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见闻录》序
北京语言学院讲师董原同志给我看了一本他选编的散文集《异国见闻录》,要我作序。他知道我的时间和精力都很有限,只圈出了其中的十几篇,供我参阅。
    在我抽读了几篇以后,我发现这些作者所描写的异国地方,绝大多数都是我在半个世纪或七年以前所去过的。如日本、埃及、法国、美国、英国、意大利等等。不过是时代不同,作者们对于他们所看到的对象的看法和感受,也就与我有所不同罢了。
    总起来说,我们去到国外,都会有一种新奇之感,他们的文化传统、国家制度、山水人物、人际关系等等,在我们眼光里都会反映出种种不同的感受,比如在:
    程相文的《静静的小树林里》,他描写了一个热爱大自然,又自觉保护大自然的南斯拉夫小姑娘,她极其可爱,活泼而又有礼貌,她的言谈举止就可以作为我们的男女少年学习的榜样。
    郑万鹏的《鲤鱼旗》也值得一读。这鲤鱼旗我在日本曾见过多次,只是文章里有一事实使我震动,就是说日本近来对于“机器文明”的向往,导致一个中学生逮住一只活的青蛙,便在它的身上到处找开关。这表明,“文明人”和大自然是多么疏远了!
    何子铨的《祝福你,小萨米》,讲的是一个在巴黎求学的阿尔及利亚富家子弟的苦恼。中学生小萨米受到家长的宠爱,但他们又准备让他和自己的堂妹结婚,以保证家产的不致于外流。萨米深知近亲结婚将产生苦果,于是在苦恼中孕育着反抗。作者祝福“萨米凭着自己的知识和创造精神,为自己创造一个幸福的未来”。
    张德鑫的《在大洋彼岸的课堂上》,介绍了美国学校中的一些情况。作者看不惯在美国课堂上表现的一些“平等”和“自由”,譬如对老师直呼其名和把光脚对着教授的“平等”,以及上课不守时刻的“自由”等等。但对一位做助教的中国女生,在讨论中国人口问题时,敢于批驳她的教授的错误观点,并且博得满堂的掌声一事,作者又禁不住有些欣赏。
    阎德早的《卡尔美拉心中的光》,写了作者的一位意大利女学生卡尔美拉,她酷爱美术,尤其崇拜达·芬奇的画风。她自己的画也得了奖。但终于因为家境贫寒,只得放下画笔,和一个富翁结了婚,成了做“活广告”的“不幸的人”。对这篇文章,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作者把威尼斯的水上轻舟音译为“弓都拉”,这种小舟我也坐过,我把它称为“共渡乐”,也许译音不太准确,但是情趣出来了。
    丁园的《迷惘中的求索》,讲的是作者在苏联的克里姆林宫参观时,忽然遇到从前他在国内教学时的一位法国女生白普拉。她在中国的1976年,正是中国的多难之秋,她和中国人一同过了艰难痛苦的日子,同时她自己的生活也十分困苦,一面求学,一面工作,受到了许多轻视和凌辱。但她是学历史的,在中国历史上,她看到了曙光,她最后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一篇充满哲理的文章。
    白水的《奇妙世界》,描写的是美国洛杉矶的迪斯尼乐园,它是熔知识与娱乐于一炉的童话般的世界。我没有去过这著称于世的乐园,只在电影中看见过,但我的女儿们都去过了,说的和这篇文章大致相同。作者希望在若干年后我们中国也会有一个“中国式”的迪斯尼乐园。
    谢业顺的《旅法杂记》,这篇文章中写了法国历史上的许多事情、许多人的言论和年轻一代人的只顾目前,只谈个人自由等等,值得仔细阅读。但我自己想起1936年夏秋之间,我独自在巴黎度过的一百天,那是我和我的老伴吴文藻旅游欧美的一年。我们到了巴黎,文藻又要到英国牛津大学,去学习“导师制”,我不愿意离开巴黎,就在那里独自住了一百天。我每天早上到卢浮宫博物馆参观,下午就坐在香舍丽榭大街的咖啡座上,看着过往的穿着那年时髦颜色——淡青和淡黄——的衣帽的妇女,觉得法国妇女真会穿衣戴帽,真俏!
    张德鑫的《它们不该在这里》,看得我热血怒沸!1936年的冬天,我也参观了大英博物馆,我惊羡了它的藏书之多。但当我走进中国馆的时候,我对这所博物馆的良好的印象,一下子都消失了。我们中国的宝物,凭什么都被他们锁在这里!
    那是我出生之年——1900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如入无人之境,宫殿府第任凭他们大加抢掠。大英博物馆便是英帝国主义者收藏贼赃的地方!现在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谁敢再往中国探一下头,管保他被打得头破血流!看见这些宝物放在那里,每一个中国人都应由此想起过去而加倍警惕。
    盛成的《兴趣教育的不幸》,是一篇经验之谈,盛教授对于杜威主张的兴趣教育,颇有意见。我记得二十年代我还在协和女子大学预科时,北京大学就延请了美国的杜威博士和英国的罗素先生到中国讲学。我们也曾请过他们来校演讲。他们讲的什么,我都没有印象了。我们中国的教育曾否受到“兴趣”的影响,我不知道,但前几年确有文理分科太早的毛病,学生们学到的知识,都有狭窄偏颇之弊。这几年来似乎好了一些,逐渐走上培育“通才”的道路,这是可喜的现象。
    以上是我读了《异国见闻录》中的几篇文章后的感想。他们都是中国人看到异国生活后所说出的心里话,每篇都有特色,而且十分真切。我希望每一个没有出过国门的青少年都来读一读这本书,来增长知识,扩大视野。
    交稿期迫,我奋笔疾书,随看随写,难免挂一漏万,读者最好还是去读原文。1987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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