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回 涪关刘备下救书 荆州孔明托关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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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涪关刘备下救书 荆州孔明托关羽
黄忠听了法正、孟达之言,将马一拎,直奔大道而去。只见刘备带了丁立、白寿二将,还有三千汉兵逃了下来,又见后面尘埃大起,西川大都督张任提枪纵马紧紧追赶,情势甚是危急。黄忠扯起喉咙大声喊道:“皇叔不必惊慌,老夫黄忠来也!”
刘备正在赶路,闻得喊声,抬头望去,见黄老将军飞马赶到。心想,黄忠是随庞军师走小路的,怎么在这个时候会到这里来接应我呢?莫非小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刘备眼见自己的处境也很危急,但对庞统那一路人马却放心不下。因而问道:“啊,老将军,庞军师怎样了?”
黄忠想,庞统已经死于乱箭之下,今生难以相见了。但现在我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你。只因你自己也在吃败仗,要是我将庞统的死讯一讲,岂非动摇军心,甚至更加要溃不成军,会被张任杀得落花流水,不堪收拾。黄忠想到这里,便镇定地答道:“皇叔放心,小路之上还好。”
刘备一听,他口气很勉强,情知比这里好不了多少,但又不知坏到何等程度,一时也无法问个水落石出。因此,刘备带了众将士仍然向前逃去。黄忠见大队从自己马前鱼贯而过,暗忖道:庞统已死,我在这里应该担些责任,保护皇叔的安全。听说张任是西川的枪祖宗,今日倒要掂掂他的斤两。老将军横刀呐喊道:“呔!小子张任,尔好不自量力,竟敢追赶我家主公,黄忠在此,尔且看刀!”说罢,四门大开,刀风飒飒,朝张任的当顶就是一刀。
张任见迎面而来一员白发老将,自报姓名,气势汹汹,忙用手中金枪使劲招架上去。喝一声:“呔,老头儿且慢!”
两人都有千钧之力,兵器交加,只听得“嚓啷”一声响。黄忠“啊”地叫一声,金刀荡了出去。张任乘势对准黄忠的面门发一枪,老将军把头一偏,圈马便走。黄忠边逃边想,今天的事情真有点可笑。我黄忠打起仗来一向总是赢的,哪怕和关云长交手,也不至于会这么经不起打。怎么和张任一照面就败了呢?其实,打仗和做事情一样,要有一定的条件和心情的。今天落凤坡庞统身亡,大道上刘备又大败而归。本来黄忠的情绪已很低落,无心恋战,再遇着西川屈指可数的战将,难免要有点心寒了。所以,他的本领大打折扣,一碰就逃,这是并不奇怪的。黄忠虽然久战沙场,素有小名,但真正显露出他的英雄气概,直要到诸葛亮进川,张飞、赵云等将汇集在涪关之时,黄忠方才屡战屡捷,就象蛟龙入海,灵活无穷。尤其在伐东川这段时间内,到处都是黄忠的天下,每战必捷,功劳累累,号称“十大汗马之功”。诸如威震定军山、刀劈夏侯渊……此时的黄忠确是不可一世,在花甲之年尚能扬威奋勇,实在是老当益壮。不过,今日机缘未到,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施展开来。老将军断在大队之后,且战且退。
到凤鸣山下,法正、孟达对刘备说,皇叔,大营早已撤去了,速速随了我等往涪关去吧。说罢,两人带了人马在头里赶路。刘备在马上暗想道:我与庞统各带一路兵,都在前方与敌交战,有哪一个竟将后方布置得井然有序?难道庞统在出兵之前已料到了这次进军要遭挫败吗?恐怕不可能。此时刘备也想不了这许多错综复杂的事情,只管跟了法、孟二人飞马而逃。兜过涪关后关,来到离前关约有三里地的涪关界首,道路渐渐狭窄起来,路旁各有一座并不算高的山峰,大队都拥入界口。黄忠在后亦然往这个方向而来。不一合,前队已到关前。见大门紧闭,关上肃静无声。汉军忙对城上高声喊叫:“呔!城关上弟兄听了,皇叔退兵回来,尔等速速开放关厢。”
城关上的汉兵早已望见逃回来的队伍零落不堪,后面还有队伍追赶上来。守城军士慌忙对彭羕说:“永言先生,皇叔率兵已回,速速开关放入吧!”
彭羕见刘备等人都到了关前,一个个翘首期待启关进城。又见城上的军士都在着急。心想,越在这种紧迫关头,越显出一个主将的才干来。要放这些人进关,那是极其容易之事,但要看是怎样个放法最安全、妥当。彭羕立即传令道:“慢!现在不能开关,谁人违令立斩!”说罢,彭羕把扇子插入颈项之中,从腰中抽出一口宝剑,双目怒视着关上的弟兄。关上的这些汉军都是刘备手下的老兵,见刘备的处境十分危急,都不忍心坐视不管,再次向彭羕说,彭先生,张任追兵已近,皇叔危在旦夕,我等岂可闭关不救?彭羕只是不睬,重复着刚才的话。众军见彭羕那种威严不可犯的样子,一个个都不敢动,只能等待着彭羕拿主意。
关前的法正、孟达见城关上毫无动静,不知是怎么回事,放开喉咙焦急地喊道:“永言兄,张任在后追上来了,请速速开放城关!”
刘备也急得跟着喊道:“永言先生火速开关吧!”
这么叫了片刻工夫,城关上仍然声息全无,大家只觉得一阵怅然,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彭羕站在城关上,望着将要冲到涪关界口的张任,蓦地大声令道:“来啊,与我点炮!”
