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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运玄机西山扎船 趁浓雾曹营借箭
    第三回 运玄机西山扎船 趁浓雾曹营借箭
    鲁肃离了粮寨,往陆营而来。一路走,一路在动脑筋:孔明要我陪他一夜,而且要瞒过都督,这倒实在有点难办。因为我这参谋官,无事时十分空闲,一有事情,周瑜就要来叫我的,找不到我,他就要疑心。最好是既在孔明那里,又要使都督有事也不来叫我,想一个两全之策出来。这个借口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呢?
    鲁肃边走边想,已到都督寝帐,办法还未想出来,只得暂且放下这个念头,等一会再说。他上前见过都督,一旁坐下。
    周瑜开口便问:“子敬,孔明造箭怎样了?”
    鲁肃想,箭虽未造,但计已想好。不过,今日万万不能与你说实话了。只好敷衍一下:“半支未造,还在蒙头大睡。”
    “哦?”
    周瑜想,他吃了两天酒,今日最后一天,还在睡他的安稳觉,难道他真的无计可施而坐以待毙了吗?不可能。对了,他是水军参谋、长江总巡哨,他的官船常在江面上行走,水路熟悉,而且通行无阻,不要今天晚上被他溜走了呀!到明天我要找他算帐时,人都不知到哪里去了。这样吧,反正鲁肃与他合得来,又没有什么大事,叫鲁肃到船上去,明则陪伴,实则监视孔明一个晚上。所以说:“子敬,今日晚上尔去看守孔明一宵。”
    鲁肃一听,差点开心得跳起来。心想,来得正好!我正愁想不出个脱身之计好去陪他一宵,现在你叫我去看住他一夜,那真是求之不得。这下我是奉公差遣,名正言顺的了。所以连声应道:“喏喏喏!”
    因为是周瑜自己叫鲁肃去监视孔明的,所以草船借箭回来,周瑜无法责怪鲁肃。倘然他说:“你为什么陪诸葛亮去借箭?”踱头就可以回答:“你叫我看住他,我忠于职守,寸步不离,一直看守到了赤壁山,这总算负责了吧!”
    鲁肃心里高兴,表面上不露声色。现在踱头也学得乖了,称了他的心,恨不得马上就到孔明那里去送个回音,再到西山去看看黄盖准备的东西如何了,但为了不引起周瑜的疑心,他是一个上午始终没有离开都督的寝帐,表示自己无事缠身,无所牵挂。直到下午,才离开陆营,赶奔到西山江边去看黄盖准备的东西,并等待孔明的到来。
    再说诸葛亮,等到太阳偏西,跨上船头,准备叫王四将船开往西山。
    就在这时,岸上来了五十一个箭匠,看见孔明,连连招呼:“军师!军师……”
    他们今天怎么来得这样迟?因为他们晓得造箭造不好了,军师也不会叫他们造箭了,只怕来得早了军师又要叫他们吃酒,实在不好意思,但是不来又不好。所以,捱到现在才来报个到,意思一下。
    “军师,要不要造箭啊?”
    这句话完全是空敷衍,一共只剩下半天加一夜,造与不造没啥大区别了。
    孔明问道:“箭匠们,你们造箭是何日开工的?”
    “初五。”
    “今日几时了?”
    “初七。”
    “造了多少狼牙?”
    “一支也没有造。”
    “啊!初五开工,今日初七,怎说一支狼牙未造呀?!”
    “咦,军师你怎么又忘啦!初五吃开工酒,初六吃完工酒,所以到现在一支箭都没有造啊!”
    “那末今日上午呢?”
    “今日上午末,咱们怕你军师再叫咱们吃酒,所以没有来。”
    孔明面孔一板,说,哼,你们真该死!我对造箭是外行,你们都是内家,明知三天造不了多少箭,居然还有胃口吃两天酒?而且今天上午干脆来都不来!你们自己想想,象话不象话!
    “哎哟!军师,你这话可比打咱们还厉害呀!军师,凭良心说,这酒是你一定要咱们吃的,又不是我们自己要吃!现在吃已吃下去,挖又挖不出来,这怎么办呢?”
    孔明说,过去的事情不去说它了。不过,我让你们吃了两天酒,你们要不要拿点良心出来?
    “军师,你只管吩咐,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先生说,我没有其他要求,就是要你们造箭。现在还有半天不到一点,再加上一个晚上──今天顾不得你们伤眼睛了,要开夜工了。
    “一句话。不过军师,半天一夜时间无论如何造不出十万支箭的呀!”
    “并非定要十万。尔等尽力而为,多造一支箭,本军师就少一份罪责,纵然本军师依然难逃一死,也怨不着尔等了。”
    “那好,我们一定拼命干。从现在一直干到明天早晨你交令时为止,中间停都不停,茶都不喝,省得老是解手,耽搁时间。军师,我们走了!”
    “且慢!”
    “怎么说?”
    孔明说,你们造的箭,要箭头归箭头,箭杆归箭杆,不要装起来;翎毛理好后,也不要粘在箭杆上,三个部分各归各放开。
    “军师,这,这不成为箭的呀!”
