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回 张昭巧遣鲁子敬 孔明误走迎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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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张昭巧遣鲁子敬 孔明误走迎宾馆
鲁肃回府。文武都各自集中商议对策。文官派人暗中打听武将在商量些什么;武将也派人去打探文官在议论何事。
孔明在江东的出现,不知不觉地使得武将拿孔明作为后盾,而文官变成对手,剧烈的争端豁然明朗。因此,舌战群儒,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众文官一到迎宾馆,大家坐定。有人问张昭:“子布先生,孔明已到吴中,我等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张昭说:”明天我们一早到此聚议。孔明不来,便宜了他;要是来的话,我们大家齐齐心,‘打’他一顿。”“子布先生啊,打人乃是武将的事,他们讲拳头大,臂膀粗。但也要讲理的,也不是好乱打人的。我们文官不要说打人,就是说话粗俗一点,也要被人耻笑:枉空!喝喝墨水,一点不懂体面。岂可打人呢?”“你们这班人,之所以要被人嘲笑,就在这点上。”“为什么呢?”“你们听着个‘打’字,就以为一定是拳打脚踢?”“不是这样,又作何道理!”“‘打’字,有很多解释,除了拳打脚踢之外,我们文人用嘴较量,也是一种打法。这便是舌战。”“啊,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听得张昭说,要与诸葛亮舌战,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不休。他们都在想,我们文人做事,全凭一张嘴。成事在于这张嘴,败事也在这张嘴;晋升在于这张嘴,下贬也在这张嘴。明天要与诸葛亮斗口,这真是极好的机会。虽然他是山林隐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不过也要叫他尝尝我们江东文人的厉害。要当着他的面,说得他没有面孔在江东。说到舌战,这担文人个个好口才,好文才,人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是,诸葛亮身旁的一个人,最使他们伤脑筋。他就是江东鲁大夫。有他在场,这些文人就不敢轻易得罪诸葛亮。即使孙权在旁,他也不会附炎趋势。文人们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鲁 敬遣开,让诸葛亮孤身一人到此迎宾馆,把他说得无颜上大堂见吴侯。
但是,怎样遣走鲁肃呢?大家一筹莫展,无法可想。张昭说:“要拉走子敬,只须下官略施小计。”众文官问:“计将安出?”张昭说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们无后顾之忧也!”大家满心欢喜,欣然同意。张昭这人在赤壁之战中,打败曹操的计没有,这种计倒一想就出。
众人觉得张昭此计甚好。不过明朝吴侯升堂,我们文人必须早些聚集到此,有充分的时间同诸葛亮见高低。我们一个接一个,与他车轮大战,料他一口一舌,怎敌得过我等舌剑唇枪!可战得他舌干唇焦,张口结舌,逃出此江东。不然吴侯升堂,我们就不能将他战胜。张昭在旁又出主意道:“诸位若不嫌怠慢,到寒舍饮一夜酒,以思量对策,对付孔明。明日一早,我等前往迎宾馆。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众文人想,这再好也没有了!边饮酒,边论事,从容不迫。那些自以为才疏学浅的文人,也就不告而退。约有二、三十位上大夫,都觉得自己能言善辩,就跟了张昭,来到他的府第。
再说,武将派出的手不,到迎宾馆探听明自,听说文人明早要打孔明,转身来到官厅:“报老将军!”
黄老将军正与众将研究对策,见手下人报来。要紧问道:“何事?”
“报老将军,不好了!我打听到这班文人,明朝齐齐心,要打孔明先生。请老将军定夺。”
黄盖听得此话,信以为真。他想,孔明先生乃是有名之士,又是文墨之辈,怎经得起这许多人的拳打脚踢?邻国联兵,击败强敌,此乃安邦定国之良谋。虽然与你们文人所见不合,也应以礼待之,以理服之,岂可以势压人,动手动脚?枉空满腹经纶,反不及我等武将!因此,他对众将说:“列位将军!”
“老将军!老将军!”众将齐声叫道。
“这班文人实是放屁!”
“放屁放屁!确实放屁!”
