我渴恋的眼里生出幻象飞到月明的天空。
    林野深处的清香在我的魂梦中迷失了路途。
    传到我耳边的低低的言语,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我脚镯上的铃儿和我的心跳应节地颤响。
    苏达沙那好了,好了——我不能再听下去了!你们的歌把泪水充满了我的眼睛……一个幻想来到我心上——就是愿望永不能得到它的对象——它也永不必得到。是哪一位可爱的山林隐士,教给你们的歌呢?我眼里能够看到那位我耳中听到他的歌的人。呵,我真想——真想能在心的浓密的林野道路上热狂地漫游!亲爱的山庄少年们!
    我该怎么酬报你们呢?这串项链不过是珍宝——坚硬的石头——穿成的,它的坚硬会给你们痛苦——我没有像你们戴的花环那样的东西。
    罗希尼上。
    苏达沙那我没有做好——罗希尼,我没有做好。我不好意思问你这事情的经过。我刚体会到没有任何一只手能真正地赠送最巨大的礼物。可是,还把一切都说给我听吧。
    罗希尼当我把花献给国王的时候,他似乎并不懂是怎么回事。
    苏达沙那你真的这么说么?他没有懂得——!
    罗希尼没有,他像个玩偶似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我觉得他不愿意显出他什么也不懂,因此他闭着嘴。
    苏达沙那我多丢脸,我的无耻得到了应得的惩罚了。你为什么不把我的花拿回来呢?
    罗希尼我怎么能够呢?那位非常机灵的康齐王,坐在他的旁边,一下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他微微地一笑说:“皇上,苏达沙那王后以这花朵——春天的朋友,爱神的花朵,向您致敬。”国王似乎惊醒过来,说,“这是我今天的一切帝王光荣的冠冕。”我正惊疑失色地往回走,康齐王从国王颈上摘下项链来,对我说,“朋友,国王的项链送上给你,酬谢你给带来的幸运。”
    苏达沙那什么,还得康齐来使他懂得这些!我好苦呵,今夜的庆祝会把我羞辱的门大大地敞开了!我还能希望什么呢?你不要管我吧,罗希尼;我要安静一会。
    罗希尼下。
    今天一个巨大的打击,把我的骄傲碎成微尘,可是
    ……我不能从我心上抹去那个美丽迷人的人品!我的骄傲扫地无余了——我打败了,击溃了,完全无望了……
    我几乎不能背过脸去不看他。呵,这愿望总是屡次地回来——我想向罗希尼要她那项链!但是她会怎样想呢!罗希尼!
    罗希尼上。
    罗希尼您有什么吩咐?
    苏达沙那为今天的辛苦,你应得什么酬劳呢?
    罗希尼我不求您给什么——但是我已经有了国王的赏赐,那是应得的。
    苏达沙那那不是一件心甘情愿的礼物,是强夺来的报酬。我不喜欢看见你戴上这无情无意的赠礼。拿下来吧,如果你把它放在这里我就把我的镯子给你。拿这付镯子,走吧。
    罗希尼下。
    又是一次的败仗!我应当把这项链丢掉,但是我做
    不到!它像荆棘编的花环一样地扎着我——但是我不能把它扔掉。这是今夜节日之神给我送来的——这串羞辱的项链!第五幕
    老爷爷你们玩够了么,朋友们?
    百姓甲呵,太够了,老爷爷。你看,他们把我全身都弄红了,没有一个人逃得掉。①老爷爷没有么?他们也把花粉洒在国王的身上么?
    百姓乙可是谁能到他跟前去呢?他们在围墙里是十分安全的。
    老爷爷所以他们把你们躲过了!你们不能扔一丁点儿在他们身上么?你们应当拥进围墙里去。
    百姓丙我的亲爱的老头子,他们有他们自己特别的红粉。他们的眼睛都红了;他们的卫兵和侍从的头巾也都是红的。
    侍从们来回地挥舞着刀剑,我们若再近前一步,基本的红色就要痛快地呈现出来了。
    老爷爷做得对,朋友们——总要离他们远一点。他们是大地的流放囚徒,我们就得这样看待他们。
    百姓丙我回家去了,老爷爷;过了夜半了。(下。)
    歌咏队上。(唱)
    ①在印度过春节的时候,人们彼此洒着红粉,在这剧里,红粉是爱情的象征。——译者。
    像你脚上的染料。
    我的胸衣是红的,我的幻梦是红的,我的心也像红莲一样地颤摇。
    老爷爷好极了,我的朋友们,太好了!你们真是痛快地玩了一夜了!
    歌手们呵,真好,什么都是红的,红的!只有天上的月亮逃掉了——它还是白的。
    老爷爷他不过是外表似乎很天真。你若是把他的白色伪装拿掉,你就看出他的花招来了。我曾看着他今夜把红色丢在大地上的。可是,想不到他会总是白色的,无色的。歌
    我的心颠狂了,它决不肯伏输,
    你以为你用红粉把我染得通红,你自己可以一点
    不沾么?
    我不会用我心的红花的粉,染红你的衣裳么?
    假王和康齐上。
    康齐你必须一切都照着我的话去做。不能出一点错。
    假王一定不会出错的。
    康齐苏达沙那王后的宫室是在……
    假王是的,王爷,我已经看好了。
    康齐你要做的是要把花园烧着,然后趁乱立刻去完成你的工作。
    假王我一定记住。
    康齐喂,冒牌先生,我不能不想到有一种不必要的恐怖,在烦扰着我们——这国里是真没有国王。
    假王我的唯一的企图就是要把无政府主义从这国家里去掉。你们普通人不能离开国王而生存,不管这国王是真的还是假的!无政府主义总是危险的根源。
    康齐人民的福星,你的崇高的自我牺牲,真是我们大家的榜样。我自己也想对人民尽这个不平凡的义务。
    他们下。第六幕
    罗希尼怎么回事呀?我不懂这都为什么!(对园丁们)你们急急忙忙地上哪儿去呀?
    园丁甲我们到园外去。
    罗希尼到哪里?
    园丁乙我不知道到哪里去,国王召唤我们了。
    罗希尼什么。国王就在园里。哪一位国王召唤你们呢?
    园丁甲我们说不出。
    园丁乙当然是我们伺候了一辈子的那位国王啦。
    罗希尼你们都去么?
    园丁甲是的,都去——我们必得立刻走,不然的话我们也许要受罚了。
    园丁们下。
    罗希尼我不懂得他们的话……我害怕,他们就像野兽在河堤溃决以前那样地狂奔出去。
    寇沙拉王上。
    寇沙拉罗希尼,你知道你的国王和康齐上哪儿去了么?