话音刚落,炮声骤响。“当!”在山谷中回荡。恰巧此时张任带了人马来到界首,左有吴兰,右是雷铜,来势甚是凶猛。张任正在得意地想,刘备进川一共才只有个涪关。今日他逃进去,我正好来一个走马取关,趁势追进城去。只要涪关-破,刘备在川中就无立足之地了,我就可以稳稳当当地将他生擒活捉。猛然间听得前面城关上一声炮响,接着两旁的山套中也接二连三地炮声隆隆。炮声未绝,四下里锣鼓声、号角声、喊杀声混杂在一起,好象有千军喧嚣,又象是万马奔腾。张任觉得情况不妙,忙把马匹扣住,立刻传令停队。吴兰,雷铜和三千川军都一齐扣马立定。张任望着这里的地形,自忖道:这里倒是用兵之地。前面城关不开,两旁山套中又有喊杀之声,好似有伏兵。要是我带兵突入界口,两旁伏兵齐出,前面再掩杀回来,我就腹背受敌了。这倒不得不防,还是谨慎些好,免得中他人之计。
就在张任停顿的一瞬间,城关上的彭羕出人意外地下令道:“来!与我速即开关,不开要杀!”
汉军都在想,这个彭先生真是个奇怪的人,刚才我们要他开城,他不开;现在他又迫不及待地要我们去开。当然这是汉军们求之不得的心愿,立即把大门打开。刘备和法正、孟达在前,丁立、白寿和三千汉军紧随,黄忠殿后,统统进了涪关,城外走得不剩一人。
“来,火速闭关。与我点炮!”彭羕抓紧时机,一令接着一令。
顿然城关重又紧闭,关厢上又是一声炮响,两座山套之中炮声绝,锣鼓息,杀声止,关前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等到张任明白过来,见涪关前已空无一人了,他懊悔自己真正中了计。心想,倘若我紧追上去,他们肯定无法全部逃进关,至少可以截住数千小卒。如今停了队再要传令起步冲锋,为时已晚了。这是一条“缓兵之计”。刘备走大道,庞统肯定走小路。那末庞统必然会死在乱箭之下。可这里还有谁能这么巧妙地帮助刘备守住涪关呢?莫不是庞统深知此番出兵要遇大难,故而临行已作安排?断无此理!我虽然上了当,倒要上前去看一看涪关上到底是谁在驻守,竟有如此的用兵之法。张任一挥手,所有的人都跟着他往涪关前去。
此时,刘备等人进了城关下马,一起上至城楼。彭羕将宝剑入鞘,扇子执在手中,十分歉意地上前迎接道:“啊,皇叔受惊了。”
刘备颇有心悸地笑道:“嗬哟,好险哪!若非永言先生在此,只怕涪关都难以保守了。”
方才大家都不懂彭羕这种做法的用意,现在听得刘备称赞,都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主将的守关之道。要不是彭先生有这种谋略,大家一齐拥进城关,定然会被张任走马夺关。这说明收兵也不是一桩简单的事,定要先压住了敌人,才能开城收兵。
刘备心上有事,同彭羕道:“永言先生,可知小道之上庞军师此去如何?”
彭羕并不马上回答,指着关前的张任说:“皇叔,此事稍停再说,且看张任来了。”说着,将自己的身体隐没在挡箭牌的后面。刘备和众将沿着城堞居高临下向关外一看,果然见张任带了人马,在城边停队。
张任勒马抬头对城关上注目打量着,只见上面的人都是刚才逃进去的,并不见守关的战将,心下十分惊奇。却说彭羕从挡箭牌后面探出头来,见张任正在东张西望寻找守关的人,暗想,我与他是冤家,迟早要和他见面,何必再躲躲闪闪?免得他再猜疑了,还是出来亮个相吧。彭羕大模大样地从挡箭牌后面转出身来,笑吟吟地招呼道:“张将军别来无恙?可曾认识我么?”
张任本来在琢磨着涪关可能出现何等样的人物,百思不得一解。现在忽听得一个十分熟悉的叫声,便循着声音望去,见中央一块挡箭牌旁有一个人朝着自己点头微笑。凝神一看,好似相识,却又叫不出他的名字来,只觉得这个人很熟。张任对着上面目不转睛地看一会,再低头搜肠刮肚地想了片刻,看看想想,想想看看,最后终于被他想了出来:原来他竟是彭羕,过去他总是装疯卖傻,现在却穿着一身全新的官服。想来泠苞决水等军机,一定是他泄露的了!今天守住涪关,保全刘备的性命,莫非也都是彭羕一人的谋划?如此说来,我的一系列计策,无疑都断送在他的手里,真是可恨之极!张任想到这里,对彭羕恨之入骨,恨不能生了翅膀飞上城去,揪住彭羕,将他剁为肉酱。但又转念一想,我们两人既成仇敌,必是各择其主而事之。庞统一死,刘备必定会写信给诸葛亮告知此事。诸葛亮得此消息,岂有不进川之理!在诸葛亮到来之前这段时间里,刘备正需一个大能人出谋划策。彭羕必定尽心竭力相助,与我在此对峙。如此说来,这一系列的事情,全是彭羕一人之罪!张任越想越气,按捺不住心头之怒,指着上面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原是你这彭贼!”
彭羕笑指着下面道:“哈哈哈!原是个无礼小子!”
张任被他这么一骂,更是急怒攻心,气冲霄汉,大声叫骂:“本督食尔之肉,方解心头之恨!”
彭羕仍然笑声朗朗,说道:“彭羕之肉鲜美无比,胜过天鹅也,只怕尔这蟾蜍永远吃不到!”
张任对他恨尽毒极,继续道:“本督射尽万千狼牙,也要将尔逮住,把尔这自称‘天鹅’之贼剥皮抽筋,食尔之肉。”我终究要吞你下去,才能平我心头之气。
就因为张任说了这句话,招致杀身之祸。后来诸葛亮进了川,张任躲在雒城中不敢出战。当时彭羕就同诸葛亮说,我有本领将张任赚出城关,因为他要食我之肉,我便送上门去,他岂有不出城之理?因此,擒捉张任只有彭羕接此头令。
张任知道在嘴巴上得不到什么便宜,就命令手下攻城。彭羕见下面的人都荷戈执戟,一面传令城上将士箭上弓弦,一面厉声对下面的张任道:“张任小子,尔有攻关之法,彭羕有守关之能。尔胆敢上前一步,彭羕命尔到庞士元手下去报到!尔可信否?”
