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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拒汉军泠邓初扎寨 袭蜀营黄魏二争功
    第十六回 拒汉军泠邓初扎寨 袭蜀营黄魏二争功
    张任领了众将出了成都。不一日,来到青城山,果然是绝妙的山景;青松遍地,翠柏遮天;流泉似马,修簧如海;顽石嶙峋,怪岩参差;玄鹤双双,白兔对对。世上少有,蜀中第一。西川有这么一个传说:青城山上结一草庐,内居一个仙翁,名叫李意,道号紫虚。能知过去未来,能算吉凶福祸。年过三百载,有求必应,未卜先知。川中百姓很是祟信。
    头队上泠、邓二将并马而行。泠苞今年二十八岁,性格粗鲁;邓贤二十七岁,性情还算精明。两人多年在张任手下为将,结为知己,便称兄道弟。头队到青城山麓,被山上的景致所吸引,泠苞便说:“邓贤弟,此山名唤青城山。愚兄幼时常闻山上有一仙翁,年已三百有余,能算过去未来,有求必应。此番我等发兵雒城,与刘备、庞统交战,胜败难测。倒不如暂停队伍,你我上山去访一访紫虚道长,问一问我等未来之事。贤弟以为怎样?”
    邓贤听到泠苞要上山去求教仙翁,也觉得有这个必要,因此,十分赞成地说:“泠兄言之有理,只是要报知大都督方可上山。”
    泠苞和邓贤商量好了以后,传令停队。炮声响,一万弟兄都停了下来。泠、邓命手下赶到中军报禀。
    张任忽见前队停下不走,不知前面遇到了什么大事,立即扣住马匹,命人前去打探。只见前面来了一匹快马,到张任马前勒住,报道:“禀大都督:前队已到青城山,二位将军欲思登山拜望仙翁紫虚道长。不得都督允诺,不敢擅离大队,特命小人赶来请示。”
    张任是个大丈夫,一向不相信这一套的。听得小兵来报,自忖道:将帅出师不问吉凶,何必多此一举呢,还是早些赶到雒城是正经事。正要传令继续行军,旁边的吴懿、刘璝说道:“大都督,久闻紫虚道长能预卜吉凶,很有灵验,小将等也早有此心。今日路经此山,何不同往,请仙翁指示迷津,日后也可提防?”
    就这一歇工夫,后队也有人赶到。张任想,六员大将,倒有两对要上山的,后而吴兰、雷铜知道了肯定也高兴的。反正时间还早,就成全他们这一次吧。立即命头队、后队的小兵回去把四将请来,同往山上去走一遭。不一会,泠苞、邓贤、吴兰、雷铜四将欣然赶到,连张任在内是七人七骑,不带一兵一卒,攀登青城山。山路崎岖,曲曲弯弯,战马难行,将帅七人一齐下了马步行上山。到半山腰,见前面并排五间茅屋,后面有房有廊尽是用草搭成,众人断定这就是紫虚道长的宅所。就在屋前的竹林中拴马,然后上前敲门问讯。
    “哪一位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小僮的声音,虚掩着的门半开,伸出一个书僮的脑袋来。他见门外站着六、七位全身披挂的大将,忙问:“众位将军到此何事?”
    张任想,我的部下要见仙翁,并不是我要求教。既已到此,就代他们说一声拜望便了。“小僮听了,本督张任带领众将特来拜望紫虚道长。费心通报一声。”
    “我家师父正在草堂上,请众位将军进去便了。”
    张任想,我虽然从不相信,但也经常听人说起,说什么要是你与仙翁没有缘份的话,把座青城山翻个身也找不到他;要是有一半缘份的话,见了面仙翁也不会开口;倘然有全缘,他就开口了。今日我们一上山就找到了草屋,说明我们至少有半缘;一开门,小僮就叫我们进去,看来和他的缘份还不浅呢。张任带了六员大将跨进草屋,跟着小僮连走三个天井,方才看到前面有一间两丈多宽的草堂。草堂中间紫虚道长打坐蒲团,座前点着一炉清香,香烟缭绕。紫虚头戴道巾,身穿道袍,腰缠皂条,两手抱膝而坐。满面皱纹,两条眉毛雪白,直拖到眼梢下,胡须铺满胸襟,仙风鹤骨,好似神仙一般。小僮趋步到道长身旁站立,并不通报。
    张任上了草堂。心想,我在西川是主帅,见了刘璋也很少双膝跪下的,今日见了你倒要跪一跪。因而撩袍跪下道:“道长在上,弟子张任拜见。”
    后面六将见张任跪下去以后,也都拜倒在紫虚道长的脚下。张任想,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有问无问地问一下,至于相信不相信由他去。说:“啊,道长,本督久慕仙号,今日特来拜谒,有一事望道长不吝指教。本督此去雒城与刘备会战,未知胜败如何?”
    没有声音。张任再问,又没有声音。抬头一看,紫虚道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后面泠苞是个阿戆,他对这一套十分相信。现在听得张任连问数声,道长连气都没有吭一声,生怕张任发火,忙插嘴:“大都督啊,你要耐心一点,仙翁打一会盹就会醒来,我等在此伺候片刻。”
    张任想,我们下跪已经行了大礼,这个道长却不理不睬,一不睁眼,二不说话,难道说,我这个西川的大都督也只有一半的缘份么?别摆什么臭架子了,什么仙翁不仙翁,还不是和我是一样的人?的确,他并不是仙人。李意虽说没有三百岁,但也一百出头了。他住在这种空气新鲜的山上,一无干扰,二无烦恼,饮食起居按一定之规,所以能活到如此长寿。李意非但长寿,而且还是西川少有的隐林高士,天文地理,兵书战策,无有不知,无有不晓,况又明察世事,善观风云,因看破红尘,所以隐居山林。现在听得张任接二连三地动问,心想,常言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做一个主帅,要懂得审时度势,符合民意,切不可依势压人,让我明里暗里给他一点音头,劝他多多积善修德,有一个好的结果。因而微微地咳了一声嗽。
    泠苞知道紫虚要开口了,粗声粗气地对张任说:“都督,仙翁醒来了。”
    李意睁开双眼,对跪在面前的七个人看了一眼,说道:
    左龙右凤,飞入西川。雏凤坠地,卧龙升天。一得一失,天数当然。见机而作,勿丧九泉。
    意思是:刘备和凤雏一起进川,重兴汉业。庞统若指挥不当,会遭到惨败,刘备必定要请卧龙进川。刘备得西川,刘璋失西川,这是因为一个得人心,一个失人心,大势所趋,历史发展的必然,谁也无法挽回。只有识事务,帮助刘备早日平定西川,才能保住性命。
    泠苞对李意说的话大都听不懂,只有最后一句似懂非懂。心想:什么龙啊凤的,又是升,又是坠,又是得,又是失,文绉绉,酸溜溜,一点也不明白。他眨巴着两眼,问道:“仙翁啊,你的话转弯抹角,弟子一点也不懂。到底此去雒城吉凶如何?还请讲个明白。”
    只见这个道长“嚯……”叫了几声,然后将袍袖一鼓,泠苞想,仙人也会发脾气的,和我们凡人一个样,火气倒还不小呢!
