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没人肯刻的图章
我每天都会得到一两封信,而每当“作协”的信使来时,更会得到一大捆小朋友的信,这些信有的是从同一个小学校来的,大概是这班小朋友在课本上读到我的一封《寄小读者》,于是老师就让他们来写回信。总之,无论是老、中、青或小朋友的信,信末总是祝我“健康长寿!”
    我活了八十八岁,寿是不短了,但是健康呢?
    我不能和健康的老人一样,不用说国内国外地旅行访问,就连“闲庭信步”也做不到。八年前我的右腿摔折了,虽然做过手术,但仍只能扶着“助步器”,至多到隔壁我的小女儿住的单元去坐一坐。每月到医院检查时,是要下楼坐车的,也是靠我的外孙或司机同志背我下楼,再塞进汽车里。总之,我是个废人!
    每天,天还未明,我就醒得双眸炯炯了,我一想到又得过一天“废人”的生活,就恨不得甩掉这一个沉重痛楚的躯壳!
    但是我的儿女们和大夫们还千方百计地保我“永远健康”!
    可见甩掉一个躯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想起至圣先师孔子有过一句“骂人”的话:“老而不死是为贼”。
    我就想刻一颗“是为贼”的闲章来嘲弄自己。
    我请了一向替我刻闲章的朋友王世襄,他笑着摇头不干!
    我又请别的许多朋友,他们也都是笑着摇头。我只好请我的老朋友胡藉青大姐去请一个职业的刻图章的人来做这受酬的工作,没想到她倒请到了一位王老先生替我刻了,还亲自送来。我真是喜出望外。
    现在这颗闲章,已经用过几次了,是几位年轻的朋友,向我索赠近作的时候,在书上印上了我的所有的图章,其中自然也包括所有的闲章,“是为贼”是最后的一颗!
    我替团体或个人题字的时候,却从来不用它,因为这颗图章,“不恭”的意味太重。1988年11月6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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