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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诸葛亮三纛退曹兵 刘皇叔只身会川主
    第七回 诸葛亮三纛退曹兵 刘皇叔只身会川主
    宜都道刘备遇难,使他完全明白这是奸雄曹操的险恶用心。心想,幸得我刘备命不该绝,要是我一死,关、张两个弟兄必定要找黄巾余党报仇,却被曹操暗中得利,刘家的江山就会到此结束,再也没有人会象我一样复兴汉室了。但这里已打了半夜了,再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就在这时,腾龙山的山顶上传来一声炮响。“当!”撼天动地,震耳欲聋。
    这一声炮响,把树林外的两个战将都惊呆了。徐商想,我本来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若然再有黄巾党冲下来,把我围住了打,那肯定回不了许都了。这黄脸大王原先精神振奋,步步紧逼徐商。听得这声炮响,顿时手中缓了下来,感到奇怪:我们这一带的人马都到齐了,怎么还会有炮声响出来呢?莫非又有一队曹兵曹将抄到我们的后面,去端我们的老窝么?因而,徐商和这个大王彼此收回家伙,各自向后退了数步,朝山顶上望去。
    刘备又以为是山上的黄巾党杀下来了,反而满心欢喜。可是抬头一看,既无大王喽啰排列山头,又无曹兵曹将增援到来,只有一面大绿锻子旗帜飘扬,隐隐约约可以辨出上面有好多字:大汉汉寿亭侯,五常公,尤其是一个大的“关”字引人注目。看到这面旗子,刘备心头一阵激动:总算救星来了。却又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因为临行时,孔明叫他去镇守襄阳的,半夜时间无论如何赶不到这里,而且也不可能知道这里的事情。
    山下各营内的汉兵汉将,还有那些从山上赶下来的喽啰们,见了这面大旗,群情激奋,不约而同地惊呼道:“关君侯来啦!”
    刘备这才清醒过来,确认是二弟云长赶到。马上断定这是孔明的锦囊妙计。心想,诸葛军师啊,我真佩服你,在这个关键时刻命云长到此相助,真好比雪中送炭。想不到你在荆州,还在为我用计献策。我好象觉得你就在我的身边一样。云长一到,万事全消。刘备呆呆地望着山上,想象着关羽出来的形象:头戴青巾,身穿绿袍,胯下赤兔,倒拖龙刀。马前周仓,马旁关西汉,马后校刀手。手捋美髯,威风凛凛。见了我先要安慰我,亲亲热热叫我一声大哥,然后高举龙刀,跃马追赶曹家兵将……可是定睛看时,山顶上并无关云长的影子。
    须臾,又有一声巨响“当!”腾龙山的另一个山头上又扯出一面皂色缎子大旗,三个大白字十分醒目:燕山张。山下又是一片喧哗:“好哇,三将军来啦!”
    刘备又是一阵惊奇:怎么三弟张飞也来了?啊呀,军师,这又何必呢?我家二弟到此,已足以把曹兵曹将杀得丧魂落魄。张飞的性格你不是不清楚,他性情暴戾,环眼一瞪,喉咙一响,我都见他害怕。倘然他杀得性起,把曹兵曹将杀光了不算,还会把那些好心的黄巾喽啰斩尽杀绝,这叫我怎么对得起这些有情有义的绿林好汉呢!
    刘备只管坐在马上呆看痴想,冷不防又是“当”的一声巨响,在两面大旗中间的一个山头上又飘出一面雪白缎子大旗,上面也是三个字:常山赵。刘备见了,更是无法理解孔明这是什么用意。暗想:我刘家的名将都被你差遣出来了,好象在和我寻开心。有了这些员将,即使曹操亲自到此,也都要遭到惨败。
    山下又是吼叫连连:“赵将军来啦!”
    三声炮响过后,战场上的局势马上大起变化。树林外的黄脸大王见到这“啪……”三面大旗,浑身是劲。他想,我们本来是来救刘备的,已经和曹家人马打了个平手。如今有了这样三位赫赫有名的盖世英雄来,哪怕是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趁他们还没有冲下来,我应该显些手段给刘备看看,先把这个贼将送回老家去。黄脸大王纵马直冲向前,用足平生之力,向徐商当顶一刀,大吼一声:“贼将看刀!”
    徐商本来且战且退,要想溜之大吉。现在见到这三面大旗“啪……”在风中猎猎作响,心头“别……”跳个不停,把一身的本领都“别”光了。猛见大刀砍来,赶忙用斧钻去招架。“且慢!”
    两人本来就不是平手,徐商又受了这场惊吓,心慌手软,被这大王再使劲向下一压,哪里还吃得消这等分量!斧钻点不住,往下一沉,身体顿时向下一矮,磕在马背上,黄脸大王眼明手快,提起金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向徐商的颈项之上劈了下去,只听得“嚓”的-声,已见徐商身首分离,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滚到了地上,又连人带斧地落到了马前。曹兵失了主将,一阵混乱,高声叫着“不好唻!徐商将军送了命啦!”四散而逃。
    这大王带了喽啰一马当先直冲前营。
    徐晃正与黄忠打得难决胜负,忽听徐商送命,无心恋战,卖一个破绽,收回瑞金巨斧,圈马便走。于禁、毛玠闻得前营一阵嘈杂,料遭必有大将伤亡,带了弟兄各自落荒而走。黄忠、魏延、刘封、关平也都分头追赶,直追到大道上。却说曹仁、曹洪见自家兵将败下阵来,情知不妙,又恐山上的关、张、赵截断他们的退路,不敢再战,带了兵将勒马而回。黄忠等率领得胜之师,又趁势赶杀了一程,杀得大道上尸骨成堆,见曹家人马逃之夭夭,便回大营。
    却说曹仁等带了残兵败将逃回许昌见曹操,将宜都道上的战事禀告。曹操长叹一声:断路不成,反伤了一员上将。只得暂罢此论,听候刘备的消息,再见机行事。
    宜都道上一场恶战平息。刘备在树林里左等不见山上有人,右等不见山上动静,再眺望追杀曹军的弟兄,回头便不见山顶上的旗帜。心中诧异:诸葛亮真会变戏法,真是“眼睛一眨,母鸡变鸭”,三面大旗不见踪影。哦,大概三个兄弟看到山下的战事已经结束,立即收兵回去复命军师,再各回防地。既然来了,何不下山聚首,叙谈叙谈?