    李意回答说:“定数难逃,何必多问!”
    “哈哈,到底给我问出来了,原来还有一句。”泠苞以为这是仙翁对他格外有缘,多奉送了两句,满心欢喜,把前面的话儿全都忘了,只记得后面几句。自言自语道:“我的前程已有了。叫做‘见机而作,勿丧九泉、定数难逃,何必多问’。记住了。”
    张任对李意说的话全都理解,心想,你这个妖道,住西川的,吃西川的,当了西川的都督说西川的坏话,触西川人的霉头我现在不与你多讲,等打了胜仗班师路过这儿时,再和你论理,看你这个“仙翁”是升天还是坠地,张任遏止住满腔的火气,站起身来,带着六员大将不辞而去,一路上牵着马下了山。
    泠苞觉得这很有趣,一边走,一边象山歌似地唱个不停:“见机而作,勿丧九泉。……”
    张任听泠苞还在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喝道:“匹夫,休听妖言惑众,与我住口!”
    “知道了。都督要我不讲,我便‘见机而作’,不讲。”
    “还要胡说!”
    “明白了。都督命我不讲,此乃‘定数难逃’。我又‘何必多问’。”
    张任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乱说,知道他是这个脾气,也就听之任之。泠苞索性一个人落在最后,饶有兴味地咀嚼着这几句并不理解的话。哪里知道,这几句话,他一直要唱到死才被人遗忘。将帅七人各归队伍,就在青城山下扎下了浮营,住了一夜。来日一早又趱程赶路。六月二十日前后,大队赶到雒城。
    雒城太守闻讯张任领了大队到来,忙与守将郤真出后关,迎入雒城。张任立即升堂,向费管和郤真打听了涪关的情况,知道刘备和庞统得了关厢按兵不动。张任想,雒城到涪关有两条路,大道三十里,半天可到。此道叫凤鸣坡,很难进兵,但是一条咽喉山路。这凤鸣坡好似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庞统取了涪关,要是命人驻守此道,就无后顾之忧,还能出兵打雒城。可他没有想到,我命人守住了此道,对庞统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便发令道:“泠苞、邓贤听令!”
    “在!”
    “将令一支,各引军一千,即刻前往凤鸣坡中段,设营立寨,以防刘备偷袭雒城。”
    “遵命。”
    两人接了令,带兵离开雒城,赶十五里路,停队扎营,这个地方离雒城和涪关都是十五里。泠苞在左,邓贤在右,各在半山腰安下一座大营,两营相距二里地,遥遥相望。二将约定,要是有汉将到此交战,均以点炮为号,引兵救应。一切就绪,泠苞和邓贤各归营寨镇守,等待与刘备交锋。
    涪关派出的探子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奔赴大堂报信:“报禀庞军师!”
    “何事惊慌?”
    “小的探到张任统领五万川兵、六员大将已到雒城。如今川将泠苞,邓贤各引军一千,离此十五里的凤鸣山上扎下二座营头。泠苞在左,邓贤在右,相距二里之遥。”
    “退下。”
    庞统本来也在想,我们夺了涪关,怎么张任这么放心,到这个时候还不赶来?他知道雒城太守费管颇有守城之法,不肯轻出交战,硬攻是夺不下的,所以要等张任到了,才能用计破雒城,尤其这座城关外有一条金雁河,只要吊桥高高扯起,就太平无事了。
    那末,庞统既然要打雒城,为什么不早早地派人去镇守凤鸣山呢?俗话说,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用兵是一种更复杂、更高级的戏法。庞统想,假如我派人守住此道,张任一到,必然要以重兵攻伐,我还得增派人马去接应,弄得手忙脚乱。要是被他夺下了,就牵制了自己的手脚,再要夺下就难了。同样打一次仗,让川将去守。我就出奇兵一攻而下,既挫了张任的精锐,又长了汉军的士气,进攻雒城就能得心应手了。所以庞统耐着心按兵不动。现在觉得时机已到,忙问:“张任大军已到雒城,正是众将立功的机会。哪位将军出战,前往凤鸣山偷袭营寨?”
    “黄忠愿往!”
    “魏延前往!”
    又是两将齐出。照理今天的事情并不复杂,凤鸣山有两座大营,只要一个取左,一个取右,各擒一员大将,问题就解决,并没有什么可争议的。而庞统兵是有点偏护一面的。黄忠做事谨慎,爱动脑筋,不太容易听话。而魏延就不同了,有令必接,不分好坏,所以庞统一向重用他,每次发令总希望魏延抢头功。今天可不然,又是黄忠第一个踏出来,要立即回绝他,会伤将帅之间的和气。因此,庞统故意不作声,看他们争出个什么结果来。
    黄忠见庞统不吭声,以为他不便说话,马上把气转到了魏延身上:你这个家伙老是和我来夺令,一点也不懂得谦让些,枉空还是我的把兄弟呢!正要想说他几句,魏延已经开口了:“黄大哥,想那泠苞、邓贤乃是川中名将,你年事已高,岂是他们的对手?还是让小弟前去妥当。”
    黄忠想,你开出口来总是嫌我老。老实说,我是人老心不老,雄风未衰,金刀未老,本领未老,臂力尚在!老,老,老!我看你到了我这把年纪,还不及我一半呢!你说我老,葭萌关是你一人打下的?你说我老,涪关又是谁搭救了你?别以为自己年轻了几岁,就把人家不放在眼里。今天这个令我非接不可,就不让你抢在头里。说道:“文长休得藐视于我,黄忠同你大堂比试比试,谁赢谁去!”不服气,你我见个高低再说。
    魏延明知自己不及黄忠,但嘴上决不肯认输。心想,你这个老头儿真是倚老卖老,要说功夫不及你,可力气上决不会输给你。你要比试,我就以强力打败你,定要把你打翻在地,便说道:“黄大哥肯赏脸,恕小弟无礼了。”
    黄忠想,我今日定要把你从堂上打出去,叫你以后永远不敢小看我!便对堂外一招手:“来,金刀伺候!”