    罗希尼他们在花园里,可是我说不出他们是在哪一处。
    寇沙拉我真不明白他们想做些什么。我信仰康齐是不对的。
    (下)
    罗希尼这些国王在进行着什么暗事呢?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我也会牵涉在内么?
    阿凡提上。
    阿凡提罗希尼,你知道那些国王们都上哪儿去了呢?
    罗希尼很难说出谁在什么地方。寇沙拉王刚走到那边去了。
    阿凡提我不是想到寇沙拉。你的国王和康齐在哪里呢?
    罗希尼我好久没看见他们了。
    阿凡提康齐总是躲着我们。他一定在计划着骗我们大家。我在这混乱里插上一手是不妙的。朋友,你能告诉我出园的办法么?
    罗希尼我没有。
    阿凡提这里没有人能指引我么?
    罗希尼仆人们都离开这园子了。
    阿凡提他们为什么都跑开了?
    罗希尼我不完全懂得他们的意思。他们说国王命令他们立刻离开这园子。
    阿凡提国王?哪一位国王?
    罗希尼他们也说不上。
    阿凡提这可有点不妙。无论如何我必得找路出去。我不能再多耽误了。(急下)
    罗希尼我到哪里去找国王呢?当我把王后的花送给他的时候,那时他对我并不感兴趣;可是从那以后他给了我许许多多的礼物。这没有理由的赏赐使我害怕……这些鸟为什么在这时候飞起呢?什么东西把他们忽然吓着了呢?
    这不是他们平常飞起的时候,……王后驯养的鹿为什么这样飞跑呢?加帕塔!加帕塔!她连我的叫唤也听不见。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一个夜晚!四方八面的天边都忽然变红了,像疯人的眼睛一样!似乎太阳在不该下落的时间在各处同时下落了。万能的神发的是什么疯呵!……呵,我吓死了……我上哪里找国王去呢?第七幕
    假王你做了什么事啦,康齐?
    康齐我只想把靠近王宫的这部分花园点着。我没想到这么快就着到四围了。快点,告诉我出园的路。
    假王我没法告诉你。带我们来的人都跑了。
    康齐你是本国的人——你一定会知道。
    假王我从来没有到御花园内部来过。
    康齐我不听这套——你一定得给我带路,不然我就把你切成两段。
    假王你可以这样结果我的性命,但这是一个找出园道路很危险的办法。
    康齐那你为什么到处宣扬说你是这国的国王呢?
    假王我不是国王——我不是国王。(合掌跪倒)您在哪儿呢,我的国王?救我吧,呵,救我吧!我是一个叛徒——惩罚我吧,但不要杀我!
    康齐你对空气哭喊有什么用处呢?不如把时间放在找路上面。
    假王我要倒在这里——我一步都不动了。随你怎么样吧,我不会抱怨。
    康齐我不容许这种胡闹。我若是烧死了,你也得陪我到头。
    外面声音呵,救救我们吧,我们的国王呵!火把我们包围起来了!
    康齐傻瓜,起来,别再浪费时间了。
    苏达沙那(上)国王,呵,我的国王!救我吧,救我的命吧!
    我让火包围上了。
    假王谁是国王?我不是国王。
    苏达沙那你不是国王么?
    假王不是,我是假装的,我是个恶棍。(把王冠扔在地上)让我的欺骗和虚假都在土里粉碎了吧!(偕康齐下〕苏达沙那不是国王!他不是国王?那么,火神,烧我吧,把我烧成灰烬吧!我要把自己投在你手里,你这伟大的清洗者;把我的羞耻、私欲和愿望都烧成灰烬吧。
    罗希尼(上)王后,您到哪儿去呢?您的内室都笼罩在烈火里了——您不要进去。
    苏达沙那我要去!我要进到烧着的屋里去!这是我的死亡的火!
    (进入宫里)第八幕
    国王不要害怕——你没有理由害怕,火烧不到这里。
    苏达沙那我不怕——可是,呵,羞耻像烈火一样追着我。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的心,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让它的火焰烧焦了。
    国王你要恢复火伤还得过些日子。
    苏达沙那这火永不会灭——永不会灭!
    国王不要丧气吧,王后。
    苏达沙那呵,我什么都不瞒您……我颈上挂着别人的项链。
    国王那一串项链也是我的——他从别处哪能拿到呢?他是从我屋里偷去的。
    苏达沙那但那是他送我的礼物;我总不能把它扔掉!当火焰从四围向我怒吼而来的时候,我想到要把这项链丢在火里。但是,我不能够。我的心低低地说,“你就挂着这项链死去吧。”……这是什么火,呵,国王,当我出来要见您的时候,我却会像一只飞蛾不能抵抗这火焰而跳了进去呢?这是多大的痛苦,呵,多大的烦恼!这火永远是这样猛烈地焚烧,但是我们在火焰中生活下去!
    国王但是你到底看到我了——你的愿望满足了。
    苏达沙那难道我是想在这可怖的劫数中间去寻找您么?我说不出我看到什么,但是我的心仍在恐怖地跳着。
    国王你看到什么了?
    苏达沙那可怕极了——呵,是真可怕!我连想都不敢再想。
    漆黑的,漆黑的,呵,您是像永久的黑夜一样地黑!我只在可怕的一刻看了您一眼。火光落在您身上——您就像当一颗彗星恐怖地飞坠在我们视线以内的时候,那个威严的黑夜一样——呵,我就闭上眼睛——我不能再望着您了。像险恶的飓云那样黑,像无边的大海那样黑,只有朦胧的妖异的红光,闪烁在喧闹的波涛之上!
    国王我不早告诉过你,一个人除非心里早有准备就不能忍受我的相貌么?他会想躲到天边地角去的。这种光景你不是已经看过多少次了么?因此我要慢慢地逐渐地向你显露,不能太突然地。
    苏达沙那但是罪恶来了,破坏了您的一切希望——和您合一的可能性,现在对我是不可想象的。
    国王时候到了就可能了,我的王后。今天以恐怖来震动你的灵魂的绝对阴冷的“黑”,必有一天会变成你的慰藉和超度。我的爱还能为其他的什么而存在呢?