“来朝请众位早些到此,帮了军师打文官!”只有老将军说得出这种话。
有些武将听说文人聚集迎宾馆,商议一个夜晚,便对老将军说:“老将军,听说文人边饮酒,边磋商,通宵达旦。”黄老将军听说,想他们吃一夜酒,我们也吃一夜酒。对众将说;“要吃酒,这便当得很。到我家中吃一夜,明天一早来。”就这样,大将都到黄盖家中。老将军真正高兴,为了孔明先生,他宴请众武将。他们到黄盖府第直闹到天亮,这且不提。
文官到张昭府第大厅,酒肴摆好,大家坐定。说东道西,高谈阔论。吃了好一会,张昭想,起初只管请请请,没有仔细看一看,到底哪几位大夫来我家的。现在席间略觉静一点,让我望一望。他将手中筷子一搁,撩起三绺清须,对四周一看,倒被他看着了一个尴尬人。啥人?诸葛瑾!他想,明天我们要说煞你家兄弟,你怎么也跟到这里?刚才没有注意到,大家讲的话一定被他听见。现在见到了他,应该打个招呼:“子瑜大夫。”
诸葛瑾到此一言未发。你们讲你们的,他吃他的。你们讲得起劲,他吃得入神。现在听见张昭招呼,忙把筷子一搁,抹抹嘴,面带笑容,应声道:“子布先生。”
“子瑜先生,你怎样也会到此?”
“前来助兴。”
张昭听说他来助兴,知道他是在撒谎。我们这么许多人舌战你家同胞兄弟一个人,你不见得心里开心!你在这种场合好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果你帮着我们舌战自己的兄弟吧,骨肉相残,总有点不忍心;要是护着自己的兄弟吧,各事其主,绝不可在大是大非上顾及私情。故而他只好随众人到此,又不好轻易表态。这对他来说,也确是进退两难。不过,我们话要先讲明了,免得以后大家反悔。所以说道:“明天我等欲与你家兄弟舌战,你是帮你家兄弟,还是帮我等朋友?”
“这倒随便。”你张昭问得刁滑,我也回答得活络。
“随便啊?我看你比较麻烦。”
“怎样麻烦呢?”你说麻烦,我不承认麻烦,毫不在乎。
“你若帮你家兄弟,说煞我等朋友,你就没有朋友之义;要是帮我等朋友,说煞你家兄弟,那岂非毫无手足之情?”
尴尬闲话最怕讲穿,晓得这句话我是最怕听,你一针见血戳穿,触我心境。在这种处境下,叫我如何是好?心里觉着蛮尴尬,嘴里就脱口而出:“这倒难了。”
“确是难啊。”
“这便如何是好?”
“我看你不必烦恼,既不帮兄弟,又不助朋友,明天一早离开迎宾馆。你若在场,我们总碍着你的面子,不好说煞你家兄弟;你若不在,我们可以全力以赴,说得你家兄弟哑口无言,回转江夏。”
诸葛瑾想,你张昭不要困扁了头,要想说煞我家兄弟,好象在做梦!我看恐怕要被我家兄弟骂死个把人才罢休。后来事情果真被他猜到。孔明一世骂死两个,气坏两个:迎宾馆骂死薛综,气坏陆绩;出祁山骂死王朗,气死曹真。诸葛瑾想,你以为我家兄弟象我一样老实,你看错人了,他从小就能说会道。不然隐林中何以称作卧龙?想到此间,诸葛瑾站起身来:“那末,我告退了。”
“子瑜大夫,你何必马上就走。天色已晚,在此饮酒叙谈到明日再走,也不为迟。”
“是是。”他重新坐定,继续吃他的酒。
文人中有人对张昭说,时间不早,要差开鲁肃,可以派人去了。张昭也觉得时光差不多,呼唤一声:“来人啊!”
“小的在。”
“你与我如此如此……”
“遵命。”
手下人提灯笼,出公馆,按子布之言,一路上弯弯曲曲,无多片刻,到达鲁府。他抬头一看,只见面前一座大宅,六肩头墙门开得笔直,里里外外灯 蚧曰停 墙门里面两条长凳上坐好家人十几个,都是跷腿搁脚,高声谈论。陌生人走过,往往以为府内有什么喜事。其实,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不到三更时分,总是人声喧哗。因为主人喜欢热闹。
张昭手下人把灯火熄灭,人在黑暗处一靠。果然,不一会鲁府中,灯火渐暗,凳上的都溜进去,门房间里的老门公走出来,把六扇大墙门关上。张府手下,估什时间差不多,门公已脱衣睡下,还未睡着,走上前来碰门“蓬蓬蓬!”事情果然被他猜中,这老门公听到有人敲门声,心中不高兴,想这来人真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才睡下,你才敲门。他也不高兴起来,拉开嗓门:“外面是哪一个啊?”
