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回 授阴计众将违军令 乔装扮单剑保刘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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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授阴计众将违军令 乔装扮单剑保刘璋
庞统见众文武都到,又不见刘备到来,这才放心坐定。说道:“众位听了,主公不忍夺同宗之地,实是错失良机。本军师为了早日平定西川,因此发布将令。两旁静听了。”说着,从令架上拔出一支令箭,唤道:“丁立、白寿听令。”
丁立、白寿因为初到军中,并不知道这是非法的。听得叫唤,从旁闪出。“丁立在!”“白寿有!”
“本军师付尔等将令一支,来朝从后营绕到营前。刘璋若有大将保护,一概阻止,千万不可放进一个。此任不轻,切莫有误!”
“是!”两人接令退下。
“黄忠听令。”
“在。”
“将令一支,来日守住大帐口,若有川将进帐,一概阻挡。”
黄忠深明世故,知道明日必有一番事情弄出来。心想,要是丁立、白寿阻挡不住的川将,一定功夫高深,要我拦在帐外,肯定要交手。一打起来,主公哪有不知之理?今天这种不明不白的令怎么可以接呢?因此说:“军师,主公正在大帐,怎能相瞒?黄忠不敢接令。”
庞统挨了个闷棍。心想,刘备与我有君臣之分,他不用我的计策,我没有办法。你与我是将帅之别,令出如山,违令斩首!尽管你人老武艺高,我同样有办法对付你。顿然板起脸,喝问道:“尔敢违令么?”
黄忠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尤其今天庞统的将令是偷发的,同样有杀头之罪。因此也提高调门反问道:“违令便怎样?”
“违令者立斩不饶!”
“好哇!来来来,将黄忠斩首便是了!”
庞统料不着黄忠竟也生了个倔强的脾气,忙嘘道:“老将军轻口些。”
庞统见压不倒黄忠,明白此人不吃硬功,立即放下脸来,笑嘻嘻地对黄忠说:“老将军只管放心接令。若主公怪罪下来,自有本军师担当!”──功劳是你的,罪名归我庞统。──当然庞统也不是傻瓜,知道杀了刘璋,肯定一片混乱,那时正是用人之际,你刘备就不敢把我怎么样。等到西川一平,我功劳赫赫,功大于过,刘备更不会治我的罪。
黄忠想,接这个令是犯法的。可用这个计是否好,我一窍不通。暂且先接了,到时见机行事。遂接了令。
庞统又呼道:“公子刘封、关平听令!”
“关平在!”“末将有!”
“将令一支,尔等腰悬宝剑,守在中军大帐两侧。见本军师扇儿招动,尔等上前相助。不得有误!”
刘封迅速上前接令。他很赞同庞统的计策,暗中打着如意算盘:早点杀去刘璋,平定西川。刘备做了皇帝,我便是太子。刘备一死,我就可以即位了。这真是异想天开。有刘禅在,哪里轮得到他做太子呢!
关平也同黄忠一样,总觉得这样鬼鬼祟祟地做事,苗头不对。因此也不接令。庞统对关平不敢发怒,因为他是关羽的爱子。虽属螟蛉,视同己出,爱如掌上之珍。所以庞统只得好言劝慰了一番,关平才肯接令。──此番一是暗中行事,二是庞统将罪责都包揽到自己的身上,因此他这个军师做不成了。
庞统见将令发得还算顺利,再拔一令,唤道:“魏延听令!”
“魏延在。”
“本军师付尔将令一支,来日舞剑手装束,观本军师举动,刺杀刘璋,不得有误。”说罢,将令箭先搁在一旁,从腰中抽出青锋,递与魏延。“用此剑行事,尔要小心。”
魏延一向愿在庞统手下当差,对他的将令从不去思索应该不应该这么做。他想,席间杀去刘璋,刘备怪不着我,功劳算我最大。他也不想想杀不掉刘璋,罪名有多大。因此双手接过宝剑和令箭,退了下去。庞统和魏延都是粗心人,一个授了剑没解下剑匣;一个接了剑也没索匣。因此一个腰中挂着无剑的匣,一个手捧没匣的剑,两个极大的破绽竟然不知不觉。
庞统发完令箭,再对法正、孟达讲,你们明日就不要出帐了,呆在后营耳听消息。一则刘备不允许任何人出帐,二来刘璋一到,见你们也在这里,必定心疑。庞统自以为是照顾他们,不使他们为难。不料这又是他思考不周全之处。因为在刘备营中,没有一个人认识张任和许多川中战将的。要是庞统吩咐他们躲在隐蔽处观察刘璋带来的随从,一旦看出问题,立即传讯给庞统,就可以避免一场大的风波。然而庞统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因此当法、孟二人闻讯,大帐上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一切安置齐备,庞统传令退帐,独自留下魏延,对他说,来日将军进帐,一切看我鹅毛扇行动。万一不能靠近刘璋,你就飞剑刺杀。反正叫他活着来,死着回去。杀死刘璋,其功非小。魏延问,主公已有将令,一个不准进帐。魏延如何敢违主命?庞统笑道,请将军放心,本军师已有计策在此,定叫将军合理进帐。两人低声商议了一回,各回帐中准备去了。
翌日,汉营上掩藏旗卷,营前鼓乐喧天,人头济济。刘备独坐大帐,等候刘璋的到来。寝帐中,庞统悄然无声坐着,身旁站着魏延。魏延一大清早赶到这里,换上了舞剑手的装束:黑布包头,皂衣披身,乌丝缠腰。浑身墨黑。手执一柄三尺青锋,寒光闪闪,目不邪视,守在庞统身旁。两个人在这里听着外边的消息。寝帐与大帐只有一布之隔,他们不时地听到隔壁刘备的咳嗽声和焦急的踱步声。刘备等了两个时辰,见太阳已升起老高了,还不见刘璋到来,着实有点心烦。因此,坐了一会就起来走几步,再往帐外看一眼。这样站了坐,坐了站,很是不安,唯恐刘璋昨日看出破绽,今日变起卦来。
却说刘璋一早起身,格外精心梳理了一番。心想,虽说刘备是我的宗兄,有一副仁慈心肠,颇得众人之望,但我是个大国之君,更要有一点威仪,要有大度量,刘备昨天到此,没一人跟随;我今日到彼,也不用大将护卫。这样方显出我们弟兄之间互相信任的情义来。立即把守关将传进来说:“二位将军,昨日孤已言明,宗兄营中践约,一概不得跟随。尔等谨守关厢,听候消息。”
杨怀、高沛为了今日之事,急得一夜没有睡好。自刘备扎营以来,虽然未见有异样动静,终究是外来之军,其心难测。况且刘璋是西川万乘之尊,轻离都城,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个责任不是两个脑袋可以担罪的。现在见刘璋正要动身,料想制止不住,正在为难之际,忽报大都督张任平蛮归来,特从成都赶来拜见主公。听得这个消息,杨怀、高沛方才放下心来,心想,这个担子可以卸给都督了。
刘璋也感到十分突然:都督张任远在南蛮剿寇,未闻捷报,怎么这么快就班师了呢?
