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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柴桑吊孝孔明哭灵 耒阳补缺庞统酗酒
    第十二回 柴桑吊孝孔明哭灵 耒阳补缺庞统酗酒
    却说:孔明到了灵堂,见众吴将恶狠狠,气汹汹,他仍然毫不胆怯,朝灵台前直扑过去,双膝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甚是伤心。吴将中以程普为首,见孔明如此举动,揣测不透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铮──”抽出三尺青锋,举在手中。众将齐齐抽出宝剑,顿时间,“哐……”一片铿锵之声,只待孔明一有不到之处,便要将他剁为肉泥。
    鲁肃见了,惊恐万状,料道劝也无用,吓得浑身发抖,扭过了头,看也不敢多看,只是双手乱摇,张着嘴一句话都叫不出来。
    孔明趁吴将抽剑示威之际,迅速从袖中取出祭文,眼泪尚自流个不停。
    程普见孔明手中的祭文上密密麻麻写着无数蝇头小字,工整却又隽秀。心想,前来奔丧的人到此灵前总是寥寥数言,应个景儿罢了。就是庞统也不过稍长一些,而且一点也无悲容,到底不是心腹之交。而孔明平时看来与周瑜冤仇相报,好似冤家对头,今日却是涕泪交流,外加一纸长篇累牍的祭文,难得他与周瑜这般知交,我等可是错怪了他?程普想罢,举着剑楞楞地望着孔明。众将对孔明举止也大大出乎意料。见程普不动,他们也不敢胡来。
    只要你们此时不下手,就丧失了报仇的机会。孔明的祭文一读,不要说这些大将心会软下来,就是那些惯会舞文弄墨的文人也忍不住这般悲哀。孔明当然也懂得这些吴将此时的心理,对他们只能软,不能硬。便读道: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年过五十便不算是短命了。你刚刚三十六岁,年富力强,正是施展自己才能的时候,谁料你会夭逝而亡昵。怎不叫人痛心入骨呢?
    “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烝尝!”──我们孙、刘两家是唇齿之邦,江东死了个得力的主将,也是我们刘家的损失。故而我不避嫌隙,亲自奠酒,也好让九泉之下的英魂有一些安慰。
    “吊君幼学,以交伯符;仗义疏财,让舍以居。”──你年少好学足智多谋,堪称吴中小辈英雄;又与孙策弟兄相称,专好扶危救困,疏财仗义,为国为民注福消愆。
    “吊君弱冠,万里鹏抟;定建霸业,割据江南。”──你十三岁就披发为将,助孙策打下江南六郡之地,如此奇才,古今罕闻。
    “吊君壮力,远镇巴丘;景升怀虑,讨逆无忧。”──三十六岁正是身强力壮,精神充沛的时候。你抱病戎马,东征西杀,天下英雄谁不赞叹你这种自强不息的意志!
    “吊君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不愧当朝。”──你姿质风流,仪容秀丽,与小乔相配,正是郎才女貌。大汉当朝有你这样的臣子感到自豪。
    “吊君气概,谏阻纳质;始不垂翅,终能奋翼。”──你身为六郡大都督,为了孙家的江山,广采博纳,任人唯贤,始终能奋争向上,表现出了一个军事家应有的气概。
    “吊君鄱阳,蒋干来说;挥洒自如,雅量高志。”──自你从鄱阳湖操兵回来,蒋干到此说降。你设下重重圈套,用了一条“反间计”,轻面易举地除了两个对手,使曹操打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而蒋干还蒙在鼓里。
    “吊君弘才,文武筹略;火攻破敌,挽强为弱。”──虽说你年事不高,但文兼武备,六韬三略无不精通。尤其是赤壁一战,火攻破敌百万,力挽狂澜,曹操哪里还敢正视江东!
    “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曾记得你当年被人称作小辈英雄,有口皆碑,何等威风!想不到你竟是这样命运乖骞,早早地与世长辞了。孙、刘两家毗连,唇齿相依;唇寒则齿亡,我怎么会不伤心欲绝,痛断肝肠呢?