这句话的分量的确不轻,吓得张任连连向后倒退数步.再向城关上一看,汉军个个义愤填膺,而且剑拔弩张。心想,照他这么说,庞统已死无疑了。落凤坡设下的乱箭已效验了,庞统一定被射得象个刺猬,体无完肤。要是城关上也是乱箭齐下,只怕我也会被射得七穿八孔,不要成了第二个庞统、何必在此作无谓的牺牲,葬送在这个假疯子的手中!还是让我回去镇守大营,以防诸葛亮发兵进川。张任圈马而走,一口气跑到了凤鸣山下,进了刘备撇下的这座大营。张任立即遣人到雒城中调兵三万,与吴兰、雷铜一起镇守在此。傍晚时分,吴懿、刘聩收兵回来,路上打听得这边的消息,直抵大营见都督,将小路上乱箭射死庞统,八九千汉兵全都阵亡等事一一告禀。张任听了大喜,吩咐得胜之军回营歇息,随即修书八封,分遣八路探子送去。
哪八处?第一封信送往成都,向主人刘璋报捷。第二封送往巴州严颜处。严颜是张任的老师,统领西川各路水军。张任要严颜接到书信后严加防范,以备荆州兴兵入川。其余六封信发往陆路上六大关隘。这六个口子都是外敌人川的必经之地。第一关是夔关,守将是刀祖宗蔡阳的高徒,名叫阳群,人称“刀王”。第二关是近天岭,是蜀中有名的高山,守将以邓铜为主。第三关是锦江,是蜀中的五江之一,守将名唤向宠,自诩“赛关公”。第四关是白帝城,也就是刘备在此驾崩的地方,守将名叫刘郃。第五关是白水关,守将名叫杨宏。第六关便是涪江,守将是周群、邢环。过涪江八十里便到涪关。张任号令这六个关隘上的守将要戒备森严、以守为上,不得擅自出战。其实,等他这么送出信去,诸葛亮早已在兴兵入川了。
却说涪关之上,彭羕将守关之法安置完毕,就引着刘备以及众文武下关,到衙门大堂。刘备居中坐定,文武在两旁站立。刘备正要开口问黄忠,小路上的情况究竟怎样,外面刘封、关平从涪关界首收兵回来,向彭羕交令。接着魏延也从后关回来,到大堂上见了刘备。刘备见他满身都是斑斑血迹,情知事情不妙,问道:“文长缘何浑身血迹?庞军师怎样了?”
魏延长叹一声,回答说:“皇叔,庞军师引军至落凤坡,被两旁山上早已设下的埋伏万箭齐发。所以,庞军师在乱箭之下阵亡了!”
刘备虽然感觉庞统此去凶多吉少,但还指望他能回来,根本预料不到一去就成永诀。现在听魏延这么一讲,便悲从衷来,痛哭不已,一则为庞统伤心,二则在哭自己的一生磨难实在太多。因为庞统一死,诸葛亮一时无法赶到,自己守在这座孤城中性命危险。因此有些心灰意冷,便说道:“堂上众位,如今庞军师不幸丧身于落凤坡。以备看来,涪关孤立无援,难以平定西蜀,还是收兵回去,再图良策。”
须臾,黄忠和魏延等将都说道,要是就这样草草收兵,我们怎么对得起战死沙场的庞军师。法正和孟达也踏出来说,要是皇叔半途而废,那永年献图岂非成了枉然了么?刘备听得这样说,觉得很有道理。心想,我到这里还不是为了取西川么?到了这里又想打退堂鼓,岂不要被人笑话!不过,以后怎么办呢?刘备想到这里又犯起疑来。问道:“走又不能走,战又难取胜,谁来料理军务?”
大家听刘备在为无人代理军师之职而担忧,都活跃了起来,一齐推举彭羕暂理军师之职。刘备见众文武如此信任彭羕,自己也稍觉放心,转身问道:“未知永言先生意下如何?”
彭羕十分爽朗地答道:“羕愿为皇叔施犬马之劳。”心想,不论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是保护刘备的安全,这都是势在必行。不守住涪关,自己也无处藏身了。
刘备忙把原先庞统用的那颗副军师的印信递到彭羕手中,接着从腰中抽出宝剑付于彭羕。彭羕把印和剑一一接过。刘备这才命人摆座,自己在旁侧坐定,请彭羕在中间坐下。两旁文武纷纷上前向这位代理军师施礼。彭羕首先请刘备亲自修书一封发往荆州,请诸葛亮立即起兵进川。刘备提起笔来,触动心境,眼眶中渗出泪水,深感千头万绪,一言难尽!过了一会儿,信已写就,大略这么说:本年七月初六接到军师书信。初七日,张任在落凤坡设下埋伏,庞军师中箭阵亡。如今兵困涪关,有蜀中名士彭永言先生暂理副军师之任。请军师接到此信,日夜兼程,火速营救,十万火急……
一旁的彭羕见刘备写到这里,又说道,请皇叔在信上再附上这么一笔:彭羕代理军务迟至大年三十,可保涪关无虞;若过此期,恐有危险。
刘备听得这句话,觉得颇有道理。同时又想起,要是孔明领兵进川,荆州一定要有一个得力的大将镇守,这许多大将中谁最有资格胜任,就让孔明去选择。刘备重又添上几行字,把彭羕的话和自己的想法统统写了上去,
刘备要哪一位大将镇守荆州,他当然已经选择好。但并不写明在信上,这是刘备的英明。因为荆州这许多文官武将,大多是他数十年来为他尽忠效力的旧臣,无须指名道姓。若这样做,只怕会疑心刘备有点偏护。所以只需将此事交给诸葛亮,定能如愿以偿。即使有人不服,这事与刘备就无涉了。
刘备写完信,把墨迹吹一吹干,封口,落款。遂呼道:“侄儿关平听令。”
刘备不差别人,而差关平去送信,显然是希望关云长守荆州。诸葛亮自然是一目了然。
关平从旁闪出:“伯皇大人,侄儿在。”