    苏达沙那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单是你的爱有什么用呢?我的爱已经背向您了。美把符咒施在我身上——这狂乱和迷醉永不会离开我——它把我的眼睛晃晕了烧着了,它把它的金光射在我的魂梦上!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您——随便您怎样惩罚我吧。
    国王惩罚已经开始了。
    苏达沙那但是如果您不遗弃我,我要离开您——国王休想做什么都有最大的自由。
    苏达沙那我受不了您的相貌!我的心生您的气,您为什么——您对我做了什么呢?……为什么人家告诉我您是洁白漂亮的呢?您是漆黑的,像黑夜一样地黑——我永远不会,我永远不能喜欢您。我看到过我所喜爱的——它是像乳油一般地柔软,马缨花一般地娇弱,蝴蝶一般地美丽。
    假王那是和妄想一样地虚假,和水泡一样地空洞。
    苏达沙那不管它吧——但是我不能靠近您站着——我就是不能!我必须跑开。和您合一,是决不可能的!那不会是别的,只能是虚伪的合一——我的心思必然不可避免地从您这里背转开去。
    国王你连稍微试一下也不肯么?
    苏达沙那我从昨天起就试过了——但是我越试,我的心就越反抗,我若是和您呆下去,那些认为我是不贞洁、虚伪和无信的思想就会永远追逐缠扰着我。
    国王那么好吧,你要离我多远就离我多远吧。
    苏达沙那我不能从您身边跑开——就是因为您没有拦阻我不让我走。您为什么不把我揪回来,揪住我的头发,说,“你不许走”呢?您为什么不打我?呵,惩罚我吧,打我吧,下毒手打我吧!您这无抵抗的沉默使我疯狂——呵,我受不了!
    国王你为什么觉得我是真的沉默呢?你怎样知道我不想法留住你呢?
    苏达沙那呵,不能,不能!——我受不了这个——大声地告诉我吧,用雷霆般的大声命令我吧,用那能淹没我耳朵中一切其他事物的言语,来强迫我吧——不要让我就这么容易,这么轻松地走掉吧!
    国王我将让你自由,但是我为什么要让你从我这里挣脱了呢?
    苏达沙那您不让我么?那么好了,我一定要走!
    国王那么走吧!
    苏达沙那那就一点不能怪我了。您本来可以用暴力拉住我,但是您没有用!您没有阻止我——现在我要走了。命令您的守卫挡住我吧。
    国王没有人会拦住你的。你可以像被飓风追赶的雨云那样自由地走去。
    苏达沙那我不能再抵抗了——我心里有种东西在迫着我往前走——我从我的锚儿上挣脱了!也许我会沉没下去,但是我不再回来了。(急下)
    苏任加玛(上,唱)你送我远走的意旨是什么意旨!从我一切的流浪里,我仍要回到你的脚边来。
    是你的爱装作不理不睬——你爱抚的手把我推开——为的是要把我拖回你怀里!呵,我王,你在你整个国境内玩的是什么样的游戏呢?
    苏达沙那(重上)国王,呵,国王!
    苏任加玛他已经走了。
    苏达沙那已经走了么?那好……那么他是永远把我丢弃了!
    我已经回来了,但是他不能等我一刻,很好,我现在完全自由了。苏任加玛,他叫你留住我了么?
    苏任加玛没有,他一句话也没说。
    苏达沙那他为什么要说话呢?他凭什么留恋我呢?……那么我自由了,完全自由了。但是,苏任加玛,我想问你一件关于国王的事情,在他面前我没敢说。告诉我他曾把犯人判过死刑么?
    苏任加玛死刑?我王从来不判人死刑的。
    苏达沙那那么他怎样处理他们呢?
    苏任加玛他把他们释放了。康齐承认他打败了,回到自己国里去了。
    苏达沙那呵,我放心了!
    苏任加玛王后,我对您有一个请求。
    苏达沙那你不必用言语说出你的请求,苏任加玛。国王给我的一切珠宝首饰,我都留下给你——现在我不配戴这些东西了。
    苏任加玛不是的,我不要那些东西,王后。我的主人从来不给我东西戴——淡素无华对我就很适合。他没有给过我一件可以在人前夸示的东西。
    苏达沙那那么你向我请求什么呢?
    苏任加玛我要跟您一同走,我的王后。
    苏达沙那你考虑一下你说出的话;你是想离开你的主人。你怎会提出这么一个请求呢!
    苏任加玛我不会离他很远的——当您没有护卫地出去的时候,他就会和您在一起,近在您的身边。
    苏达沙那你这是瞎说,我的孩子。我想把罗希尼带走,但是她不肯去。什么东西给你鼓足勇气使你愿意跟我来呢?
    苏任加玛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但是我要去——勇气自己会来,力量也会来的。
    苏达沙那不,我不能带你走;你在我身边会使我常常想起我的羞辱;我会忍受不了的。
    苏任加玛呵,我的王后,我已经把您一切的善和恶,都当作我自己的了;您还把我当作外人么?我一定跟您一同走。第九幕
    堪王库普加王她来到以前,我一切都知道了。
    大臣公主在河岸上城门边等着呢。我可以派人去欢迎她回家么?
    堪王库普加王什么!这个忘恩背义丢弃她丈夫的人——你还要搞出一个热闹来,当众暴露她的羞辱么?
    大臣那么我可以在宫里给她预备住处么?
    堪王库普加王你也不可这样做。她自愿撇下她的王后的地位——在这里她必须像侍女一样地劳作,若是她想呆在我的家里。
    大臣这样对她是太残酷了,陛下。
    堪亚库普加王如果我不让她受苦,我就不配作她的父亲。
    大臣我一定遵旨处理,陛下。
    堪王库普加王不要让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否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大臣您为什么怕那样的灾难呢,陛下?
    堪王库普加王当妇女们离开正路的时候,她就似乎充满了最可怕的灾祸。你不晓得我这个女儿使我感到多要命的恐怖——她满载着灾害和危险到我家里来了。第十幕
    苏达沙那躲开我,苏任加玛!一种要命的怒气在我心中翻腾——什么人我都受不了——看你那种忍耐服从的样子使我发急。
    苏任加玛您和谁生气呢?
    苏达沙那我不知道;但是我愿意看到一切震塌了,破坏毁灭了!我离开了王后的宝座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难道我就失掉了一切来到这阴郁的洞穴里流汗奴役扫土么?为什么忧伤的火炬不为我在全世界上烧起呢?大地为什么不震动颤摇呢?我的坠落难道只像小豆花的飘落那样无人理会么?我的坠落不是更像一颗明星下坠,那熊熊的火焰把诸天都爆成两半了么?