    “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你忠义贯日,虽则活了三十六岁,虽死犹生,流芳百世。
    “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沥。”──当我得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以后,肝胆欲裂,真不知要悲痛到什么时候。好象苍天也蓦然黯淡无色;三军如丧考妣,悲天呛地;吴侯为了失去了你,更是捶胸顿足,痛哭泣涕;江东文武都是涕泪交流,心如刀割。
    “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犄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我诸葛亮并无什么才能,为了汉室的重兴和刘备的基业,我孑然一人到三江口,相助你共破曹操,我们两家各据有利地理为犄角之势,前后呼应,首尾相顾,国家兴亡安危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孔明读到这里,暗将双眼朝两旁一瞥,见众将慢慢地把宝剑推入匣中,都在暗暗垂泪。知道此时已没有性命之忧了。
    吴将听到这里,非但消了杀孔明的念头,而且都在侧耳静听。他们想,我们和诸葛亮是哪时候结的冤?!人家为了助都督破曹,呕心沥血,没少花心思。即使过去都督与他不睦,我们也不能把都督的死因怪罪到他的身上。何况他确实为我们东吴立下了很多功绩,我们更应该和他和睦相处,以求孙,刘两家进一步的联合,共御曹操,四海安宁,天下太平了。因此大家收起家伙,堂上气氛就和缓得多了。白帏中的小乔起初对孔明恨之入骨,以为他来祭奠是假慈悲,没安好心。后来听得灵前哭得凄伤,祭得更悲切,暗想,诸葛亮果然是个大能人,把我夫君的生前事迹说了个清楚,我这个做妻子的也莫过于此。可怜我家夫君福份太小,放着这样好的朋友不交,却去使那些没良心的诡计要害他,算尽机关,白白地送了自己的性命,撇下我等孤儿寡妇,没倚没托。小乔想到这里,愈加伤感,掩着脸面呜呜咽咽地大恸起来。灵堂上顿时又悲声大起。
    当然这些大将中并不是人人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程普曾是江东第一任都督,见多识广,十分有资格。自从周瑜临终托嘱以来,他已知周瑜托鲁肃代任都督之职,乃是要与刘备重修旧好。那诸葛亮就是个必不可少的人物了。程普含着两眼泪水,望着遗像,默思道,都督啊,不是我们不为你报仇,诸葛亮实是无辜,孙、刘两家仇隙都是因你而起。你死了,或许江东要安稳一阵子。想完,又把头低了下去。众将见他低了头,也都耷拉着脑袋。
    孔明见两旁悄然无声,一个个低着头,料定他们对自己已没有戒备之心,因而更加故作姿态,边泣边念:“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
    大家都屏息听着下面的祭词,不料听到“从”字没了声音,见孔明伏在地上既不哭泣,又不念词,一动不动。见此情状,大家知道大事不好,一齐拥上前去搀扶,不停地呼唤着先生。鲁肃在灵堂门口早已泣不成声,心想,刚刚死去个知己,躯体尚未寒,现在又要送走一个朋友,看来我鲁肃这个人是不吉利的,谁交上了我,谁就倒楣。鲁肃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人群,见孔明两眼上翻,昏厥在地,和众将大声喊道:“军师醒来,军师醒来!”
    其实,孔明哪里会昏死过去呢。他从开始吊祭到现在,已博得了大家的同情,意味着自己表演的十分成功,也感到很疲乏了,故意虚晃一招,伏地休息片刻,好象自己同周瑜之间的情谊是别人意想不到的,故而吊得自己都昏了过去。现在听得两旁叫了一会,这才重重地透了一口气,嘴里还在十分吃力地诵道“从……”
    众将忙制止道:“请军师止哀!”意思是,你的一片诚意,我们都知道了,不必再读了。
    孔明哪里肯呢?刚刚还只是个小小的波峰,高潮还没到来,怎么肯草草收场呢!孔明从地上拾起祭文,边哭边读道:“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祭罢,伏地大哭,泪如雨下,哀恸不已。
    众将听了孔明这句话,从心底里对孔明钦佩:只知孔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哪料他还有如此德性。明明他的才干要比都督大得多,却把周瑜引为知音,说明他的肚量无限。都是因为都督量窄,自作自受,周瑜哪里料得着,生前被孔明三气,死后还要受众将一气。众将把孔明从地上扶起,将羽扇送到他的手中,陪着他到侧厅,鲁肃设宴款待孔明。
    孔明将祭文叠好放入袖中,坐下与众人叙饮。鲁肃吩咐手下到外边请赵云入宴。赵云听得军师祭吊非常顺利,放心进了帅府。到侧厅向里面一看,众吴将都陪着军师说话,劝酒十分殷勤,愈加敬佩军师。心想,军师果然有胆识,身居虎穴,却安如泰山,众将围着他,竟象侍奉自己的都督一样恭敬。如此看来,我到这里来完全是多余的。此时,厅上早又摆下一席酒肴,好几员吴将招呼他入席。众人说了一会话,孔明说,我是忙里偷闲,只怕曹操闻讯周都督亡故,乘机麾师南下,恐皇叔焦虑,不敢久留。起身正要告辞,得报南徐孙皓到来。
    孙皓奉了兄长的旨意,前来吊丧。进得帅府,得知孔明也来祭奠亡灵。暗想,好哇,你气死了周瑜,如今又假意来吊孝,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倒不如先宰了他,用他的血来祭周瑜,以雪江东之耻。因而他提了剑,直奔到侧厅上,见孔明正要退出,大声喝道:“大胆妖道,尔竟敢气死周大都督,还敢前来假意祭吊,孙皓奉了哥哥之命,特来取尔的首级!”往孔明面前冲来。
    赵云见外面一人手执龙泉,怒气冲冲上厅,口出狂言,手按剑柄,哄然离座,正要拦住他。又见孔明以目相示,意思是,不必与他相争,自有江东文武上前说话。赵云怒目圆睁,站立孔明身旁。果然众吴将上前将孙皓拦住,把刚才孔明祭吊的情形向他叙说了一遍。鲁肃说:“二主公且息雷霆之怒。诸葛军师与周大都督乃是知音深交。都督之死,与他无干。”
    孙皓见众文武与孔明相处和谐,都为孔明辩解,也就罢了宰杀之念。忙放下脸来,到孔明面前施了一礼,道:“军师切莫见怪,孙皓是个无知的人,听信讹传,冒犯鹤驾,在此赔罪了。”