    魏延也不示弱,唤道:“来,大刀取来!”
    葭萌关二将初争功,今日是黄、魏二次争功。
    刘备见此情景又急了:你们二人不去打张任,要是为了头令斤斤计较,这成何体统!忙喝道:“二位休要胡来!未得雒城,先自厮杀,岂非可笑!”
    这一声喊顿时把黄忠和魏延镇住了。刘备想,省得你们互相夺令,一人去打一个营头,看谁打得漂亮。刘备想到这儿,不由自主地从旁伸手去令架上拔取令箭。不料,君臣两人早就有了心病,这令箭是不能拔的。
    黄、魏争功的事情是庞统造成的,他自然会来平息这场风波,庞统见刘备伸出手来,心想,你近来越来越不象话了,竟敢未经许可,就拔令箭,莫非又要夺我的军师?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也不必发令了,由你去吧!轰然起身,往里面一走了之。
    刘备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冒犯了庞统,要想叫住他,可已走得不见人影了。心想,刚才二将争令,现在你又要同我反目了。那也好,这个令索性由我来发,你看我是否会用兵。刘备在中间坐定,呼道:“老将军听令!”
    “黄忠在!”
    “将令一支,带兵三千,今晚往凤鸣山劫取左营,擒捉泠苞,不得有误!”
    “是。”
    黄忠接了令,对魏延看看:到底谁的本领高强,只有主公最清楚,这不是头令还由我接?回身就往外跑。
    “文长听令!”
    “魏延在!”
    “引兵三千,将令一支,今晚往凤鸣山袭击右营,抓获邓贤,其功不小。”
    “遵命。”魏延接令退出大堂。
    刘备发完两条令,暗思道:两人二次争令,今晚又是同往一条路上去,要是他们在路上争执起来,事情就麻烦了,小则兵死,大则将亡。我最担心的是魏延,这个人一向爱多说多话。所以,刘备又拔出一令道:“侄儿听令!”
    “小侄关平在!”
    “暗点军兵一千,待黄忠、魏延出发后,在后悄悄跟随。若见二将冲突,侄儿速速上前解劝。”
    “是。”
    三将各去点兵准备,刘备传令退堂。
    却说黄忠和魏延捧了令箭,一个往东校场,一个去西校场。本来两个人可以同去一个校场,因为他们刚才为了头令,已经争得面红耳赤,不愿在一起。黄忠到了东校场,点齐三千汉军,立即传令道:今晚初更用饭,二更启程,前往凤鸣山偷袭川营,三更正好动手。魏延到了西校场也点齐了军兵,想起黄忠刚才对自己看的那副神态,心头怨恨不已:刘备帮着你,所以老是给你头令。你别得意,今天我就不让你成功,就命一个心腹手下偷偷到东校场去打听黄忠的动静。
    因为都是自己人,进出校场并不须检查。这个手下到了黄忠营中,东游西逛,见三千弟兄磨刀的磨刀,拭枪的拭枪,他便有意无意地上前搭话,问长问短,东校场的汉军当然不知道他是魏延派来的探子,毫无防备,有问必答。不一会,已把黄忠的号令全部透露了出来。这个手下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就溜回西校场,将前情禀明。魏延立即传令:马上埋锅造饭,起更动身,二更劫营。他想,我提前一个时辰,先劫左营,后劫右营,等到黄忠领兵赶到,我已得了全功。看你黄忠还敢倚老卖老否!
    号令一下,西教场升起炊烟,顷刻间饭己熟,全军用毕,正值起更。魏延手执红钢刀,上了红鬃马,炮不点,鼓不鸣,静悄悄带了三千小兵出了校场。一路上灯火全无,摸黑赶到了凤鸣山。十五里路正好不紧不慢走了一个时辰。魏延举目对两面山坡上一看,两座营头灯火通明,川兵在灯光中来往不息。传令道:“来,大队往左营山套冲!”
    小兵都在想,你在校场亲口对我们说是去偷劫右营,怎么到了这里又变主意了呢?忙说:“魏将军走错道了,右营往那边去,怎么往左边杀去呢?”
    “弟兄们听了,本将军先取左营捉住泠苞,回头再往右营擒获邓贤。”
    小兵明白魏延这样做,是为了抢去黄忠的功劳。战场杀敌往往有这种情况发生,以为自己本领高超无比,一人足以夺取数桩功劳,结果弄得身败名裂。小兵一个都不敢作声,跟着魏延直往左营而去。
    左山上巡哨的川兵听到下面杂沓的脚步声,向下面一看,不得了,黑影憧憧,不知来了多少人马、料定这是涪关赶来偷营袭寨的汉军,-溜烟跑上山腰,进帐报说:“禀泠将军,小的在山前巡哨,闻得山下一片嘈杂,却见许多汉军赶来偷营。”
    今日泠苞浑身乌油盔铠,帐上火烛点得如同白昼,提足精神坐在帐中。莫非泠苞有此妙算,竟能料定今晚有人来偷营?不是。泠苞自从上了青城山听了紫虚道长说的“见机而作,勿丧九泉”这句话以后,一直放在心上,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唯恐中断一时会忘掉一样。到了凤鸣道以来,他想,我与邓贤守在这里,早晚要被庞统来袭劫。白天看得清,没什么可怕的,晚上可就难保营寨不被别人夺去。仙翁要我见机而作,我要想出一个巧妙、保险的办法来。所以,他见东方发白了就睡觉,天一转黑就精神抖擞地坐在大营中,以备庞统派人来冲营,现在果然有人来报,他想,仙翁的话真灵,一说就中。我知道庞统会从晚上来,所以见机行事,颠倒黑白守营,看来是不会丧命于九泉的了。吩咐道:“来,与我带马扛斧、点炮列阵!”