    “本军师自有道理。”
    “知道了。这样更加方便,少了好几道手续,可以多造不少箭呢。”
    那末孔明是什么意思呢?因为考虑到从曹营上借来的箭,虽则大多数是完好无损的,但也有少量会有些损坏,需要整修、拆换。因此要备好一批新的零件。这样,就可以坏了箭头换箭头,断了箭杆换箭杆,翎毛脱落粘翎毛。等于现在的自行车行里配钢丝、换轮胎一样。
    箭匠们立即赶到箭厂,马上动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天早晨孔明借箭回来,中间歇都没有歇,那真是卖力得不得了。共造了多少呢?八千支。这是创纪录的了,本则三天只能造一万支。但这八千支都没有装配起来,而是八千套零件。
    其实孔明借来的箭是超过十万的,这八千支不装配也绰绰有余。军师这样安排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此,而是为了蒙蔽周瑜。他估计到周瑜今晚很可能到箭厂里去查看。如果看见那里漆黑一团鬼都没有一个,他就要疑心,马上要查究我的动静,万一派兵把我追截回来,那就完完大结了。相反,周瑜看到箭匠们都在十分紧张地造箭,他就不会疑心,以为我临死抱佛脚,他就不会有别的花招了。
    的确,周瑜晚上是想到箭厂去看看的。但跨出大营就吓了一跳,只见漫天浓雾,对面不见人影。周瑜就此吓得不敢去了。心想,反正这种天气孔明也无法逃遁,而且有鲁肃看住在那里。所以,返身回营,安心睡觉。等他一觉睡醒,孔明已借了箭满载而归了。
    现在,孔明待箭匠们走了之后,就命王四把自己的大旗降下来,然后将船驶往西山江边。
    鲁肃早在西山江边等候,见一只大船驶来,孔明站在船头上,便招呼道:“军师,下官在此等候好久了。”
    孔明的船靠上码头、带缆、穿跳,先生离舟登岸。见五百老军已经聚集在岸边或坐或立。军师想,先要给这些老军谈谈话,给他们一点音头。边走边招呼道:“老军们!”
    五百老军统统站了起来,一个个捋着胡须,应道:“军师!军师……”
    孔明说,今天要辛苦你们帮帮我的忙。跟着我诸葛亮,哪怕有天大的危险,都能逢凶化吉。纵然死了,你们陪着我而死,也是合算的了。因为我还只有廿七岁,你们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当然,并不是叫你们去送死,而是说明没有一点危险。
    老军们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懂他在讲些什么。
    其实,孔明的话都有道理的。呆一会儿,老军们的船开到了曹操的营前时,就要想到他说的这番话了:他是大汉军师中郎将,二十七岁,年龄尚轻,总不会随随便便到曹营来寻死的。他都不怕,我们是一大把胡子的人了,还怕什么。即使跟着军师死了,也是我们的造化。否则,这些老军毫无思想淮备,到了曹营之前,大家慌乱起来,不听号令,箭就会借不成。
    孔明自己只有二十七岁,到死也不过翻个一倍,五十四岁,但他非常能恰如其份地运用老军。他觉得,姜是老的辣。虽然他们年迈体弱,冲营杀敌已丧失了战斗力。但是,他们见识广、阅历深,沉着冷静,积累了一生的应付各种意料之外发生事情的经验。所以他越是在危急、困难的情况下,越是善用老军。今日借箭用老军;将来进西川,攻打白帝城,又是用老军;出祁山,空城计,还是用老军。这三次用老军是最著名的。
    现在军师先叫王四把自己的那条船开到江心,调正方向,头对赤壁,梢对三江。然后叫五百老军一起行动,把从黄盖那里借的二十只旧船一分为二,排在他那条船的两侧,左右各十条,方向一致。船与船都靠紧,并用粗绳索把船头船梢上的肋木与相邻的船系紧。这样,二十一条船就固定在一起,连成一条大船相仿。孔明叫老军在每条船的两侧,船舷之上,窗洞之下,各打七个洞眼。然后把那十四根长绳索从这些打好的洞眼中穿过,七根穿左侧的十条船,七根穿右侧的十条船,十四个绳头都在孔明的舱内。最后把一百四十个铃挡系在这十四条绳索上,平均每根绳上十个铃铛。接着,叫老军把那些七高八低的石块和破锣破鼓搬到二十条旧船的船舱内,数量大致平均;孔明自己船上不摆,挂线、格盘和打通了竹节的三尺长的竹竿,都放在他的船舱里。最后,吩咐众老军把两大堆烂稻草铺在二十一条船上,从头到艄,从上到下,全部用稻草覆盖,而且要铺得厚,一层、二层、三层,堆得象山那么一座。
    有人说是“草人借箭”,用干稻草扎成草人,排在船上。其实,这种说法不太合情理。试想,一个草人身上能受多少箭?而且只有外围的草人射到箭,中间的根本射不到;第二,孔明这条计是“东吴十计”中的第六条,名为“疑兵之计”。如果船上是草人,曹营上不一定射箭,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嘛,曹操可以派水军把这二十一条船包围起来,孔明反而有危险。而现在这样的草船,在浓雾中看不清楚江面上飘来的一大堆是什么东西,不敢贸然靠近它,故而只得射箭。第三,草人是用稻草扎的,比较紧,如果箭射得重,箭头、箭杆必有损坏;射得轻的,弹了出去,落入江中,势必造成好箭不牢,牢箭不好的情况。而现在这么堆铺的烂稻草,既松又软,不论箭的力量是大是小,都能受牢,而且不会损坏。力量大的,射得深些;力量小的,射得浅些。所以说“草船借箭”,而不是“草人借箭”。
    一切布置停当,军师吩咐王四,将自己那条船的后艄艄尖锯掉。
    王四听了一楞,说:“军师,这艄尖怎么好截去呢?”
