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散文
“关于散文”的文章我写得多了!1959年在《文汇报》上我曾写过一篇《关于散文》,收在《冰心文集》第四卷193页。
    大意说:散文是我所最喜爱的文学形式……又说:我们中国是个散文成绩最辉煌,作者最众多的国家……又说散文的范围最广:如古文中的《祭十二郎文》、《阿房宫赋》、《陈情表》、《前后赤壁赋》、《陋室铭》、《五柳先生传》、《岳阳楼记》、《吊古战场文》、《卖柑者言》……无论是“文”,是“赋”,是“铭”,是“传”,是“记”,是“言”,都可以归于散文一类。
    我还说:散文又是短小自由,拈得起放得下的最方便最锋利的文学形式,等等。
    我还夸说:散文可以写得铿锵得像诗,雄壮得像军歌,生动曲折得像小说,活泼尖利得像戏剧的对话,而且当作者“神来”之顷,不但他笔下所挥写的形象会华光四射,作者自己的风格也跃然纸上了。
    我说文章写到有了风格,必须是作者自己对于他所描述的人、物、情、景,有着浓厚真挚的感情,他的抑制不住冲口而出的……乃是代表他自己情感的独特的语言……等等,等等。
    我这一辈子写了有一二百篇散文,多半都是千字文,现在拿起自己的文集来看,觉得大多数都是“做”的!连那篇《关于散文》也是“做”的,说的都是些空泛的夸赞的话,写过自己也忘了!
    但是其中有一篇,使我不敢轻易翻看,一看就会使我惊心,使我呜咽,而且它是我写过的散文中最长的一篇,大约一万五千字左右吧,这篇就是收在《冰心文集》第三卷里的“贡献给母亲在天之灵”的《南归》!
    我写《南归》的时候,只感到我是在描绘从我眼前掠过的,十分真切的人、物、情、景的一幅幅画面。我手里握着的不是笔,是兵士手里的枪,是舟子手中的桨,是伐木者手中的斧子。而从那支枪里发出的一万多颗火热的子弹,从那支桨下划起一万多朵冰冷的浪花,从那斧子砍下的一万多根尖利的树枝,都朝着我的“心”射来、溅来、刺来……使得我这一篇最长的散文,成了我不敢重读的从我血淋淋的心中流出来的充满了血泪的文字!1989年2月18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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