其实,刘璋离开成都不多天,张任就回来了。张任率军平蛮,在泸江对面扎下一座大营,五万军士奋勇杀敌,连连打胜仗,正要向纵深进取。一日,背上小兵见飞马来了一人。一询问,原来是巴州严颜老将军遣来的,立即进帐通禀。中军帐上两旁排列八员上将,上首里四个:第一名叫泠苞,第二名叫邓贤,第三名叫吴懿,第四名叫刘璝;下首里也是四个:第一个叫吴兰,第二个叫雷铜,第三个叫张翼,第四个叫张嶷。张翼、张嶷乃是弟兄两个。这八员大将非但勇猛过人,而且都是张任的心腹。张任坐在中间。他立平地不满六尺──三国中用枪的大将,大多身材矮小,但张任生得最为小巧玲珑──头戴黄金帅字盔,雉尾双挑,身穿黄金帅字甲,外罩粉红战袍,半穿半披,腰悬三尺龙泉,足登虎头战靴。今年三十七岁,风华正茂。到后年的正月半(即三十九岁那年的元宵日),被孔明杀死在雒城外的金雁桥。他善用一杆丈四金枪,人称枪祖宗。忽闻巴州遣使来见,忙命手下传见。来使到帐上,行过礼,把信呈上。张任拆书视之,顿然一惊:原来老师严颜已知张松卖国,里通外敌,勾引刘备进川。西川十分危急,要我火速回归成都,以防不测,看完信,心想,我常常见张松四处乱窜,又闻得他暗中描画西川地理图本,故而我一直暗中监视着他,不让他有机可乘。此番平蛮紧急,我倒对他疏忽了,竟被他出川卖国,引狼入室。刘璋一向不识贤庶民,必然听信张松之言。我若再不回去,怕有累卵之危。张任请信使回复严颜,即日班师回川。张任一面命大将出营与蛮王孟获交战,以作进攻之状,一面命人拆除大帐,整顿人马,徐徐退过泸江。又怕蛮人再来侵扰边界,再命张翼、张嶷二将镇守在上秦关,以拒外寇来犯。──他们弟兄二人倒也侥幸,西川三年好战,他们未受一点惊扰。等到孔明打到这里,西川已大部分落到刘备的手里了。──张任统领五万人马,直奔西川成都。文武得悉都督班师,纷纷出城迎接。唯有张松听到了这个消息没有去接。他想,本以为张任平蛮不是一旬半月之事,等到他班师回来,西川已经换了个主人了。哪里想到,刘备还未进涪关,他已出人意料地回来了。照理都督回都,满城文武都要去迎接他,我也不能例外。要是去接了,只怕给他当面羞辱;不去吧,必定要被他猜疑。张松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最后只得命一个家人拿着自己的名帖,托辞身子欠安,代为迎接都督,家人捧了主人的名帖赶到郊外,见那里人山人海,便挤在人群中。张任星夜趱程,脑子里老是想着獐头鼠目的张松。现在见文武都在迎候,两眼在人堆里寻找着张松的人影。文武一一上前见过礼,不见张松,料道张松做贼心虚,不敢露面。只见一个家人捧了名帖跪见,张任一看便是张松的奴仆,便问张松为何不来。家人答道,主人身染微恙,出门不便,命小的代接。张任冷笑道:“你家主人实是辛苦,本督理应登门拜访。”家人回到府中,便将张任的话如实回复。张松一听便料定张任此番不速而归,是冲着自己来的,已感到大祸不远。正要收拾行装,潜往他乡,暂避灾难。猛听得府外人声鼎沸。家人来报,外面来了两员副将,五百军兵,已将府宅团团包围,说是奉了都督之命,特来保护别驾。张松知道张任的用意,自己已插翅难飞了,只有引颈受戮。
那末张任为什么不把张松抓起来呢?因为张任对张松的卖国行为还只是一种判断,这种判断仅仅还只是从许多人的嘴上所说中得到的,并没有真凭实据。而张松能言善辩,这在西川文武中是尽人所知的。张任想,要是贸然捉拿张松,他问我有何证据,我怎么拿得出呢?所以张任并不急于要处罚他;而想让事实来证明,到那时就无言可对了。但又怕他逃跑,所以命人包围张宅,把张松软禁起来,让他足不得出户,断绝与同党的联络。张松走得慢了一步,因此在家中要呆一年光景。直到来年庞统进攻西川,张任才把张松杀了。
张任围了别驾府第,闻得主人刘璋在数日前已往涪关前会见刘备,忙问左右,可有上将保驾。文武说,只带了两员副将和五百弟兄。张任责骂道:你们真糊涂!主公出都城,怎么可以坐视不管,不闻不问?文武嗟叹道:我等不是不劝,而是劝也无用。黄老大夫落牙苦劝,王从事坠城死谏,李恢诤主弃官。如此相谏,主公执意要去,叫我等怎么办?张任想,这不是文武的过错,只能怪刘璋阍阍无能,妄听佞言。刘备已到涪关,主公此去必有危险,我必须立即追赶上前,或许还能挽回大局。因此命文武各回城中,五万大军驻扎在此,只带六员大将直奔涪关。连日来马不停蹄,进涪城时,正是今日二主重聚之日,刘璋尚未动身。到衙门口,七人下马,手下直报内堂。刘璋闻得都督到此,半惊半喜:惊者,未闻捷报,不速而至;喜者,张任在此,更是安如泰山。心想,都督到此,理应先见,然后再去刘备营中不迟。便传令道:“来,传话相请!”
张任见手下传出话来,急忙带了六员大将赶到内堂。上前道:“任见主公。”
“啊,都督少礼!旁侧坐了。”
张任坐定,六将上前见过刘璋。刘璋对这班大将一看:咦?去时八将,怎么回来竟剩六将了?还有张家弟兄二人,莫非已经阵亡了么?忙问张任:“啊呀,大都督,张翼、张嶷二将何在?”
“主公,任回师时,命他们镇守上秦关,以防蛮贼渡江偷袭。”
刘璋想,既然你们都回来了,我也放心了。至于平蛮之事,让我去了刘备营中回来再讲。“都督在此稍坐片刻,孤去去便来。”说罢,站起身来便要走。
张任想,我得悉张松卖国,好不容易赶到这里,本要劝阻你出关,你却话无几句,便要赴会,这怎么行呢?老实说,即使你不听好言相劝,我也要暗中保护着你一起去。便抢上一步拖住刘璋的袍袖道:“主公何必恁地仓促?任有要事相告。”
刘璋不知张任有什么要紧事,重又坐下,问道:“都督有何话来?”