“里面听了,你若已睡,就不必起来开门了,只要把话传给鲁老爷听就是了。”
“你到此有何话说?”门公听说不必开门,由嗔转喜。
“我是吴侯府第派来的。”所以就等你关了门再敲门。否则事情都要戳穿的。因为孙府和张府的手下人在服色上大有不同。门公哪会辨不出你是张府的人呢?
“那你有话快说!”
“请你到里面去同老爷讲一声。明天一早就到吴侯府第去一趟,吴侯有要紧说话同老爷谈。等到谈毕,再回头去领诸葛先生。第一次千万不能同诸葛先生同去的,千万千万!就是这句话,请你转告鲁老爷。明早再会!”说罢,拔脚就跑。
门公起床,穿好衣服,到里面内室书房。
此时鲁肃还没有睡,在案前批阅文书。兽肃明白,此番与曹操交战,粮草、军饷都要早作准备,免得临时手忙脚乱。正在此时,门公进来,在他面前跪下。“小的见家爷。”
鲁肃见门公进来,将手中的笔搁好,问一声:“何事?”
“家爷,今有吴侯派人前来,此长彼短。望家爷定夺!”
“退下。”
奇啊!白天里主公明明叫我来朝与孔明同去见他,为何晚上又有变卦呢?还有什么要紧之话,一定要我先去谈好,然后再请孔明呢?——这就是张昭一条“调虎离山”之计。只要你鲁肃与孔明分开,我们就有办法同孔明舌战。鲁肃哪里会知道!既然如此天色不早,我也不必再睡了,就这样等天亮吧,顺手再写好些文书。
不久天色朦胧,鲁大夫漱洗完毕,吃了些东西,整顿袍服,起身向孙权府第行去。心里还在转念:等我见过吴侯,再去领孔明共上大堂。老话说,十月中,梳头吃饭当一功。此时正是十月,日短夜长,应该抓紧时间。鲁肃为了要节省些时间,便把孔明的嘱咐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后来他再一想,我去了吴侯府,也不必再亲自去军师那里了,只须叫手下人代请诸葛亮到吴侯府便了。他想定当,叫一声:“来!”
“家爷。”此时家仆们都已起身。
“你与我到军师府第,代下官去把孔明军师请往吴侯府,说下官在吴侯府等候于他。”
“是!”一个手下要紧答应。
鲁肃是江东人,堂上议事常出常进。他不想,孔明从未来过江东,孙权府第房廊叠叠,厅堂层层,这么大一个宅院,在外间,还是在内间,也不讲明,叫孔明到哪里去找?手下人只以为孔明军师与鲁老爷约好,只要领到吴侯府第便罢。因此也不问一声,出鲁府直往公馆而去。
鲁肃见手下人已去,自己也出府上马,直抵吴侯府下马,往里而去。孙权隔夜命人来关照我,早一点到此,不知有何要事商议?谅必他早已在大堂等候我了。谁知到了大堂见人影全无。值堂官见鲁大夫恁早到此,要紧问他何干。鲁肃将昨晚之事对值堂官讲了一遍,值堂官说并无此事。鲁肃想,可能这个值堂官不知此事,让我在此等候片刻。他也没有想到去大堂外面看看,诸葛亮可曾前来。恐怕到了外面,正巧吴侯传令召见,也不要埋怨于我?因此他就在堂上走来踱去,等了又等,总是不见吴侯召见,又不见他升堂。
昨天听了鲁肃的介绍,江夏刘备的文武有一千余人,济济一堂,所以,孙权今天好象同鲁肃作对,故意要晚一些升堂,要等齐文武都到,他才坐堂,不致被孔明小看江东。一个在火里,心急火燎;一个在水中,不慌不忙。
再说鲁肃家中的手下,来到军师临时公馆叫门:“门上有人么?”
“是谁?”
“费心通报军师,鲁老派人求见。”_
门公到里面。孔明一早起身,坐在书斋中闭目养神。心里想,昨天与鲁肃谈妥,今天他亲自前来接我,然后共见孙权,说得他和曹操开战,我乘机借江东实力打败曹操,刘备的基业就可发展。
“报军师,今有鲁老派人来见。”
孔明听得这样说,心里一顿。明明昨日讲妥,为什么今天不亲自来?让我命来人进见?