“奉我之命,赍此书信,立即赶奔荆州。请诸葛军师火速进川。侄儿到了荆州之后,不必再回涪关了。”
“遵伯皇大人吩咐。”
中间的彭羕从袖中取出西川地理全图,交到关平手中,关照他把书信藏在发髻之中,地图放在雕鞍底下,以备川军盘查。并说,从此涪关出发,一定要走白帝城。一来,从白帝城去荆州路程较近;二来,涪关到白帝城还有相当长一段路程。我料今日张任射死了庞统,必定要派人去各处关卡,命关上守将一律阻挡出川的人,尤其对汉军特别注意。你现在动身,一则赶在川军前面,二则可以迅速奔出白帝城关。
关平应命退下,回寝榻处打点了行装,备了干粮、热水,重又回到大堂上向刘备和众文武辞别。然后,上马提刀出了涪关。果然不出彭羕所料,关平快马加鞭,到白帝城时,尚未经过川军的严格盘查就出了关,安然直奔荆州而去。
关平走后,刘备稍微放心一点。他问彭羕说,你怎么也有这本地图的?彭羕笑答道,此图就是张松所献的那一本地图,只为庞统好大喜功,逼皇叔分兵,自去落凤坡时所丢失,由羕拾回。此番交与孔明,必有大用。刘备想,这本地图庞统视若至宝,旁人休想碰一碰它。就连孔明也未曾看得一看。庞统如此珍视之物,竟然也会丢失。可见他在进兵之时,已有失常之态。然而我未能察此阻之,好言规劝始末,竟使他被张任丧生。再一想,当时规劝已不听,幸由彭羕将此图拾回,不然失此要物,于军不利也。至此,刘备朝彭羕大笑,崇敬之心油然而生。认为彭羕确是西川的大能人,至少可以充当半个诸葛亮。相信他能够助我守到荆州的救兵到来。
彭羕传令,从今日起,至军师到来之前,其间上至皇叔,下及小卒,不论川中张任是否要夺关,满城军士一律严守关厢,昼夜不断。谁要有丝毫懈怠,或狂言要出战的,按军法治罪,立斩不饶。这是因为张任很善于用兵,他会传令各处阻止汉军入川,还可能以重兵围困,想方设法攻破涪关要打,等到孔明赶到,再行措施。堂上诸位以为如何?到了这种地步,庞统一死,弄得象无头苍蝇,不知以后怎么办。现在有彭羕出面拿定主意,谁还敢不昕,因此,堂上都在说,愿听彭先生吩咐。
彭羕见文武对自己都很信任,就部署道,堂上六员大将分成日夜两班守关:黄忠和魏延先值日班,一个在东南城关,一个在西北城关;丁立和白寿、孟达和刘封也分别驻守两座城关,先值夜班。三日过后,轮换一次。发令完毕,众将各自去准备:守关的守关,休息的休息。只有彭羕最辛苦,每日每夜地在各处关厢上巡视,处处以身作则。开头几天,弟兄们还没有意识到守关的重要,偶尔也有打瞌睡、伸懒腰,白天不好好睡觉,晚上提不起精神的。彭羕见了,并无言语,只是挥手一剑,将首级向各处号令示威。所以,凡是当班的,都是精神饱满;休息的,个个鼾然大睡。半点不敢疏忽,号令十分严明。大家充分认识到,在这非常时期,彭先生杀几个小兵以儆戒全军,并不是因为他手段辣、杀性重,而是为了皇叔和数万兵民的性命,一马虎就会造成不可收拾的悲剧。且不说刘备和彭羕如何紧守涪关,后书自有分晓。
却说,诸葛亮在荆州也是积极筹划进川之事。若是非要等到关平的书信来,再斟酌川中之事,那谈何料事如神,也无所谓是天下奇才。孔明自从接到刘备的一封信以来,巳料定庞统在七月初七日用兵必遭大败,而且有丧生落凤坡的可能。所以,一面派马良进川送信,阻止进兵,一面召集荆襄九郡的首要人物在七夕前都赶到荆州军师府,名曰庆赏巧节,实则是在等待涪关的消息,以便及时发兵进川,接应刘备。
七月初六,关云长带领周仓、廖化、赵累、王甫等人,首先抵达荆州。廖化等三员大将自从在宜都道上救驾,又直接投到襄阳关羽手下,孔明对他们但闻其名,未见其人。今番同至荆州,孔明迎入,将相一见如故,自不必多说。其余如赵云、马谡、糜芳、傅士仁,还有一班文人原在此处,也都闻讯赶到军师府阔叙久别思慕之情。
张飞自去年酗酒闯了大祸被孔明大骂一顿,以后更是谨慎。七月初六晌午过后,张飞奉命带了毛仁、苟璋、刘辟、龚都四将,离了浔阳江大营,一路上赶往荆州。张飞居中,四将分在左右,五马并行。十八名年轻力壮的燕将在后点马相随。行至半途,天已向暮,遥望大道两侧的村落、渔船,已是灯火点点。张飞唤道:“众位将军。”
四将应道:“三将军怎样?”
“明日便是双七巧节。我家老师召我等前去,必然有事吩咐,我等须冒黑赶路。”
“三将军所言极是,今晚定要赶到。”
“老张同你们是多年的老朋友,路上无事,大家叙谈叙谈。老张以为,庞士元本领不差,可是骄傲得很。此番与我家大哥进川,必定有凶无吉,要死在西川。”
四将想,你怎么可以胡说八道呢!主将在外,总归希望他能早日奏捷,你竟然诅咒他死。大家对张飞只是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
张飞见他们不接话头,又说:“若是庞士元一老掉,我家老师就要进川。要是分兵进川,老张别的大将不要,就带你们四个。你们以为怎么样?”
四将相对一笑,意思是:你自己都弄不明白,怎么可以领兵进川?要是跟你同去,只怕要带了棺材一起去的,死了还有个安身之处。好得你也不会入川,我们就和你寻寻开心,“好哇,三将军进川,咱们便为开路先锋。”
“咱们一言为定!”