    孔明也上前还了一礼:“二主公,人道亮气死周都督,断无此事。孙、刘乃唇齿之邦,理应竭尽全力,联兵破曹,皆因小人之辈无中生有。请二主公在吴侯面前多多善言,亮感恩非浅。”
    孙皓吩咐更换杯盏,重新摆上丰盛佳肴。孔明忙上前阻止,说道,不必了,刘皇叔在荆州见我几日不归,要担心的。况且此地祭奠已毕,众位迎宾送客也忙得很,诸多不便,我还是早早回去的好。鲁肃道,既然军师急着要回,那我们也不要强留他了。只是赵将军和船上的众弟兄还未饮吊丧酒,那就把酒菜抬到船上去。鲁肃将船上弟兄的人数问明,按每十人一桌,外加孔明和赵云合一桌,共计五十一桌酒菜,命人送到江边的官船上。孔明问,这些碗盏家什怎么送来呢?鲁肃笑道,东吴六郡八十一州之地,难道就少这五十一副杯盘用吗?!早说孔明是不做赔本的买卖的。此番到柴桑吊孝,分文未花,只是一纸祭文,尽赚这许多餐具。孔明带着赵云朝外面去,鲁肃和孙皓以及众文武送将出来。到帅府外,孔明拱手话别,径往江边下船。
    却说:舱中的庞统,关着舱门,独自坐着想心思,以为孔明吊丧有去无回,虽说有赵云保护,终难与众将匹敌。孔明一死,天下唯我最有本领,不论是助刘备还是助孙权,定能遂平生之愿。庞统越想越得意,最后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孔明啊孔明,你此去难返,我庞统便可独尊天下,无后顾之忧也!哈……”
    恰在此时,孔明和赵云到了舱前,见门掩着。孔明正要伸手推门,忽听得庞统自言自语,复又扬声大笑。暗思道:这家伙一心要做江东大都督,真是空穴来风,痴心妄想。背底里又咒我有去无归,倒是可恶得很,我料定孙权绝无此等容人之量,且东吴不乏其人,只怕你庞统在江东无一席之地,真不合时宜也。孔明故意朝着舱中轻声叫道:“庞兄。”
    庞统隐约听得外面有人叫喊,好似孔明的声音,笑声戛然而止。想道,明明看到吴将都面露杀气,盛怒之下必斩孔明。怎么只一会儿工夫,他就回来了呢?不可能。莫非是孔明被他们杀了,阴魂不散,找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刚才在与众吴将讲鬼的故事,难道真的有怨鬼不成?也没有这么快的呀,庞统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缝中朝外一张,真的是孔明回来了,身旁还有赵云呢,顿觉自己矮了半截,愈加钦佩孔明的本领。立即打开舱门,拱手笑道:“孔明兄,你好算计,好胆识!”
    孔明对他看了一会,心想,算了吧,见我安然回船了,你却来奉承我。依着你的心,最好我孔明死在周瑜的灵前,方称你的心,如你的意。偏偏我孔明早有算计,得免大祸。你庞统胸怀大志,却心存恶意,到头来,恐怕也要落得个周瑜般的终局。孔明迈进中舱,说道:“士元兄过誉了。士元兄有匡时济世之才,安邦定国之策,足以辅助刘皇叔成三分鼎足之势,何不随亮同至荆州,共佐皇叔立霸王之业!”
    庞统想,我在你的船上不是为了跟你去荆州,而是为了避去一点嫌疑,既然你没有死,那我也就不必在此多呆时间。要我在你手下干事,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我与你分道扬镳,各事其主吧,反正江东大都督我是当定了。说道:“多蒙孔明兄关切,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出舱下船,重新回进帅府。
    鲁肃见庞统忽隐忽现,心想,刚才你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诸葛亮吊丧,差点送命,你却没有看到,如今怎么又冒了出来?江东新丧都督,无人继此大任,你庞统与孔明齐名,如此大才,正堪重用。待我将周瑜的后事处置完毕,回南徐禀明吴侯,请你任此要职。这是最恰如其份的事情了。因此,鲁肃留住了庞统。
    孔明见庞统告辞,分明是执意要当江东的大都督。暗笑道:不妨让你去试一试,否则,你是不会死心的。孔明和赵云先后进舱坐定。正要传令开船,岸上来了一队吴兵,挑的挑,拎的拎,把五十一桌酒菜送上船来。吴兵放下东西,都下船回命去了。孔明这才命人解缆开船,朝荆州驶去。一路上,汉军十人一桌,大吃大喝起来。孔明和赵云一席更加丰富,两边门窗打开,边饮酒,边兜览江上景致,格外有情趣。船到中途时,忽闻江夏地面上盗贼蜂起,百姓恐慌不安。孔明想,不知是什么样的匪徒如此猖獗,竟敢在我的领地上作乱?便传令五号大官船向江夏进发,先剿灭匪徒,再回荆州。不一日,船抵江夏,早有官员接着。孔明便问军情,命赵云带了五百汉军跟着自己一起擒敌。却说这伙盗贼是附近山上小股土匪,以范疆、张达为首。近年来,因孔明收复了荆襄九郡,治国有方,他们不敢下山滋扰。近闻诸葛亮过江吊丧,他们贼性不死,四处偷盗,谋财害命,一时竟奈何他们不得。今日恰又在城中造事,不料与孔明遇个正着,转身就想逃跑。赵云和五百汉军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匪徒见了赵云,心寒胆裂,纷纷倒戈投降,恳求免死。赵云上前将范、张二匪首擒住,押到孔明面前。范疆、张达连连叩首求饶,愿意弃邪归正,要孔明收留。孔明想,小人之辈,不可重用。但是放在外面必然要做坏事,扰乱治安,连累百姓,影响安全。孔明便命众军将他们两个押回荆州。待孔明一回荆州,便将范疆、张达二人释放,命他们只许在城内做事,不许出城半步。这两个人因孔明不用他们,也不关他们,就在城内客栈中长住。直到后来落凤坡庞统中箭身亡,张飞率军进西川,才带上他们两个。此是后话。孔明见江夏安宁,就和赵云到别的郡县去巡视了一周。从荆州出发,到回归荆州,前后三月有余。
    柴桑举丧,前往祭奠的人无数,最有影响的当然要算“龙凤双吊”了。丧事料理完毕,鲁肃就带着众人同回南徐禀复孙权。孙权早闻凶讯,见鲁肃到,哭祭一番。因与周瑜深交,其家眷自然封恤甚厚。程普送上周瑜的遗表。孙权览毕,就对鲁肃说:“子敬,先大都督周瑜临终举荐于你,权命你为江东大都督,望子敬不负遗嘱,善自辅佐寡人,继承先大都督遗愿。”鲁肃听了此言,大出意料,忙摇手道:“肃碌碌庸才,误蒙公瑾重荐,其实不称所职。愿举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减于管、乐,枢机可并于孙、吴。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现在江南,何不重用?”