    泠苞出营帐,上马背,执巨斧。号炮一响,川兵已列成阵势,泠苞纵马扫出,到营前扣住。只见汉兵无数,拥着一员战将冲上山来火光中看得清楚,汉将就是去年充当舞剑手的魏延。暗想,这家伙有几分蛮力,武艺也不错,-对-打他,不一定能胜他,要小心对付。喝道:“呔!贼将魏延啊,前番在涪关大营未将你杀死,今日还敢前来偷泠大将军之营,实是胆大包天!本将军早已知晓你们今晚必来劫寨,故而在此已等候多时的了!”
    魏延听得山上雷鸣般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见泠苞立马执斧在营前。心想,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今晚要来劫寨,而且已等了长久了?我本来想打你一个措手不及,想不到你早已有所准备。照这么说,山上定然还有埋伏,既然来了,那就先打了再说。喝道:“黑脸,你好大胆,尚敢出营抵挡。魏延来了。”
    说着,策马向泠苞面前驰去,举起手中大刀,四门一开。起了个盘头,向泠苞盖顶劈了下去。吼一声:“黑脸看刀!”
    “慢来。”泠苞起手中斧钻向魏延的刀盘上招架上去,只听得“嚓……”,两柄家伙象粘住似地合在一起。两匹战马在山坡上打了十多个圈子,泠苞两臂运足力气,喝一声“且慢”,把魏延的大刀弹了出去,又迅速掉转斧头,拦腰向魏延撩去。喊一声:“魏延去吧!”魏延收回荡出的大刀,用足全身之力招架,可仍然掀不开泠苞的斧头。
    此时,右营上的邓贤听得对面炮声,知道军情紧急,上马提枪如飞而来。到左营,见漫山遍野都是人,汉军和川军混在一起厮杀,泠苞与魏延打成一对。邓贤挺枪喊道:“泠大哥,小弟邓贤特来相助!”
    泠苞应道:“邓贤弟快来助战,将魏延这匹夫生擒活捉!”
    魏延听得邓贤到此,以为伏兵已起。心想,我同泠苞交战,也只办得招架不迭,再加上邓贤来,两个战-个,我怎么抵挡得住呢?看来偷营不成,反会送掉性命。还是趁早逃跑。不等邓贤赶近,魏延奋力掀开巨斧,圈马拖刀而走,汉军四散奔逃。
    邓贤见魏延拍马而逃,招呼泠苞道:“泠大哥,快去追赶魏延!”
    泠苞连催几下,战马跃向前去。跑了几步,忽然扣住丝缰,若有所思。
    邓贤问:“泠大哥为何放走贼将?”
    “邓贤弟只管上前追赶,我回去镇守大营,只怕庞统另有计谋。”说罢,圈马而回。
    邓贤想,这倒是对的,或许这是庞统的调虎离山之计。但魏延这家伙决不能放他太太平平回去。一面驰马而去,一面说道:“泠大哥请回,待小弟赶去生擒魏延罢了!”邓贤举着枪,在魏延马后追了上去。“呔!魏延慢走!”
    那末,泠苞为何追了几步又停步了呢?他对紫虚道长的话铭心镂骨。心想,要是我追上去,庞统从后面兜过来,前后夹击,性命不保。泠苞到营前扣马,仍然自言自语道:“我本欲追赶魏延,想起仙翁之言,见机而作,我便不追。”
    邓贤追赶魏延,越追越近。魏延胯下的红鬃马虽然也是良马,但不惯于跑山路。邓贤骑的小川马,翻山越岭如掠平地,疾快如飞。魏延见后面的川将紧追不舍,渐渐追上,拚命地催动坐骑,想甩掉后面的邓贤。可这匹马在乱山中跑不快,一个马失前蹄,魏延防不胜防,从马头颈旁摔了下去,大刀脱手,扑倒在山石上,前额皮破,血流满面。他顾不得额上疼痛,要想拚足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可已经来不及了。两骑本来只相距十来丈地面,眨眼工夫就到了。邓贤见魏延摔下马背,倒在山坡上,立即起手中长枪向他的脑后刺去。“魏延看枪!”
    魏延听得枪风旋来,知道今日必死。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候死神的到来。一瞬间过去,并没有任何感觉,只听得背后有撩枪落马之声。魏延迅速翻了个身,侧首向后一看,马上并无川将。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邓贤见我跌了一交觉得有趣,也学我的样,尝试尝试跌跟斗的滋味?抬头一看,邓贤的咽喉之中翘着一支箭,仰面朝天死在山坡上。魏延坐起身来,惊奇地再向后看,月光之下百步之遥处的一匹小白龙驹马背上坐着一员战将,金盔金甲,左手挽着一张硬弓,右手捋着雪白长须,乌翅环上架着金板大刀,不是别人正是老将黄忠。看得魏延两眼发直,愧疚难当。
    原来,黄忠二更启程,赶到这里,听得左边山上杀声连天,刀枪在火光中闪闪烁烁。心想,左山大营是我黄忠的战场,我还没到,怎么会有人厮杀的呢?肯定是魏延背着我,提前赶到,抢夺我的功劳。他的心真狠,想一人夺二功。那好啊,他打左营,我就去打右营,大家交换一下。可又一想,不行,这是主公的命令,我怎么可以随意更改呢?即使魏延夺了左营,擒了泠苞,这桩功劳也是我的,不能记在他的帐上。黄忠想到这儿,只管带了弟兄往这边来。现在正是六月下旬,半轮明月已到中天,月光下见前面山坡上慌慌张张跑来一人一骑,一见就认出是魏延。魏延后面也是一人一骑追上来。黄忠猜测魏延打了败仗。心想,尽管魏延对我无礼,几次三番要和我争功,但总归是自己人,患难之际应该助一臂之力。魏延败下阵来,也就等于刘备吃败仗,我应该上前帮一把忙。此时黄忠与他们相距尚有百步之遥,大刀够不着,便弯弓搭箭,欲射川将的坐骑。就在箭上弓弦的时候,魏延摔下马背,后面的川将已挺起了枪。黄忠明白,再不射死马上的大将,魏延的性命就完了。便把箭头向上一抬,三个指头在箭羽上一松,“嗤──”“扎!”不偏不倚,正中邓贤三寸咽喉。现在见魏延惊异地望着自己,黄忠提高嗓门责问道:“黄忠老也不……老!”想你魏延自以为年轻力壮,一直藐视我这老将,今日要是没有我这老年人相救,你还能活命么?看你还敢说我“老而无用”!?