四将附和道:“一言为定。”
“众位将军。”
“三将军有何话讲?”
“你们可懂天文否?”
四将想,我们只知道抬头见天,可不明白天上有些什么学问。便说:“三将军,咱们不懂。你拜了军师为师,一定懂得天文,识得地理。咱们倒要向三将军讨教。”
“嘿……老张料你们都是睁眼瞎子,今日讲些给你们听听。你们看,天上星斗无数。”
四将抬起头向上一看,果然繁星满天,闪闪眨眨。“是啊,星罗棋布,来日又是个大晴天。”
“你们只知道星多便是晴天,这里面还有许多道理呢!毛将军,这颗星是你的,苟将军,那颗星是你的……这些都是将星。”
四将一无所知,现在听说自己在天上也有星座,都很惊疑。问道:“三将军,咱们无名之将也有星的吗?”
“不错。百姓,百星;地上有姓,天上有星,何况你们也是个将军。”张飞指着一颗最大最亮的星说:“喏,这颗便是老张的星。”
“你的星怎么这么大,这么亮?”
“老张是将中之王,所以又大又亮。你们看,那一颗是我家大哥的。”
四将看着张飞那种神乎其神的样子倒吃不准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却看不出哪一颗星是刘备的,疑惑地问道:“三将军,皇叔的星在哪里?哪一颗是皇叔的?”
“你们看仔细了。我家大哥有帝王之福,他的星与众不同,叫做紫微星。看到了没有?”
“啊呀,紫微星在哪里?咱们怎么看不到?”
“你们都是饭桶!这么大的星都看不见,连什么叫紫微都不懂。喏,长长的,弯弯的;白白的,亮亮的,不就是紫微星吗?”
四将定睛一看,明白了。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三将军啊,这哪是什么紫微星,是个月亮啊!”
七月初六的月亮细长弯曲,就象美女脸上的一条柳眉。眉月说成是紫微星,谁都不会相信。张飞“噗嗤”笑了出来:“老朋友啊,路上寂寞,老张同你们说说笑话,解解闷气。懂得天文,可以观察一年四季气象的变化,知道风雨霜雪,阴晴冷暖。要是能看出大将在天上的星座,老张没有学过,只怕我家老师也没有这样大的能耐。”
四将想,说了这半天的话,原来都是瞎热昏,反而把我们都骂了进去。阿戆真的有趣,自己不懂天文,还编了话来诓骗人家。就这样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荆州,各自往公馆歇息,已是半夜时分。
一宵无事,已到七月初七。荆州文武都到军师府第,参见已毕,设下酒席。孔明和关云长上席坐定,两旁文找文臣,武找武将,捉对儿坐成五、六桌,有的吟诗作对,有的行令猜拳,开怀畅饮,庆赏良辰佳节。果真是喜气洋洋,热闹纷纷。饮至傍晚,堂上灯火辉煌,文武更是劝酒殷勤。忽儿,狂风骤起,吹熄了满堂的灯火,一道白光射入堂中。待点燃灯火,早见孔明双手掩面,连声痛哭:“哀哉士元!痛哉士元!”泪如雨下。众人忙问何故,孔叨拭泪说道,狂风蓦地而起,只怕庞统七夕进兵凶多吉少。堂上顿时哑然无声。
其实,孔明今日饮酒,满腹心事。从刘备的信中可以断定庞统七夕要进兵雒城。张任颇能用谋,落凤坡中设下伏兵,庞统必走此道。因此,进了落凤坡,不是全军覆没,也会落得个死伤大半的下场,庞统也就可能遭难。这样,刘备必定困守涪关,孤军待援。此时大风吹熄灯火,触动了孔明的心机。孔明哭罢,关照九郡守将暂时不要回去,耽搁在荆州,等候马良的回音。到二十日,文武不必到此军师府,直接去衙门聚集。一旦川中有变,便可调兵遣将。当时,罢宴撤席,各归馆驿等待消息。
光阴迅速,转眼已到七月二十日。衙门中钟鼓齐鸣,孔明坐堂,荆襄人物按班站立。孔明说,马良已去多时,估计这几天主公就有回信到,庞统此番是凶是吉能见分晓,堂上众位这几日不得擅离荆州,在此待命。话未说完,外面已有手下来报:“禀军师,马良大夫传书已回求见。”
孔明立即说:“传见本军师。”
马良来去匆忙,得了刘备的回书,趱程赶回。进了荆州,闻得今日在衙门升堂,直往里面而来,到虎案前一躬到底:“军师,下官有礼。”
“季常大夫少礼。此去涪关怎样?”
马良从初六到凤鸣山大营讲起,庞统怎样冷眉相对,魏延狐假虎威,彭羕又如何叮嘱……一一详陈。然后将刘备的回书呈了上去。
孔明接过书信一看,确信马良是初六赶到,忙给他先登了功,吩咐退过一旁。从刘备的信上和马良的一番话中,孔明已经意识到了庞统必定大难临头,刘备在涪关已陷入孤城自守的困境,急待援军赶到。就在这两天中,也肯定有人从西川赶来荆州呼救。
不出所料,报声传到大堂:关平单骑到此,有紧急军情求见军师。
孔明想,用不着他来告禀,我已全部知道了,无非是庞统死在落凤坡,刘备退守涪关等等。传话进见。
关平是初七傍晚从涪关出来的,比马良晚走一天。马良回荆州的时候,庞统还未发兵,凶吉未卜,虽然也是快马加鞭,终究没什么牵挂。而关平离开涪关,大局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又怕蜀道有川将阻拦,故而昼夜兼程,十多天时间里比马良多赶了一天的路,同时赶到了荆州。现在听得手下来传话,立即奔上大堂,身体还未站稳,就叫了出来:“啊呀,军师,不好了!”