    苏任加玛一片辽阔的森林,先从里面冒着浓烟,然后才发出烈火:这样的时候还没有到呢。
    苏达沙那我把王后的令誉和光荣都扔在土里风里去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肯来到这里和我的孤寂灵魂相会么?孤单——呵,我真是可怕地孤单呵!
    苏任加玛您并不孤单。
    苏达沙那苏任加玛,我什么事都不再瞒你。当他在宫里放火的时候,我不能够生他的气。一种内在的快乐一直在使我的心跳动。多么伟大的罪恶!多么光荣的行为!就是这股勇气使我坚强,使我的精神烧起。就是这个可怕的快乐使我能够立刻把一切都丢在背后。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么?为什么哪里都没有他到来的信号呢?
    苏任加玛您所想的那个人并没有在宫里放火——那火是康齐王放的。
    苏达沙那胆小鬼!但这是可能的么?那么漂亮,那么迷人,却没有一点男子气!我只为了这么一个没有价值的家伙就把自己欺骗了么?呵,多丢脸!但是,苏任加玛,你觉得你的国王不还是应该来接我回去么?
    苏任加玛不语。
    你以为我急着要回去么?永远不会的!就是国王真
    的来了我也不回去的。他连一次都没有不让我走开,我发现所有的门都大开着让我走出!我在上面走着的那条石头尘土的路——一位王后在上面行走对它简直是毫无感觉。它是坚硬无情的和你的国王一样;它对最卑贱的乞丐和最高贵的王后都是一样的。你不开口!好,我告诉你,你的国王的态度是——残忍,惨酷,无耻!
    苏任加玛人人都知道我王是冷酷无情的——从来没有人能动摇他。
    苏达沙那那么你为什么日夜呼唤他呢?
    苏任加玛但愿他永远和崖石一样地冷酷无情——但愿我的眼泪和祈求永不能使他动摇!让我的忧伤只是我一个人的——但愿他的光荣和胜利永远长存!
    苏达沙那苏任加玛,你看,田野的那头东边地平线上似乎卷起了如云的尘土。
    苏任加玛是的,我看见了。
    苏达沙那那不像车辇上的旗子么?
    苏任加玛的确,那是一面旗子。
    苏达沙那那么他来了。他到底来了!
    苏任加玛谁来了!
    苏达沙那我们的王——还有谁呢?没有我他怎能活下去呢?
    他能忍过这么多天已经是个奇迹了。
    苏任加玛不是,不是,这不会是国王。
    苏达沙那真的“不是”么!你仿佛什么都知道,你的国王是冷酷、坚硬、无情的,不是么?让我们看他能够冷酷到什么地步。我从起头就知道他会来的——他会飞奔来追赶我的。你等着看我让他在我面前承认失败吧!出去吧,苏任加玛,把一切报告给我。A*∷杖渭勇晗隆*
    他若是来请我跟他回去,我去不去呢?当然不去!我
    决不去!永远不去!
    苏任加玛上。
    苏任加玛来的不是国王,我的王后。
    苏达沙那不是国王!你真知道不是他么?什么话!他还不来么?
    苏任加玛不是他,我王来的时候永不会扬起那么多的尘土。
    决没有人会晓得他什么时候来到。
    苏达沙那那么,这是——苏任加玛就是他:他和康齐王一起来的。
    苏达沙那你知道他的名字么?
    苏任加玛他叫苏伐那。
    苏达沙那那么就是他来了。我本想,“我躺在这里就像垃圾似的,人家连碰都不肯碰我一下。”但是现在我的英雄来救我了。你从前认得苏伐那么?
    苏任加玛我在我父亲家里的时候,在赌窟里——苏达沙那不,不,我不要从你的嘴里听到关于他的事情。他是我一个人的英雄,我的唯一的救星。不必听你说他的历史我也会认识他的。你看,你的国王是多好的一个人!
    我降低到这地步他也不肯来救援我。从今以后你不能怪我了。我不能在这里等他一辈子,像奴隶一样屈辱地劳作。我决不能像你那样地温顺服从。第十一幕
    康齐(对堪亚库普加王的使者)告诉你的国王不必以待客之礼来接待我们。我们是在回国去的路上,但是我们是等着要把苏达沙那王后从低降为奴的惩罚里援救出来。
    使者陛下,您要记得公主是在国王的家里。
    康齐女儿只有在未嫁的时候才可以住在父亲的家里。
    使者可是她与父亲的家庭关系并没有断绝。
    康齐现在她已经把这种关系断绝了。
    使者在死亡的这一边,这种关系是永不会断绝的,陛下:它可能有时会暂时中止,但决不会完全破裂。
    康齐如果国王决定不在和平的条件下把他的女儿给我,照着我们武士阶级的道德规范,我就不得不使用武力。你可以把这个作为我最后的话语。
    使者陛下,别忘了我们的国王也是遵守同样的规范的。若希望他一听到您的恐吓就把女儿献上,那是毫无根据的。
    康齐告诉你的国王,我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得到这样的回答了。
    使者下。
    苏伐那康齐王,我觉得我们似乎太大胆了。
    康齐不然的话冒险之中有什么乐趣呢?
    苏伐那向堪亚库普加王挑战用不着多大的胆量——不过……
    康齐你一开始怕这个“不过”,你在世界上就很难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兵士上。
    兵士陛下!我刚得到消息,说寇沙拉、阿凡提和卡林加各位王子都带着军队到这里来了。(下)
    康齐我就怕的是这个!苏达沙那出走的消息传播得很广——现在我们要进入一场混战,结果一定什么也得不到。
    苏伐那现在没有法想了,陛下。这不是个好消息。我准知道那是我们的皇帝他自己秘密地到处散布那个报道的。
    康齐那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苏伐那在混乱的争夺中间,贪婪的人们会把彼此撕得稀烂——他可以利用机会把胜利品带回家去。
    康齐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你的国王从来不露面。他的诡计是在到处把自己化身为百千万亿——恐怖使他在到处显现。不过我还是坚持,你的国王从头到脚都是虚空的捏造。
    苏伐那但是,求求陛下,您能开恩让我走么?