    魏延到了这个时候,对黄忠的本领方才心服口服,尤其钦佩黄忠的仁义心肠。连连呼道:“黄大哥不老,一点也不老哇!”说罢,已见黄忠带了弟兄冲上山去。
    魏延站起身来,走到战马身边用手朝额上一摸,只觉得粘乎乎的,闻一闻,一股血腥味,借着月光一看,手上沾满了紫红色的血浆。他倚着战马从怀里掏出止血药,摘下头盔,敷上药,包扎好,再戴上盔。心一静,额上阵阵发痛。他对地上的尸体狠狠地瞪了一眼,见黄忠的箭还戳在他咽喉上。心想,黄忠的箭从不轻易丢掉,拔出来还可以用,等会儿见了他送回,以表感激之情。就走上前去拔了出来,往飞羽袋中插好。然后抽出腰中的宝剑,一手抓住邓贤的发髻,割下了首级,又在死尸身上拭净了剑上的血迹,再放入匣中,然后将首级缚在腰间。这才去捡起自己的大刀,负着痛,上了马。心想,黄忠已去左营。邓贤已死,右营必定没有大将把守,我就去夺一座空营吧。真是不幸中还有大幸。魏延挫动坐骑,直奔对面。到右营外,只见营门紧闭。暗自高兴:大门紧闭又有什么用?邓贤死了,我照样可以进营。就在外面大叫:“呔!营上守军听了,邓贤首级在此,速速开放营门归顺皇叔。魏延来了!”
    不料,营头上并无嘈杂声,却有人在叫:“魏将军,此营已被我夺了。”
    魏延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抬头一看,营墙上遍插汉旗,站满汉军,公子关平挺身而立。关平奉了刘备的将令,点齐军兵,见魏延初更出兵,黄忠二更启程,便悄悄地跟随而去。到了两座川营中,遥见黄忠带了小兵上得左营,又听得左山上到处是杀声,而右营中寂静无声,料定右营上的守将已去策应左营,而黄忠和魏延决不会在大敌当前再有争执,所以直向右营冲去。右营中的川兵见山下冲来一员白袍将,邓贤又不在营中,只当他们是来攻营的,因此满营军兵一阵慌乱。关平到营前见到这种情景,心里已经明白,命手下高喊“降者免死”
    川营中没有了大将,群龙无首,哪个不想活命,立即开了营门将关平接了进去。真是“走得快,谢双脚”。关平走马取敌营,忙将旗号更换,关闭营门。魏延呆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心想,鸿运到时推不开,倒楣接踵一起来!堂堂一员大将,连座空营都夺不到,真正晦气!一气之下,拨转马头,又往左营而去。
    黄忠到了营前,见泠苞坐在马上。──要是刚才泠苞也去追赶魏延,恐怕也会死在黄忠的手上。──泠苞见冲上来一员白须老将,根本不放在心上,喝道:“呔,老头儿也敢偷营?速来斧上领死!”
    黄忠听他的口气也在轻视自己,暗笑:此人的脾气倒有点象魏延,年轻人喜欢出风头,说话没有分寸,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这白发老将倒也骗了不少年轻大将。今天就叫你试试我的老本领!他将金刀一荡,开足四门,往泠苞迎面一刀:“呔!川将休得小觑老夫,看刀!”
    泠苞定睛一看,黄忠舞刀的架势驾轻就熟,金刀未到,风声响亮,暗吃一惊:这老家伙的本领必在魏延之上,不可轻敌。忙起手中斧钻往刀盘上招架上去。“老头儿且慢!”
    “嚓啷……”刀斧交加,火星直爆。泠苞只觉得虎口震痛,两臂发麻,而黄忠的大刀丝纹不动。相持了片刻,黄忠连连咳着轻嗽。泠苞想,不要紧。这老家伙患气喘病的,一用力就会喘息不断,我再坚持一会,他就没力气了。不料黄忠咳一声嗽,刀上分量加重了些,再咳一声,又重些,连咳数声,泠苞方知黄忠是在运功。到后来,实在支持不住,满脸涨得通红,连声叫着:“哦哟哟……老头儿厉害!哦哟哟……老头儿好狠!”
    就在这时,魏延赶到。他见黄忠的大刀把泠苞逼得哇啦哇啦乱叫,心想,让我赶上前去再加上一刀,便可擒住泠苞,或者一刀将他砍死,讨个现成的便宜,总算此番偷营,也有一份功劳,否则回去麻烦。所以他虽然距离很远,却高声喊道:“黄大哥,让魏延得了此功吧!”
    泠苞听到魏延的声音,想道,一打一我已勉强招架,再加上一个魏延,不消片刻工夫定遭擒获。若被黄忠擒住,那还说得过去,我本来就打不过他。要是被魏延捉了,这笔帐怎么算呢?刚才他打不过我,反而把我抓住。不,既然逃不走的话,我情愿让黄忠一个人擒住,决不让你魏延来沾光。因此,泠苞不等魏延靠近,就对黄忠说:“老头儿,本将军非你对手,请住手!”
    战场上向来恪守战之有礼的道德,只要对方屈服,一般都要手下容情。要是屈服了再杀,这就等于戕害无辜了。黄忠收转金刀,问道:“川将怎么样?”
    泠苞见黄忠停住了刀,就把手中的开山巨斧往山坡上一撂,双手举起,对黄忠道:“老头儿啊,要捉便捉,切莫疑迟!”不要让魏延上来捉我。
    黄忠不清楚泠苞为何肯这么做。心想,这个家伙倒很识趣,打不过我,干脆束手受缚,还要叫我快一点,这算什么名堂?黄忠便左手执刀,催马上前几步,轻舒猿臂,用右手在泠苞的腰向一抓,用力往自己这边一拖,喝道:“与我下马!”
    “遵命。”
    一半是黄忠力大,一半是泠苞自愿从马上滑下,黄忠十分轻松地把泠苞拖到地上。汉军见老将军杀得川将自愿投降,一齐往这边赶来,拥上前去,把泠苞捆翻在地。魏延赶到时,左营已被黄忠夺了。他对黄忠看看:你也让我上前劈上这么一刀。泠苞虬缩在地上,见魏延刚到,心想,就是不让你凑这个现成!