关云长见他慌慌张张地赶回来,知道川中情况危急,一手撩起美髯,一手握紧虎拳,凤目盯住关平,要想听他到底报出什么噩耗来。
孔明接着关平的话说:“公子不必惊惶,只管慢慢地叙来。莫非庞士元不听众人之谏,七夕进兵雒城,于落凤坡中张任埋伏,乱箭身亡;主公退守涪关,命尔到此求告本军师入川相援?”关平顿吃一惊:是我向你禀告呢,还是你告诉我呢?我在涪关也不过只知道这一点事情,你竟然讲得比我还要详明。何谓莫非如此如比,果然是一模一样!真是料事如神。川中之事,也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既然你都明白,那我也不必赘述。关平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对孔明苦笑一声,连连点头。一面从发髻中解下告急书信,再从战袍中掏出西川地理图本,跨到虎案前,一并呈上。然后向旁边移了几步,到关云长面前见了礼,站在周仓身边。
孔明收起地图,拆开书信一看,上面和自己刚才所言一般无二,只是语气之中更是十二万分的危急。阅毕,便递与关云长。
关云长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心急如焚。说道:“军师,庞先生亡身于落凤坡,我家大哥无人辅佐,请军师火速发兵,入川相救。”
孔明已知刘备信中之意,故意问关羽道:“君侯,亮入川营救主公,何人镇守荆州?”
关羽想,荆州是刘备夺取三分天下的根据地,镇守之人必定要文武俱备。但城中有不少文武都有将佐之才,只要择优选取一个或几个就可以了。便说:“荆襄九郡唯军师之命是尊,军师必有良谋。”
“依亮度之,主公命令郎至此,便要君侯镇守荆州。未识君使愿否?”
荆州文武大多数都想入川,因为跟着诸葛亮是没有危险的,而且稳打胜仗。唯有关云长心胸宽阔,以刘备的基业为重,愿意守住荆州。他想,荆州是刘家的后方,万一取不下西川,还能退守,再思进川之策。况且荆州数面受敌,北要拒曹,东要防孙。除了孔明亲自镇守以外,别的人我一个都不放心。既然兄长有这个意思,孔明又肯将此重任托付给我,我当然应该承担下来。便毫不犹豫地说:“若我皇兄有此意,关某虽赴汤蹈火所不辞也!”
孔明想,川中呼声已急,我不能再迟疑了。便向堂上道:“两旁众位,庞士元七夕进兵,已遭箭难。如今主公兵困涪关,急待救援。命关公子到此,其意已明,欲将荆州托于关君侯。本军师当即刻提兵入川,以解主公燃眉之急。来、与我设案取印!”
手下在当堂放好香案,案上置一香炉,炉内焚一炷香,案正中供着一颗荆襄九郡的金印。这种场面既隆重,又是十分严肃的。堂上一片寂静,目光都集中在香案上。文武知道,刘备此番进川,未传大捷,先伤庞统,这是很棘手的大事。尽管庞统不及孔明,毕竟也是个副军师,丧生于西川,到底也是伤心的。要是当时孔明与刘备进了川,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因此,就把希望寄托在孔明的身上。
孔明起身,手拈清香到案前,轻声而又虔诚道:“亮本是隆中布衣,受皇叔三顾之恩,出山扶汉助刘。博望、新野、赤壁三仗大捷,得荆襄九郡。此番庞统助主公兵入西川,不幸七夕身亡,主公反受张任之困。如今命关平到此,亮奉主之命提兵入川,将荆襄九郡托与关将军。”说罢,退过一旁。
关云长紧跟着走到香案前,依照孔明的样子祝告起来:“苍天在上,后土在下。羽与皇兄乃是桃园结义,情同手足,誓当共死。如今皇兄兵困涪关,军师引兵入川,将荆襄交与关某。某乃汉室之臣,理当守汉室之地,在任之日,决不使荆襄失半寸之地。”
孔明见关云长祝毕,上前把香案上的一颗金印取到手中,当了文武众人之面交给了他。关云长双手接住,各自归座。手下收拾案桌。关云长坐定,把手中之印递与公子关平。关平手捧金印在右,周仓手捧龙刀在左,关云长居中撩髯而坐。──他从今日掌印起,到建安二十四年止,在这漫长的八个年头中,刘备得了三分天下,而荆襄九郡也是太平无事。曹操不敢正视,孙权不敢轻举妄动。民心大治,各思安居乐业。这在战乱纷纭的时代里,能持续八年之长不受兵荒马乱,实在是百姓的造化。所以,每当百姓开店经商时,总希望能够风调雨顺、发财兴隆,就象当年关云长镇守荆襄八年一直四境清平那样。因而,新开张的店堂中大多都挂上这么一副中堂轴子:关平托印在右,周仓捧刀在左,关羽撩髯居中。以示生意可以持久。
孔明想,金印已交给了你,你到底会不会守荆州,我倒要来掂掂你的斤两。便问:“君侯守荆襄干系重大,欲思哪几位相助?”
关羽略作思索,说:“军师破关救驾,夺取西蜀必以重兵为阵。某只需廖化、赵累、王甫、周仓、关平、糜芳、傅士仁为将,伊籍、马良二位大夫为谋士,共镇荆裹。余者均由军师调遣。”
孔明点头思量道:轻重缓急这一点,关云长十分清楚,留下这几位文武是最起码的了。说:“镇守荆襄之令,请君侯先行发下了。”说着,站了起来。
三国之中,会用兵的武将很多。关云长熟读《春秋》,也很善于布兵列阵。尤其孔明出山以来,精妙之处也被关云长学到了几手。今日为荆州主将,正是用武之际。关云长欣然起身,居中坐定。心想,我把后方布置得妥当,孔明进川也可以无牵无挂。便拔令唤道:“吾儿听令!”
关平将印信交给掌印官,跨步上前应声道:“孩儿在!”
“命你引兵一万,镇守浔阳江大营,谨防东吴偷渡长江。切莫疏虞!”
“是。”关平退下。
关云长又唤道:“糜芳、傅士仁听令!”