    孙权闻言大喜,便问此人姓名。鲁肃说:“便是当今凤雏先生庞统,庞士元。”孙权听得鲁肃举荐此人,立即想起了那张浓眉掩鼻,黑面短髯的古怪面孔来,心中不喜。回答道:“此人狂士也,用之何益?”
    鲁肃再三进言:“赤壁鏖兵之时,此人曾献连环策,成第一功。主公想必知之。”
    孙权因与庞统见过一面,并无好感。便回答:“此乃曹操自欲钉船,天意败曹,何说是他之功劳?!吾不愿用之。”
    鲁肃见孙权不肯用庞统,知道推卸不脱,就提出三个条件:第一,当了都督仍穿袍帽,不衣官带;第二,举荐吕蒙为副都督,共掌兵权;第三,屯兵陆口,联刘拒曹。鲁肃想,在江东,我鲁肃的才学比周瑜小,单靠自己一个人未必能做好,所以要有一人助我。从全局来说,联曹不如联刘。驻扎陆口,我可以时常同诸葛亮商议军机大事。刘备目前还未成天下,不敢侵犯江东。孙、刘相和,天下局势稳定,这也是我一贯的主张。孙权听了当然高兴,当即传令众将三军听候鲁肃的调用。
    鲁肃告辞孙权,对庞统说,不是我不举荐先生,奈周瑜在遗表上写明,要我为都督。先生的美意,我家主公万分感激。请先生耐心等待。庞统低头长叹不语。暗想,果然被孔明料着,孙权重义不重人。鲁肃恐怕他一气之下,去投曹操;明珠投暗,必成恶水。便说道:“先生可往荆州投刘皇叔,必然重用。某当作书奉荐。先生辅助皇叔,必令孙、刘两家和睦相处,同力破曹。”
    庞统想,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去投刘备了。便勉强应诺道:“此乃某平生之素志也。”
    鲁肃只道庞统讲的是心里话,暗自高兴。心想,庞统非寻常之辈,才望颇重,相助刘备,也就是帮了江东的大忙。天下大事只管交付于他。要是被他投到曹操手下,我们孙、刘两家就又添了一个劲敌。鲁肃欣然提笔,修成一书。信中大意如此:庞士元非百里之才,若能托其重任,足能展其宏才;若被他人所用,实为可惜。写罢,交付于庞统。
    庞统接过书信,塞入袖中。自忖:想不到我诚心诚意来助孙权,却受他冷落。老实说,我到了荆州,即使当不了军师,也能同孔明平起平坐。要是曹操贤明,我若投了他,第一个就要打江东,只是曹操奸诈,不足与谋。庞统便要起身告辞。
    鲁肃取出五十两大银,送与庞统,作为途中盘缠。庞统说,要这些银两何用,凭我的名望,何处不能安歇,便取了二十两,放入怀中。鲁肃送他到江边,自回不提。
    庞统启程往荆州去。路上无事,今日己到荆州。庞统进得城门,径至辕门来见刘备。问道:“门上有人么?”
    辕门上正是孔明在三江口时的心腹王四。孔明把王四带回荆州,念他做事稳妥,就封他做了个辕门上的一个传言官。毕竟是一个船家出身,少有知识。往日里没什么大事,在门上通禀传话,倒也得了些便宜,自以为得意,颇觉威风。今日见门前一人相貌丑陋,衣冠不整,顿时有了气,朝着庞统用手一指,大声喝道:“呔,什么样人,擅敢在辕门之前鸡鸣猫叫?”
    这真是运来推不开,倒楣一齐来。庞统在东吴受了孙权的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泄,却到这里被手下呼幺喝六,气得他眼睛瞪,胡子翘,哪里还忍耐得住,大声喝问道:“尔是何许样人,竟敢出口伤人?!”
    王四见来人口气不小,惹不起他,便软了下来:“我乃刘皇叔麾下、汉军师帐前传宣官王四。”
    雷声大,雨点小。庞统听了,只觉得好笑:搞了半天也只是个报事的差役,竟也对人神气活现,真是狗仗人势。我被人称作凤雏,也从未这样傲慢。若你听了我的名字,定叫你吓一跳!庞统严厉地说:“我乃襄阳人氏,姓庞名统,字士元。有事要见皇叔,与我报进去!”