    其实,关羽、张飞、赵云根本不知道刘备会遭到如此磨难,因此也无法赶来相救。就在刘备出兵的前夕,孔明连夜命毛、苟、刘、龚带领三千人马,锦囊一封,还有三面大旗往宜都道上来。他们轻装简从,日夜兼程,提前一天赶到这里,按锦囊所示,暗暗埋伏下来。昨日傍晚时分,见刘备大军在山下安营,又见山套中的曹兵曹将杀下来,大营中-片混乱。他们按照军师的吩咐,不到危急时刻不点炮,因此按兵不动。从半夜观察到天明,双方势均力敌,他们方才扯出三面大旗,吓跑曹家兵将,然后悄悄地收兵回去。故而不等刘备写信去荆州,孔明已全部知道了,而且比刘备知道得还清楚些。而刘备还蒙在鼓里,只以为三个兄弟都到过腾龙山。
    一场虚惊以后,刘备回到中军帐,命汉军收复营帐,重整旗鼓。众将一一回营。庞统得到孔明暗中相助,十分惭愧,带了法正来见刘备。想起昨晚自己的行为也太过分,却又不肯在刘备面前认错,故意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心想,要是向刘备一一承认,今后就更无法使刘备信任自己了,反而要带来许多麻烦,永远被他抓住这个话柄。因此上前道:“啊,主公受惊了。”
    刘备一见庞统的面,立即升起一股怒火:你这个军师简直太不讲仁德!明明晓得曹操有此之举,却只字不提,还要捉弄我。要不是孔明料事如神,预先命大将来救应,我就会死在这里!跟着你太危险,我迟早要调你回后方去,换孔明进川。刘备硬把心头之恨压了下去,也装得不介为意,“庞军师亦然受惊了。”
    君臣两人实际上已经面和心不和,成见愈加深了,只是不便放在脸上。两人坐定,默而不语。刘备命手下传黄脸汉子和四位头领进见。
    却说那黄脸大王杀了徐商,赶往大道接应四个弟兄,恰见黄忠等人将曹军赶杀,他便带了四人回来。听得刘备已安然回到中营,他们也朝这里走来。正巧手下来传,黄脸便对四人道,四位在外等候片刻,待我去去就来。他跟了手下到帐上,朝着刘备双膝跪下,“皇叔在上,小人相救来迟,特来拜见!”
    刘备见这个大王对自己既恭敬有礼,又言语谦逊,与一般强徒大不相同,心甚爱怜。又感他赤胆相救,忙起身上前搀扶:“啊,壮士少礼。请起。”
    “谢皇叔!”黄脸汉子站起身后,毕恭毕敬地站立一旁。
    “昨晚刘备蒙受大难,几乎一死,幸得壮士相救。请教尊姓大名!”
    两旁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大王颇有好感,也想结识一下,所以都要听一听他的名字。
    “皇叔,小人姓廖,名化,字元俭。”
    “你是廖化?”
    “正是。”
    刘备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好象有人和他谈起过。因此双眼朝这黄脸汉子身上仔细打量了一下,似乎要找出一点可以证实他是廖化的凭据来。猛然间,刘备明白了:当年二弟云长保皇嫂千里寻兄,在黄河渡口招安了一个黄巾党徒就叫廖化。后来周仓再去找他时,据说被蔡阳烧了草寨,不知去向。要是这个黄脸大王就是当年的廖化,那就是说早已就有君臣之交了。“备曾闻,当年我家二弟在黄河渡口收下的一个壮士,莫非就是足下?”
    “正是小人。”
    原来当年廖化投顺了关云长以后,关云长就关照他不要再干这种打家劫舍的没本买卖,等一个月过后来招安他。廖化送走了主人后,又回到山寨,倒果然安守本分。但时间一长,山上粮食耗尽。正听说蔡阳途经此地,在喽啰们的一再怂恿下,廖化打算再作最后一次的勾当,去抢劫蔡阳的粮草。结果非但吃了败仗,连山寨都给烧光。廖化-则不敢去见关羽,二则刘备到处飘荡,踪迹不定,难以找到,三则估计到刘备若有展翅之日,必定会夺取西蜀之地作为自己的基业。所以他带了少数喽啰,来到这里。不料这一带早有强徒在此划地为牢,见廖化从这里经过,就出来翦径,可一个个都不是他的对手,就邀他上山,结为弟兄,拜他为山寨大王。这四个人就是丁立、白寿、赵累、王甫,从此以后成了廖化手下的头领。廖化遂二次落草为盗。可他并没有忘记关云长的叮嘱,一直在打听刘备在何处安身。昨日下半夜听得山下喊杀之声此起彼落,方才知道刘备就在眼前。因此带了四个头领杀下山来,解了刘备目前之急。刘备想,这太好了,我家二弟也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今日相遇,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必客套了。刘备又召丁、白、赵、王进见,问了姓名,各叙相敬之意。遂问他们五人以后作何打算。廖化说,我们早要投奔皇叔,今日相见,便不分离了。不过,我廖化先要去见一见主人,听凭主人发落。赵、王二人也马上附和道,我等亦久闻君侯威名,愿在君侯帐下执鞭随镫。刘备称赞廖化等人都是讲义气的英雄好汉,一口应承他们的要求。丁立、白寿愿保护刘备入川,刘备当即封他们两人为进川左右先锋,然后命他们五个人换下黄巾装束,顶盔贯甲,全是将军的气概。廖化恳请刘备把今日之事写成一信,让他带去襄阳见主人。刘备深深懂得关云长的脾气,对言而无信的人最最痛恨。不一会,刘备按照廖化的请求写成一信,吹干墨迹,便交到廖化手中。廖化谢过刘备,对丁立、白寿道:二位贤弟跟随皇叔进川,要听从将令,忠心报效。我等弟兄过日再会。再把山上带来的数千弟兄全数交付刘备,然后带了赵累、王甫告辞了刘备和帐上的所有文武,飞身上马,回到山上。三人到了寨中,收拾了些金银细软,各自打成一个小包,挎在肩上,放-把火,烧了寨穴,表示再也不会到这种地方做强盗了。然后执械上马,沿着山路往襄阳去投关羽了。
    刘备送走廖化等人,把山上的喽啰编入各营。半夜战斗,汉军略有损伤,这些人整编进去后,反而变成五万有余了。一切收拾停当,刘备带了大军往西川进发。
    话分两头。廖化与赵、王二人一路上并无耽搁,直抵襄阳。这一日,来到襄阳关外,抬头见高大的城楼上旗幡招展,关卡上盘诘十分严密。三人下马,徒步带马往关口走去。关上巡哨见来了三个陌生大将,急忙上前拦住。
    “尔等何许样人?到此何干?”
    廖化上前一步,和颜悦色道:“我姓廖名化,到此求见主人关君侯。费心通禀。”
    巡哨想,关君侯只有一个马前步将,什么时候听说过你是他的手下?不过既然是来找君侯的,当然应该立即通报,让君侯自己来处理这件事。因此对这三个战将重又打量了一番,转身就往里面去。正巧这个时候周仓从辕门出来,见巡哨心急慌忙地奔跑,立即喝道:“与我站住!何事这般慌张?”
