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五回 葫芦谷斩马充饥肠 蒯异度献计脱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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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葫芦谷斩马充饥肠 蒯异度献计脱奸相
曹操站在葫芦谷口,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看到所剩无几的兵将一个个丧魂落魄,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已经三天没吃了,再饿下去,大家就会散伙了。可是这个葫芦庄里到底有没有埋伏,还是一个谜,无法猜透。
葫芦谷里当然有埋伏,就在里面山套上,有一个人躲在山石后面,伸头探脑地望着口子外的残兵败将。不是别人,就是翼德三将军。他想,军师发令时对我说,曹操在十一月二十三日一清早定然败退到此,而且一定会进葫芦谷,但我无法捉住曹操。这不是奇怪的事么?进来了无处逃避,怎么会捉不住呢?我一到这里,就问了当地子民百姓,把葫芦谷的地理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这里只有一个口子可以进出。除非曹操转身逃走,那是你军师的失算,要是他进得此谷,我也不需杀进去穷迫猛打,只要带兵守在口子上,就当它是真的葫芦,将口子塞住,看他们飞得出去么?曹贼岂不在老张的掌握之中了么?!
里边的张飞在探视,外面的曹操也在琢磨。他想,下了一个晚上的大雨,行路艰难,再加上三天没吃一点东西,人困马乏,确实迈步也成了问题。里面有个庄子,命人到庄上去赊些米来,只要大家有个温饱,顺便稍事歇息,有了点精神再往前跑。想必在这么暂短的时间里,不至于会出事吧。但是敌将的埋伏还是要防备的。按地形上来说,周瑜的人马在这里不敢设伏了,要有理伏,必定是孔明的。而且,孔明的伏兵定比周瑜的还要厉害。曹操在口子上仔细地察看着,只见里面只有零零落落的一些小树,树上的枯叶被寒风吹了下来,剩下了一根根光秃秃的丫杈,四处不见人影。曹操想,这里不象有埋伏。庄子上会不会有人呢?那不去管它了,我们并不进庄。如果有人从里面杀来,也碍不了我们的事,我们只顾逃出口子。最要紧的是口子周围有没有敌人的痕迹。要是不进去吧,不知走到哪里再能有立足之地,何况大家寸步难移了。丞相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还是决断不下是进还是出。便间众人道:“列公。”
“丞相,丞相!”
“尔等观看里面可有埋伏?”
两旁文武想,你这话问得太奇怪了。要是我们能够看到刘备的人马在游动,那不称其为埋伏,而是驻守了。你吃不准,我们就更推测不出。这时大家实在又困又饥,一个个晕头转向,哪有心思去多猜多想!都盼望着早些填饱肚子。因此回答说:“丞相,料想孔明也不是神仙。我等败到这种人迹罕到的地方,自己都难以想象,诸葛亮岂能未卜先知,而布下暗防?再说,我等也只是进去片刻,平一口气,吃一顿饭,未必便中了他的圈套。”
曹操想,我亦然这样思量。但愿太平无事。便传令道:“来!与老夫兵进葫芦谷。”
曹兵听到丞相传令进谷,个个谢天谢地,精神都吊了起来。弟兄们前前后后进了葫芦谷,曹操带了文武点马而行。
山上的张飞看得清楚,他悄悄地从前面翻到后山。山后早已扎下营盘,三千汉兵坐地待命。三将军传令起营拔寨。一切准备完毕,张飞上马执矛,带领弟兄们从后山绕往前山,准备抢占葫芦谷口。这里他们到前山有一段时间,暂且不提。