    “龙”,“凤”并称,天下闻名。王四跟了孔明这些时候,素知庞统抱匡世之才,同孔明是一流人物。今日初次见面,言语中便得罪了他,王四害怕刘备和孔明要责罚,吓得浑身发颤,答应了一声“是”,泼腿就报了进去。
    此时孔明按察诸郡未回,刘备独坐大堂,惦记着军师此去柴桑吊孝的情况。心想,去了这许多时,也无音信送来,看来又被江东文武绊羁住了。我这里军务冗杂,一刻都离不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正在想着,王四报来:“报禀皇叔,外边来一位襄阳道家,姓庞名统,字士元。有事要见皇叔。”
    刘备听了很是高兴,心想,久闻凤雏大名。火烧赤壁是他献的连环策。今日不请而至,必定有所助我。我刘备独得龙、凤二人,看来刘家的基业还不会衰败。我正忧虑着孔明,来了庞统,军中之事就可暂时托付于他。刘备刚要起身迎接,再-想,慢。庞统此来是不是投我,还不能料定。即使他真的来投我,那又怎样处置呢?我自请出孔明以来,三把大火,挣来这荆楚之地,全仗孔明运筹。当时这些有名之士见我家底贫瘠,请都请不到。如今有了份基业,眼见得一日好似一日,他倒来了,说明世上之人都是势利眼。要是我留住庞统,孔明回来了,岂不要暗中猜疑我得新厌旧?不管怎么说,让我去接了庞统进来再作道理。刘备离座抬身,向外面走去。边走边想,庞统也是个隐林高士,满腹才学,肯定也长得象孔明那样清俊飘逸,风流倜傥吧。不料跑到辕门一看,门外一个道家模样的人面目丑陋,衣杉褴褛,仰着头,神态十分高傲。刘备想,这个人难道就是我所渴思的凤雏先生吗?依我看来,倒象是一只无树可栖的乌鸦。恐怕不会是庞统吧。要是我身旁一边站着孔明,一边站着庞统,岂不要被众文武指手划脚,评头品足,真是想不到的事。刘备第一眼见了就不悦,忙将双眼斜向旁边,头也向边上一侧。
    庞统因为前番到东吴见孙权已遭到冷遇,三江见周瑜也不受欢迎,赤壁见曹操也未得青睐,故而今日早有此心,要看一看刘备到底是爱才还是爱貌。虽然素闻刘备仁义广播天下,礼贤下士,但因为自己生相确实不讨人喜欢,因此对这些十分敏感。见刘备这般举动,心中已大感不悦。心想,人的相貌丑了,好象人格也要低一等。想不到你身为大汉皇叔,竟也以貌取人。你不看我,我也不睬你。庞统挺一挺胸,旁若无人。
    刘备见庞统这般神色,已知自己冒昧了他,暗暗责备:我怎么可以露形于色呢?他到我这里来,必定是有心来指点我,求之不得呢。况且来者总是客,我是一邦之主,更应厚礼待之,留在军中共商大事。这样,天下能人贤士就会慕名而来。他毕竟是凤雏,是有体面的人,我决不可冷落了他。刘备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和蔼地说道:“啊,庞先生大驾降临,实是三生有幸。备久闻大名,恨不能相见。在此恭迎。先生请!”
    庞统见刘备忽冷忽热,好生不乐。心想,我这人就象一根烂木头在水面上漂来浮去,没有一个人肯捞。碰上你刘备也是爱理不理,我真瞎了眼。好在孔明在这里当家,呆会儿见了他再说,便道:“贫道深慕皇叔英明,特来投拜。”
    两人来到大堂,分宾主坐定。手下献茶。两人寒喧一番。茶毕。又谈论些兵家之事。刘备暗忖,庞统出言非俗,正堪大任,只是未见真才实学,不可贸然任命,待孔明回来了再行封赏吧。便道:“荆襄稍定,苦无闲职。多蒙先生美意,请暂住几日。待日后有缺,理当重用。”
    庞统想,这是什么话!把我当作混饭吃的混客了。什么有缺无缺,分明不肯用我,搪塞于我罢了。欲以才学动之,见孔明不在,只得按下不提。庞统站起身来告辞刘备,跟了手下到官驿安歇。
    次日,刘备正闲坐无事,忽闻耒阳县令病故,县吏送来一封书信和一方印信。刘备展书一看,原是那里的县吏要他速遣新县令前去上任,料理公务和讼事。刘备想,恰好昨日庞统到此,闲居官驿,倒不如先命他到那里去即任,也可以试一试他的本领究竟能不能重用。刘备即刻命人到官驿去请庞统不一会,庞统到。刘备便说:“先生,此去东北一百三十里地,有一县名叫耒阳县,缺一县宰,屈驾任之。待军师回来,再作定夺。”
    庞统哭笑不得,暗思:玄德待我何薄,我与孔明不分彼此,他能做军师,我至少也要弄个副职做做,却叫我去当县令,真是大材小用。既然刘备有此意思,我就痛痛快快答应下来,让我到耒阳县闹个天翻地覆,看你把我怎么样。──在刘备手下为官的人只有庞统敢闹事,也算耒阳百姓倒楣。──庞统勉强相辞,重回官驿,等侯耒阳僚属约期上任。
    刘备一面命人送信到耒阳,告知当地听候庞统县令的发落,一面命人将印信送到官驿。
    数日后,有五六个人到官驿见庞统。庞统见这几个素不相识的人都是嬉皮笑脸,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就问:“尔等何许样人?”