    魏延架了刀,上前对黄忠拱手道:“黄大哥,魏延有礼了。”说着,从飞羽袋中取出一支箭,交到了黄忠的面前:“黄大哥的宝矢在此,请收回。”
    黄忠想,这一点你还算有良心,不然我又少了一支好箭。黄忠架好金刀。接住箭,放入飞羽袋中。说道:“多谢文长费心,有劳了。”
    魏延又从腰间解下邓贤的脑袋送到黄忠面前:“黄大哥,邓贤的首级在此,收下了。”
    黄忠想,原来射死的却是邓贤,倒也算得上是川中的一员名将,就在发髻上拎住,接了过来。魏延见黄忠先射死邓贤,又活擒了泠苞,取了左营,一人得了几大功,既羡慕,又丧气。便说道:“黄大哥今日得了全功,此番魏延寸功全无,主公、军师面前如何交令?”
    黄忠对他看看:本来你也可以活擒邓贤,夺下右营,都是你贪心不足,要想独吞全功,你眼睛里几时有我黄忠?责问道:“文长下次还敢藐视黄忠否?”
    “黄大哥老当益壮,小弟一向望尘莫及,岂敢藐视?”
    黄忠这种人是非常豁达的,对朋友以信义为重。只要你不去说他老而无力,样样都肯送。说道:“既然如此,黄忠将这泠苞送与你,回去见主公登功。”
    魏延想,这个功劳大得很。便说:“多谢黄大哥。”
    一旁的泠苞听到他们的对话,想道,你这老头儿倒慷慨,把我当作礼品一样赠来送去,魏延是我手下败将。怎么捉得住我呢?便叫道:“老头儿听了,魏延败阵而逃,岂能擒获本将军?待我见了庞统尽情批露,看你还敢否?”
    黄忠对魏延看看:文长啊,这个功劳太大了,泠苞是个活货,有嘴会讲的,一声扬出去,你更加难以为人了。还是拿个死货回去应付主公吧。就把手中的脑袋送还魏延。魏延接了过来,心想,泠苞这家伙实是可恶,反而要告起我的状来。不过,这桩功劳也不小。
    此时,天已放明:黄忠进了左边大营,命人去对面告知关平,立即拆去营寨,带了弟兄和降兵到这里汇集。这里打扫战场,等候关平。不一会,关平到来。计点一下人马,黄忠和关平手下一个不少,魏延手下略有损伤。除死去的川兵不算,降兵一千有余,其余都逃回雒城去报知张任了。黄忠请关平带着本部人马,押了泠苞,带了邓贤的首级,以及西员川将的战马、兵器,进涪关去报知刘备和庞统。凤鸣山大营自有黄忠和魏延镇守。
    庞统昨日因一时之火,中途退堂。今日一早坐堂,正在焦急地等候消息,忽有手下来报:“公子关平求见。”
    庞统想,两座营头派去黄、魏二将已绰绰有余,关平又去干什么?问道:“主公,关公子从何而来?”
    “庞军师,昨日黄、魏二将堂上争令,备命黄忠攻打左营,魏延攻打右营,又恐二将气忿不平,路上争执,故示命公子随后跟去,若有意外,便可劝释。”
    庞统想,看不出你刘备想得这么周到,派了大将,还要搭上一个劝客。便唤道:“传见关公子!”
    关平上堂,到虎案前施礼:“小将关平拜见军师,特来交令。”
    “请讲!”
    “禀军师:老将军生擒川将泠苞,得了左营;魏将军杀了邓贤,被小将夺了空营。如今泠苞已带来涪关,邓贤首级在此,请军师验定。”说着,送上脑袋。
    庞统验过首级,命人挂在关上号令半天,然后与没头尸体一并入棺成殓。──川里的大将一旦死了,不管是大是小,刘备早已吩咐,都要用棺材埋葬,决不暴尸于野。因为都是刘家的人,都当作自己的部下。──又传令押泠苞上堂。泠苞到了大堂,面外背里,昂首而立。庞统喝道:“报上名来!”
    “川将泠苞。”
    “大汉皇叔在此,怎敢立而不跪!”
    “泠苞一身无媚骨,只跪蜀主,不乞外邦!”
    庞统的性格不象孔明那样平缓,不善于用诱导的方法来劝敌将归降。他见泠苞说得这么爽快,料道无法劝降,便呼道:“来,将泠苞推出大堂斩首示众!”
    “是!”手下把泠苞推向大堂口。
    泠苞想,难道我就这么死了吗?今年才二十多岁,有了一身本领还未施展,就甘心身赴黄泉?这不是应了紫虚道长“定数难逃”之言?大丈夫能屈能伸,来日方长,何不“见机而作”呢?泠苞转定念头,连声喊道:“泠苞愿降!泠苞愿降!”
    一旁的刘备见泠苞年轻有为,又愿意归降,就同庞统说:“军师且慢。泠苞愿降,暂且宽容,免其一死。”
    “主公,泠苞怕死,并非真降,日后必然逃跑。不如今日斩了,以免后患!”
    刘备当然也知道泠苞是假投降。但想道,有得让你杀掉,还是让他逃跑。你收服不了他,以后由孔明来收服他。再说,他年纪这么轻,本领也不错,或许他逃回以后,向川中上下一说,大家都知道我刘备仁慈宽厚,以后夺下西川就有基础了。──其实,张任的大将都是铁杆心腹。此时不杀他,真是遗下了大患,被他逃了回去,差点把刘备和五万汉军全部葬送。──刘备又说:“庞军师,备以仁义为本。既出愿降之言,理应免斩。”
    庞统想,免得又要和你斗嘴,你要放,就依了你。反正他跑了,与我无关。“将泠苞押回大堂!”
    手下又把泠苞推上大堂。
    “尔当真愿降?”
    “真心归降。”
    “松绑!”
    手下把泠苞身上的绳索一一解去,外面送来他的头盔。泠苞整盔理甲,笑嘻嘻抱拳向两旁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泠苞如今归顺了皇叔,都是自己人了。请堂上各位多多担待。”说罢,往武将班中一站。
    这时候,泠苞心想,你们真当我是归降刘备啊,别做梦了!我只不过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已。到了刘备的手下,理当要给他点甜头尝尝,以为进见之礼。刘备需要什么呢?目前最需要的是攻下雒城。那我就在雒城上想点主意,寻求脱身之计。泠苞自己戆头戆脑,也以为人家和他一样。自以为得计,从旁闪出,到庞统面前道:“庞军师,涪关地处外围,何不进兵雒城?泠苞素知张任用兵,思得一条计策在此。若用此计,雒城三日可破!”