    康齐我不能让你走——在这件事上我有用你的地方。
    兵士上。
    兵士陛下,维拉提、潘迦拉和维达巴也都来了,他们已经在河的对岸安营了。(下)
    康齐一开头我们必须协力作战。先把对堪亚库普加的仗打完,然后我们再设法度过难关。
    苏伐那请不要把我拉在你的计划里面——你若是不管我,我就最高兴了——我是个可怜、卑贱的东西——我不能——
    康齐喂,冒牌的国王,方法和手段从来不在于一个高抬的地位——道路和台阶之类的东西,总是踩在我们脚下的。
    在我们的计划中利用你这种人的好处就是我们必须利用无面具无幻象的东西。如果我去和我的首相商量,那么我若管“偷窃”叫一个比“公益”更不庄严的名字的话,他就会认为是一件荒谬的事情。现在我要去把国王们象棋盘上的士卒一样地移动一番;如果全盘的棋子都要求作国王的话,这棋局就显然下不下去了!第十二幕
    王宫内室。
    苏达沙那这仗还在打么?
    苏任加玛和以前一样地猛烈。
    苏达沙那在上阵以前我父亲来对我说,“你从一个国王那里走开了,可是你引了七个国王来追你;我真想把你切成七块分给这些国王们。”他要是真这样做了就好了。苏任加玛!
    苏任加玛是么?
    苏达沙那如果你的国王有权力救我,我现在这样的处境能不感动他么?
    苏任加玛我的王后,您为什么问我呢?我有替国王回答的权力么?我知道我的了解是模糊的;因此我从来不敢判断他。
    苏达沙那谁参加了这次的战争?
    苏任加玛七个王子都参加了。
    苏达沙那没有别人么?
    苏任加玛在战争开始以前苏伐那偷偷地企图逃跑——但是康齐把他禁闭在他的营里了。
    苏达沙那呵,我早就该死!国王,我的国王,如果你来帮我的父亲,你的名誉也不会减损!它只会更光耀更崇高。
    你准知道么,苏任加玛,你是没有来么?
    苏任加玛我没有准确的消息。
    苏达沙那但是从我到此以后有好多次我忽然觉得有人在我的窗下弹着七弦琴。
    苏任加玛也许有人在那里放纵着音乐的爱好,这种想法不是不可能的。
    苏达沙那我的窗下面是一片深林——我每次听见这音乐,就想找出谁在弹奏,但是我总是看不清楚。
    苏任加玛也许是走路的人,在树荫下休息,就弹起琴来了。
    苏达沙那也许是。但是我从前宫里的那扇窗户,又回到我记忆中来了。从前我在晚妆以后总来站在窗前,从我们无灯的相会处的漆黑之中,总有歌声和乐音,泉水似地流来,不断地奔涌、跳舞、颤动,就橡无尽流泉的热情的冲激。
    苏任加玛呵,深沉而甜柔的黑暗!奥妙而神秘的黑暗,我曾做过它的奴仆。
    苏达沙那你为什么离开那屋子跟我出来呢?
    苏任加玛因为我知道他会跟着我们,带我们回去。
    苏达沙那不会,他不会来的——他永远离开我们了。他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呢?
    苏任加玛他如果能这样地离开我们,那我们就不需要他了。
    那他就不是为我们而生存了;那么那间暗室是完全空虚的——也没有七弦琴从那里弹出音乐了——在那屋里也没有人叫您或是叫我了;一切都是幻象和一个无聊的梦了。
    看门人上。
    苏达沙那你是什么人?
    看门人我是这宫里的看门人。
    苏达沙那快把你要说的消息告诉我吧。
    看门人我们的国王被俘了。
    苏达沙那被俘么了?我的天哪!(晕倒。)第十三幕
    苏伐那你说,那么你们自己再没有打仗的必要了。
    康齐没有了,你不必害怕。我已经使得王子们同意,说只有王后肯接受的那位才可以占有她,别人不能再继续作任何的努力。
    苏伐那你不必再使用我了,陛下——因此我请你放我走。我做什么都不够格儿,对于临头大祸的恐惧,把我吓昏吓傻了。你很难把我放在有用的地方。
    康齐你必得坐在那里作我的撑伞的人。
    苏伐那我准备好什么都做;但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康齐你这个人,我看出你的蠢才和你的大志是不相称的,你还没有看出王后对你的垂青。无论如何她不能在王子群中把定婚的链环丢在撑伞人的颈上,但是我知道,她的心总离不开你。算来算去,这花环一定要落在我王盖的影下。
    苏伐那陛下,你对我怀抱着一种危险的想象。我恳求你,不要把我拖到这无根据的见解的工作上去。我苦苦地哀求陛下,请把我放走吧。
    康齐我的目的达到以后,我会一刻都不耽误地把你放走。得到了结果,再把手段作为自己的负担,就太没有价值了。第十四幕
    苏达沙那那么我必得到王子们集会的地方去么?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救我的父亲么?
    苏任加玛康齐王是这样说的。
    苏达沙那这种话是一个国王应当说的么?这是他亲口说的么?
    苏任加玛不是,他的使者苏伐那,把这消息带来的。
    苏达沙那苦呵,我好苦呵!
    苏任加玛他还拿出几朵枯萎的花说,“告诉你的王后,这些春节的纪念品越是枯萎,它们在我心里越是新鲜繁茂。”
    苏达沙那住嘴!不要再告诉我了。不要再折磨我吧。
    苏任加玛看!那些王子们都在大会堂上坐着呢。那个除了王冠上一串花环之外,身上别无装饰的人——就是康齐王。那个站在他旁边撑着伞的人就是苏伐那。
    苏达沙那那个就是苏伐那么?你知道一定是他么?
    苏任加玛是他,我很认得他。
    苏达沙那这个人可能是我那天所看到的那个么?不是的,不是的——我看到的是光明和黑暗,风和香气融合渗透的东西,——不是的,不是的,那不会是他;那个不是他。
    苏任加玛但是人人都认为他的长相非常美丽。
    苏达沙那这种美丽怎能迷惑了我?我怎样才能把我眼里的肮脏洗净了呢?
    苏任加玛您必须在无底的黑暗中把它洗净。
    苏达沙那告诉我,苏任加玛,一个人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苏任加玛错误只是它本身毁灭的前奏。
    使者(上)公主,王子们在大堂上等着您了。(下)
    苏达沙那苏任加玛,替我拿面纱来。
    苏任加玛下。
    呵,国王,我唯一的国王。您不管我了,您这样做
    是公平的。但是您不要知道我灵魂深处的真实么?(从怀中取出一把尖刀)我身上有一个污点——我要在今天在众王子的面前,在大堂的尘土上把它牺牲了。但是我将永不能告诉您在我心的密室里没有不忠的污点么?那间您来会我的暗室,今天是冰冷空虚地在我的胸怀里。——我主!除您之外没有人开过这屋门也没有人进来过。呵,国王!您永不再来开启这门么?那么,让死亡来吧,因为它是和您一样地黑,它的面貌和您一样地美丽。它就是您——就是您本人,呵,国王!第十五幕
    维达巴康齐王,你身上为什么没有一点装饰呢?