    “为何锯不得?放在那里毫无用处。”
    “但是也不碍你的事呀!”
    “本军师看在眼中十分厌恶。”
    “锯掉了不象样的!”
    “不必多言,只管锯了。”
    王四没办法,只得用锯子把梢尖锯了。回复军师:“梢尖锯掉了,你去看吧。”
    孔明一看,说,哎呀!你的话有道理的,锯掉了果然不象样了。你再用两只钉把它钉上去。不用钉得怎么牢的,只要装装样子,不掉下来就行了。
    王四说,你不是存心在消遣我吗?跟你说不能锯掉的,你不相信,偏要锯;既然锯了,也就算了,何必再要钉上去?
    “命尔钉上,尔就与我钉上。”
    “是!”
    其实,孔明这样做也是备而不用。倘若无事,就当它没有布置;若有事时,两三员大将也未必有这梢尖顶用。
    待到梢尖钉好,军师命老军全部上船。每只船上一队兵──二十五个,二十条船正好五百名;孔明船上不用。
    军师又命王四上岸,到陆营上去拿了一面鲁肃的大旗来,卷卷好,放在自己的船舱内。
    孔明回头招呼鲁肃:“大夫,请登舟。”
    鲁肃看得呆脱了,不懂孔明在摆什么迷魂阵。现在听到叫他上船,他也不问问明白,糊里糊涂跟了孔明上到船上,如果知道是到赤壁山前去受箭,杀了他的头也不敢去的。
    两人在铺满的烂稻草的一条一条船上,跨到了孔明的船上。走进船舱,只见舱内已经点起了蜡烛。虽然天色未晚,但大船被烂稻草裹得严严实实,舱内已很暗了。走进中舱,里面一桌酒倒又摆好在那里了。孔明招呼道:“大夫请坐。”
    “军师请。”
    两人对面坐定,鲁肃面对三江,背向赤壁,人朝船艄方向;孔明面对赤壁,背向三江,人朝船头方向。鲁肃对桌面上一看,只见放着三只酒盅、五根筷子。踱头感到奇怪:三只酒盅应该放六根筷子,不知哪个只用一根筷子呢?莫非此人专门吃棕子,只需用一根筷。心想,待我问问先生,今天要请哪一位贵客。所以开口道:“军师,今日相请哪一位贵客?”
    “亮相请一位鲁大夫。”
    “还有何人?”
    “诸葛亮。”
    “再有呢?”
    “鲁踱头。”
    “嗳!”人家好心问你,你又开玩笑了。“军师,你我二人只消两只盅儿,这还有一只是哪一个的?”
    “不必多问。来来来,请用酒。”
    孔明提起酒壶,给鲁肃和自己的酒盅里都满满斟上一盅,又把第三只酒盅放在旁边,筛了七成,然后把一根筷子搁在盅口上。
    鲁肃想,为什么不筛满呢?喔,大约象过节祭祖宗一样,要停停筛筛的,一下子筛满了,等会儿要筛不下的。
    鲁肃端起酒怀,一饮而尽。孔明马上给他筛满。只要鲁肃喝掉一点,先生就马上给他加满。
    鲁肃一面吃,一面在转念头:诸葛亮搞了这么一批船,堆了这么多的烂稻草,叫了五百老军,究竟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当然,今天是三天之中的最后一夜,肯定是到什么地方去拿箭。大概刘备人虽穷,箭却蛮多,孔明自知来不及造十万支箭,所以干脆不造,今天弄了这批旧船到樊口山去向刘备借箭。他唯恐刘皇叔不相信有这种事情,因此把我这个一概不管的保人也带了去作证。刘备肯借的话,他就命老军装了箭回去交令;倘然不肯借,他就准备上吊自杀了。所以拉线挂挂好,格盘对对准方向,死了往西方去。想来想去只有这样的解释,想不出别的什么地方可以弄到箭。
     鲁肃只顾自己呆顿顿地在动脑筋,连孔明给他斟酒也都视而不见,反正拿起来喝就是了。其实,孔明已给你斟了二、三十次酒了,你至少已经喝了两斤以上了。等到鲁肃发觉自己头里有点晕,这才看到孔明老是在给他斟酒,所以也停下来不喝了。鲁肃想,他不是在筛酒,而是在灌酒,存心想喝醉我。所以踱头摇手道:“下官足够了。”
    “再饮三杯。”
    “醉了。”
    孔明今天确实想把鲁肃灌醉的。因为等一下船到赤壁前,被他知觉,他要急煞的。孔明想,真的吓坏了你,我是对不起你的,还是让你喝醉了,趴在桌上呼呼一觉,等你醒来,或许已经快要回去了,至少曹营上的箭已经开始射过来了。那时,你即使知道是在曹营面前也要急得好一些。孔明是一片好意,但鲁肃他一定不肯喝了。孔明想,你真的不喝,我也没有办法,不能捏住了你的鼻子灌进去的。你自己不愿醉,那只能让你去急了。
    鲁肃想,现在我要问问清楚了,究竟往什么地方去。问道:“军师,舟船欲往哪里而去?”