“请问主公欲往何地?”
“大都督,自你兴兵平蛮以后,东川张鲁命人屡犯葭萌关,蜀中百姓,甚是惊惶,孤亦-筹莫展。幸有张松献计,请得荆州刘备提兵来川相助。刘备乃孤之宗兄,仁义待人,昨日进关相聚,今日便邀孤前去赴会。如今时光不早,料刘备等候已久,恐失其约,孤即刻前往,有话待我回来再叙!”
张任想,王累已谏死在你的面前,我也毋须多劝,再劝也是白费口舌。有一些必须提醒你一下,既然你请刘备入川相助,是因为我正在平蛮。如今我已回来,那就不必再请刘备入关了。要是他有野心,打入西川,那可不得了。因此说道:“主公,任已回归蜀中,张鲁犯界,自有本督抵敌。主公可命人传言,请刘备收兵回转荆州,相助之恩日后补报。轻出关隘,恐有不便。若定要前往,则由本督保驾前往,以备不测。”
刘璋想,要是请刘备收兵回去,这倒是有理的。可是要叫我不去关外赴会,那绝对办不到,我们同宗弟兄身处两地,见一次面多不容易,况且昨日刘备进关单身独人,我若和你一起去,必定要引起他的误会。我今天去了以后,叫他们先回荆州,请刘备到我成都去住一阵子,以叙弟兄之情。所以刘璋说:“大都督不必多虑,宗兄绝无害我之心,不必同往。”
“主公若不允任同往,则主公亦不便前去;倘然主公定要去时,任定要保护!”
张任一则是西川都督,二来是刘焉的寄儿子,与刘璋弟兄相称,又受刘焉临终嘱托。刘璋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可对张任要买几分帐,因此张任的说话就可以强硬一些。
刘璋听得张任讲得如此斩钉截铁,也不便多讲。心想,时光不早了,你执意要去,就随你的便,反正这是弟兄相会,不是什么鸿门宴。我家宗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也去见识一下,百闻不如一见,你见了自会明白。因此把头点了一点,表示同去。
张任也在想,我也常闻刘备是个枭雄,久有进取西川之心。你这么信任他,就去刘备营中尝一尝滋味,让你死心塌地。君臣两人各自打着算盘。
“都督既然同往,切莫如此装束。”你穿着帅服同去,不等于吓唬人家么!
张任想,我当然不会穿这种衣服去的啰。刘备屯兵关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我还不得而知。穿了帅服去,就会打草惊蛇。要是刘备营中太平无事,那末好聚好散,大家交个朋友,要是有不轨之心,那没什么客气的,只有用打来解决问题,决不让刘备得一点便宜回去。“请主公放心,任自有主见。”
张任静下心来,略一沉思,便生一计。呼道:“雷铜听令!”
“雷铜在。”
“改扮马夫,随本督同去刘备营中,不离左右。若有动静,观本督举止,这般如此,便可行事。”
“遵命!”
雷铜立即卸去铠甲,头戴遮荫草帽,身穿青布短衫、裤子,蓝布腰带缠身,花布绕脚,足登草鞋。背后左面插一根马鞭,右面插一口钢刀。一望之间,活龙活现象个马夫。再检查一遍有没有破绽,这才放心。
“吴兰听令。”
吴兰应道:“吴兰在。”
“领兵五百,准备大车二辆,随我同至刘备营前。见主公入帐,竖起旗杆,观帐前雷铜动静:帐前招白旗,你也扯白旗;帐前招红旗,你也扯红旗。不得有误!”
“遵命!”
“泠苞、邓贤、吴懿、刘璝听令!”
四将齐声应道:“在!”
“尔等领兵三千,去刘备营外二里伏下。若见营前白旗展,尔等立即飞马赶来,带剑入帐来接应本督;见营前红旗飘,尔等率所领之军,杀奔前营,将刘备的三军杀它个落花流水,将大营冲个旗坍帐倒。”
“遵命。”
一切布置完毕,张任卸去帅盔帅甲,头上戴一顶白绸软边巾,红缨高挑,身上穿一领银丝软甲,腰中缠一条四尺余长的软鞭,悬一柄三尺青锋,外罩一件白缎斗篷,恰好将两样兵器遮没;脚上登一双薄底快靴。这么一打扮,再加上他身材矮小,真的象一个副将,一点都显不出大将的气概,谁都料不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副将,竟是西川五十四州的堂堂大都督。
刘璋在旁看着张任发令、换装,心里十分好笑:你们这样做都是多余的。等会儿到了刘备的营中,你们就会感到这完全是多此一举。现在太阳已升得很高了,堂上也都准备完毕,心里急着要去,便对张任道:“都督,时光不早,我等速去赴会。”
张任带了众将跟了刘璋出得衙门。雷铜将刘璋和张任的马匹带上,伺候他们上了马。刘璋催动坐骑,往关外行去。张任手绰金枪,与主人并马而行。雷铜跟在马后。吴兰押着大车和旗杆,紧随都督马后。到城关,张任命杨怀、高沛谨守关隘,外人一律不得入关。张任一行出城之后,泠、邓、吴、刘四将各自上马,手执兵刃,城中点精兵三千,依次出关。离刘备大营二里扎住,筑起一座小小的了望台,密切注视着营前的旗号。
刘备在帐中从早晨等到这个时候,心里好不着急,料道刘璋必有变故,又猜不透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因而坐立不安。
张任保了刘璋来到前营,一起下落马背,将马与长枪交与吴兰,五百军士护着大车站立四周。雷铜紧随刘璋、张任身后,在营前站定。张任一路到此,早已闻得刘备营上鼓乐齐鸣,又见营前披红挂绿,再一了望,三军营上刀枪全无,旗幡绝迹。心想,营上虽无杀气,又如此刻意布置,但还不能断定刘备无害人之心,只有见了面,才能揣度出他的用意。张任稍觉宽心。刘璋见营上这般平静,心中很是赞叹刘备的为人,因此对张任看了一眼,我说刘备是个仁义之人,决不会害我。你看,他怕我们起疑,把刀枪旗幡都拔了。你对他一直胡思乱想,真有点以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我的话不错吧!刘璋十分得意地又瞥一下张任,以表明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
刘备左等不见刘璋到,右等不见刘璋来,正感失望时,忽闻前营乐声齐鸣,鼓声复振,知道必是刘璋到来,不觉深深地舒了口气,总算把他盼来了。寝帐中庞统也在焦虑等候,久不闻营外动静,也在担心刘璋会看破机关。现在听得一片喧闹之声,顿时来了精神,对旁边的魏延看看,刘璋送命来了!就看你有没有本领杀他了。大帐和寝帐中的君臣两人都各揣已见。
正在此时,有一汉军飞奔进入大帐,报道:“皇叔,蜀中皇爷驾到。”
刘备站起来说道:“传我之言,备出帐迎接。”
汉军连声叫了出去:“哎,我家皇叔亲自出接唻!”