“命来人进见本军师。”
门公出去,鲁肃的家人到军师府书斋:“小人见军师。”
“到此何事?”
“鲁老于昨晚深夜得讯,有吴侯命人来关照,叫他今天一早去吴侯府,有话商量,命我代领军师。鲁老在吴侯府等候军师。”
“退下。到外面等候本军师。”
“是。”
家人退出,在外等候。孔明独自思量:鲁肃昨日在大堂上一讲我已到此,必定会引起文人们的猜忌。这分明是文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把鲁肃调开,你们文人就围攻我,说明这些文人非与我舌战不可。你鲁肃是熟门熟路,我到吴侯府不辨东南西北。此去大堂,除非孙权坐堂,那末堂上相见,与文人可以避开,或者碰到鲁肃。倘然既碰不到鲁肃,又不见孙权坐堂,那我只得与文人舌战了。不过,文人要降,我不去压一压他们,那今后破曹中,还是要寻我的差错;我还是立足不牢。我今日万一遇到他们,那就与文人见一见面也好。我是来者不怕,怕者不来!
肃派来的四个家人,见孔明在动脑筋,知道他?会有什么赏赐,但又不好得罪于他,一清老早点心都未吃过,立在孔明身边。也不知他要吃些什么,因此问一声:“请问军师,可要用早点么?”
诸葛亮把头摇摇。
“军师感到饥饿否?”
“腹中倒饥饿的。”
手下人想,肚子饿的,点心又不要吃,不知他要吃些什么东西?便问:“那末,军师可想吃些什么?”
“酒饭侍候。”
手下人听了都暗暗好笑,早晨起来总归吃点心,怎么他要吃酒饭的呢?到底是南阳农夫出身,乡下人,一大清早起来三大碗饭吃饱,下田做活,当然与我们城里人的生活习惯不同的了。不过,只要你开口,这里应有尽有。下人便到厨房中,先把酒菜端到书房,放在孔明面前:“请军师先用酒吧。”
“众人回避。”
“我等在旁侍奉你军师。”
“不劳侍奉,退了出去。”
“是。”
四个手下人统统退了出去。孔明立起身来,跑过去将书房门关上,然后坐在原地,一个儿细斟慢酌起来。
四个人退了出来,心里疑惑不定。一早起来不吃早点,却要吃酒饭不说。为什么我们在旁服侍,他又将我们赶出来,反而关起房门间吃?四个人交头接耳一商量么,有了。他是南阳农夫,早晨吃点心不习惯。至于他关起门来吃,肯定他的吃相不好看,恐怕我们在旁笑话,所以把我们都赶出来。大人家的手下人是何等的调皮!你越是不要我们看,越是要看。故而这四个手下都扒在房门上,从门缝中窥视着诸葛的吃相。
其实,这不是吃相不吃相的问题,这些手下第一次服侍他的早膳,对孔明先生根本不了解。孔明听得手下人的禀报,知道与文人舌战已不可避免。虽然自己对东吴文人大多数有所了解,但毕竟不够,现在趁吃酒之际,好好思索一下,理一理头绪,免得临时手忙脚乱。考虑一下,文人有可能哪几个出场,又出哪些难题,自己又要用哪些话儿驳倒他们,并用什么话去压服他们。因此他自斟自饮,自言自语:“嘿……!他们要是用这番说话,我便如何是好?”