这两个人是刘备的心腹大患。以后关云长失守荆州,本来还可以退守襄阳,却被他们拱手送于吕蒙,只好退走麦城。关云长不死,张飞不会遇害,刘备也就不会被人火烧连营。因此,糜芳和傅士仁是祸国殃民的刽子手。现在听到叫唤,这两个人从旁闪出:“小将靡芳在!”“傅士仁有!”
“尔等领兵一万,镇守襄阳,北面拒曹。需谨慎防守,不得有误!”
“遵命。”二人接令退下。
“廖化听令!”
“在!”
“命你为荆州城外巡哨将,昼夜戒备。”
“得令。”廖化遇下。
“赵累、王甫听令!”
“小将等在!”二人应声而出。
“某付你们将令一支,兵马三千,为荆襄九郡总巡哨,监探各路军情。”
“是。”二人接令退下。
各路将士分拨完毕。关云长又命伊籍和马良为荆州参谋和参议,周仓是马前步将,当然时刻不离左右,留在身边共镇荆州。发完令箭,重新与孔明掉换了座位,撩髯而坐。再侧目对孔明看了一眼:我发的这几条将令,你看怎么样?
孔明微微点头。心想,关云长在用兵上的确有一手,留下的人虽不多,但安排得恰到好处。经他这么一布置,荆襄九郡似铁桶相仿,无懈可击。而且首尾相顾,四处呼应。但有一点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即犯了和庞统一样的毛病:骄傲。军情就象风云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变幻,攻守之法也就不能一成不变。荆襄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年来几易其主,我一进川,必定有人来动荆襄的脑筋。趁我还未离开荆州的当口,听听他的打算。
“君侯。”
“军师怎样?”
“荆襄势成犄角,却又四面受敌。若曹孟德引兵从新野、樊城侵犯襄阳,君侯如何破敌?”
关云长想,华容道上,曹操从我龙刀之下狼狈而过,早已心颤胆裂。不是我姓关的夸口,有我守在这里,料他不敢越雷池一步,这个只管放心。其实,当初,华容道上关羽放走曹操,是孔明意料到的,也是孔明有计划地让他一条生路。关云长答道:“俗话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曹孟德胆敢来犯,关某以兵抵挡。”
“若是对江吕蒙偷渡浔阳大营,袭取荆州,君侯何以退敌?”
关云长想,孔明啊,你太小看我了。天下强敌要数曹操,相比之下,东吴孙权就象个初涉世事的小孩,既胆小又无经验,怎么敢和我关某抗争呢?别说偷袭,就是放他过来,孙权也没有这个胆量!因此,关云长十分爽朗地答道:“军师,要是江东来犯,关某仍然以兵抵挡。”
孔明顿了一顿,蓦然问道:“君侯,一旦孙、曹两国联兵共犯荆襄,有何妙策破之?”
孔明虽然只作了一个假设,但这也是他对今后局势的预测,意识到曹操和孙权终究有这么一天会相互联兵,共夺荆襄。因为刘备进川是一桩极其艰难复杂的事情,在未取下成都这段时间里,曹操还不会发兵进犯荆州,还要坐山观虎斗呢,当刘备花了八年的时间,取了东、西两川时,曹操这才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在刘备手中夺下两川,而一统天下的雄略也将破灭。为了不让逐渐强盛的刘备稳坐三分天下,曹操只得避实就虚,去攻伐荆襄的关云长。当然,赤壁时吃了这么大的亏,也要学乖些。他利用孙权与刘家长期的矛盾,合兵共取荆襄。所以孔明这样问关云长,实际上在暗示他把精力主要放在怎样应付两敌来犯上面。
关云长听到这儿有点沉不住气了。心想,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将,攻守之法总还能懂一点。你怎么竟象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唠唠叨叨问个没完!要是你对我姓关的不相信,那还来得及,趁早换了别人,免得你人进了川,心还留在荆襄,误了大哥的性命!关云长本来就是个心如烈炭的人,久负盛名,只因是孔明在问他,却还不敢发作。换了别的人早就发火了。现在尚且满脸的不高兴,很不耐烦地答道:“军师,某常读《春秋》,知晓用兵,若孙、曹两路来犯,某当分兵拒之,量他们奈何我不得,军师还有何吩咐?”
孔明在临行时,所要听的话就是这么一句,从这一句话中可以料到荆襄九郡会不会失。现在听到关云长这样说,一口气只得叹在肚子里,知道靠关羽这点智谋还不足以能守住荆州,日后必定有失。那末再换别的大将镇守荆州好了,何必定要关羽呢?世事就是这样错综复杂,往往不能以某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尽管孔明在刘备手下有绝对的权威,而且又知道隐患已萌发。其原因不一:首先这是刘备的意思,君命难违;其次,在荆州的文武,虽然都有一技之长,也深知孔明的治国之策。但综合起来说,各方面的条件耍算关云长最有利,又是皇封的君侯,威信高,又能用兵。要是孔明换下关羽,只怕不消镇守八年之久,荆州早被人所取。况且孔明和关羽之间又会滋生出新的嫌隙。再则,庞统一死,刘备危困待援,刻不容缓,明知把荆州交付关羽并非上策,却又无更好的办法,只得暂作权宜之计,等到取了西川再行定夺。
不过,孔明虽然是这么想,倒不希望这会成为事实。他见关羽面带不悦之色,不便多讲,只是再次阐明了一下自己一贯的政治主张:“君侯,东联孙权、北拒曹操,此乃安邦定国之本。切记,切记!”讲得明白一点,曹操是天下公敌,对他要寸土不让。而江东孙权却是我们的朋友,即使我们吃些亏,你也要忍让些,不能与曹操相提并论。否则敌友不分,这就是取败之道。
东联孙权、北拒曹操,这是孔明未出卧龙岗就已同刘备讲明的,是当时根本的政治观点,也是刘备能复兴三分汉室基业的重要纲领。而关羽就不具备这种政治头脑,他只以为谁要敢侵犯汉室之地与刘备作对,谁就是汉室之敌,一定要打。听了孔明的这番话,尽管连连点头应诺,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孔明嘱咐几句以后,挂念着川中的刘备,便在大堂上正色问道:“堂上哪位与本军师分兵进川?”