刘备整顿一下冠服,一声轻嗽,阔步往外而去。到得帐口,正举目向外看去,忽觉身边有一人影一闪,四下巡视,并无一人。心想,奇也。我早有言在先,不论何人不得出帐,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敢鬼鬼祟祟在此游荡?莫不是自己眼花了,有点神经过敏?这么一想,倒也并不在意,想等到送走刘璋再查明此事。
其实,确有一人在此。他便是黄忠。老将军奉了庞统之命,暗中守在大帐口,若有川将到来,一律阻挡在帐外。现在见刘备出帐,-时无处躲避,心想,要是被刘备看见,定然命我回避,还要问我之罪,倒不如暂且避开,等刘璋来后,若有人跟随,再出来阻挡。到那时两国之主都在,刘备就不会马上责怪我。所以他一转身隐入了旁边的一个篷帐之中,恰巧被刘备看到了一个背影。
刘备跨出大营,来到营前,见刘璋已到,身边还有一员副将和一个马夫,一点也不猜疑。因为刘备今日请刘璋赴会,并没有坏心,而且见刘璋只带了一个身体矮小的副将,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至于那个身体强壮的马夫,刘备视而不见。心想,刘璋是蜀主,出门应该是前呼后拥。他倒也和我一样,身边不带一个大将,说明刘璋对我十分信任。即使他带大将来,我也不会认为他对我怀有戒心。
刘璋远远望见刘备走出大帐,满脸喜气,心中暗说道:宗兄啊,不是我刘璋不放心你,实在这个张任心怀鬼胎,定要跟我到此,请你原谅几分。再对张任望望:这就是刘备。人家满脸欢喜,会有陷害之心吗?张任是个有头脑的人,一向听说刘公广施恩惠,善于笼络人心。忙抬头对那边一看,见刘备生得方面大耳,颇有帝王之姿。也是龙冠龙袍,快步走来。心想,虽然一下子还看不出他存何心,但是一个人有了坏心,凭他做功多好,迟早会从举止言谈中流露出来,有心人还是能看破。其实,今日刘备与庞统斗气,待刘璋愈加真心诚意,始终表现出真挚的弟兄之情。张任哪里看得出有什么破绽呢!
二主相近,刘备急步上前,和颜悦色道:“啊呀,贤弟,愚兄等候良久,望断秋水。有礼了。”
“啊呀……兄长啊,小弟俗事在身,有劳兄长久等,实是冒昧得很。还礼了。”心想,兄长啊,不能和你明说,都是因为张任缠绕,不然一大清早就要来了。
“贤弟请啊!”
“兄长请!”
“挽手同行?”
“使得。”
刘备十分自然地携住了刘璋的手,弟兄双双转过身去,往大营走来。这里张任在前,雷铜在后,正要起步跟上,不料从营中蹿出二将,伸开双手把张任拦住,说道:“请将军留步。”
刘备边走边和刘璋谈笑,忽听背后有人拦住川将,暗想,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传令不许出帐,怎么这儿跑出两个人来?听这嗓门,好象是丁立、白寿的声音。哎呀,到底是绿林的强徒,一点不懂军中规矩,到这儿来逞能了。要是我现在就喝斥他们,岂不要引起刘璋见怪。反正刘璋由我陪伴着,他们也动不了他一根毫毛,就让他们把副将拦在外边吧。等刘璋回去之后,我再找他们算帐,儆戒他们以后不得胡来。刘备只得恨在心上,当作没听见一样,仍然随和地与刘璋说着话。
刘璋不是聋子,他当然也听到了后边的声音,知道有人拦住了张任和雷铜。可他全不在意,反而觉得开心。他想,本来么,我就叫你不必同来。弟兄相会,有什么好猜疑的呢?要是你跟着我,我们弟兄说话总有不到之处,被你看不惯,扫我们的兴,这成何体统!再说,这是人家的大营,外人当然不能擅人,他们也要防备别人去窥探军情,这是兵家之忌。你就安心在外等候吧,我不会出事的。因此,刘璋也不当一回事。
张任被丁、白二将拦住,顿然生疑:既然刘备诚意相请我家主人赴会,营上又无刀枪旗幡,而且还以鼓乐相迎,为何突然有人持刀相阻呢?这不是说明早有安排,有图谋之心?张任预感不妙,便装作亲热的样子,站稳身子,把手一拱,和蔼地问道:“请教二位将军尊姓大名?”
“左先锋丁立。”
“右先锋白寿。”
张任想,刘备帐前的关羽、张飞、赵云是当前的风云人物,我慕名已久。什么丁立、白寿,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可见得他们的武功平常,是无名之辈要对付你们两个,那不在话下。张任故作惊状,问:“请问二位将军,缘何拦住本将军去路?”
“二主乃是同宗弟兄,营中相会,以叙渴思之情,旁人不得入内。再说军中重地,岂容外将闯入?尔等稍候片刻,尔主便要出营。”
“二位将军,小将特从涪关护驾赴会,岂可轻离左右,而等闲视之?”
“啊呀,弟兄饮酒叙话,乃是人之常情,何出保驾之言?不必唠叨,在此等候便了。”
雷铜在张任的背后听了,火冒三丈,两眼弹出。用手轻轻点了一下张任,意思是,不必和这两个无名之将虚费口舌,拿些手段给他们看看。
张任毕竟是个都督,他觉得雷铜在碰自己,已知用意。心想,你真是个匹夫!在这儿打有什么用呢?虽说他们心怀不仁,但主公还没有受到威胁。一打起来,我的身份暴露,主公也难以回归成都。所以要沉住气,想办法进去。张任抬头对里面一看,刘备和刘璋挽手已到中军营前,马上就要看不见了。又对面前并排站着的两个人看看,忽然手指大营,惊叫一声:“啊呀,不好了!”趁他们回头之际,两掌合并,手臂伸直,往他们两人中间一插,然后向两旁用力一分,整个身子跃了进去。
丁立、白寿忽见张任惊惶,暗想,不是庞统发令要魏延席间刺杀刘璋吗?怎么这么快已动手了?他俩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一看,并没什么可惊奇的地方。正要回头喝问,只觉得手臂旁有一样硬梆梆的东西伸进来。然后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把自己推向一边:知道上当,要想站稳身子。哪能呢,丁立向左,白寿向右,脚下象抹了油,“啊噔……”跌了出去,真的成了左右先锋了。等到收住脚跟站稳,见张任已蹿进去一大段路了。丁立、白寿十分奇怪:看他这种长相,又矮又小,可是伸出的臂膀象铁杆一样,竟有如此大的神力,此人身手不凡。反正里面黄忠在帐口,让他去挡住他吧。因此,不敢追上去。
雷铜见张任冲了进去,两个先锋将分立两边,大模大样地看了他们一眼:我也要进去了,你们要不要阻挡?快步走了上去。
丁、白二人见雷铜身材高大,腰圆膀阔,挺胸凸肚,已有几分心寒。心想,刚才一个小小的副将有这么大的力气,你这个马夫肯定力大无穷,我们不和你打。因此站立不动,雷铜一无阻拦地进了前营。
刘备和刘璋进了中军营,直进大帐。张任和雷铜三脚两步赶到中军营,尾随刘备到这里,要想跟进大帐,旁边的黄忠看得清楚,心想,丁立、白寿怎么搞的,一个小小的副将也拦不住。既然他们拦不住,那只有我来了。黄忠见刘备和刘璋刚进大帐,张任恰要跟上时,突然闪出身来,在他面前一立,两手分开,摆出一副任何人也休想进营的架势,轻声道:“将军且留步!”