    “庞老,咱们是‘带肚子的二太爷’。”
    庞统不懂。心想,我是刘备的重臣,日后必有迁升,与你们这帮‘带肚子的二太爷’有什么搭界?照这么说来,你们也是耒阳县府内的当差,欺我新上任,要敲我竹杠?就问:“此言何意?”
    来人都笑嘻嘻地说:“庞老,你新官上任总要置备些行李吧,诸如床帐被褥,官帽官服,还有衣食住行的家常用具,那就不要庞老操心了,都有我们来操办,一定让你满意。庞老以为如何?”
    庞统想,这帮人倒是殷勤得很,样样包揽下了,无须我费心。问道:“钱从何来?”
    “庞老请放心,区区银两都由咱们来,不要庞老破费分文。”
    庞统愈加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想,世上哪有这等好人?甘心情愿为人办事,还白白地掏自己的腰包。可想而知,耒阳县定是个君子国了。孔明真不简单,没多少时间就把荆楚之地治理得这般好。不过庞统见了这帮人还不相信真有这种事。再问:“尔等缘何这般慷慨?”
    “庞老,这是咱们的一点孝心。庞老上任后,多给咱们些差使做做。那时候,人家给咱们的报酬,咱们就不交给你庞老了。反正庞老有的是钱,也不在乎这种细银碎两。所以人家称我们是‘带肚子的二大爷’。”
    庞统这才明白,这些“二太爷”都是老于世故的当差,哪有什么孝心。他们是为了吃小亏,占大便宜,借着县老爷的名义,到处搜括民脂民膏。可我不想做一个清正廉洁的父母官,只是出于无奈。既然你们要这样做,那就随你们的便吧,省得我再操这份闲心思。因此对他们说道:“既然如此,尔等且听了。”
    一个当差从胸前掏出一本帐簿,一个当差从怀中托出端砚,一个当差从袖内抽出一支毛笔,顿时摆好了架子,看着庞统说:“庞老要什么,尽管请讲。”
    庞统想,这帮当差真会做人,说得倒挺客气,还摆下了臭架子,以后收起来肯定也是狠心的。那我就先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想从我身上打赚钱的主意,那是不可能的。说:“官帽官服。”
    “这是最要紧的,记下了。还有呢?”
    “床帐被褥。”
    “人生在世,日半世,夜半世。这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呢?”
    “美酒一百坛。”
    这班当差的听了一吓,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呆立着象一尊尊木偶,做不得声。都在想,从没听说过上任要买这么多酒的。你是去走马上任,是皇叔的官吏,又不去开茶坊酒肆,带这许多酒干什么。就算你大酒量,这种美酒是陈年老酒,酒力十分足,按每天喝三斤,那就不得了了,一个月也只吃得一百斤。每坛酒总要四、五十斤,一个月吃两坛,一年也不过二十四坛。三年一任的县令,即使天天如此,也最多吃了七、八十坛,这一百坛酒怎么吃得完?写字的当差两手发抖,不敢记上去。以为这位新知县在和他们打趣,问道:“庞老要这许多酒何用?”
    “不必多问,只管与我记了上去。难道这个‘肚子’就不带了么?”
    这些当差的见庞统一本正经地和他们说话,便不敢追问下去,乖乖地记上一笔帐。见庞统不说了,知道就这么几件事,就收起笔砚帐本,连连点头道:“带……我等一定遵照庞老吩咐办事,请庞老择一良辰吉日,坐了官船来吧,我等在耒阳码头恭候。”说罢,走出官驿,先回耒阳县去报信,为庞统置办东西。
    庞统到了那一日,随身带了一颗印信,摇着鹅毛扇,出了驿所。到江边,找了一条小船,往耒阳上任去了。船近耒阳,但见岸上当差衙役、六房书吏都衣冠楚楚在迎接,爆竹声声、鼓乐袅袅。小船靠了岸,庞统付了船金,上岸往县内走去。
    码头上的县吏以为新到知县必定是坐一号大官船,身上新衣新帽,大模大样而来。因此都伸长了脖子向江面上张望。不料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等得不耐烦起来。哪里知道庞统已悄悄地进了衙门在等他们了。忽报知县已到堂上,众人连忙赶回县中。
    庞统独自徒步到衙门口,见几个老阍公站立阶首。上前打拱道:“老丈,请问个讯。”
    门公见来者破衣烂衫,是一个道家,不把他放在眼里,心想,今日新知县上任,衙内没有人,你却眼也不生,见了衙门还不远处躲避,呆会儿众官回来了,定然把你哄走。故而都爱理不理说道:“你欲问什么地方?”
    “耒阳县的衙门。”
    门公听了,顿时生起气来:到了衙门,还要问讯,存心来寻开心!没好气地说:“这里不就是吗?你是哪一个?”