    巡哨站定,报说:“周大将军,关外来了三个陌生战将。一个名叫廖化,说要求见主人关君侯。因而小人前来禀报。”
    周仓听说廖化来了,又惊又喜:惊则惊,你廖化竟然还在人世,怎么到了今天才来投奔主人?喜则喜,战乱年间,老朋友还能久别重逢。周仓高兴得象个小孩,撇下了巡哨,泼开双腿,连蹦带跳地蹿出城关,果然见廖化和两个战将站在那里。兴奋之余,周仓刚要扑上去拉廖化的手,忽儿见他们都是明盔亮甲,顿然收住了脚步。心想,自从廖化挨了蔡阳的一仗,一直下落不明。这几年一向在哪里营生?做强盗是他的本行,怎么也穿上了盔甲,当了大将呢?莫非他走投无路,又不敢来见主人,所以投靠了曹操或者是孙权,再到这儿来刺探军情?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已是仇敌,不必再求见什么主人,只有在家伙上见高低。所以周仓持戒备之心,不敢上前相认老朋友。
    廖化见了周仓也是百感交集,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可忽然又见他欲行又止,脸上由喜变忧,两眼直愣愣地望着自己。心想,多年的老朋友,有什么好看的?有话等到见了主人后再说。因此抢上几步,说:“啊呀,周大哥,小弟廖化来见主人,莫非不认了么?”
    其实廖化的年纪比周仓大得多。因为过去在绿林厮混在一起时,不论年龄大小,都是称兄道弟的。见了面总叫别人是大哥。周仓听得廖化对自己仍然以弟兄相称,勾起旧情,知道廖化这个人说一是一,决不会拜了君侯为主人,再去投靠别人。只觉有点不好意思,错怪了无辜之人,因此伸手拉住廖化的胳膊,傻乎乎地笑道:“廖大哥啊,自家弟兄何必客套,大哥身上缘何这个打扮?”
    廖化这才醒悟:原来他见我这身武将打扮生了疑心,所以不敢上来。老实说,我的这身盔甲是立了大功才穿上的。我还想借这身铠甲来释主人之疑呢!“周大哥,小弟昨晚在宜都道上营救皇叔,相助杀退曹家兵将。如今奉了皇叔之命,到此拜见主人。费心周大哥在主人面前美言几句,以免主人见了小弟恼怒。”
    周仓想,嚯!你的来头倒不小,原来还有救驾之功!既然是皇叔命你到此,那只管放心去见主人,保证主人不会怨恨你。周仓说:“这个自然!廖大哥放心前往,由小弟引见。”又指着廖化背后的赵累、王甫问:“廖大哥,这两位乃是何人?”
    “赵累,王甫。与小弟皆有生死之交。久闻我家主人的威德,特来投拜,以效微劳。”廖化回头招呼道:“两位贤弟速速上前见周大哥。”
    赵累和王甫齐声上前拱手道:“久仰周大哥大名,今日拜见荣幸之极!有礼了。”
    周仓见他们都是面善之人,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不必见外,叫俺老周便了。──廖大哥,我等进城见了主人再叙朋友之私情可好?”
    “此话有理。周大哥请!”
    进了城关,周仓在前领路,廖化等三人上马跟随,行不多远,来到辕门。三人下马,周仓带了他们先到官厅,请他们坐了,自己直住里面去通报。
    内堂上,关云长独坐虎案,手捧《春秋》,正在吟诵。──这是关云长数十年来形成的习惯,每逢闲来无事的时候,他总是翻几页看看。虽然他对这本书读得滚瓜烂熟,但总觉得每读一遍,就能咀嚼出新的滋味来,悟出更深的涵义来。──周仓见此情状,小心地到关羽面前拱手道:“主人,廖化求见。”
    周仓真是个直肚肠的人,说起话来不懂得转弯抹角,也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明知廖化不听关羽之言,被蔡阳烧了草寨,主人必定恼怒,应该说一声“廖化奉皇叔之命来见主人”,那就太平无事了。现在,蓦地说廖化求见,关云长当然要火冒三丈了。
    关羽听了,顿时卧蚕眉竖,丹风眼弹,长髯抖动,放下《春秋》,嗯一声:“呣──?”
    周仓见主人如此愤怒,吓得大声喊叫:“龙刀何在?”从旁取了龙刀,站在关羽的身旁,──这是历年来的规矩。只要见主人楞眉暴目,他总是手捧龙刀,站在主人身旁助威。实际上今日主仆误会,作为朋友,大可不必这么小题大做。──他把廖化托他在主人面前美言几句的话,统统吓得一干二净。真是急煞人!
    关云长道:“来,传廖化进见!”
    手下到官厅,见三个战将正伸长了头颈在等里面的消息。便问哪一个叫廖化。廖化答道,小人就是。手下生硬地说:“君侯传你进见。”
    廖化见手下这种神情,听他这种口气,便觉得事情不妙。心想,我叫你周仓善言几句,把我廖化来此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主人绝不会发怒,而这个手下也不会对我这样不客气,至少要叫我一声廖将军。不知周仓是怎样讲的,让我进去见了再说。因此对赵累、王甫道:“二位贤弟在此少待,愚兄见了主人便来相请。”说罢,浑身上下整顿一下,跟了手下就走。到内堂,只见关云长端坐中央,周仓捧刀侍立。廖化也不敢看一眼主人的面孔到底是喜还是怒,埋了头到云长前双膝跪下,说道:“主人在上,小人廖化特来拜见。”
    云长见廖化是武将打扮,更是火上浇油:你既然已经投了他人为将,何必还要假惺惺地来见我!云长见廖化刚刚跪定,忽地抽出宝剑,往廖化当顶刺去。“尔既然劣性不改,又从贼为将,要尔何用!”
    廖化听得宝剑出匣“哐──”的声音,早作准备,头略抬起,见剑锋将近,忙把身体向右一偏,躲过了这-剑。再起双手抓住剑柄,死命不放。连连叫道:“主人且息雷霆之怒,容小人一诉衷曲。”
    周仓见事情闹大,放了龙刀,与廖化并排跪着,恳求道:“主人啊,廖化奉了皇叔之命来拜见主人。”说罢,侧着头轻声对廖化说:“廖大哥,速将详请告禀。”
    廖化想,周仓跟了君侯多年,仍旧是个匹夫。我总以为他会将刚才的话告禀主人,结果一句未说,还是要我自己来陈述,真拿他没办法。廖化向前跪上一步道:“主人,刘皇叔在宜都道被曹兵曹将围困,小人带了弟兄们营救,和众将一起杀退曹家兵将。如今奉命来见,有皇叔书信在此,请主人详察!”说罢,取出身边的书信,双手呈上。
    关云长听他这么一说,略微收敛起了怒容,将宝剑插入匣中。取信到手,展开一看,果然写得十分明白,廖化确实有救驾之功。信上还提及赵累、王甫来投,要云长不记前怨,收用他们三人。关云长看完,这才余怒全消,心平气和地说:“既然如此,尔等请起。未知赵累、王甫现在何处?”