尽管压低了声音,又是背对大帐,毕竟是一员虎将。刘备在大帐内早已听得,回头一看,果然是黄忠。心想,怪不得我出帐时曾见有人影一闪,还以为自己眼老昏花呢,原来确实有人。好哇,营前丁立、白寿,这里黄老将军,一个个都违背将令,真是胆大妄为!不过,黄老将军一向有见识,今天怎会这样糊涂?看来,这不是偶然的众将违令,肯定是庞统私发将令,有谋杀刘璋之举。刘备气恼交加,却又不敢发作,唯恐刘璋看出漏洞,问起原因来,那就完了。刘备只得继续装糊涂,对后面的声音充耳不闻,与刘璋撒了手,相请入席。
张任聚精会神跟定刘璋,恰待入帐,忽见面前站着一位白须老将,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立即收住脚步,瞪着眼睛一打量,此人金盔金甲,双目有神。虽说年迈,井无老态,满面红光,精神饱满。金盔上有一块小小的白玉印记,印上镶金两字:黄忠。张任暗道:哦!他就是长沙黄老将军!素有小名,倒仍然这般健壮。今日在此初会,倒是意外得很。既然这样,我也不必再往里面去了。主公就在帐上饮酒,你们若以礼相待,那也就罢了,我扮副将来,扮副将归,客客气气。要是你们真正拿出鸿门宴的手段来,我在此看得清楚,只要三脚两步就可以蹿上大帐。张任想到这儿,就站定了身子。黄忠见这副将立定,对旁侧一声传唤,手下立即搬出一只桌子,两个座位,送来一桌酒菜,两副盅箸。黄忠满脸堆笑,带有一点不容推辞的口吻道:“将军请坐。薄酒一杯,不成敬意,老夫与将军解闷。”
张任想,年纪大的人,尤其是一生功劳颇高,对年轻人总爱用要挟的口气来迫使人家照他的话去做。不过,我到了这里也不想进帐了,虽然我并不想吃酒,但坐在这儿倒也很是方便。因此,就在黄忠对面坐下。黄忠面朝外,背对里,边敬酒,边盘算:等一会庞统出帐,必召魏延舞剑。要是你这小将不识时务,跳进去阻挡,那我黄忠只要往路当中一站,你就无法上前救主。张任面内背外,一边应酬,-也在思量:照这个架式我主性命难保无虞。我坐在这儿要仔细观察帐上的动静,万一他们下手,我就一跃而起。谅必这个白发将不是我的对手。一老一少,各自在想着心事。不一会,雷铜也来到了帐口。他见都督正和一个老将在对饮,知道被人卡住了。便悄悄地站在张任的身旁,看着都督的举动。
黄忠想,庞统还未进帐,时光还早着呢,我先把他的身子绊住,多劝他饮几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便道:“将军请啊!”
张任眼睛看着里面,嘴上敷衍说:“老将军请了。”
“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俗话说:心无二用。此时此刻的张任,专心致志地望着帐上,唯恐刘备要害刘璋。现在听得黄忠问其姓名,张任心不在焉地答道:“我乃张任……”说到这里,猛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收回视线,灵机一动,马上接着说:“都督麾下一员副将。”到底他是都督,资格老,脑子灵,立即补上了一个漏洞。心中暗叫道:好险哪!差点露出马脚。
张任的名声实在大。黄忠起初听说他是张任,吃了一惊,撩起白须,瞪出一对老眼,直愣愣地盯着面前这个副将,心里暗想,张任乃是川中的大都督,人号“枪祖宗”,听说他已出境平蛮,怎么他会在这儿?后来又听张任说是一员副将,这才舒了口气:我说么,象你这种人也够资格当都督?年轻人就是喜欢把别人的招牌掮出来吓唬人,自己没本事,企图来吓倒我。一个小小的副将竟敢到此保驾,简直不知高低!黄忠并不疑心,问道:“请教大名。”
张任暗暗捏着一把汗,不敢再多看里面了,集中思想来应付黄忠的问话。他想,真名真姓自然不必说了,可一时要捏出个假名假姓来倒也不是容易的,而且记不牢。要是我一心总盯着帐上的动静,又把自己的真姓名脱口而出,那就不再是偶然的事了,必定会引起黄忠的疑心。那怎么办呢?张任又不敢多拖延时间,两眼一转,见身旁站着马夫打扮的雷铜,心生一计,忙回答道:“小将姓雷名铜。”暗想道:雷铜这个名字,我每天要喊上几十遍,叫顺了嘴,他是我的心腹部下,与外界并无什么交往,除了川里人熟悉外,其他一概不知。我就把这个名字代用一下。
雷铜见张任也在为难,心里也颇觉担忧。现在听得张任顿了一顿之后,说出了自已的名字,暗中好笑:都督啊,我雷铜是个戆大,你用了我的名字,变成了匹夫,我不负责的噢!
“原来雷将军。失敬了。”
张任搪塞过了问话,稍觉心安。他一面窥探着大帐,一面也同黄忠应酬起来:“敢问老将军大号。”
黄忠想,我的名字盔印上写得明白,沙场之上也曾威风过,当然同你比起来要响亮得多。黄忠一手撩着腮下的白须,显出颇有得意之神色答道:“老夫黄忠便是。”
“原是黄老将军。久闻大名。”
“过誉了。”
两位大将在帐口一言来,一语去,各揣心机。
说话间,刘备和刘璋早已分宾主坐定。桌上皆是鲜美菜肴,金杯银箸。弟兄二人敬酒十分殷勤,言谈也很融洽。张任远远地看着,料道刘璋暂无危险。因此便同黄忠对酌起来,大帐上酒过数巡。言酣处,刘璋思道,此番刘备应邀提兵到此,必然有益于我。我作为一川之主,又是他的宗弟,理应在各方面为他提供方便。便说道:“兄长此番不辞蜀道之险到此相助,小弟甚觉过意不去。兄长若有所需,小弟尽力相资。”
“贤弟,自家弟兄何必客套。愚兄现有五万人马,足备-年粮饷,抵御狂寇不在话下,何须贤弟操心破费?”