他呷了一口酒,略作思考:“呃也……!只要如此这般,就能对付他们。是呀!嘿嘿嘿……”
他又将酒盅提到手里,忽又放了下来:“要是他们用这一番话,那我便怎样呢?呀呀呀!只须如此如此,又就败中取胜的了。”
复又提盅在手要喝酒时:“啊呀……这样说,我又完了。”
“喔唷……只消这等那样,又可转危为安了。”
外面的四个手下人,从门缝中看到诸葛亮一个人在说话,感到十分恐惧,汗毛直竖。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怎么会说得那样起劲?原来孔明就需要这种恬静的环境,没有干扰,思量出绝伦妙计来。孔明见酒已饮得差不多了,对策也基本上想好了,就把门一开,关照手下人送饭进来。孔明又吃了二碗半饭。为何要说得如此清楚呢?就是为了说明诸葛亮此时还处于年轻时代,正是精力旺盛,血气方刚,相助刘备得天下的黄金时期,故而他饮食与一般青年基本相同。直要到六出祁山,孔明老了,身体已衰弱,每日只吃一顿饭,而且只能吃小饭碗里一小碗。当时,他与魏国统帅司马懿对峙祁山。司马懿为了与孔明屏时间,持而不战。诸葛亮派人送去一套凤冠玉衣,讽刺司马懿是女人,用此“脂粉计”刺激司马懿。但是,司马懿不但不中计,相反把凤冠玉衣穿戴在身,再命人送一只碗给诸葛亮,这只碗小得只能放一口饭,暗喻诸葛
到府上见兄嫂,请安问候便了。”
“既然这样,愚兄有些俗事,告退了。”说罢,便匆匆而走。诸葛亮想,我们好弟兄分别了多年,怎么活来讲几句,就拔脚要走了?哦——看来兄长怕事。与我多讲了活,恐怕别人嫌疑他多说多话,泄漏消息,失去他江东上大夫的身价,因此少说为妙,不敢多言。好吧!你走了,让我把正经之事办完,再叙私情。孔明一路向里走去。突然听得前面人声喧哗,孔明站定身体,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月洞门,上面一块石匾上刻着三个字:“迎宾馆”。见到这三个宇,孔明想,我好比大将交兵,已抵沙场。望到里面,一个石板铺设的大天井,一座四面厅,四十二扇长窗:四十扇关,两扇朝南开着。四面厅内,二、三十个人坐在那里,身上都是大袍阔服,纱帽红袍,正在七嘴八舌,议论 追住? 明知道孙权还没有升堂,要是升了堂他们就不能在此了。既然我走到此“迎宾馆”,索性让我进去听听,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孔明跨进这月洞门,知道里面的人不注意外面的动静,走近关着的长窗跟前,侧耳静听。真是“隔墙尚有耳,窗外岂无人?”他们在里面所讲的话,孔明正巧在此听个一清二楚。不料孔明啊,你还是不听的好,听了肺都要气炸。里面的文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孔明说得一无是处。
有人说:“子布先生,诸葛亮不来,那真是便宜了他。”张昭说:“要是他来了呢,你可能把他怎样?”“要是他到此地来,我有一句说活,定说得他要买块豆腐撞煞!”“子布先生,我也有句说话,可以说得诸葛亮买根头发吊煞!”“呃嘿!呃嘿!”话未说,气已急,一个佬佬的声音:“孔明到此,待老……夫来训责他!”
孔明听到此地,不想再听下去了。江东文人确是刁猾,尤其这自称老夫的文人,更是欺人太甚,倚老卖老,教训于我。我看你这把年纪,正是日落西山,还要与我们年轻人争强,待会不消我几句话,定叫你咽下这苟延残喘。孔明也是英雄之心,想你们江东文人的嘴,到底厉害得如何程度,我倒要领教领教。
想到这里,孔明便从横里走向南开的两扇落地长窗口,对里面一看,确是讲究。地上铺着磨滑方砖,四周墙上挂满名人字画,座位都是太师高椅:有靠背、有把手、有搁脚。孔明想,我这样跑进去,一来他们不知道,二来我没有上场势。只怕他们突然看见我站在厅内,大家不作声,厅堂之上出现冷场,岂不感到无聊、难堪?我的出现,既要使得气氛比较缓和,又要先发制人。我们文人舌战,其实与武将在沙场上厮杀一样,战之要有礼。尤其是文人,更要有风度。现在厅内比较罗唣,我又不能叫他们不要闹,出来接我诸葛亮。只有先送个信进去,让他们意识到我孔明已到。因此,他一面跨进迎宾馆,一面左手撩须,右手执扇,一声咳嗽:“呃……嘿!”
这声冷嗽真咳得汗毛凛立,声音不高,但已传到了众文人耳朵里。众文人正讲得起劲,冷不防窗外有人咳嗽,都旋转头来,注视着长窗口,着到底是何许样人只见一人跨近长窗口,头戴纶巾,身穿鹤氅,手执羽扇。脸如冠玉,三绺清须,风度翩翩,清俊文雅,恰似神仙下凡一般。不问可知,必是诸葛亮无疑。刚才大家还对诸葛亮恨之入骨,非议不休,现在孔明真正到了他们的面前,倒是个个目瞪口呆,惊慌失措,只得整整袍帽,抖抖衣袖,一句话都没有了。
厅堂上顿时肃静无声。孔明把脚停了下来。心想,太闹了,他们不知我到来;太静了,气氛太紧张。你看堂上的面孔只只绷紧,如临大敌。我最怕进去之后,里面的人不理不睬。我今天非但要你们睬我,而且还要出来接我。古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们不声不响,我先讲了再说:“凤凰一到,鸦雀无声。”
大家听得这句话,都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不约而同将目光射到张昭的身上:子布先生,你可曾听得孔明在讲些什么。“凤凰一到,鸦雀无声。”他孔明是“凤凰”,我们文人是“鸦雀”。照这么说,我们文人全是乌合之众,哪里配得上坐在孙家大堂上议事,更有什么资格同他这大汉军师辩舌。你张昭难道听了这句话还无动于衷吗?