    孔明想,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你舟船的去向。因为还没有开,讲了之后,你要逃上岸去的。所以答道:“大夫不必多问,少停便知。”
    鲁肃想,事到如今,我为你急得寝食不安,你还要对我卖关子呢。
    孔明一声呼唤:“王四。”
    “军师。”
    “你与我去后梢,观看水、陆、粮三座大营可看得清楚否?”
    王四想,你的酒喝得不多,醉话倒已经说出来了。船都没有开,怎么会看不见?即使天黑了,营上的标灯照耀如同白昼相仿,数十里路也看得见,何况我们还在江边,不过你叫我看,我就去看看。
    王四出后舱,到船梢上,举目一看,不是吗,水营清清楚楚的九宫八卦营,桅灯、标灯星罗棋布,大号艨艟、二号战舰,齐齐斩斩;陆营虽然远一些,但是灯火通明,金木水火土的五方营中旗幡招展,尤其都督的大纛旗,高高飘扬。只有粮营被西山遮住,尚可看到营中射出来的一束束光亮。哪一点不清楚呢?军师大概在说酒话。
    王四回到舱里:“回禀军师,三座大营统统看见,清清楚楚。”
    “再去观看。”
    王四想,还要看?好,就再去看一次。
    不一会儿,王四回进来:“回禀军师,明明白白。”
    “再去观看。”
    王四想,这又有什么好多看的呢?岸上的大营总归是原样。看来看去是这么一回事。你喝足了酒没事干,拿我寻开心?路虽不远,但一趟一趟走出走进兜圈子,要转得头晕的呀。心里不想去,但又不敢违抗军师的命令。这家伙开始调皮了,嘴上答应得响亮,实际并不出去,就在后舱里站一会,再回进来,说:“清清楚楚。”再叫他出去,他又这样:“明明白白。”……
    孔明觉得不对,现在不可能再清清楚楚了。我到西山江边已经是太阳偏西,交了申时了。布置好草船,鲁肃又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肯定酉时已经过了,三座大营应该看不见了,怎么还会明明白白?孔明一想,肯定是王四这家伙在撒谎。
    “王四,再去观看。”
    王四想,已经第十六趟了。今天军师有点醉意了,拼命叫我看。反正老规矩。
    不料孔明旋转身来看着他的行动。心想,你这点花招还想骗得过我?
    王四这下子没有办法了,只好走出后舱,来到船梢上。心想,既然被军师看破,那就看一看吧。抬头对四下一望,咦,怎么睁开眼晴和不睁开差不多的呢?好象眼前乌洞洞,又似一片白茫茫,水营不知去向,陆营不翼而飞,只觉得朦朦胧胧中有一团团橙红色亮光。眼睛失去作用,耳边倒仍旧有效的:“咚!当!”陆营上的定更炮声:“咴……”骑兵营里的马嘶声:“嚓哱──”浪里钻的划水声:“嚓嚓嚓嚓”岸边巡哨队的脚步声……一切都笼罩在浓浓大雾之中,王四惊愕不已,一定是诸葛军师在施术作法,故而一再叫我出来观看。王四惊惶失措地奔进舱来:“军师,外面糊里糊涂,一点都看不清了!”
    “嘿──”你不是一直说清清楚楚的吗?
    孔明知道外面大雾已经起了。
    鲁肃不懂是怎么回事,心中诧异。
    只见孔明站起身来,把前后舱门都关了起来。“刮嚓”一锁。再走到船舱左侧,这里窗坎下面并排着七个绳头,就是左边那十条船上通过来的,绳圈垂在那里。孔明抓住第一个绳圈,用力一拉。只听见左边传来“啷……”的铜铃声。孔明再走到右侧,同样拉动第一根绳索。“啷……”又是一阵铜铃声。
    鲁肃看着孔明的一举一动,对他笑笑:你象小孩子一样,吃饱了酒无以为乐,在绳子上系些铃铛,吃吃老酒,拉拉绳索,听听铃声,也算有趣的。
    孔明在旁侧的茶几上点燃了一炷时辰香,看了看格盘,然后回到老位子上坐定,自斟自饮。
    鲁肃酒不喝,干坐在那里有点不耐烦了。心想,既然已把舱门关上,料想没有人会来了。那末可以开船了罗,便问:“军师,怎么还不开船?”
    “开了长久了。”
    “下官不信。”
    “大夫请听。”
    “哦?”
    鲁肃撩着胡须侧耳静听。因为船一开,就会有江水拍击船头之声。鲁肃一听,船头方向水声哗哗,果然开船了。再一听,岸上营里的炮声也弱得多了,刚才在西山江边时,船都震动的。鲁肃也开始觉得有趣起来了,怎么这船自己会开的?