    康齐因为我不抱有任何希望,我的朋友。装饰只使我的失败显得加倍可耻。
    卡林加但是你的撑伞的人给你补上一切了,——他浑身上下堆满了金珠宝饰。
    维拉提康齐王愿意显示出外表的华丽是无用的,次等的。他勇敢的虚荣心使他从身上丢去一切外面的修饰。
    寇沙拉我很明白他的诡计;他企图证明他自己的庄严,在盛服的王子中间,保持一种威严的朴素。
    潘迦拉在这件事上我不能称赞他的聪明。人人都晓得女人的眼睛就像飞蛾一样,它们一直向着金珠的火焰扑去。
    卡林加我们还要等待多久呢?
    康齐不要着急,卡林加王——晚熟的果子是甜的。
    卡林加如果我准知道我能得到那果子,我就能忍耐着。只因为我尝果的希望十分渺茫,就使得我想见她的热情冲开了一切的约束。
    康齐但是你还年轻——丢弃了的希望总会一再地回来,就像和你一般大的无耻女人一样;我们早就过了这个阶段了。
    寇沙拉康齐,你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震摇你的座位么?
    是地震么?
    康齐地震么?我不知道。
    维达巴也许是别的国王带着军队来了。
    卡林加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驳你的理论,除了我们应该有传令官或是信使来报告这个消息。
    维达巴我不能把这个看做是一个很吉利的预兆。
    康齐从恐怖的眼里看去,一切都像是不吉的。
    维达巴除了命运之外我什么都不怕。在命运之前,胆量和英雄主义都是无用而且荒唐。
    潘迦拉维达巴,不要用你的不受欢迎的预言把今日的会序弄得黯淡了。
    康齐我从来不把“未见”的计算在此,直到它已变成“已见”。
    维达巴可是到了那时候,也许就来不及处理了。
    潘迦拉我们不都是在特别吉利的时间开始的么?
    维达巴你以为一切按着吉时开始,就会免除一切的意外么?看来似乎——
    康齐你最好不要去管那“似乎”;虽然是我们自己的创造,它常常证明是我们的堕落和毁灭。
    卡林加在外面什么地方,不是有音乐的声音么?
    康齐那么一定是苏达沙那王后终于来到了。(向苏伐那旁语)苏伐那,你千万不要这样地藏匿在我后头,当心点,你手里的伞盖在发抖了!
    老爷爷穿战士服装上。
    卡林加这是什么人?——你是谁?
    潘迦拉谁这么大胆没有邀请就跑进来了?
    维拉提可惊的傲慢!卡林加,别让这家伙再往前来。
    卡林加你们都比我年长——你们禁止他比我更合适。
    维达巴让我们听听他要说什么。
    老爷爷国王来了。
    维达巴(吓一跳)国王?
    潘迦拉哪一位国王?
    卡林加他从哪里来?
    老爷爷我的国王!
    维拉提你的国王?
    卡林加他是谁?
    寇沙拉你是什么意思?
    老爷爷他们都懂得我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来了。
    维达巴他已经来了么?
    寇沙拉他来有什么目的?
    老爷爷他召唤你们都到他那里去。
    康齐召唤我们,真的?他以什么条件来召唤我们?
    老爷爷你们可以随便怎样地来对待他的召唤——没有人禁止你们——他已准备了种种的欢迎,来适合你们不同的爱好。
    维达巴你是什么人?
    老爷爷我是他的一个将军。
    康齐将军?这是一个谎!你想吓唬我们么?你想我看不透你的伪装么?我们都很认得你——你可还在我们面前装“将军”!
    老爷爷你把我完全认出来了。谁还会像我这样地不配传达我王的命令呢?但是就是他把将军的袍子给我穿上,叫我到这里来;他在更伟大的将军更勇武的战士面前挑上了我。
    康齐好吧,我们会在合适的时期去向他致敬如仪——但是我们现在正有一个要紧的约会。他必须等到我们把这件小事办完了。
    老爷爷他发出召唤的时候,他是不等待的。
    寇沙拉我要服从他的召唤,我立刻就去。
    维达巴我不能同意你的请求,说等这事办完再去。我走了。
    卡林加你们都比我年长——我要跟从你们。
    潘迦拉看你后头,康齐,你的宝盖躺在地下了:在你没注意的时候你的撑伞的人溜走了。
    康齐好吧,将军。我也去——但不是去向他致敬。我到战场上去同他交锋。
    老爷爷你将在战场上会到我的国王;那为招待你的不是一个下贱的地方。
    维拉提喂,朋友们,也许我们都在一个想象的恐怖面前逃走了——看来似乎康齐王会得到最大的好处的。
    潘迦拉可能的,当果子已将到手的时候,不摘就走,是懦怯而愚蠢的。
    卡林加还是跟着康齐王走吧。他若没有一定的计划和目的,他不会这样地大胆做去的。第十六幕
    苏达沙那仗打完了。国王什么时候来呢?
    苏任加玛我也不知道,我也在盼着他来。
    苏达沙那我觉得这般震动地欢欣,苏任加玛,我的胸膛真正地在疼痛。但是我也羞愧死了;我怎能把脸给他看呢?
    苏任加玛完全谦恭顺从地到他那里去,一切羞愧都会消失的。
    苏达沙那我不能不承认我遇到了一生中最彻底的失败。我的骄傲使我长久地要求他爱中的最大的部分。人人都说我是怎样地美丽,怎样地文雅,怎样地高洁;人人都说国王对我显示着无限的恩慈——这就很难把我的心谦卑地向他屈服。
    苏任加玛这困难,我的王后,都会过去的。
    苏达沙那呵,是的,它会过去——我屈服在全世界之前的日子已经来到了。但是国王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去呢?他还等待什么呢?
    苏任加玛我没告诉您说过我王是冷酷无情的——真正十分无情的么?
    苏达沙那出去吧,苏任加玛,把他的消息打听来告诉我。
    苏任加玛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打听他的消息。我请老爷爷来了;也许他来的时候,我们会从他那里听到一点。
    苏达沙那哎呀,我真倒运!我竟不得不从别人那里去问我自己的国王的消息!