    刘备见他戆态毕露,觉得有趣。心想,真是个匹夫。我们不杀他,他倒来假戏真做了。还不是为了逃跑?假意说道:“愿闻妙计。”
    “泠苞与张任乃是结义弟兄,若能去雒城求张任,以好言劝其归顺,此乃本意。若张任不降,约定三更时分开关,将雒城献与皇叔。泠苞有言在先,此去并非逃跑。军师以为如何?”
    刘备想,你说不是逃跑,实际上就是逃跑,这种小计连小儿都不会相信,怎能骗过我?当然,与其杀死你,不如放你回去。尽管庞统不开心,我还是应该这么做。慎重言道:“备知将军之心,亦有一句说话在此:尔去雒城不回,二次擒获,莫怪我无情,杨、高二将为例!”
    “军师、皇叔放心便了,泠苞岂敢食言?”
    “来,送泠将军出关!”
    泠苞暗暗高兴:“见机而作,勿丧九泉”。刘备果然中计。出了大堂,执斧上马,回头对堂上道:“皇叔、军师在此耳闻好消息,泠苞去也!”我再也不来了。泠苞骑了马一路小跑出了涪关,扬声大笑:“啊,哈……死而复活,逃出虎口,来日领兵带来了!”一阵好笑,飞马而去。
    等泠苞-走,刘备与众文武也都笑了起来:“哈……泠苞真是个匹夫!”只有庞统既不说话,也不发笑。堂上无事,请令退堂。
    泠苞上了凤鸣坡大道,扬鞭策马,转眼已近中段。见左边营上皆是汉家旗号,右边的大营已拆去,山上山下都是巡哨,只管冲向前去。
    巡哨远远看到泠苞提斧从涪关而来,立即飞报二位守将。黄忠、魏延上营墙对下面一看,泠苞已到了营前山道上,巡哨阻挡不住,被他闯了过去。二将想,明明关平押去涪关,怎么会让他逃走的呢?见他盔甲整齐,马、斧俱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正在纳闷,山道上又来一人,到营前报说,这是主公故意放走的。黄忠和魏延这才回到营中镇守,此话不提。
    泠苞赶到雒城,只见城关紧闭,吊桥高扯,关厢上刀枪密布,旗幡乱飘,挡箭牌一块挨着一块,戒备甚严。泠苞扣住马匹,向城上高喊道:“城关上弟兄听了,泠苞回来了,速即开关放行!”
    上面的川兵听说泠苞回来,探头一看,果然。都在想,刚才逃回来的弟兄都说你被黄忠生擒活捉,并已押入涪关,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莫非投顺了刘备,到此来赚开城门?问道:“逃回来的弟兄说你被汉军所获,缘何此时便回?”
    “弟兄们听了,本将军翻身落马,被汉军所执,押往涪关。中途被我挣脱绳索,杀了汉兵逃了回来,并非到得涪关。请速速开关!”
    川兵将信将疑,见后面并没有汉军赶来,便放下吊桥,开放城关,让泠苞进城,重又关城扯桥,严密监视凤鸣坡道上的动静。
    泠苞一进城关,直往衙门而去。刚到半路的四岔口,只见一堆人群围着一个圈子,嘴里一个劲地喊叫着:“痴子哎,痴子啊!…”泠苞想,哪里来的痴子,要那么多的人围着他?便放慢马步,到人群外面扣住。他双脚立在马镫上,马高人长,一翘首就看清楚了。里面站着一个人,秃着头,满面污垢,披头散发,一看就知是个囚犯。──当时汉朝规定,成人之后,剪去头发是一种处罚,短发无法挽成发髻,蓬松散乱,表明他是一个犯人。对于这种犯人并不严加管束,也不用体刑强制,只是留在当地,自食其力,但不能出关。要是溜了出去也没用,别处地方官民见了,也会将他搜捕,遣回原地。所以前书中提到曹操战宛城时,马踏青苗,割发代首,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泠苞往常也素知有此人,然而并不加注意。这里的百姓和这个痴子很熟悉,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叫得出他的名姓,都以痴子代称。泠苞见他前发齐眉,后发披肩,身着一件旧时从事官的袍服,但已经拖一块,挂一爿,破烂不堪。脚上一双靴子,有帮无底,真是“天看见穿的靴,地看见赤着脚”,面孔憔瘦,颌下几根清须,颜色已经变黄了,此人看上去年过半百,实际上四十还不到。──一个人没有很好的饮食,身上又是衣衫褴缕,自然看不出他的真正年纪了。──只有从他的气质上,透过一双有神的眼睛,才能依稀辨别出他的秀气和才干来。他左手拿着一个葫芦,右手摇着一把破旧蒲扇,自言自语道:“到处便为家,葫芦酒不空。哈……”
    百姓有本地的,也有他乡的;有与痴子熟识的,也有出于好奇围观的。都在问他何日下雨,哪天起风。这个所谓的痴子,有一身绝技,遐迩闻名。他熟知天文,抬头能知几时下雨,几时刮风,从来没有说错的,就好象他是老天爷一样。因为在当时,交通不便,出一次门近些要几天,远的往往要几个月来回一趟,逢上刮风下雨就会误事。而雒城一带来往的百姓、商贾,有了这个痴子就可以少担心,不但不当他痴子看待,知道他不会谋生,常常接济于他。尤其他有个嗜酒的怪癖,饭可以几天不吃,酒一天也不能断。那些厚实的酒店老板因出门有求于他,只要见到他的酒葫芦放到柜台上,总是打满一葫芦,分文不取。
    这个痴子听得大家都在问,慢吞吞地呷了一口酒,毫无表情地说:“子民们,夏雨来了。”—虽然衣冠不整,象个叫化子,但说出话来却是一副官腔。
    老百姓对天气的变化当作性命悠关的事。忙问:“夏雨何日下?”
    “七月初一起,至初三日止,三天大雨。雨过天晴。”
    百姓得到了这个消息,没有一个不相信,更没有人去问他这话准不准,一个个都离了人群回去。泠苞见人群散了些,靠近几步道:“痴子啊,七月初一到初三有三天夏雨,此话可信否?”
    这痴子想,这里的百姓从不怀疑,你不信就不要问了。抬头一看,是一位大将,肯定道:“丝毫不差。”
    泠苞听了,拍马便走,到衙门下马架斧,对门上喊道:“来,与我通禀大都督,泠苞回来了!”