    其实,奥妙就在这十四根绳索、一百四十个铃铛上。孔明方才拉动了左右的第一根绳,每根绳上十只铃,分别系在十条船上,也就是每船每绳一只铃。老军们听得铃声,一看,是第十根绳上的铃在作响。这根牵动的绳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前进”。因此,每条船的舱里出来几个老军,有的去起锚,有的到后梢把舵摆正,有的上顶棚,扯起三道风帆。虽然在十一月份,但今晚是一夜东风,船往赤壁是西北方,顺风。
    赤壁之战期间,共有三日四夜东风被孔明在军事上利用的。今天天气不好,因此起迷雾,刮东风。到明朝天亮,雾散云开,天气转晴,就仍旧变成西北风了。因此,孔明借箭回来时,又是一路顾风。一来一回都可以扯足顺风篷。再过十三天,到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又连刮三天三夜东风,孔明利用它火烧赤壁。或许那年十一月份还有几天东风,但与我书情无关,就不必提它了。
    等到船一开,二十一条船上所有的人统统进舱,把前舱门紧闭,有事进出一律走后舱。军师有什么命令,只要听铃声,看绳索上的纸条好了。
    那末,这七条绳索上都有些什么命令呢?第一根绳是“前进”;第二根“停泊”;第三根“后退”;第四根“掉头”;第五根是“呐喊”,即敲击破锣破鼓;第六根是“休息”;第七根是“听令”。何为听令?即孔明向老军口头下达命令。因为今夜的航行规则,全靠诸葛亮观看格盘来掌握方向。格盘即是初级的罗盘。军师察觉航向有偏,便立即拉动第七根绳索。这根绳索上的铃档一响,二十一条船就都把两侧的窗板各吊起一块。孔明通过窗口向邻近的两条船下达命令,或向左多少,或向右几何。然后,老军依次向两边把消息传递过去,大家一起扳正舵。因此,这根绳索是经常要用的,我就不每次都作交代了。另外,诸葛亮临时想到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也用这个办法。例如,到明天天亮,孔明受满了十万余箭,想到应该“谢谢”曹操,也就拉动这第七根绳索,吩咐老军出舱致谢。
    鲁肃哪里知道这许多奥妙?只觉得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看着诸葛亮的举动。只见他忽儿站起来看看格盘,拉拉绳子,推起窗板,向两边船上交代几句说话;忽儿坐下来饮上一盏;忽儿又看看时辰香,拿起那根三尺长的通心竹管,推起窗板,伸到窗外,插入江水之中。──虽然船与船之间靠得紧腾腾,但插一根竹管的空隙还是有的──嘴巴凑到竹管上,吸一口江水。鲁肃看得好笑:这家伙真象顽童一般,喝酒喝得口渴了,不去倒茶壶里的茶喝,倒去喝冷水!
    其实,孔明怎么会去吸江水呢?他是要辨辨江水的味道,以便判断船到了什么地方。因为同是一条长江,各处的水质不同,南边的水软、淡、清,北边的水硬、咸、浑。别说含在嘴里可以辨出,就是站在江边的山顶上望下去,也可以看出江水的颜色深浅不同,界限煞是分明,任你千百年来浪打潮涌,始终不会混淆。大家知道,北宋宰相王安石,能够一尝就知道苏东坡带来的水是长江上游还是中游、下游的。那末,何况诸葛亮呢!孔明素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个知识也属于地理的范畴。所以说,诸葛亮草船借箭,天文、地理都要用到。
    孔明尝了尝江水的味道,知道船离三江口已二十余里,将到江心了。于是,把口中冷水吐掉。竹管收进来,甩干滴水,往舱壁上一靠,窗板拉好,回过来坐定。
    鲁肃看到孔明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实在忍不住了,一定要问问清楚究竟到哪里去,去做什么:“请问军师,舟船究竟驶往哪里去啊?”
    孔明想,现在时间尚早,还不能与你实说。倘然告诉了你,你从现在急起,急到曹操送箭来,要把你急出毛病来的。但是,不给你一个答复,你也不会就此罢论。那只好来骗你一下了,说道:“大夫听了,亮少时曾遇异人,传授三卷奇门遁甲天书,可以呼风唤雨,移山倒海。”
    鲁肃想,我与你交了多时的朋友,只知道你本领大,但大到如此地步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令人难以置信:“军师有如此本领?”
    “是啊。少停停船至江心停泊,亮设香案,祝告上苍,上天表,奏达天廷,请天将下凡造箭。造就十万狼牙,亮便回去交令。”
    鲁肃想,莫怪你说只要三天,后来又鬼鬼祟祟地叫我帮忙,不准我在周瑜面前露口风。原来却有这段事情。天将就是神仙,造箭迅速得很,或者说,根本用不着造,只要变出来就是了。十万支箭在天将眼里算得了什么!──踱头好象见过天将似的,非常相信。这一下他放心了,端起酒杯与孔明对饮起来。
    时间很快,孔明看了看时辰香,已是亥正时分。他便再次用竹管伸出窗外,尝了尝江水的味道,知道船已过江心。三江口的炮声早巳消失了,但是现在又隐约传来零星炮声。孔明知道此地离赤壁不远了。
    同时,鲁肃也听到了隆隆炮声。踱头酒在肚里,事在心上,知道这炮声肯定不是三江口自己大营的。心想,刚才诸葛亮说,船往江心开。现在已经开了一个半时辰了,不要开过了头,到了赤壁山去呀!赶快让我来提醒他一声:“军师,船到哪里了?”
    “已过江心。”
    果真开过头了!“军师,你方才言道,船至江心停泊,请天将下凡造箭。怎么现在过了江心还在前进?”
    “大夫,世上哪有此等事情,方才的说话乃是戏言耳!”
    “尽是假的?”