两人各不猜忌。一个是诚心过问,一个是实言相告。故而谈笑声忽高忽低,此起彼落,一点也不拘谨。不料帐口的两个人嘴上在敷衍,四只耳朵都在听着里面的动静。张任听得刘备带来五万人马,还有一年粮饷,料定这是他进取西川的全部资本。暗想,刘备啊,你也想得太天真了些。西川五十四州关隘险要,能人济济,凭你这些些人马只怕连一个关也取不了,何以夺取全川?张任也无心与黄忠交谈,端着酒杯细酌慢饮,聚精会神地听着里边的对话。
“兄长此番进川相助小弟,未知有哪几位将军同来?”
这又是刘璋在问话。张任想,今朝刘备的营上一无刀枪,二无旗子,正不知有多少实力。用兵之道要知彼知己,兵将不在于多,而在于精。要是刘备全力以赴,我倒要郑重些。且听刘备说些什么。
早已说过,刘备因为碍着同宗弟兄的面子,不忍以刀兵相加。今日宴请刘璋,丝毫没有陷害之心,相反袒胸露怀,诉说衷情。尤其见刘璋懦弱无用,更不忍以强凌弱。所以有问必答:“贤弟听了,愚兄此来只带黄忠、魏延,丁立、白寿,公子刘封、关平诸将。”
张任把刘备的说话牢牢记在心上。听说就只有这几个将军,他想刚才在营前遇到的两人是丁立、白寿,对面拦住我的是黄忠,两位公子必是年少将军,剩下的就是魏延,张任这么一揣摩,已把汉将的情况摸准了。呆会儿舞剑手一跳出来,张任立即断定就是魏延:因为魏延生得腰圆膀宽,年龄又大,根本不象是个公子。不过张任还不太相信刘备就带这几个大将,只怕他把名将隐下不说,
刘璋也是这么想:刘备手下有几员威震沙场的虎将,象关云长、张飞、赵云等人,久负盛名,要是能来一个,别说孟获、张鲁不是他们的对手,恐怕我们西川也找不出一个旗鼓相当的人来。不知他们有没有来。刘璋此刻一来饮酒无事,二则也久闻其名,便问道:“昔年斩颜良,诛文丑,保皇嫂单骑千里寻兄的关将军可曾到来?”
刘备想,我家二弟非但骁勇无比,而且足智多谋,如今身负重任,当然没有必要进川。因此说道:“贤弟,我家二弟镇守襄阳,北拒曹操,难以脱身。故而未能同来。”
张任听了,暗暗赞叹刘备的确是个英雄。心想,刘备欲取西川,恐怕别人要夺他的荆襄,命关云长守住扼要之地。能攻则攻,不能攻则退,看来这就是刘备进川的目的。
刘璋又好奇地问道:“昔时虎牢关矛挑吕布紫金冠,长坂桥上独退百万曹军的翼德将军,可曾与兄同来?”
“贤弟,我家三弟奉命镇守浔阳江,以防东吴孙权滋扰,因此亦未进川。”
张任暗中听得明白,料定刘备必有取川之心,只不过时机还未成熟罢了。他想,关、张二人一个镇襄阳拒曹操,一个守浔阳江防孙权,整个荆襄就无内顾之忧了。而刘备就可以稳稳当当地取西川,打上一年半载的仗,也不用担心后方会出乱子。说明刘备远远胜过刘璋。
刘璋听说关、张二人都未来,颇感失望,恨自己无缘结识刘备的两位义弟。他慢慢呷了一口酒,忽儿想起了什么事,忙问:“啊呀兄长,小弟想着了:当年长坂坡前单枪救幼主,血战百万曹营的子龙将军,可曾在此?”
这句问话引起了张任的注意。他想,赵云此人天下闻名,都称他是天下第一名枪。枪王张绣与其较量,尚不免于死,可见得他的枪法神出鬼没,超群绝伦,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西川内外称我为枪祖宗,只怕也要逊色一点。要是赵云进川,倒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劲敌。
刘备想,关、张、赵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战将,要是他们都来了,夺取一个西川好比翻掌之易,光现在这几员大将也够你消受的了。他见刘璋对自己的爱将这么感兴趣,心里很得意,说道:“贤弟,我家四弟子龙文兼武备,英雄无敌。如今愚兄入川,命其巡视荆州,其责非轻。故而亦未到此。”
张任听得赵云没有进川,好象搬去心头一块巨石,情绪轻松了些,想道,关、张、赵一个都没有来,刘备靠的是这几员大将,看来西川没多大危险。
刘璋问一个,总是得到一次失望。沉吟半晌,又问道:“兄长啊,你福份非浅。龙、凤双奇才,皆在麾下为军师,何愁汉室不能兴?未知诸葛军师可曾进川否?”
张任听得主人问起诸葛亮,心里‘格登’一跳,料道自己胸中之才远远不及,更因为诸葛亮谙熟天、地、人,用兵神出鬼没,以一当百,所向披靡,天下列强闻之无不丧魂落魄,因此张任凝神屏息,听着刘备的回答。暗想,要是此人进川,我要格外小心应付。
刘备听刘璋问起孔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感到万分的自豪。想道:贤弟啊,你虽然拥有五十四州,地盘比我大得多,但人心离散,祖传基业已岌岌可危。而我刘备呢,近几年来一直捷音频传,天下有志之贤才纷纷归附,三分大业已成雏形,尤其象孔明这样的当世奇才出山相助,连克曹操、周瑜数仗,从以前我无立锥之地,到今日有荆襄九郡,全靠孔明悉心相助。要是今天孔明也在这里,别说五十余州指日可破,就是百十来郡也不在话下。刘备十分得意地回答说:“贤弟,我家孔明军师受愚兄重托,总领荆襄九郡兵马,未可轻出要地,故而亦未到此。”
张任听得刘备手下文武中的第一流头面人物都没有进川,着实放了心。暗忖:大将六员,都无万夫莫当之勇,孔明不来,谁为主帅呢?听说庞统也是深通韬略,不知是不是他进川?