    老爷爷上。
    苏达沙那我听说你是我王的朋友,请接受我的敬意给我祝福吧。
    老爷爷你这是做什么呢?王后?我从不接受任何人的敬礼。
    我和人人都是伙伴的关系。
    苏达沙那那么对我微笑吧,——给我好消息吧。告诉我,国王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
    老爷爷你问了我一个难题,真的!我还没能了解我朋友的做法。仗是打完了,可是没有人能说出他是到哪里去了。
    苏达沙那那么他走了么?
    老爷爷我在这里没有看到他的一点踪迹。
    苏达沙那他已经走了么?这种人你还称他为朋友么?
    老爷爷就是为此,他受到了人民的侮辱和猜疑。但是我王简直是一点也不在乎。
    苏达沙那他已经走了么?呵,呵,多坚硬,多残忍,多残忍!他是石头做的,他和金刚石一样的坚硬!我试着用我的胸怀去感动他——我的胸膛破裂流血——但是我不能动他分毫!老爷爷,告诉我,你跟这样的朋友怎能相处呢?
    老爷爷现在我了解他了——我已经从我的苦痛和快乐中了解了他——他不能再使我哭了。
    苏达沙那他会不会让我也了解他呢?
    老爷爷当然啦,他一定会的。没有比这个更能使他满足的了。
    苏达沙那那很好,我要看他能坚硬到什么地步!我要呆在窗前一句话不说;我寸步不移;让我看他到底来不来!
    老爷爷你还年轻——你还等得上他;可是对于我这个老头子,丢掉一刻就等于一个星期。不管找着找不着我必须出发去寻找他。(下)
    苏达沙那我不要他——我一定不去寻找他!苏任加玛,我不需要你的国王!他为什么和那些国王打仗呢?到底是不是为我呢?他是要显示他的勇武和力量么?躲开这儿——我不要看你。他已经把我压到了地下,他还不满足!第十七幕
    一群市民。
    市民甲当那么多国王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以为我们要有什么大热闹看;可是不知道怎么忽然一转变,又没有人晓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市民乙你看不出他们自己中间都不能同心合意么?他们谁也不相信谁。
    市民丙没有一个能坚持原来的计划;一个要往前,另一个又觉得退后更好;有的要往右,有的又往左跑;你怎能把这个叫做打仗呢?
    市民甲他们的眼睛都不望着真正的战事——每个人都望着别人。
    市民乙每个人都想,“我为什么要去死,让别人得利呢?”
    市民丙但是你必得承认康齐打得像一个真正的英雄。
    市民甲他打败以后好久,还不愿意承认他是打败了。
    市民乙他是最后让一根致命的飞箭把他的胸部打中了。
    市民丙但是在受伤以前他似乎没有认识到他已经步步失利了。
    市民甲至于其他的国王呢——好,没有人晓得他们都逃到哪里去了,把可怜的康齐一个人丢在战场上。
    市民乙可是我听说他还没有死。
    市民丙没有,医生们把他救了——可是他要把失败的伤痕带在胸上,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市民甲逃走的国王们一个也没有逃脱;他们都被俘了。他们得的是什么样的公正的处分呢?
    市民乙我听说除了康齐以外别的人都处罚了。法官把康齐安置在自己右边的公正宝座上,给他戴上一顶王冠。
    市民丙这真是最大的哑谜。
    市民乙这种的公道,说实话,从我们看来真是奇怪而又没有标准的。
    市民甲正是这话。最大的罪犯当然是康齐王;至于其他的人,一会儿被贪心推着向前,一会儿又被恐怖拉着后退。
    市民丙这是什么公道呀,我请问?这就像是老虎安然地逃脱,而它的尾巴却被砍断了。
    市民乙假若我是法官的话,你想康齐这时还会活着么?简直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市民丙他们是伟大崇高的法官,我的朋友;他们的脑子和我们不是一个类型的。
    市民甲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有脑子没有?他们就是从心所欲地异想天开,横竖上面不会有人说他们什么话。
    市民乙随便你怎么说,假如我们手里有了统治权的话,我们一定会把国家管理得比这个好得多得多。
    市民丙这还有什么疑问呢?那是用不着说的。第十八幕
    老爷爷怎么,康齐王,你在这儿!
    康齐你的国王送的我上路。
    老爷爷这是他的老习惯。
    康齐可是现在没有人能见他一面了。
    老爷爷这也是他的一种娱乐。
    康齐他还会躲我多久呢?当我无论如何不肯承认他做我的国王的时候,他像可怕的风暴般突然地来到——天晓得从哪里来——把我的人马旗帜在一阵狂乱里四散吹飞;但是现在当我在天边地角到处地找他,要向他谦卑致敬的时候,就哪也找不到他了。
    老爷爷无论他是多么伟大的一个皇帝,他也必须对屈服的人顺从。你为什么在夜里出行呢,王子?
    康齐我还免不掉那种怕人耻笑的隐秘的情感,当人们看见我柔弱地向你的国王致敬,承认我败北的时候。
    老爷爷人们总是这样的。那能使别人感动得流泪的,只能感动出他们空洞的哄笑。
    康齐可是你也在走路,老爷爷。
    老爷爷这是我到“失去一切的土地”的快乐的朝拜。
    (唱)
    我带着一切所有等待着,希望能失去一切。
    我在路边等待着那个把我赶上大路的人。
    那个藏起来却又看望着,那个爱着你而你不认得的人,
    我把我的心在秘密的爱中给了他,我带着一切所有等待着,希望能失去一切。第十九幕
    一条路,苏达沙那和苏任加玛。
    苏达沙那这是多大的慰安,苏任加玛,多大的自由!是我的失败给我带来了自由。呵,从前我的骄傲就像铁一样的坚固!没有什么能感动它或者软化它。我的阴暗的心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明显的道理,就是说不是国王要来而是我应当到他那里去。昨夜我整夜地独自躺在窗前的地上——哭泣着度过孤寂的时间!南风整夜地吹啸呜咽就像咬啮我的心的痛苦一样;整夜地我听到夜莺的哀唤,“说话吧,我的妻子!”在窗外的风声中回响着!……那是黑夜的无力的哀号,苏任加玛!
    苏任加玛昨夜的沉重忧郁的空气仿佛要永远停留似地——呵,多么凄凉阴郁的一夜呵!
    苏达沙那但是你相信不——我似乎听到七弦琴的柔婉的调子,在纷乱喧哗中浮动!那个那么残忍可怕的人会弹出那么甜蜜温存的曲调么?世界只晓得我的屈辱和羞愧,只有我自己的心能听到那在凄凉呜咽的夜里呼唤我的调子。你也听到那七弦琴么?苏任加玛?或者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么?