张昭听得此话,顿觉诸葛亮出言吐语不凡。不过张昭想,孔明啊,不要出口伤人。你身为军师,应知众怒难犯。你一开口就要占便宜,不过今天不是占不占便宜的事情。你应该衡量一下,可有能耐?你现在自比凤凰,到后来定叫你连小鸡都不如!灰溜溜逃回江夏去。
原来,孔明跨到长窗口,使见对面地上挂着一幅中堂之轴,上面画的是百鸟朝凤阁,见此画,孔明心生一计,借题发挥。倘若他们问我何意,我只要指指这幅中堂,使不言而喻了。这样,我一面答复,一面跨进厅堂,也就有了上场势。
现在一看,并没有人来责问于我,先占了个嘴上便宜。可是要进去,还要想办法。我孔明狠就狠在这上面,今天你们不接我,我就不进去。因此,孔明探头对里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看,装得有所醒悟的样子,二次开口:“啊,走错的了。”
文人以为孔明见他们人多势众惧怕了,故而装腔作势说走错了。他说走错了,究竟走到哪里才对呢?啊,明白了!他与我们文官不对劲,想到武将那边去。你既然来到,就不让你走,除非主公升堂。
孔明见他们还是冷冰冰,默不作声,又道:“我道东吴的迎宾馆恁般大,却原来是小小的一祠堂。”我以为“迎宾馆”总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想不到却是阴气森森,令人寒颤的一个小小的祠堂。真不该跑到这儿来,算我晦气!
这班文人听了,再也忍不住了。你孔明把此“迎宾馆”当作祠堂,那我们这些文人算什么呢?充其量是块牌位而已。我们客气,你却福气,把我们当作死人牌位一样。刚才说我们鸦雀倒也罢了,现在又把我们当作牌位,你真是得寸进尺,肆无忌惮。文人都对张昭看看,与其让他在窗口胡说八道,不如请了他到里面来,我们群起而攻之,战他个弃甲曳兵。因此,大家都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哄而出,到迎宾馆窗口:“我道是谁,原来是伏龙先生、卧龙先生。下官有礼!卑职有礼!在下有礼!有礼有礼……!”
厅堂上一片混乱之声。文人个个笏腰曲背,打拱作揖。等了好一会,不见孔明回礼,因此,都弯着腰,抬起了头,看看孔明,你这个人怎么连回礼都不会?我们行了礼,你至少说一声“罢了”,或“少礼”,死不开口,弄得我们都象老雄虾一样弯着腰。
孔明对他们轻微地笑了一笑。我并不打算受你们的礼,你们愿行,我也不来劝阻,随你们的便。现在一个个杂乱无章地翘起了头,想叫我说一声“罢了”,那与我无干。我今天这个下马威,给你们文人的见面礼。对着众文官一声:“列公。”
文人一听,气呵!想不到我们打了这么长时间的拱,却听你叫一声“列公”。只有你诸葛亮想得出,做得出。你是刘备的军师,哪有资格到我们江东来发号施令!曹操在堂上或营上,称他的属下为列公,这倒还名副其实。你吃的是刘备的饭,我们为孙权干事,各事其主,风马牛不相及。可是要想扳他的错头,又扳不到。说起来他又没有叫我们出接,是我们自作多情。那末只有叫他进来,省得在此缠绕口舌,虚费词说。因此众人站直腰,对孔明招招手:“先生,请请请!”
“与我带路!”
这班文人想,好极了,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把我们当作手下人看待。好,索性让你扯足顺风帆,到时一起算帐!
就这样,诸葛亮随着文人背后,大模大样踏进“迎宾馆”。不想孔明刚到里面,被众文人一声“请!”几乎陷于困境。未知孔明又有什么良策,来对付江东文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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