    廖化站起身子,答道:“现在官厅候见主人。”
    “速去传话,关某相请!”
    关云长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对廖化因为是自己的部下,要骂就骂,要杀就杀,不用客气。而赵累,王甫来投,素不相识,应该待之以礼,说声相请。尽管以后也是他的部下,可这一点礼貌决不废弃。
    廖化急步走到官厅,把两位兄弟领到内堂。赵累、王甫趋步上前跪见。关云长见他们二人相貌善良,心甚爱怜,问他们因何而来。赵、王答道:向闻君侯盛德,名扬天下,特来投拜,趋侍左右,效犬马之力。关云长大喜,请他们起来,遂命廖化、赵累、王甫为襄阳内外巡哨将。三将谢过主人提携之恩,站立两旁。
    本来关平一进川,关云长又不善言谈,因而周仓觉得冷清清。今日来了三个朋友,而且都有过一段相同的经历,从此以后,只要一碰面,就说说笑笑热闹个没完。
    关云长立刻修书一封,命人送往荆州去告禀孔明,说襄阳有大哥作主,收了廖化等三人,现在关羽手下听用,暂任巡哨将,由军师酌情调用。这又是关云长细心之处,因为荆襄九郡不论何处调兵遣将,都要申报军师批复,何况新添了三员大将,更是一桩大事。当然荆襄安泰,又无闲职,孔明也不会去调用。只是见了此信,心中有数,就可以告示各处守将有这么一回事。否则总巡哨马谡查到这三个人,还会以为是奸细呢!
    却说西川孟达带了三军离成都,到川口驻扎,迎接刘备进川。这一日正无事,上城楼眺望,远远望见刘备带了大队赶奔而来,孟达迅速迎了上去,与刘备、庞统、法正和众将一一施礼相见,领了刘备众军往城关而来。──从此以后,法正和孟达耽搁在刘备的营中,再也不离左右了。──数万大军来到川口第一关,唤作夔关。守将名叫阳群,早已接到刘璋的号令:皇叔进关,不得阻拦。因此开放城关,迎接刘备。心里却在想,蜀中并无大事,主公为何要请刘备到此相助。此时张都督平蛮未回,会不会有人暗中勾结刘备,引外敌到此夺取西川?这倒要作些提防,以免哗变。阳群,在蜀中人称刀王,他曾从蔡阳为师,练就一身好刀法。年纪尚轻,今年三十一岁,正是身强力壮用武之时。更兼是文武全才,对世事颇有见地。今后诸葛亮进川,为了收服这员大将,三擒三放,阳群这才肯归降刘备。因此,诸葛亮的《出师表》上也有这么一个大将。也可以说是三国中的一员名将。
    进了关厢,庞统马上转念道:每过一个紧要关口,我就留下一点人马,待到真的动手取川时,只要我庞统一声令下,四处城关都有我的人马,一呼百应。就象点火一样,各处起火,一时就无法扑灭,只能让它烧光。这样,取西川就有翻掌之易。便对阳群说,本军师命三千弟兄留在此地,助将军共守关厢。阳群知道庞统的用意,却并不拒绝,三千汉军全都收下。庞统十分高兴,与刘备带了大队,又往前去。不料待刘备等人过关之后,阳群立即收去汉军的兵器,把他们看押在衙门后院。每日酒饭侍候,只是不得自由。阳群想,要是刘备真心诚意赶来相助,待他们回去,我将他们好端端送还刘备;倘若刘备居心不良,我先把他们杀死在这里。汉兵个个怨恨庞统。这些小兵直要关到明年八月孔明进川以后,才能回到营中。而且在这三千汉军身上,还生发出了一段故事来。此话后书再提。
    数日后,刘备等跟着孟达来到入川的第二个口子,近天岭。守将名叫邓铜,二十八岁,蜀人称他是无敌大将,却是勇而无谋。刘备进了关厢,各见礼毕,庞统又要留下人马,被邓铜一口回绝。因为邓铜也不赞成刘备进川。张任平蛮,东川挑衅,他以为这是癣疥之疾,不足忧愁。而请刘备入川,真有点小题大作。
    离了近天岭,刘备直奔第三关荆江。守将叫向宠,自称“赛关公”。将刘备接入关厢,也不同意留下汉兵,又送刘备等过关。就这样,过了这关到那关,一连经过了白帝城、白水关、涪江,一个汉军都没有留下。这一日来到涪关外停队,扎下营头。
    涪关已是四川的中心地带。前关有两座山峰,名谓涪关界口。进涪关界口三里路,便是涪关。地势险要,是个战略要地。今后庞统死后,刘备就被围困在这里。
    川里有这么个规矩,外来的军队,即使奉了刘璋之命,也只得停在涪关界口以外等候消息。除非刘璋再次有令,方可进此城关。因此,刘备的人马就在关外五里之地安顿,等候刘璋亲自前来迎接。
    涪关守将有两个:一个叫杨怀,一个叫高沛。他们见刘备已到,立即命人送信到成都,向刘璋告禀。今日刘璋高坐大堂,正与张松等人闲谈,忽报涪关有信到。刘璋视之,果然刘备来了。便与张松商量,怎样迎接宗兄刘备。张松想,我早已有一便条叫法正送与庞统,先杀刘璋,后举兵伐川,大事可定,今日果然是庞统领兵到此,谅他必能听我之言。问题在于怎样说得刘璋欣然前往。略加思索后,张松道:“主公,今日皇叔深明大义,亲自提兵相助。主公理当准备车乘帐幔,亲自前往迎接。一则谢刘备相助之德;二则倘然刘备要些粮草,主公多应些于他。未知意下如何?”