    “本来假的。”
    “那末军师究竟要往哪里去呢?“
    孔明想,事已至此,瞒不过了,只得与你实说了。
    那末诸葛亮啊,你跟他讲得详细点呀:今晚是大雾封江,我用的是疑兵之计,曹操不知道我用的是草船,不敢近前,只敢放箭。这样的话,鲁肃即使急,心里总有些安慰,也要急得好一些。
    但是孔明想,不管怎么讲,他总是要急的,好在离开曹兵放箭的时间不太久了,就让他急一急吧。所以孔明高度概括,语言十分节约,只讲一句话:“大夫,实不相瞒,亮往赤壁山前,向孟德借箭。”
    你这个“借”字其实是“骗”的雅称,是一种诙谐、幽默的讲法。鲁肃哪里知道?他以为孔明真的去借呢。心想,你到曹操那里去借箭,我完全相信你有这样的胆量,而且曹操也奈何不得你。我们的船到赤壁,曹操把你接到营中,问你:“先生到此何事?”你说:“特向丞相乞借狼牙。”曹操问:“可要多少?”你答:十万。”“要来何用?”“射杀麾下将士。”“岂有此理!”把你绑起来,一刀两断。你反正明天早晨交不出箭总归要死了,所以索性用自己的性命来开个大玩笑。你算是天下奇才,死也要死得奇特点,不愿死在都督手中,宁可把头送到曹操那里去,而且还要带一批人殉葬。怪不得你要挑选老头子,因为他们死了也不算短寿。你唯恐到了阴间没有朋友,所以要把我鲁肃也一道带了去!我死不足惜,但是被曹操当作俘虏杀掉,我是不情愿的,我决不受此奇耻大辱,宁可立即纵入江心,葬身波涛,死一个清清白白。踱头又急又气,轰地跳了起来,浑身发抖,须髯乱甩,指头指着孔明,咬牙顿足道:“诸葛亮,你,你……你好!下官宁可投江一死!”
    总以为孔明要跳起来拖住他的,不料孔明对他笑笑:“大夫意欲投江?”
    “投江!”
    “那末请便。”
    “喔唷!嚯……”上吊拉脚,就是你这种人!我要投江,你叫我请便!你以为我是嘴巴上讲讲的,吓吓你的?说投江,就是投江。
    鲁肃提了红袍往前舱门奔去。心想,这样的大江之中,我从船头往下一纵,一个浪花就无影无踪了。不料跑到前舱一看,舱门上铁锁锁住,没有办法出去。此路不通,掉转头来往后舱,奔到后舱一看,同样铁将军把门,仍然不通。推起窗板,预备从窗口钻出去。哪知只能钻出个头,肩膀卡住了。只好缩回来。踱头象笼子里的飞鸟似的,东撞西钻、兜了一个圈子,最后只好回到老位子上,对着请葛亮一声苦笑:“嘿嘿嘿嘿!”唉……我总归认得你!锁上了舱门叫我请便。
    这时,赤壁山前的炮声愈来愈响了。因为曹操杀了蔡瑁、张允之后,情知水营上力量薄弱,而且今晚大雾弥漫,所以命令他们多放些炮,壮壮自己的胆。
    鲁肃此时不用你孔明客气,他自己提起壶来,朝自己酒盅筛酒,喝气酒。横一杯,竖一杯。只喝酒,不吃菜,容易喝醉,而且他又喝得这么猛,心里面有气,所以不多一会儿就吐得一塌糊涂。
    这时的孔明也顾不得你鲁肃了,第三次用竹管尝了尝水味,断定已抵赤壁江边。竹管在舱壁上(耳朵旁一个岂,音同“盖”)好,窗板关上,拉动左右的第二根绳索。
    老军们一看第二根绳上的命令是“停泊”,便从后舱跑出来几个人,有的抛锚,有的爬上顶棚降落风帆。因为是顺风,加上舟船本身的惯性,虽则已慢慢地停下来,但还是向前滑行了一段路。
    这批船并非真正停在赤壁江边,而是在曹操的水营门外面,距离约摸一箭之遥,那末,或许停得太远,箭射不到,这怎么办呢?不要紧,敌人既然要放箭,他就要想射到这些船;在营里射不到,他们会划了船,靠近了再射。关键在于你的计谋考虑得是否得当、周密,敌人会不会上当。你的计策高明,箭总是会有的;你的计策蹩脚,哪怕靠到岸上也没有用。
    现在,船已停下,随着风浪的颠簸,还在左右摇摆。老军们全部回到舱里。孔明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见曹营上有任何动静。他想,哦,今晚的迷雾太浓,他们还没有发现江面上的动静,还没有知道我诸葛亮驾到,预先没有和池们打招呼。不知者不罪,待我来送个消息给曹操。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孔明因为胸有成竹,知彼知己,有十分的把握,所以非但敢到百万敌军的大营门前来,而且唯恐敌人不知道,要告诉他一声:我来了!
    只见先生站起身来,拉动左右的第五根绳索。
    “当啷啷……”铃声一响,老军们拿起第五根绳上的纸条一看,上书两字:
    “呐喊”。顿时五百老军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吹号的吹号。
    这些锣鼓本身都是破的,而且孔明吩咐他们放在七高八低的石块上敲,所以发出的声音极其怪异、刺耳。加上门窗都关得密不透风,这尖厉的声音从船底传入水中,再从水里泛上来,江风一吹,混成一片,根本听不出是锣鼓之声,恰似一种什么异兽的怪叫。
    鲁肃听到这种声音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对孔明讲──其实你哪怕喊破嗓子也不要紧,但他觉得在敌营之前,不能高声的:“军师,你,你好大胆!”在曹操营前你还敢这样喧闹!