本来大堂上的文武都在议论,被这突如其来地一声问话,顿然寂静无声。心下都在暗思道:堂上有哪一个能与你相比?分兵进川这不是一桩小事情,稍有不慎就会遭难,庞统死了,没有第二个人敢同你分兵。难道真的没有人敢踏出来与孔明分兵进川吗?有的。武将班中的毛、苟、刘、龚听了孔明的问话,将目光不约而同地射向张飞:你近来常常吹嘘自己本领如何了得,前几天还说要同军师分兵进川。现在机会来了,你敢不敢上前承当?我们看来,你只会背后兴兵,当面就没这个胆。孔明不见有人出来接应,又问了一声。话音刚落,已有人应了上去,声若洪钟:“呃耶,待老张与老师分兵下川!”说罢,
“锵……”从旁闪了出来,到虎案前向上把手一拱。其实张飞早有此心,孔明问第一声的时候,他在看堂上除了自己,还有谁来应声。等到问第二声时,他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
孔明的问话来得棘手,张飞的答话也出人意料。堂上的众文武包括他的四个老朋友也大感吃惊。心想,阿戆啊,你还没吃酒,怎么已经糊涂了呢?去年小主阿斗被东吴险些窃走,军师还未问你之罪,还有什么资格可以与军师分兵进川呢?看来又要被军师训责一顿了。
别人惊奇,孔明却是高兴。他见张飞走出来,暗暗叫好:庞统不听我劝,枉送性命,我是一气;今日张飞敢任此重负,倒是一喜。一个人若没有本领要冒在头里,定出乱子;但有了本领,应当敢于挑重担。缩在后面,也是无用之人。并不是张飞拜了我为师,“癞痢头儿子自称好”,我要偏护他。据我所知,近年来张飞确实大有长进,堂上各位的用兵都不及他。去年虽然闯祸,但与以前大不相同。过去是莽,现在能文能武,阿斗被窃,是因为他自以为今非昔比,因此有此失着。只要给他一点分量,多次磨炼,就可以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将材。他能接应,正是我所期望中的事。因而孔明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好笑:“嘿……”
张飞不知此乃何意,颇觉茫然:老师啊,你到底赞成不赞成,也应该放一句话出来,却不明不白冲着我笑,真有点毛骨悚然!
孔明边笑边问道:“三将军与本军师分兵?”
“着啊!”
“三将军下川则甚?”
“老师啊,大哥兵困涪关,老张心如火焚,恨不能插翅而往。自拜师至今,已四年有余,多蒙老师提携,传授用兵之道,如今正是用武之际,老张理应独当一面,与老师分忧,杀入西川,救大哥之危!”
孔明听了此话,暗中赞许。心想,张飞言之很有理。便说:“三将军,亮此番入川分水陆两路而进,敢问将军取何道而进?”
张飞想,我对西川的地理一点也不熟,水路怎么走,旱路怎么走,我一点都不清楚,让我先询问一下地理环境再作选择。便问:“老师,若从旱道入川至涪关,须经几座城池,几道关隘?”
“若取道旱路,途经夔关、近天岭、锦江、白帝城、白水关、涪江,计六大口子。渡过涪江行八十里便到涪关。”
“请问老师,若从水路进军便怎样?”
孔明说:“若以旱路喻为弓弦,则水道便似弓背,三亭之中,水道远旱路一亭。”
“如何走法?”
“第-处关隘便是巴丘。其形险要,难以攻克。”──巴丘是个镇,不是城。可是,非常难打。过去江东周瑜曾引兵攻伐,可未损其丝毫。周瑜一死,有人说道:“巴丘命终处,凭吊欲伤情。”就是写巴丘之险,小辈英雄也奈何不得。──“第二处便是巫山十二峰。乃是川中天然屏障。十二峰后设一座大营,有西川名将把守;过大营向前,便是乱石关。其后有万县、闵江,过闵江即剑阁。剑阁之后便是巴州,此关守将乃是蜀中老将严颜。他是张任的恩师,年逾八旬,自比当年赵国廉颇,老当益壮,英勇不减。水路之上盖由此人统领。过了巴州,还有大小关隘四、五处。”
两旁文武所了孔明的解释,觉得两条路都不容易走,尤其是水路上关隘多,路又远,张飞初次用兵,必然避远而就近,走旱路进西川。
哪知张飞听了,将一对环眼转个不停,不时地捋着颌下的钢须想了一阵,说道:“老张走水路。”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文武都在暗中笑他是个阿戆:明摆着一条近路不走,却选中了水路这条远道。因此大家都在摇头。实际上,正因为张飞常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所以孔明肯和他分兵。刚才孔明在讲水陆两路的情况时,他边听边想道:听来水路要出陆路远,但从用兵的角度上来说,水路要比陆路容易进兵些。这是什么道理呢?陆路上这六大口子,没有一处可以躲得过或兜得过,关关要打,处处要费心血。可是,这条水路就不同。从这里到巴州不算远,守将严颜是本路总督。开头几关虽要费些周折,但问题不大。要是打到巴州,,我要千方百计劝得严颜投顺,老将一降,巴州以下的城关不攻自破,就可以逢关过关,逢山过山。巴州-平、也就等于到了涪关。第二点,我的用兵再好,到底不及孔明的神机妙算。大哥被困涪关望断秋水,急待救兵解围,要是陆路近些,让孔明早到涪关,大哥可以早日得救。说句俏皮话,我要是走了陆路晚到涪关,我有贻误军机之罪,没什么面子。走了水路,即使打不进川,还可以说是路远之故来搪塞一下,谁料到张飞从水路进川一路顺风,非但收服了严颜,而且还比孔明早一日到了涪关。义释严颜,一时传为美谈,都称张飞是赛诸葛。
正是:难得贤士肯深算,敢信莽夫用妙机。
欲知两下如何分兵,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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