    “我乃是襄阳人氏,姓庞名统。”
    门公听说他就是新上任的庞老爷,惊得目瞪口呆。暗想,做官的常喜欢穿着便服私行察访。今日他第一天上任,就避开了众人的耳目,暗地里来体察民情了。门公再对他上下仔细一看,又不象是来当官的。因而只是不停地打量着他,露出了猜疑的眼神。
    庞统从袖中托出一只精致印盘,在他们的眼前一晃,得意地说道:“此匣中乃是何物?”印信就是权力的象征。门公见了印盒方才确信他就是天下闻名的凤雏先生了。一个个慌忙跪倒在门首,磕头道:“小的们不知老爷易服而来,实是该死,衙中众吏都去码头迎接老爷了。请庞老到衙中歇息,小的们服侍。”
    庞统进了县衙,到大堂上坐定。门公倒水的倒水,沏茶的沏茶,报信的报信,忙个不停。一打听,这才知道这位新老爷是坐了一条小船来的。心中称赞他廉洁奉公,官船不坐坐便船,官服不穿穿便服,必定是个受人称颂的父母清官。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江边的人得知庞统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过去,立即赶回来。到衙门,先命那几个带肚子的二太爷进去探一探。这几个当差在大堂口对堂上一张,果真就是在荆州见过的庞老爷,忙传出讯去,叫他们进去参见,大家上堂见礼之后,请新老爷先到下榻处休息,准备置酒为他接风。庞统摇摇手说,一切都不必了。将官服拿来,本官立即升堂。这班衙役、县吏都在想,这位老爷休息都不休息,一到就坐堂,又不要我们置酒接风,实是难得。到底是凤雏,与众不同、当差呈上帽服,庞统到下处卸了道袍道冠,戴上纱帽,穿上官服,焕然一新,吩咐升堂。不多时,堂上虎威连连:“庞老爷升堂哉!……嗨……”庞统重又整了整衣冠,不紧不慢地跨上堂来。对两旁一看:嗬哟,场面倒不小,一样排,一列列吏役无数,站得斩斩齐齐。庞统在中间靠椅上坐定,两旁再次施礼。庞统见案桌上文书一迭,随手翻了一翻,已知是上一任知县移交的公文,在心里大略地记了一记。打开花名册看了一看,就点了一下卯,人员已全部到齐。然后料理了一些公务,传令退堂。大家见这位老爷做事有条不紊,利索干脆,都很满意,以为从明日开始,庞老要使唤我们了。
    庞统等大家一走,退进内堂,传唤道:“来啊!”
    当差应道:“庞老有何吩咐?”
    “美酒伺候。”
    “是。”当差想,这个老爷真好,别人为他接风他不肯,却自己为自己洗尘了。忙到厨下搬出一坛酒,打开泥封,进上盅箸,端上一桌下酒菜,原是准备为他接风的。然后提起酒壶,便要筛酒。庞统伸手制止道:“慢。本官洪量,更换大杯。”
    当差听得庞统自称洪量,心想,嗜酒的人总是喜欢说自己好酒量,结果喝得烂醉如泥。因为今日第一次饮酒,当差还不知道他有什么脾气,所以二话没说,就换上了一只大海碗,并满满斟上了一碗酒。
    庞统端起碗来,先呷了一口,说声“不错”,头一仰,“咕嘟,咕嘟”把酒喝干。刚放下碗,就唤当差筛酒。当差站在边上,看着他这副狼狈相。见他饮酒时,嘴角溢出的酒沿着下巴淌到崭新的官服上,酒饮干,胸襟上已湿了一大片。深感可惜。随即又倒了一满碗。庞统拣可口的菜吃了几口,端起酒碗,嫌戴着的乌纱碍事,摘下抛在一旁,仰脖又喝了一碗。──《三国》中的庞统确是大酒量,人称他百杯不醉。他一生有两次吃酒最多:第一次就在耒阳县吃了一百天的酒,整天泡在酒里,一天吃多少,他自己也没个数。第二次是建安十六年进川时,被刘备罢免副军师之职,他就借酒浇愁,醉了就睡,醒了就饮,足足吃了半年酒,真可谓梦死醉生。现在他一杯接一杯,尚自酒兴浓重,爱不释手。到下半夜,这班当差都困得眼睛睁不开,一个个偷偷地溜出去找地方打盹。不一会,都跑了个精光。庞统倒并不在乎这些,没人斟酒,他就自己倒,一直吃到天亮时分,他也觉得困倦了,就伏在桌上打起瞌睡来。
    太阳升得老高了,县吏在堂上等了好久不见新老爷升堂,就命衙役到内堂去打探一下。衙役到内堂口一看,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二太爷,忙用脚踢踢他们,叫他们去请老爷升堂。当差睡眼惺忪,跌跌撞撞闯到里面,见庞统正在呼呼大睡,两只袖子上沾满了油腻和汤水,一阵酒气扑鼻而来。当差先是轻声呼唤,后来大声叫喊,见庞统睡得很死,就用手推来摇去地喊:“庞老醒来,时光不早了,请升堂吧!”
    庞统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见当差在对他说话,就问道:“唤我何事?”
    “庞老,请升堂!”
    庞统听得叫他坐堂,暗想,即使做了一国之君,也未必天天临殿。这小小的耒阳县,穷乡僻壤,哪有什么事情必须天天升堂?即使一世不坐堂也坏不了事。不觉扬声大笑:“哈……小小耒阳县,何须天天坐堂?”
    这几个当差的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耒阳县也是个官府,县中的大小事情天天都有,怎么可以不去料理。况且天天升堂,这也是历来的规矩,就象开了店铺要天天营业一样。你身为父母官,怎么可以不尊法度,不恤民情呢?因此说:“庞老爷,你是这里的一尊之长,岂可废却升堂之规?不论有事无事,总要每天升一次堂的。”
    “实在是多余的。”
    “那庞老何时升堂呢?”