    孔明见他急得额角上的汗都沁了出来。心想,你要晓得,不这么大闹一场,曹操请不出来,曹兵也不肯送箭来。现在不必与你多讲,少顷箭一来,你自会悟出其中的道理,我非但要敲锣打鼓地闹,而且一直要闹到天亮呢。天一亮,你叫我闹,我也不闹了,马上要走了。不论是箭多得装不下也罢,一支箭没有也罢,反正到天亮为止。
    诸葛亮稳坐内舱在这里等箭不说,且说曹营之上。因为今天江面上浓雾弥漫,水营上的巡哨小船不敢到江面上去,恐怕迷失航向,难以回转,只敢在水营门外来回巡逻、兜兜圈子。眼睛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全凭耳朵来感觉情况。好几条小船遇之后互相招呼、联络。
    “我的哥。”一个曹兵开口。
    “哎!”另一个曹兵听见了,连忙答应。
    “别走远啦。”
    “知道。”
    “丞相叫咱们今晚要格外注意。”
    “放心。”
    他们虽然是在巡哨,但哨了这几个来回,也没有发现停在他们旁侧不远的草船。现在突然听见喤喤的怪叫声,都猛吃一惊。注目向传来声音的地方望去,隐隐约约看见黑压压地一大堆东西,似船非船,似山非山,声音就是从这一大堆东西上发出来的。
    “我的哥,你看,那东西体大如山,吼声似雷,什么东西?”一个曹兵看不清这是什么,在问伙伴。
    “不知道。”旁边的小兵也不懂。
    “你过去打探打探。”
    “我不去,你去。”
    大家你推我让不敢去,以为定是长江中钻出来的什么怪物。心想,这家伙身体这般庞大,嘴巴一张,我们连人带船就象饺子那么一只,被他一吞就吞下去了。有人建议:“那末快去禀报。”
    一条巡哨船连忙划进水营门──因为营门口标灯光亮,还比较容易找到目标──到两位都督的大船跟前,上船去禀报。
    于禁、毛玠坐在舱中。因为今夜雾大,生怕江东有人来偷袭,所以两人非常小心谨慎。刚才草船上的喧闹声他们也听见了,正要派人去打听。
    巡哨兵跑进舱来:“报禀二位都督:我们在江面上发现一样东西,体大如山,怪叫连天,我等都不识是什么东西。请二位都督定夺。”
    于禁、毛玠心想,今天初起迷雾,出现这种怪物,不可不防,倒要亲自去看它一看。命巡哨兵退出。两人起身出舱,来到船头。
    此时,水军合营将校兵丁全都被这声怪叫惊动,统统拥了出来,有的在船头上,有的在水营上,好奇地盯着江面上那模糊不清的东西看。
    于禁、毛玠抬头向前面一看,果真在江边有一座象小山那样的东西。是不是敌人的军队呢?不象。军队要往前冲的,它现在不进不退,在原地摇摆着。是江中的怪物吗?可是从来没有听人家说过长江里有这种庞然大物……
    如果蔡瑁、张允未死,诸葛亮就不敢如此胆大地前来借箭。他们长期在江边作战,江面上的情况十分熟悉,知道根本没有这种怪物的。诸葛亮就是欺你于禁、毛玠地理生疏,情况不明,而且了解到曹操在长江初次交兵失败之后,已经把三十门船尾大炮全部掀入江底。所以,他来借箭毫无顾忌,十拿九稳。
    于、毛看了半天,吃不准江面上到底是什么东西。问周围的大将,谁人前去打探。大将们也同两位都督一样,从未看到过,因此一个都不敢去。他们想,如果是江东来的军队,那倒不怕。打得赢打,打不赢就退,反正是在自己营门前。只怕是怪物,那本领再大也没有用的。两位都督见没有人敢去打探,便商议道:“毛将军,你看这便如何是好?”
    “于将军,我看不如快去禀报丞相。”
    “不妥。”丞相今夜本来有些胆战心惊,唯恐有人趁浓雾杀奔前来。我们去一报,他肯定更加紧张,马上要赶到此地来。等他赶到,或许这东西倒已经退走了,那岂不要被丞相骂我们大惊小怪,轻事重报?
    “那怎么办呢?”
    于禁说,还是我们先想办法把这东西赶跑,然后再去禀报丞相,说,方才江面上来了这么一件东西,已被我们击退了。丞相一定大大赞赏我们。蔡瑁、张允虽然水面上知识比我们广,但做了都督以后只有罪,没有功,最后一刀两断。我们本领不及他们,所以要格外提防,考虑问题处处要小心谨慎,要摸透丞相的脾气。
    毛玠说,此话不错。但是这个东西距离这么远,长枪戳不着,大刀劈不到,三十门船尾大炮又没有了,怎么弄退它呢?