帐上弟兄叙话,全无猜忌之心,早被寝帐中的庞统听个一清二楚。他一直想早些上大帐,苦无机会。现在听得刘璋先问关、张、赵,又问诸葛亮,心想,时机来了。孔明不来,刘璋必定要问我庞统;得知我在此,十有八九要见我一面,我就乘机上帐,借故杀了他,庞统对身边的魏延瞥了一眼,意思是:我先走一步,呆会儿唤你出去,大功可成。故而重又潜心静听。
果然,刘璋不肯就此甘心,又问:“兄长,小弟闻得昔年曹营献连环的凤雏先生为荆襄副军师,其才与诸葛军师齐名,此番进川与否?”暗想道,要是你刘备光带这几个大将进川相助,一个能人也未来,那也显得你太敷衍了事了,并非真心诚意。
庞统听到这里,心发热,脚发痒,倏地站起了身,在寝帐中小心地兜了一圈,再坐了下去,表示他迫不及待而又得意非凡的样子。
刘备与庞统一向心存隔膜,此番同来出于无奈。再说宜都道上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更是不睦。见刘璋问起,刘备刚才的一团高兴顿然烟消云散。心想,要不是你兄弟问起他,我真不愿意提到这个人。因此,冷冷地答道:“庞军师来的。”
刘璋听说庞统来的,喜出望外:真不容易,问到现在,方才问到一个大能人,那无论如何要请出来见一见。说道:“啊呀,兄长,不期在此相见庞军师,小弟平生之愿足也。何不请上帐来,一睹为快?”
刘备急了:兄弟啊,这叫我怎么说呢。你要见他的面,他却要夺你的命。要是我听了他的话,只怕你的脑袋早已搬了地方,还肯待到现在?为了安全起见,我看还是不见他算了。刘备为了不使刘璋见庞统,又不使刘璋起疑,装作无足轻重的样子,淡淡地说:“贤弟,庞士元乃是庸碌之辈,不必见了。”
庞统听了这句话,气恼异常,暗说道:刘备啊,象我这种天下奇才,也被你说成是庸碌之辈,那还有什么可以算作出类拔萃的人呢!照你这种说法,那孔明也不过是个蠢才,愚夫。我过去一向以为与你不睦是因为见解高低上的不同所引起,原来你素来忌恨、藐视我,今天方才说出了心里话。那也好,等我打下了西川,让你自己来辨析一下,到底谁的本领大!
刘璋哪里明白刘备说话的意思,只当是刘备当了别人的面不肯夸奖自己的部下,故而大发谦辞,只免引起别人的误会。心想,你越是客气,我就越要见一见庞统。忙说道:“兄长何必过谦!凤雏先生之才,小弟慕名已久,渴思相见,今日岂可坐失良机!”
刘备想,我哪里是什么客气。要是孔明在此,你就是不请,我也要叫他与你见一见。可庞统这个人性格暴躁,作事粗鲁,对你暗藏杀机,是个闯祸胚!不过,要是不让他出来吧,你必定以为我刘备防你夺走凤雏,弟兄欢聚就会产生嫌隙。那边样吧,就把庞统叫出来,和刘璋应酬了几句,立即命他退出大帐,免得惹是生非。这一会儿工夫,料想不会出什么乱子吧。刘备打定主意,朝帐外传令道:“来啊,与我相请庞军师!”
刘备说一声相请,实是出于无奈,而对于庞统来说,无异于一道敕令。庞统轰然起身,整巾帻,理袍襟,正要跨步,巴不得一步上大帐。顷刻间,又坐了下去。为什么呢?虽说庞统性急,求功心切,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深知要谨小慎微,欲速则不达。他想,为人过分马虎,被人看不起。刘备有求于诸葛亮,至少要三请,这表现出主将的器度。我今日听了这一请,就匆匆忙忙地奔上大帐,说得难听点,象条狗一样,主人一唤就走,一钿不值。一则刘备暗中要笑我,二则刘璋也要看轻,既然刘璋定要见我,那我也要摆足架子,非要三请不可。
刘璋睁大了眼睛等了一会,不见庞统来,对刘备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刘备也搞不清庞统在干什么。心想,往日一请就来。今天他就在隔壁,怎么反而磨磨蹭蹭象个大姑娘不肯来呢?后来一想,哦,明白了!怪不得刚才众将都敢违令,看来必是庞统暗中操纵。我们弟兄俩的说话,定然全被他听到了,故而对我也摆起了架子,暗暗地向我示威来了。庞统啊,不是我刘备故意要贬低你,在我的眼光中,你确确实实要比孔明逊一筹。要是孔明在此,别说三请,就是三百遍我也要请的。你以为刘璋要见,也想摆威风,那就没这么容易了。既然你非要三请不可,那我就依了你。刘备连声呼道:“来啊,与我再请庞军师!三请庞军师!”
庞统料不着刘备竟会这么调皮,接二连三地相请,明白刘备已觑破自己的心思,而且又不情愿,心中虽恨,却不敢发作。心想,为了自己的计策马到成功,只得委曲求全,让我上大帐吧。因此一声轻嗽,阔步从寝帐中走出,直抵大帐。举目对四下一看,已见帐口两个人,一席酒,黄忠陪着一个副将,庞统不介为奇。又见帐上一席皆是金杯银盏,玉液琼浆,山珍海错,鲜羹美肴;刘备低着头,刘璋昂着首。
刘璋见帐上走来一人,穿着道家衣帻,生得五岳朝天,手执鹅毛扇,脚步从容,果有天下奇才之风度。便撩着颔下须髯,口中啧啧连声,轻轻赞道:“好一副异相!”
刘备暗想,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明明庞统生得又黑又丑,我一见就恶心,刘璋还要赞他是个异相。你赞他是异相,只怕他还有异心呢,不过我在这里,谅他也不敢作出什么事来。
俗话说,心里无事凉飕飕。也就是说,心里没事的人,他的言谈举止总是十分自然地表现出来。今日庞统心里怀着鬼胎,再加上性格躁劣。虽然他尽量压抑住自己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但复杂的心情又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帐口张任见刘备相请军师时有气无力,好象不太愿意。现在庞统上帐,刘备又低沉着头,一点都没有自豪的感觉。再对这位军师一打量,脚步缓中带急,面露杀气,目含凶光,种种不祥之兆已露,张任一时难以猜测。张任把刘备和庞统这么一比照,已觉得他们君臣两人分歧颇大,今日帐上若生事端,必是庞统一人所起。所以庞统一上大帐,张任就目不转睛地盯住了他。
庞统走到刘璋面前行了一礼:“皇爷在上,贫道庞统有礼了。”
刘璋非常器重庞统,见这位了不起的人物对自己如此恭敬,哪里还坐得牢,急忙从座位上抬身:“啊,庞军师少礼,孤还礼了。──来啊,摆座添杯。──庞军师请坐下用酒。”
刘备暗暗摇了一下头:刘璋真是个无用之人,一点不懂得鉴貌辨色,非但不知是计,而且还要请他坐下来饮酒。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无法制止,只得听之任之了。
刘璋见到了庞统,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庞统的身上,他想,我们弟兄初次相会,说话已经这样投契了,说明我们同宗弟兄的感情还不算差。我待庞统好,也就是看得起刘备。以后我们两国常来常往,各自有益。
手下放上座位,添好盅筷,退了下去。庞统想,机会正好,呆会儿舞起剑来我也容易指挥些。说道:“皇爷、主公在此饮酒叙话,贫道多有不便。既皇爷垂爱,却之不恭,贫道在旁相伴,以助雅兴。告坐了。”庞统言不由衷地客套一番后,就在刘璋身旁坐定。
刘璋久慕凤雏的名望,见庞统紧靠着自己,浑身感到舒适,心里特别的乐滋滋。忙侧过身来同庞统讲话:“凤雏先生美誉远扬,今日得见,实是有幸之极!”