    “少则半年,多则三载。来,休得多言,与我进酒来。”
    当差想,你这个知县真是个糊涂官,说什么半年坐一次堂,太荒唐了。要是犯案的人寿长一点还不要紧,如果是个短命人,等你半年后升堂,只怕都要等不及了。你吃了一夜的酒,我们本想跟了你得些好处,非但好处沾不上边,还要跟你受累。当差不敢违拗,一边传言出去不升堂,一边又换上新鲜菜肴,让他下酒。
    就这样,庞统睁眼就吃酒,闭眼就睡觉。一连十天下来,从不过问公务,只是沉浸在醉乡之中。全县上下无不知道新来的县令是个酒鬼,人人都在担忧。衙中各职开始还每天来报一次到,后来索性归田的归田,经商的经商。由于县官不理民事,上行下效,各种争端随之而起。更因无法可循,盗贼蜂拥而起。百姓夜不敢行路,商人日不敢开张,好端端的一个耒阳县弄得一片黑暗。大案报了无人审理,小案不敢报。幸得地方上的亭长依仗着往日的威望,出头代管,将重犯关押起来,把民事纠纷暂时搁起,等侯知县一旦酒醒,立即告官。
    两个月过去了,庞统依然如故,日以继夜地狂饮烂醉。这帮“带肚子的二大爷”这下可不行了,衙中无差使,他们下的本钱至今未曾得到补偿,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有的只好问人家借些钱苦度光阴,有的只好变卖家当暂充饥肠,苦不胜言。他们只指望庞统能象第一天那样升堂,弄点差使做做,可总是没有希望。眼看庞统越来越不象话,他们就凑在一起商议道,只有把原先买来的东西去卖了,还能收还些银两,不然只有等死了。这几个当差一齐到内堂,见庞统仍在自斟自饮,上前招呼道:“庞老。”
    庞统从未象这次这样痛饮过,无忧无虑,赛过神仙。见这些当差一齐都来,起袖向嘴边一抹,放下酒碗,身子靠在椅背上,问道:“何事?”
    “前番在荆州已与庞老言明,所购之物都是咱们垫出,指望跟了庞老能得些好处。自庞老到任,已近三月,终日饮酒,从不坐堂,咱们无差使可做,这许多银两到何时才能得以补偿?庞老何日才能坐堂?”
    “再隔三载。”
    “庞老,不是咱们心狠,实在是出于无奈。这数日来,咱们都背上了债,家中有老有小,生计难以维持。请庞老不要多心,咱们要拿东西了。”
    庞统想,这座县衙内到底有多少东西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也用不着,你们要,那就拿吧。说:“随尔等之便。”
    大家不防庞统这么好对付,壮了些胆子。一个说:“庞老,内室的床是我买的。”
    庞统想,这张床别说没睡过,就是放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便说:“取去便了。”
    另一个说:“庞老,床上的被褥是我办的。”
    “只管去取。”
    “庞老的乌纱帽是我弄来的。”
    “拿去。”
    “庞老的官服是我托人做的。”
    “拿去。”庞统脱下官服,换上旧时冠服。
    “庞老,这酒是我买的。”
    “不准擅动。”别的你们只管拿,唯独这酒是我的宝贝,涓滴不能动。
    这班当差分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不一会都会集到内堂。大家一看,一件官服已肮脏不堪,一顶帽也是灰尘沾满。只有床帐被褥丝毫未用,仍旧和买来时一样新。那个买酒的当差最倒楣,一百坛酒已吃得差不多了,仅有空坛还能换回几个钱,但也是微不足道的。大家认了自己的东西,离了内堂,各自回家去了。
    庞统不升堂,那些县史和衙役除了上头发下来的薪水以外,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只得自己找些活计,贴补生活。只有厨房中的几个伙计,庞统不准他们离开,每天照样要为庞统上街买菜,起火升灶,还可以从中揩点油水。总之一句话,自从庞统来了这百来天,经他这么一折腾,闹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百姓都在暗底里切齿痛恨:来了这样一个瘟官,只知道终日喝黄汤,县中之事不关痛痒,把个耒阳县搞得乌七八糟,好人受灾,恶人猖獗。上告信象雪片似地送到荆州城中,纷纷要求刘备迅速派人来稽查,扬善抑恶。这个消息在耒阳县中传开,那些衙门中的老公事知道庞统不是寻常之辈,今后必有飞黄腾达之时,不忍心就这样看着这位知县被人糟蹋,就到内堂来见:“庞老。”
    这一阵很少再有人来内堂伺候他,庞统更觉得方便。听得有人叫他,便醉眼迷蒙地问:“何事?”
    “庞老这样无分昼夜地饮酒,不理县务,县上已有人到皇叔那里去告你的状了。还请庞老收敛些,小心为妙。”
    庞统听说有人去告他,心想,我饮了这许多酒,也觉得有些腻,正愁上边没人来找我的岔子,最好刘备亲自来。庞统非但无惧怕之心,反而大笑起来:“哈……好哇!由他们去告我便了。来,美酒伺侯!”
    这几个老当差苦笑一声,摇摇头:我们当了几十年的差,在一任一任的知县手下做事,不论好的还是坏的,我们也看得多了,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样的老爷。尽管你是个有名望的人,但也要兢兢业业地做好父母官。老是这样糊涂下去,别说上面怪罪下来你吃不消,连我们也给你毁了。他们见庞统不听劝告,悄悄地退了出去。庞统见这几个老当差没好气地退出去,越发酒兴大作,碗来酒干,一口气又喝了几碗。撇了碗,就扑在桌子上昏昏睡去。
    正是:不是颠狂饮百醉,谁能俯就识宏才。
    欲知庞统下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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