    于禁略一转念道:“有了。我等不妨放他一箭。”
    “是啊,放箭。”
    哪知孔明就是要你们的箭!不过,于禁、毛玠射的箭是试探性的,数量很少,远远满足不了诸葛亮的要求。
    两位都督命令两队水军弓箭手,共五十名出水营门,一字长蛇形排列在江面上,一齐向这堆东西放箭。小兵立即奉命而行。弓箭手的射箭与大将射箭不同:大将射一条箭要搭足架子,象现在的打步枪一样,要瞄准后放的;弓箭手放箭如同现在的机关枪扫射,射的都是大目标,或一批目标,用不着瞄准的,只要射箭的速度快。每个小兵身上各有五十支箭:胸前廿五条,背上廿五条,射一支,拔一支,背上的抽完,胸前的移到背上,连续不断,大部队一起射的话,看上去简直象密集的雨点,又可比作成群的飞蝗。那末,五十支射光了怎么办呢?不要紧,他们五十个人是分成两批的,前一批才射完,退下来装箭──另有小兵专门装的──第二批再上前放箭……如此循环不息。现在,小兵们听得二位都督令下,立即放箭。箭射到烂稻草上,只听得“嚓嚓嚓嚓”钻了进去。力量大的钻得深些,力量小的就在面上;射得高的在顶棚上,射得低的在船头上。总之,除了少数脱靶的箭掉入江中,其余射到船上的箭全部受住,而且几乎没有损坏的。
    孔明在船舱里听得船顶与船头上有接连不断的“嚓……”的声音,知道是箭来了。
    鲁肃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现在听得“嚓嚓嚓”的声音,心想咦,怎么回事?外面下大雨啦?不象啊!便问诸葛亮:“军师,这是什么声音?”
    孔明想,方才我一句话,急得你要寻死觅活,现在也只要我一句话,可以叫你开心得手舞足蹈。真可谓一句话说得你双脚跳,一句话说得你拍手笑。
    “大夫,曹营上送箭来了。”
    “哦,此乃射箭之声?”
    “正是。”
    “曹营上为何只是放箭啊?”
    “大夫听了,今晚漫江大雾,曹军兵看不清我等的草船,只道是什么长江怪物,故而无人敢轻举妄动,只是遥遥放箭耳。”
    鲁肃听了,心想,不料孔明别出心裁,这样离奇地叫借箭,真是鬼神莫测!因此鲁肃回嗔作喜,对着孔明:“原来是这样的借箭哪!啊哈……妙极了!”
    鲁肃虽然不曾出去看,听孔明这么一讲,他完全想象出来了。联想到出发之前,孔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叫王四去看三座大营可看得清楚,原来他就是在等候这大雾降临。怎么他会知道的呢?
    鲁肃知道了孔明借箭的奥妙,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便问道:“那末军师,莫非你早已知晓今晚必有大雾?”
    “实不相瞒,亮未出隆中便已知晓了。”
    鲁肃一听,你又在吹牛骗人了。未出卧龙岗就知道了?我不相信。不相信归不相信,哪怕你说未出娘胎便已知道,也只能由你胡编乱造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证明,你至少三天以前在大帐立军令状时,已算准今天有雾:这已经是一桩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其实孔明并非夸大其辞。他是今年二月初二出山的。而在去年他就在预测今年的天气了。现代气象科学发达了。可以“一百年世界天气早知道”。孔明虽然不能预测一百年,也不可能算全世界的天气,但是凭他的天文知识,再参考当时民间积累的气象经验和资料,预测一年之内的、局部地区的天气,还是可以办到的,尤其是对一些比较特殊的气候,结合某些地区的特殊地理条件,更加容易测到。当然,一些具体细节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算得那么准确无误的,是需要后来逐步确定和纠正的。因此,孔明在借箭之前的几个晚上,都要对天上仔细观看几遍,以防风云变幻。
    鲁肃此时脸部肌肉十分活络,兴高采烈,得意非凡。对孔明说:“军师,既然如此,我等即使借到三、五万狼牙回去交令,也是脸上飞金了。”因为你这种造箭的办法实在令人惊叹,谁敢到百万军前来骗箭?比起都督夜探曹营,狼狈逃回,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孔明想,你倒良心很平,只要三、五万支箭就心安理得了,我要末不来,来了起码要十万狼牙。这倒并不是我心凶,而是周瑜手辣,缺一支箭,他就要搬掉我的脑袋。所以,十万支箭只能多,不能少。不过,现在的箭声还太稀、太弱,照这样的进度,也许被你踱头猜着,到天亮是不过三、五万。
    孔明一看时辰香,已经过了子时,交上丑时了,箭已射了整整一个时辰。但是,射到船上的箭不过只有两万多,不到三万。
    诸葛亮怎样知道船上受着的箭是多少的呢?他又无法到外面去看,一出去就要射死的;即使能出去看,也无法数清。喏,他就是利用桌上的那第三只酒盅里的大半杯酒来测算的。孔明事先做过试验:在自己那条船的前半部分放上一些箭,使船身往前倾斜,舱里的桌子和桌上的酒杯也随之倾斜。当箭加到两千五百支时,酒盅里的七成酒正好晃动到碰着搁在上面的筷子。一条船上射着两千五百支,二十一条船就有五万支以上了。这时,就可以把船掉过头来,让草船的后半部分受箭。待到酒盅里的酒恢复水平,就是前后受箭的分量相等,说明都在五万支以上,总共就有十万开外了。现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电子计算机已流行一时了,一千七百年前的诸葛亮,用酒盅计算器测算,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现在,孔明心里倒有点着急,如果真的到天亮只有五、六万支箭的话,回去仍旧难免一死。
    正是:非嫌赤壁点滴箭,更虑三江险恶心。
    不知孔明是否借到十万狼牙,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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