    张任坐在堂上,费管、郤真、吴懿、刘璝、吴兰、雷铜站立两旁,刚才从凤鸣山逃回的川兵已向张任陈述了黄忠、魏延夜袭大营的经过,知道泠苞遭擒、邓贤受戮,大营失守,只有数百川兵逃得回来,其余大部分降了刘备。心想,泠苞、邓贤都是我的心腹得力大将,邓贤已死且不去说他,泠苞被刘备抓去,非降即死,我应该尽早想办法营救他。所以在堂上沉思不语。
    忽见手下来报:“大都督,泠将军回来了。”
    张任心头一喜,阿戆啊,我以为此番一别,再也不能相见了,不料你竟然回来了。你是怎么回来的?其中定有缘故。遂盼咐道:“本督传见。”
    不多时,泠苞进了大堂,到张任面前拱手道:“大都督,泠苞回来了。”
    “本督闻得泠将军被黄忠所获,押往涪关,如何便能回来?”
    “泠苞到了涪关,庞统要将我斩,我想,仙翁曾有一言:‘见机而作,勿丧九泉’,便诈降刘备。泠苞道,我与都督乃是生死之交,只要劝得都督归降,便可夺取西川。若不降,约定今晚三更献城。刘备信以为真,将我放出涪关。此乃金蝉脱壳之计”
    张任想,这算什么计,人家刘备和庞统岂会不知!不杀你,只是为了笼络人心。说道:“原来如此。”
    “大都督,如今凤鸣山大营己失,邓将军杀身之仇何日可报?”
    “本督立即起兵复取大营!”
    “大都督何必这般性急,待刘备今晚取城,便可一鼓而擒之,再取涪关如反掌之易。”
    张任想,你真是个戆大,把用兵之道看得这么容易。便叱道:“不必多言。”
    “大都督且慢出兵,泠苞有一言相告。”
    “有何话来?”
    “七月初一至初三有三天夏雨,如今已是六月底边,何不等大雨过后出兵?”
    张任想。你这阿戆怎么知道老天要下三天大雨的?问道:“此话从何得知?”
    “泠苞从天上看出。”
    张任对泠苞看了一眼,我是一个大都督,对天文也一窍不通,你懂什么!又是胡说八道。“休得诓骗本督!”
    “军中无戏言,泠苞以首级担保!”
    真是冷锅子里爆出个热栗子,张任大为吃惊。但见泠苞并不是在打趣,神情既严肃,又认真,而且还有点激动。张任相信七月初有三天大雨这件事,但对泠苞有天文知识这一点.仍然根本不相信。可以肯定,他是一路上听别人说的。_
    忽而又有手下来报:“大都督,衙前有一痴子,申言有要事求见都督。”
    张任听得这一声报,知道就是那个成天在街上预告风雨的痴子,立即醒悟过来,知道泠苞的话就是他那里听来的,问泠苞:“莫非此人所讲?”
    泠苞也吓了一跳,这个贼痴子,我刚才想在张任面前出点风头,披你这么一来,假话全部戳穿。只得老实讲:“都瞥,全是这个痴子所讲。”
    其实痴子并不痴,而是不痴装痴。刚才在四岔路口遇了泠苞后,猛然想起他是张任的心腹,后悔自己不应该把真情告诉他,料定张任知道了又要动什么坏脑筋。所以跟着泠苞来到了衙门。他这个人到处装疯卖傻,到处乱闯。门上的手下见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里走,马上把他拦住了,可他一定要进去、手下只得去禀报张任。
    张任想,就传他进来问一问。“传话命他进见。”
    手下传出去。痴子拖着靴统,踢里圾拉走上大堂立定身子。他从不会逢迎人,尤其不会向张任拍马屁。这几年自己被人糟蹋成这个样子,象个瘪三一样更是满腹愤恨。直呼其名:“张任,久违了。”
    “夏雨三天,莫非是你所讲?”
    “正是。七月初一至初三,共下三天夏雨。”
    张任听他这么一说,方才证实这个消息是准确无误的。心想,这几天我正为斗刘备无计,苦思冥想,现在倒有一计了,就借这三天大雨叫刘备全军覆没,顿了一顿,说:“待到三天大雨过后,你来此雒城衙门,本督给你官复原职。”
    这痴子听了也是满脸狐疑。心想,我熟识天文又不是今天才被人知道,何以说了有三天大雨就能官复原职?想我以前就是因为爱讲真话,在言语中得罪了你,才致丢官罢职,看来这里面大有奥妙。我一向与你们这般狐群狗党不睦,因而我就装疯诈痴。你既然说这三天大雨可以使我复职,倒要探听一下。问:“张任,何以下了三天大雨,我能官复原职?”
    张任说:“不须多问,到时自会明白。来,请他出堂!”
    手下将这痴子半请半推地逐出了衙门。
    张任等痴子一走,立即传令:“泠苞!”
    “怜苞在!”
    “本督付你将令一支,带兵三千,准备千斤板,千斤索,砂袋水闸等物,暗暗出得雒城,到涪关外金雁河上游堵岸,三天大雨之后,听本督号令开闸决堤,水淹涪关,叫刘备五万人马葬身水底!”
    张任手段毒辣。金雁河是条四通八达的活水,只要被他上游一堵,只有来的水,而没有去的水,再加上三天大雨,水位猛涨,只要决开堤岸,下游河床哪里还容得下这许多水,顷刻似战马咆哮,四散漫延。这一冲,非但涪关冲光,就是涪关以西的地方也要遭殃。这种人为的水灾,死去的人不是以十、百计数,而是数以万计,甚至要以几十万计算。自古以来,军阀混战总是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他们只知道击败对方,独霸天下,从不吝惜灾难深重的穷苦百姓。张任也不例外,他为了对付刘备,不惜以涪关向西的无辜百姓作殉葬品,好象这是天经地义的。
    泠苞应道:“得令!”转身要走。
    “慢!你白天在金雁河决水,晚上从凤鸣山后面到汉营之后,少带些兵,扎下一座小营帐,监视前山的黄忠、魏延。听候本督的号令。”
    “遵命。”泠苞接令转身就跑。
    涪关的刘备和庞统如在梦中,今日放一放泠苞,放出一场祸来。
    正是:纵鱼入海难为水,放虎归林必有殃。
    欲知刘备等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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