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一错肩的温柔

    最初知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句话,是在看《书剑恩仇录》。乾隆送那块柔和得几乎觉察不到光泽的美玉给陈家洛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在长身玉立衣袂飘飘的陈总舵主脸上,清澈的眼眸迎着浑浊的光线,一瞬间便能让人迷失了朝代和时间。那是怎样的一个美少年,沉稳中透着威严,俊逸中带着儒雅,一色的青衣长衫,在江湖的奔波中竟也可以纤尘不染。于是开始明白霍青桐最初的沦陷与最后的挣扎,也开始理解香香公主甜蜜的痴迷与痛苦的成全。他是她们的心目中的英雄和神话,那夕阳下柔和的一笑,是这姐妹心中最温柔的牵挂。无论是坚强得像山一样的女子,还是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姑娘,最后所需要的,也不过是爱人的一个肩膀来遮挡这尘世间无尽的风沙。
    她以为他就是了,是那如玉的君子,温润着刀剑金戈的生涯;她以为他就是了,是那深情的男子,慰藉着正值青葱的年华;她们以为他就是了,却不知道他和爱情之间隔着寂寂寥寥的草原,隔着草原之外的万水和千山。
    她们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猜到了他的天下他的事业他的理想他的责任,却没有猜到那佳城碧血孤星冷月一缕芳魂了无断绝。
    其实像陈家洛这样的男子不说也罢,好端端一个世家子弟,本该找个有窗子的书房对着雪月风花写两笔意境不凡的水墨画,找个良德娴淑的女子吟吟修竹看看菊花,从容悠然地过一个个春秋冬夏。江湖原本不适合他,他自以为得意的走过阴谋走过恩仇走过厮杀,却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脚印其实都写着尴尬。他太过君子又太过书生意气,不懂得奸诈不懂得交换不懂得残酷甚至不懂得谋略,空有一肚子的仁义道德礼制规范束缚着红花飞扬刀剑起落间的潇洒,只一个翠羽黄衫就轻轻巧巧地把他映衬得窝囊萎顿而且优柔怯懦。其实他也未必便是错了,只不过本不是草莽却阴差阳错地做了草莽英雄的首领,本不是侠客却无端地在关山冷月间策马驰骋,以至于霍青桐错惜了豪杰而香香公主错爱了英雄。
    说什么只是因为翠羽黄衫的威名太重,耀眼的光华盖过了他的男子气概压过了他的尊严和虚荣,香香公主也算是善良纯洁到不谙世事,可绝世的容颜和痴心一片也不过被他拱手相送;说什么江山事业衣冠朝野民族大义重过生命,可他执著的也不过是一点血脉一个名分却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为生民请命。霍青桐和他一样,双肩挑着家与国的命运与责任,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要的是族人饮水的井和放牧的草原,是一点自由歌唱的空间和安寝时的甜美的满足;但是陈家洛要的是什么呢?他走在自己的国家里却争着心里的另一个朝廷,他在市井街头真实地生活着却辛苦地追逐一个虚幻模糊的梦境,他要名要义要礼却不知道老百姓的日子只是一粥一饭一针一线的油盐柴米。满人的江山和汉人诗酒衣冠也许并不是水火不能相容,汉家的朝廷也不总都是歌舞升平的世界大同。民族、血统、名分与所谓正统,在街头老妪的安详里,在孩童恣意的啼哭里,在农夫农妇收获的笑颜里,都显得遥远而且朦胧。历史和现实,正统还是蛮夷,从来都是复杂模糊的问题,而陈家洛不过是一个努力求解的人,只是他越努力就越容易迷失自己,他越执著就越难以求得真谛。
    他就这么迷失着,失落了事业也辜负了爱情。不复见那剑气纵横中的黄衫姑娘,也不复见溪水落花中的雪莲馨香,他原是不配啊,担负不起这样的纯洁与这样的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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