    两旁文武听了都在想:接取刘备进涪关,只需一个心腹,根本用不着主公自去。若去涪关,凶多吉少。只因为刘璋以往一向信佞鄙贤,所以知情者反而装作糊涂,只当不懂他们说话的意思。
    刘璋觉得张松言之有理,遂传令退堂,邀张松同往里面小酌,以消酷暑。两人到了内堂,分君臣坐定,从晌午直饮到二更时分。忽闻端门外有啼泣之声,后来便嚎啕大哭,其情甚惨。命人一打听,原来是黄权老大夫。恰才黄权听说刘备亲率五万之众已到涪关,张松要刘璋亲自迎接,料定此去必遭荼毒,故而抱病直抵端门,一面哭泣,一面谏劝刘璋不要听信谗言。刘璋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会听他的忠谏,又经不住旁边的张松一再进言,命手下不必去理睬他,来日一早备车马迎接刘备。──刘璋此时不信黄权之言,直到建安十九年六月,刘备的大军围困成都,迫使他献城纳印时,这才追悔莫及,方信忠言逆耳之言。──君臣两个又饮了二个时辰,已是下半夜了,端门外哭声已绝。刘璋以为黄权讨了个没趣,自回府中安歇去了。便与张松安心饮酒说话。东方破晓,刘璋与张松走出内堂,忽见端门外有-堆袍帽,早把昨晚的事忘却,想从旁边走过去。不料却是一个人,仔细一辨,原是黄权。黄权从二更哭到下半夜,足有两个多时辰,哭喊得咽喉嘶哑,精疲力尽,倒在地上睡着了。天一放明,他又醒了过来,正见刘璋走来,抱定宗旨,以死相谏。因此连声苦求:“主公,东川张鲁犯界,乃是癣疥小疾;刘备入川,却是心腹大患。主公听信张松之言,祸不远矣。臣黄权抱病死谏,望主公熟思,切莫前往涪关!”
    刘璋对黄权的话当作耳旁风,反而更加痛恨他这样死死缠住自己。心想,我一向敬你是我父亲的忠臣,又是我的长辈,那天大堂胡言,我不议你罪。你以为我见你怕,得寸进尺,一点不尊重我,那莫怪我不客气。刘璋拖住张松的袖管,仍然往前绕去。黄权见刘璋执迷不悟,怨恨交加,猛地向旁一扑,双手张开,要想抱住刘璋的两腿,不让他出去,可刘璋也防他这一着,两腿迅速向外一闪,走了过去。黄权抱了个空,愈加气冲牛斗,见刘璋的龙袍正飘在自己的脸上,也顾不得死活,张嘴一口,咬紧牙关,死死不放,准备用手抓住。恰好刘璋撇下黄权,拉着张松正要出门,忽觉得龙袍好象被什么东西挂住一样,回头一看,见黄权咬住了下摆袍角,立刻恼羞成怒:你这个老东西老昏了头,从昨晚到天亮,死皮赖脸地缠着我。我现在不和你多说,等我回来再治你的罪!因此身体使劲往前一冲,只听得后面“刮”的一声,回头一瞧,黄权满口是血,两颗牙齿掉在地上,只痛得他哇哇直叫。黄权拾起地上的牙齿,对着刘璋忿恨地说:“主公,黄权落牙苦诤,也不负九泉之下的故主,也对得起你主公了!”说罢,站起身来,踉踉跄跄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府去了,从此托病不出。不过,黄权归根结蒂还是归顺刘备的。刘备打平西川,只有两个人至死不降。一人是枪祖宗张任,被孔明杀死在金雁桥;另一个是王累。
    如今,满城文武得悉刘璋去涪关,都赶到这里来相送。马蹄得得,车声辚辚,相随刘璋到了成都北门城关。城门口人山人海,百姓闻讯赶来凑热闹,大道上拥得水泄不通。见君臣齐到,都向两旁闪开,让出一条路来。刘璋率众出北门,忽报:“从事王累,自用绳索倒悬于城门之上,一手执谏章,一手仗剑,口称如谏不从,自割断其绳索,撞死于此地。”刘璋上得吊桥,回头一看,果然见王累从城墙上吊在空中,头朝下,脚朝上,手中的白绫上斑斑点点,一片红色。原来王累闻得刘璋驾车出城,早已刺破皮肉,手蘸鲜血,写成谏章,希望刘璋能幡然醒悟。要是不听忠谏;就割索撞死,刘璋见了此情此景,怒火复炽,暗恨:成都乃是西川的京城,我是这里的一国之尊,要想做一点事,这个来劝,那个来谏,混乱到了这个地步。尤其你这个小小从事官,我一向器重你,今天却以死来吓唬我,真是胆大包身。遂命手下去取王累所执的谏章。王累飘下白绫,手下取来。刘璋一看,其略曰:
    益州从事王累,泣血恳告:窃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昔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会盟于武关,为秦所困。今主公轻离大郡,欲近刘备于涪城,恐有去路而无回路矣,倘能斩张松于市,绝刘备之约,则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业亦幸甚!
    刘璋看罢,大怒道:“吾与仁人相会,如亲芝兰,汝何数侮于吾耶!”挥绫于地,命手下放他下来。王累看得清楚,知道难以劝醒刘璋,拦腰一剑,大叫一声,割断绳索,倒撞于地,血浆四溅!四下围观的人无不惊叹,都为王累惋惜,暗中都指着刘璋道,真是个昏庸之主,忠奸不分。西川大势已去。……后人有诗道:
    倒挂城门捧谏章,拚将一死报刘璋。
    黄权折齿终降备,矢节何如王累刚!
    王累的家人闻讯赶来,抱尸大恸。刘璋觉得王累这种人死不足惜,命家人料理后事,日后自有重恤。正要驱车,又闻得有人一会儿冷笑,-会儿痛哭:“哈……苦恼啊……”循声望去,却是文人李恢。心想,你这个人可有毛病?哭不象哭,笑不象笑,大概见王累从上面掉下,你被吓坏了?厉声问:“缘何啼笑无常?”
    李恢叩首谏道:“臣闻‘君有诤臣,父有诤子’。下官所笑者乃王累耳。王从事刚正不阿,以死相谏,不愧为主公的忠臣。只怕再也无此忠良谏君也;所哭者,主公容刘备入川,是犹迎虎于门也。”
    刘璋虽然庸碌无能,但对这几句话的意思还听得出来,知道李恢在步王累的后尘,讽刺自己。怒道:“玄德是吾宗兄,安肯相害?汝敢如此胆大,吾岂能容汝。革职为民,永不为官。”刘璋说罢,对四下道:“再言者必斩!”四下顿时寂静无声,没有再敢出来送死。
    偌大一个西川,尽管刘璋昏庸无道,到底还有几个忠良。单单刘璋出城迎接刘备这一事,就有三个佳传:黄权落牙苦劝,王累坠城死谏;李恢诤主弃官。要是刘璋听从这些人的良言,何至于这么快就成了亡国之君呢?