“皇爷夸奖了。想贫道浪有虚名,‘乃是庸碌之辈’。何劳思慕?”
刘备听了庞统的话,已经明白这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心想,你现在不要太高兴,有我在这里,你休想害刘璋。送走刘璋,我第一个要治你的罪,看你还有这么得意否?
刘璋根本听不出庞统的双关语,只当他在谦逊,接着道:“庞军师之威德天下皆闻,堪称当世奇才,古今少有。愿闻庞军师生平大略。”
“一生平平,有辱尊听。贫道乃襄阳人氏,早年丧父,家叔庞德公扶养,传授一身用兵之道,山林中人称凤雏。昔年赤壁鏖兵之期,贫道曾于曹营献得连环之策,破曹兵百万。皇爷可曾闻得?”
“是啊,庞军师之威名,如雷灌耳;连环破曹,乃是天下之奇功!”
“后江东周瑜在芦花荡,受孔明三气,命绝于斯。贫道念往日之情,赶去柴桑祭吊周瑜:巧遇我家孔明兄,受其相邀,至荆州投主。岂料我家主公虽是英明之主,却是以貌取人,恶我丑陋,将我遣至耒阳县,当一个小小的县令。皇爷,贫道投主,意在舒展胸中之学,却做一个县令,你说可恼不可恼?!”
刘备在旁听出了一肚皮的气。心想,照你这种脾气,我的确不能重用你,专门闯祸来坏我的大事。耒阳县的事情,只能说是对你的一次考验。
刘璋觉得庞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话非常爽快,当了自己主人的面也敢直言,这种人倒是不多的。庞统的话虽然不惜,但我不能去附和他。刘璋对刘备看看,在这点上,你我弟兄二人倒是相同的。我们西川有个叫张松的,满腹才华,足智多谋,也因为他生得难看,我不太喜欢他。看来这是我们刘家的通病。因此刘璋含糊道:“这个……”
庞统说到这里,大有怀才不遇之感。心想,让我有真无假地触触刘备的霉头。只见他哈哈一笑道:“皇爷,我家主公有些假仁假义的。哈……”心里说道,你不要看他这么道貌岸然,象个正人君子,实质全是假的。他要夺你的西川,只不过面孔上显得亲善,心里正急着呢──庞统说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的。
刘璋一向糊涂,听了庞统的话,还以为他们君臣向来不拘言谈,心底里越发赞赏这一对君臣。因此也对着庞统毫无目的地嘿然失笑,以作解嘲。
“自从耒阳县上任,贫道终日饮酒以解愁怀。三将军张飞闻讯赶来稽查,欲治我之罪。贫道当即坐堂,将百日县务在半天之中料理得头头是道,一清二楚,百姓誉声载道。三将军哑然无言,将贫道请至荆州,主公方信贫道之才,遂拜为副军师。此番闻得张鲁兵犯西蜀,又得皇爷宝笺,随我主提兵进川相助。此乃是贫道生平略事。”
刘璋在旁连连颔首,赞声不绝于口。
庞统讲完自己的经历,心想,不必多浪费时间了,趁刘璋还在品味自己的话,把正经事办了。便说道:“皇爷、主公,大帐饮酒叙话无以为乐,何不待贫道命军中小卒到此舞剑,也可席上生风?”
刘备恍然醒悟:庞统此人果然胆大包天,当了我的面,违抗我的将令!说什么“席上生风”,看来他要演一场“剑上见血”了!这怎么可以。刘备刚要喝住,不料刘璋已经说话了:“帐上舞剑,席上生风,妙哉!庞军师如此盛情,孤理当从命。”其实,刘璋并不是真的要看什么舞剑,而是见庞统这么殷勤,不想扫他的兴。尤其他自己无能无知,今天遇到了这样的高雅之士,一切也就盲从了。所以庞统话音刚落,他就抢在刘备的前头应允下来了。
这时的庞统再也不去考虑刘备会不会阻挡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把刘璋当作了护身符,开始实施自己的计策。他对刘备看看:主公啊,对不起了,为了早日夺取西川,我要违令了。有话到了成都再说吧!喝一声:“来啊,后营之上传唤舞剑手,以助二位主公酒兴!”
帐口的张任耳闻目睹庞统的一言一行,暗自料定他不怀好意。心想,庞统果真使出“鸿门宴“的手段来,舞剑手一到,主公定有危险。不过,也该让刘璋吃些惊吓,使他从今日赴宴上得到一次难以忘怀的教训,否则我们的说话,他当作耳边风。张任不动声色瞪着帐上。
“呔!庞军师有命,后营传唤舞剑手!”
魏延是个鲁莽匹夫,他见庞统一去音息全无,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传唤,早已心急火燎,以为庞统忘了他。猛听得外面高叫传唤舞剑手,他也不把话中意思来辨一辨,骤然转身,高声应道:“舞剑手来也!”
这一声高喊,声若洪钟,传到大帐内,如旱地霹雳,震得刘备浑身一凛:啊呀,这不是魏延么!好哇,将帅暗中串通,早有预谋,刘璋性命不保,这怎么办?
张任是个精明人,听到这声大吼,为之一悚:好一个舞剑手!如此洪亮嗓门,必定身有千钧之力。看来这个舞剑手是刘备手下的一员虎将。张任冷静下来一想,不妨。庞统命人后营传唤舞剑手,他迫不及待地应了下来,我料他是个勇而无谋的家伙。凭他力大体壮,对付这种人我还有办法。看他们怎么下手,我就怎么应付。黄忠知道魏延一出场,就要血染大帐,对面的这个副将必然要舍命相救。因而一眼不眨地盯住他。
大帐上下顿然寂静无声。
魏延急步出寝帐,单手仗剑,疾速蹿上大帐。
正是:鸿门机关自古有,临江手段至今多!
欲知魏延如何舞剑刺刘璋,刘璋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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