    苏任加玛就是因为要听这七弦琴的音乐我才常在您的身边。就是这个音乐的呼唤,我早知道必有一天会来,把爱的一切阻隔消除掉,因此我一直用切望的耳朵倾听着。
    苏达沙那他到底把我送上路了——我不能反抗他的意旨。
    我找到他的时候,我头一句要说的话就是,“我已经自愿地来了——我没有等您先来。”我要说,“为您的缘故我踏上了艰苦乏累的征途,——一路上我是不断痛哭着来的”。当我会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将至少有这个自豪。
    苏任加玛但是连这个自豪也不会持久。他比您先来了——除了他谁能把您送上路了呢?
    苏达沙那也许他先来了。只要那生气骄傲的感觉还存在着,我就不能不想他是永远撇下我了;但是当我把我的庄严和骄傲都扔在风中,出到普通的道路上来的时候,我似乎觉得他也出来了;我自从一上路就在找他。现在我没有疑虑了。我为他的原故受了一切苦难,就是这一切艰苦使我感到有他和我作伴。呵,对了,他来过——他拉着我的手,就像在暗室里拉过我的手一样,那时,在他的抚触之下,我的全身起了一阵突然的震颤;现在也是这样,又是同样的接触!谁说他不在这里呢?——苏任加玛,你看不出他已经在沉默潜隐中来到了么?……那边是什么人?你看,苏任加玛,在这么晚的时间,黑暗的路上还有第三个旅客。
    苏任加玛我看见了,那是康齐王,我的王后。
    苏达沙那康齐王!
    苏任加玛不要害怕,我的王后。
    苏达沙那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害怕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康齐(上)王母,我看见你们两个在这路上走!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这条路上的旅客。不要怕我,王后。
    苏达沙那康齐王,我们同路走很好,肩并着肩——这是对的。从前我离开我家的时候我走在你的路上,现在在回去的路上又遇见你。谁曾梦想到我们的相逢会安排得这么好?
    康齐但是,王母,你在路上行走是不相宜的,你允许我替你叫一辆车么?
    苏达沙那呵,不要这样说:如果我在回去的时候不踏着这条引我离开我王的路尘,我将永不会快乐的。如果现在我坐上车辇走,我就是欺骗我自己。
    苏任加玛王后,你今天也在尘土中走路;这条路上从来没有驾车乘马的人。
    苏达沙那当我做王后的时候,我踩在金银上面——我现在为应验我的生时恶运,去走在尘土和光地上面。我从没有梦想到今天在我的每一步上我将会到我的普通土地的国王。
    苏任加玛您看,王后,黎明从东方地平线上来到了。我们没有多少路要走了;我看到王宫角楼的金顶了。
    老爷爷上。
    老爷爷我的孩子,黎明终于来到了!
    苏达沙那你的祝福给了我神仙似地快步,我也终于到了这里了。
    老爷爷可是你看我们的国王多没有礼貌呵?他没有派车辇乐队,没有什么炫耀壮丽的排场。
    苏达沙那你说没有什么壮丽的排场么?你看,天空的四边玫瑰似地绯红,空气里充满了欢迎的花香。
    老爷爷对了,无论我们的国王是多么冷酷,我们都不能企图去赶过他;看到你现在这种光景,我不能不感到痛苦,我的孩子!我们怎能忍心看着你穿得这样破烂进入王宫呢?等一会吧——我赶紧替你去取王后的袍服吧。
    苏达沙那呵,不要,不要,不要,他从我的身上把我的后服永远取走了——在全世界人的眼前他给我穿上了奴婢的服装,这对我是多大的安慰呵!现在我是他的奴婢,不再是他的王后。今天我站在那些能和他连上关系的人的脚边。
    老爷爷但是现在你的仇人会耻笑你;你怎么受得了他们的嘲弄呢?
    苏达沙那让他们的耻笑和嘲弄都变成不朽吧——让他们在街上向我扔土吧;我要将这土在我今天朝见我主以前当作香粉来打扮上。
    老爷爷说到这里,我们就无话可说了。现在让我们再玩一次最后的春节游戏吧——让南风把卑微的尘土代替花粉四处吹扬吧!我们将穿着灰色的普通尘土的衣服到我主的面前去。我们会发现他也是满身的尘土。你想人民会饶他么?连他也逃不过他们的泥污的手,而他是连衣服上的污垢都不掸一掸的。
    康齐老爷爷,在你们这个游戏里不要忘了我!我也要把我的王袍弄得脏到看不出来。
    老爷爷这不需要很长的时间,我的兄弟。现在你已经下降得很低了——你很快就会变了颜色。只要看看我们的王后——她和自己生气,以为拿掉一切装饰就能毁损她的无双的美丽;但是她对她的美的污辱,只使她更加十倍的光艳。现在她的美是到了不须装饰的完美的地步。我们听说我们的国王对于美是一无所知的——因此他喜爱一切和他胸前珍饰一样发光的种种美的形象。这个美今天揭掉了它的骄傲和虚荣的衣服和面纱。今天若能让我进入,去听那充满着王宫的美妙的音乐和歌唱,我什么不愿意给呢!
    苏任加玛看呵,太阳升起了!第二十幕
    苏达沙那主人,不要把您从前取去的光荣又还给我,我是您脚前的奴婢——我只求有伺候您的权利。
    国王你现在受得了我了么?
    苏达沙那呵,是的,是的,我会的。您的面貌使我厌恶,那是因为我要在娱乐园中在我的宫室中找到您;在那些地方您的最卑贱的奴仆都比您漂亮。这种切望的热狂已经永远离开我的眼睛了。您不是漂亮的,我主——您是超乎一切的比较之外的!
    国王那能和我相比的东西,是在你的心里。
    苏达沙那如果是这样的,那么那个东西也是超乎一切比较之外的。您的爱生活在我里面——您在这爱里反映了出来,您在我里面看到了您面容的反映;这个东西不是我的,它都是您的,呵,主人!
    国王今天我把暗室的门开起——游戏结束了!来吧,现在和我一同出来吧,到外面去——到光明中去吧!
    苏达沙那在我出去以前,让我在我的黑暗的主人脚前俯伏吧,我的残忍的,我的可怕的,我的绝代无双的人!——剧终


用手机扫一下二维码,在手机上阅读或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图书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