    西川中,李恢归顺刘备最晚。幸得他尚未成家,孑然一身,到处便为家。自被刘璋贬谪后,他便将薄薄的家产典质变卖,暗中跟着刘备;刘备到东,他到东,刘备到西,他也到西。他见刘备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宽仁慈悲,方才投诚。葭萌关张飞与马超挑灯夜战,难决胜负,就是李恢劝说马超投降刘备。所以说,李恢也是三国中的一张巧嘴。此话暂且不提。
    文官武将出城到郊外,刘璋命他们回去,请张松回府听候消息。自己带了五百精兵,四员副将,直往涪关而去。因为他是一川之主,所到之处皆有文武迎送,因此太平无事。过青城山,渡嘉陵江,穿过绵竹,赶到雒城,过雒城三十里便是涪关。其实,刘璋每到一关,总要耽搁-天。这里就一表而过。六月中旬,已抵涪关后关。杨怀、高沛二将率众迎入。刘璋进城到衙门,时值正午,感到时光尚早,正好请刘备进关相见。遂命人出关去刘备营中相请,自己随后,带了杨、高二将到关迎候。
    手下飞奔出关,到汉营前,问道:“营中皇叔可在?”
    守营兵见是川中手下,忙问:“你是哪一位?”
    “在下奉主公之命,特来相请皇叔进关聚会。费心通禀皇叔。”
    守营兵说声“少待”,飞也似地奔上大帐。见帐上文武全在:刘备和庞统坐着说话,黄忠、魏延、丁立、白寿、刘封、关平、法正、孟达两旁肃立。上前报道:“皇叔,今有涪关来使奉川主刘璋之命来见。”
    刘备在关外等了这几日,很是心焦,暗中揣度着刘璋会不会变卦。一直在等着消息。忽闻关中来使,忙吩咐:“与我传见!”
    守营兵回到外面传刘备之话,川中手下来到大帐,跪下道:“皇叔在上,小的拜见!”
    “罢了。到此何干?”
    “我家主公已到涪关,命小人请皇叔即刻进关赴宴。”
    刘备想,一向听说刘璋比守户之犬不如,今日倒要去会会这位同宗族弟,究竟无用到何等地步。“你速去回复你家主公,备随后便来。”
    “是!”手下站起身来,出大帐,飞奔而回。
    刘备对庞统道:“军师与众位在此大营等候,备去去就来。”
    庞统用手一拦,说:“主公且慢!”
    “何事?”刘备不解。
    庞统传令:“丁立、白寿听令。”
    “在。”两人齐声应道。
    “护卫主公进关赴会。”
    刘备听庞统发出这个令,立即阻止道:“军师不必多虑,我等弟兄相会,一叙渴思之情,谅来无事。何必命人保护,而伤刘璋之意?”
    庞统想,你一个人进关诸多不便,出了事情,我担当不起,我也是一片好心。既然你不要他们保护,那也不勉强,反正初次会面,不会有差错的。“本军师收回将令,尔等退下了。”
    “是。”两个人想,我们新来乍到,不懂帐上规矩,第一次接令。你难道也是第一天做军师?怎么刚发出的令,又马上收回了呢?我们以为在山寨做大王时,也知道“令出如山”的道理,从没有自食其言的。两人相视一笑,退了回去。
    其实庞统这样做是有其道理的,他一到西川,就把法正交给他的一张便条看了一遍,暗赞张松做事干脆,深合己意。心想,要杀刘璋,一定要把刘璋赚来汉营。今日刘备只身进关,我虽然不大放心,但不会有危险。因为刘璋只以为刘备是来相助的,绝对不会疑心别人要害他。要是有人跟了刘备同往,来日相请刘璋赴宴,他必然也会命人保驾。这样,我们就很难动手。刘备不带一兵一卒,刘璋也不会带一将一士,那杀起他来如同割鸡。庞统有杀人之心,所以也防人家先杀刘备。真有点做贼心虚!见刘备起身离案,庞统又说:“主公,此去会见刘璋,有关三分天下,须要当心了。”
    “军师放心。季玉相邀,必无坏意。”
    “主公宴毕归营时,邀刘璋来日大营相聚。切不可忘怀了。”
    刘备想,你庞统真罗嗦,把我当成小孩子,样样都要关照。这-点我还不懂吗?今天吃了人家的,明天当然也要请还人家。朋友之间尚且如此,何况弟兄,刘备根本不知道庞统所说的意思:明日请刘璋不是叫他吃酒,而是吃刀。刘备怎么想得到呢?便出了大营。庞统和文武一起到营外送行。刘备上马,对庞统说:“请军师在营中耳听消息,备去了。”说着,抖动缰绳往涪关而去。庞统等人目送刘备走远,一起回到帐上等候消息。
    刘璋带着杨怀、高沛,出了城等了一会,见手下已回,得知刘备随后便到。举目向涪关界口方向一看,尘头腾处有一骑良马赶来,马上坐着的人浑身皇家装束,料是刘备到来,便命杨、高二将一起上前迎接,自己策动坐骑飞快地迎了上去。看看相距不远,就放慢马步,高声叫道:“来者莫非兄长?小弟在此恭候良久。马上有礼了。”说着在马上打了一躬。
    他们两个虽然是同宗弟兄,然而遭遇不同,从来没有见过面。刘备见迎上来的就是刘璋,忙注目向他的脸上扫视了一番,见他生得皮白肉嫩,清俊有神,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心下忖思道:据我所闻,刘璋的年纪不比我小多少,最多也不过相差十岁光景。怎么今日一见,他竟这般年轻?莫非我记错了?其实,刘璋只比刘备小七岁,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只因他自从即位以来,西川无战事之扰,终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什么心事。所以养得这般好模样。而刘备呢,数十年来东杀西荡,颠沛流离,虽则只有五十二岁,可皱纹纵横,好象已年迈花甲了。刘备赶上几步。还礼道:“啊,季玉贤弟,愚兄到此,何劳远迎?恕愚兄还礼不周。”
    二主各施礼毕,杨、高二将参见。刘璋掉马,由二将在马前引路,弟兄二人并马而行。关上川军跪迎。进涪关到衙门,一齐下马。二主相携同至大堂,并行一礼,分宾主坐定。饮茶毕,刘璋邀刘备往内堂入席。杨、高二将在旁敬酒侍候。二主相互把盏,各叙弟兄之情。酒过数巡,刘璋道:“啊,兄长,我等虽是弟兄,何奈路隔千里,难以相见。今日一聚,足慰平生。”
    “贤弟之言甚善。自先祖创业以来,天下纷争;各自称霸,刀兵不息。数十年来,虽则同宗,亦难相聚。今日得以会面,愚兄亦深感有幸!”
    “久闻兄长广施仁义,威震天下,弟深相思慕。恕小弟冒昧,敢求兄长平生大略。”
    刘备想,我与你的际遇真有天壤之别。你的运道好,数十年来安居蜀中,家有妻妾侍奉,国有文武治理,可谓福寿齐天。而我就不是这样了,讲出来只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贤弟啊,愚兄家住涿县楼桑村,早年丧父,家道贫寒;老母年高,愚兄只得织席贩履,苦度光阴。母亡之后,从卢植为师学医。学成,四乡行医。二十八岁时,张角造反。愚兄遇关、张二人桃园结为弟兄。扫黄巾,战虎牢,受圣天子衣带血诏,誓灭国贼曹操。可恨命运不济,屡遭颠沛:失徐州,败小沛,弃汝南,逃当阳;虽有壮志,难以伸展。后三顾隆中,得卧龙先生,‘东联孙权,北拒曹操’,赤壁一仗,破百万曹军,遂得荆襄九郡,以为安身之地。此番闻得东川张鲁兵犯葭萌关,又得贤弟书信,故而不惜蜀道崎岖,提兵相助。但愿早日荡平寇贼,复兴汉室天下。方称愚兄之心。此乃愚兄一生之事,实是有浊清闻。”
    刘璋听完,肃然起敬。心想,刘备真不简单。一生经历了这许多的磨难,尚能自强不息,可敬可叹!今日初次相会,他竟肯诉之衷情,一点不见外。我与他素无鱼雁之通,单凭我一封信,他就立即率军来助,如此重义讲礼的人,怎么会来夺我刘璋的西川呢?可恨那些多愁善感的人把耳朵当作眼睛,硬是缠着我,不让我出关迎接。可见得世上的事情往往以讹传讹,把别人的一片好心肠来糟蹋。刘璋想到这里,把刘备看得象一母同生的亲兄弟一样,恭敬备至,一点也没有戒备之心。他一边劝酒,一边笑道:“吾兄真仁义之人也。可笑那黄权、王累等辈,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若信了彼人之言,岂非坏了小弟的大事!”
    刘备暗吃一惊。又怕被刘璋看出破绽起疑,故作惊讶之状,说道:“愚兄无能,多有非议。未知蜀中贤才有何言语,乞道其详,以明视听。”
    刘璋想,他们这些人专要坏我的事,什么贤才,简直是蠢才!讲出来,只怕你要动气。既然你感兴趣,那就说也无妨。“兄长切莫见怪。黄权乃是先父密友,王累乃是小弟帐前从事。说道兄长进川,必欲夺同宗之地,数辱于我;黄权落牙苦劝,王累坠城死谏,实是自食其果。今见兄长这等仁义,小弟岂不要笑他们!”
    刘备如坐针毡,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心想,西川多能人,此话一些不假。我刘备尚未露面,但他们已经揣度出了我的来意。要是刘璋懂得这里面的道理,我刘备不要说进取西川,就连性命也保不住。不过刘璋啊,人家说你守户之犬不如,我一直不相信。今日和你一交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无半点之虚。人家死了,你还要讥笑他们,真是个饭桶!但刘备见他是这么个无用之人,反而觉得进取西川有点问心有愧。又想,要是刘璋也象曹操那样奸诈,那我必定要夺取西川。可他……唉!这不成了同室操戈,骨肉相残了么?同是刘家子孙,尽管他懦弱无能,也用不着我来夺他的基业呀,来倒是来了,夺又不想夺,那叫我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刘备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刘璋边说边饮,又不时看一眼刘备。忽见刘备泪流满面,顿吃一惊,以为是自己讲话不检点,伤了他的心。忙问:“啊呀,兄长缘何落泪啊?”
    刘备这才意识到自己分了心,独自在动脑筋。自思:这叫我怎么回答呢?我又不能说自己确有此心,被黄权、王累完全料及。刘备一向善于鉴貌辨色,见刘璋十分担心地看着自己,急中生智,反而镇定地问道:“贤弟可知愚兄因何流泪?”
    “小弟不知。”
    “贤弟啊,想那高祖的基业被弄得四分五裂,到如今尚自社稷不安,万民遭灾。若我等弟兄早日相见,何至于这等地步!为此愚兄伤心。”
    刘璋到底无用,被刘各这几句巧妙的话一说,早已敷衍了过去,非但毫无察觉,反而还去和他的调:“小弟亦然,恨弟兄相见晚矣!”
    刘备见时间不早,心想,让我走吧。言多必失,再这么和他谈下去,不知又要露出什么马脚来。刘备指着外面说:“贤弟,日已向暮,多蒙款待,愚兄要告退了。来日请贤弟屈尊往愚兄营中一叙。”
    刘备和刘璋当然料不到明日会有意外之事。刘璋见刘备诚意相请,心里还在想,宗兄不辞千里之劳,赶来相助,我理应格外照应,尤其要见一见美名天下的凤雏先生。因此连连答应:“兄长言之有理。小弟来日定然造营拜望。待小弟相送。”两人挽手同出城关,各道平安,遂一拱而别。
    刘璋回到大堂对杨怀、高沛说,来朝我去刘备营中赴会,你们在关厢等候。杨、高二人说,主公出关,恐有不便。末将等护送同往,刘璋想,今日刘备到此,一兵一卒全无。明天我去,却带两员大将。人家肯定要说我刘璋太不相信宗兄,岂不伤了弟兄的和气!所以又回绝了杨、高的好意。两员将军想,你是川中的一国之主,到了涪关,当由我们负责你的安全。虽然刘备是你的宗兄,名曰前来相助,毕竟是外人,要是我们不保护,有什么三长两短,都督张任回来,我们吃罪不起,还是一起同往妥当些。所以一再坚持要去。刘璋怒道:王累数谏,我尚且不从,你们怎敢这般执意!待我赴宴归来,再与你们计较。两位将军哪里还敢违拗,只得喏喏而退。私下里说,我们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要是都督在此,我们就不必担心了。可是都督远在南蛮,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明日怎么办?两人想不出一点头绪,只是干着急。
    刘备出了涪关,拍马便回大营。庞统出帐接入,各自坐定。未及刘备喘息稍缓,迫不及待地问道:“请问主公此去怎样?”
    “备近涪关,恰遇我弟出关相迎。我等同至大堂入席,各诉衷肠。”
    “说些什么?”
    “我弟问我平生大略,我便从桃园结义讲到夺取荆襄。”
    “刘季玉说什么来着?”
    “我弟忽儿笑黄权、王累。”
    “因何发笑?”
    “我弟从张松之言,欲出关迎兄。主簿黄权落牙苦劝,从事王累坠城死谏,都说刘璋出关,必遭不测。今日-见,极言备之仁义。故而笑他二人妄相猜疑。”
    “主公可有话说?”
    “备知川中多贤才,况我弟懦弱无用,如此厚待于我,备便不忍夺同宗之地,心中忐忑,不觉滴下泪来。”
    庞统猛一惊:你怎么会当了刘璋的面哭的呢?真是做贼心虚。你这一哭,刘璋必然起疑,我们就无法取川了。追问道:“刘季玉可曾看到?”
    “恰巧被他窥着。”
    庞统想,真要命!又不是刘璋要夺你的荆州,当了他的面有什么好哭的呢?“主公便怎样?”
    “备情急生智,言道:只恨我等弟兄相见太晚。不然汉室天下何至于如此混乱。便被我搪塞过去了。”
    庞统暗笑:你是人世间明主,也是说鬼话的大王,骗骗刘璋这种无用之辈,倒也不须要动脑筋的。又问道:“还有事么?”
    “备见天色已晚,又恐言多失事,便起身告辞,并邀我弟来日营中相叙。”
    “他允了么?”
    “来日定来。”
    庞统听完刘备的叙述,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主公,西川五十四州,地广物博,能人贤土极多。若以五万之师取川,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尚难逆料。来日刘季玉到此,若依庞统之计,不消半载之期,即可平定全川。”
    刘备想,我总觉得你言过其实,做事不牢靠。刚发兵时,你便夸下大口,说道冲锋夺阵无人可及。如今又来哄我,要用你的计,半年可以平川。当然,你是我的军师,若是妙计,我为什么不听呢?“请教军师良策。”
    “来日刘璋来此聚会,本军师暗设伏兵,饮酒之时,将刘璋斩首。刘璋一死,群龙无首,西蜀必然混乱。我等先夺了涪关,再攻雒城,取绵竹,围成都。张松在城中闻讯,必为内应,送出城关。主公得了成都,平定其余各郡,岂非不费吹灰之力?”
    从今天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庞统与诸葛亮的政见不同,也可以从比较中观察到庞统的不足之处,远不及诸葛亮的高瞻远瞩。诸葛亮深知曹操占据京城,得了天时;而孙权据长江天险与天下抗衡,得了地利;则刘备两者皆无,只能广布仁义,收服人心,得人和。天、地、人各得其一,方成三分鼎足之势。在进西川这个问题上,他一再主张进取,反对攻伐。因此更不能杀刘璋。倘若一杀刘璋,必然造成人心离散的局面,而贤能之士也会纷纷投往他处。空得虚地,何能持久?而庞统凭着一己之见,一则为了表现自己,二则急于求成,不惜大动于戈,欲以强兵压境,攻伐西川。倘然西川早有提防,将刘备等人围困,必将全军覆没。即使竭尽全力攻入成都,也肯定伤亡惨重,更难收服人心。而刘备一向被人誉为仁义之君的金字招牌,也将毁于一旦。当然,刘备对诸葛亮远见卓识是十分理解的,而对这种得一地而失天下人心的事,他决不会做的。现在听得庞统要席间斩刘璋,立即唬起了脸,一看就知道不赞成这种做法。因为刚才已从刘璋那里听到了黄权、王累等人的谏劝之言,说明川中有识之士大有人在。况且,还未得一险要之地,却先斩杀同宗兄弟,这在良心上也说不过去。因此刘备把双手乱摇:“军师何出此言!璋与备乃是同宗弟兄,且璋又无过。欲取他人之地,再致他人于死命,此不仁不义之极也!备一向仁义待人,颇得天下人心,岂可作此勾当,备断难从命。”
    庞统没料着刘备竟会把他的话一口否定,心中着恼:孔明说的话,你一向言听计从。他刚出山时,说要烧新野县,你只得让他烧。他放个屁也是香的。而我庞统也是个军师,到了你手下从来没有称心如意过,往往被你看轻。今日之计实在是进西川的最好办法,又被你否定了,叫我以后怎么做军师,因此,脸露委屈,说:“主公,此计并非庞统所思。”
    刘备想,刚才还说是你的计,怎么又不是了呢?这儿除了你会有这种狠毒的念头,谁敢想出这种丧尽天良的办法来,“请问谁人所献?”
    “永年先生。”
    刘备暗中生气:张松自从离了荆州,从没和我们会过面,怎么会献这种计?莫非是神使鬼差!你当了我的面说糊话,我会信吗?!反问道:“永年远在成都,何能献计?”
    “由孝直先生带来。”庞统从袖中摸出便条,递了过去。“请主公观看。”
    刘备对上面一看,果然写着“二主相会,席间斩璋”,八个字。刘备想,张松要我杀刘璋,这是因为他在刘璋手下不得志,满怀怨恨。你是我的军师,应该处处为我的利益着想,自己没有良策,却把张松作挡箭牌。我刘备是这种人么?刘备接过纸条,撕成碎片,抛在地上,怒道:“来日我弟赴会,自有备一人相伴。尔等不论何人,不得出帐,违者立斩!”
    刘备发了一下脾气,见庞统和众人都没有声音,又想,任何事情总该讲个轻重缓急,欲速则不达,何况西川五十四州,一下子哪能平定得了!我刘备打了几十年的仗,三分天下至今还没得到,心中又何尝不急?可心急又有什么用呢?我初来乍到,蜀中之人都对我存有戒心。我就是要用仁义来感化他们,让他们的确以为刘璋无用,而人心归附于我。到那时再取西川就比你现在用杀人计要省事得多,就可以达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明天既不用你们陪伴,也不许你们出帐,免得闯出大祸来,坏了我的声誉,
    庞统性格急躁,少有耐心,见刘备动怒,本想再争辩几句,可一想,算了。我抢着要进川,本来就是为了显些本领,与孔明争个高低。要是再和刘备违拗下去,被他打发到荆州去,再把孔明请来,肯定会被人看轻,以为我庞统无能。先忍了这口气,既然阳谋不行,那就来阴谋。反正军机大权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就瞒着你刘备,暗中发令。等到杀了刘璋;生米做成熟饭,你也只好以错为错。等到平了西川,你坐了天下,到那时,你还会说我坏了你的声誉否!庞统想到这里,起身告辞,往后背走去。同时向帐上文武做了一个眼色,暗示他们随后就来。
    六月仲夏,十分炎热。刘备往涪关走了一遭,又与庞统争了几句,已觉得很疲乏了,想休息一会。可又想到明天的事情,重又打起精神,考虑着怎样安排营中诸事。想了一会,想出了几件事,当即传命手下去吩咐,来日各营将刀枪旗幡全部拔去,营前扎一座彩牌楼和吹鼓亭。他想,明天吹吹打打迎接蜀主刘璋,就显得一点杀气也没有。吩咐完毕,顿感轻松,便扑在虎案上养起精神来。
    众文武见刘备疲倦,知道没事了,尤其是庞统刚才的暗示,他们一个个悄没声息地离开中军帐,直奔后营,庞统见文武到齐,命手下在外面观察中军帐上的刘备,见他往这里来,传一个讯,大家散开。他一走,大家再聚合。手下遵命而去。
    庞统这个军师,明日被刘备革职,就是因为他暗中发令,而且他所发的令都是被动的。只因他好强,性急,又不能全面考虑问题,把不利因素算进去,所以明日张任一到,势必弄得措手不及。
    正是:贪嘴不饮釜中粥,快手难擒枝上鸟。
    欲知来日刘璋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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