曹操连兵带将一起进了葫芦谷。曹兵们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刀枪旗幡统统抛在地上,顾不得地上是干是湿,坐的坐,躺的躺,好象到了极乐世界那样,一切置之度外。曹操和文武下落马背,大将除盔卸甲,文人摘帽脱袍;大将的盔甲都抛在地上,文人的纱帽袍服都挑在枯树干上,红袍、蓝袍、黑袍都有,北风一吹,都飘荡不息,好象开了一爿袍帽旧货摊,又象一家刚开张的酒肆茶坊。曹操也顾不上自己平时的威严了,先除了头上的相貂,又卸了身上的蟒袍,统统交与手下挂在附近的树枝上。这样一来,大家总算感到身上爽快了一些。
这时的曹操别的都不想,就需要坐下来,定一定神,然后再想办法搞些吃的,吃完了就赶路。见旁边有几块大石头还算平坦,他一声痰嗽,用短袄袖子在石上一拂,就好象平日在大堂上一样。虽然败到这种样子,但一切习惯是改不掉的,照样把石块当作虎帐上的皮榻子。那末,丞相你也该看看清,自从昨晚一场大雨,又刮了一阵风,石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曹操哪里还去注意这些,一屁股坐了下去。你想,在隆冬时节,身上穿了棉衣裤坐在凳子上,开头尚且还感觉得到一阵冰冷。现在曹操那热呼呼的屁股一沾到冰冻绷硬的石头上,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了。而且一直坐在马上,下了马,两条腿本来麻木发硬,这样僵直地坐在石头上,就象一大块冰贴在他的屁股上,只觉得一股寒气透入肌骨,浑身一阵颤抖。一声“啊呀”,从石上跳了起来,脚里一滑,一跤跌倒在地。恰巧身旁都是些湿土烂泥,跌得他一身污秽。文武上前搀扶。曹操跌得快,爬得快,站起来一看:好极了,还象个丞相吗?叫花子也要比我干净些。败退到这里,除了必要的武器和旗帜外,全都丢了,没有地方换衣服了,只得将就点穿着。只希望保全一条老命。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呼唤:“丞相啊。”
曹操回头一看,只见痴虎将许褚想了个办法,把两只鞍轿叠放在一起,就象一只座位,他倒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曹操想,我身为一家丞相,连这一点小办法都想不出来,实是枉空!
虽然大多文武骑坐的都是滑背马,但沿途溃退下来的曹兵曹将骑的都是全副装备的战马。进了葫芦谷,松了肚带,让马减轻一点负担,鞍轿都放在地上,有的人没想到鞍轿可以当椅子,和衣躺在地上。因此,要几副鞍轿还很便当。手下就近抱了两个到丞相跟前,照着仲康摆的样子,搭起了一只高高的坐椅。曹操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蹲着身子,又轻又慢地坐了下去。丞相见大家都安顿下来,吩咐道:“来,与我到子民家中赊些粮米。”
好听一点说声借米,何日还,他也说不出个日期来,实际上是抢,但这抢字在曹操嘴里讲不出。手下奉命往葫芦庄上奔去。
其实,曹操一是命弟兄们去借米充饥,二是去打探一下消息。要是百姓家中有伏兵,我们逃起来还来得及。哪里知道,吃了败仗的小兵是难以用军纪来约束的,尤其败到这种地步,只要能活命,天皇老子都不怕,把曹操更不放在眼里了。他们一到百姓家,忘了饥馁,忘了疲倦,一个个生龙活虎,闯东家,串西邻,翻箱倒笼,肆意掳掠。
胡芦谷里的百姓本来没什么天灾人祸,都过着安定富裕的生活。因为胡芦谷就这么一个口子,庄子上那些年富力强的汉子自发组成了壮丁队伍,每天晚上轮番守护谷口。所以,连年盗贼全无,总是秋收冬藏,还算衣食丰登。此番听说曹家残兵败将要逃窜到这里,尽管张飞一到葫芦谷就叫他们把粮米钱财以及有价值的东西都藏起来,或者随身带着到山套中去躲蔽一下,避一避风头,但哪里藏得了许多!或多或少要伤一点元气。
这班曹兵一到庄上,见家家空无一人,有的大锁把门,有的半开虚掩,他们就象饿狼一样拥了进去。先到上房,把箱子打开,搜寻着可有金银财宝,然后脱下身上的湿衣服,从里到外换上干净崭新的衣裤,搜捡一下,再把号衣罩在外面,既清爽又暖和。有的干脆也不穿号衣了,就这么一身农家装束去见丞相。他们想,纵然丞相见了,料他也奈何不了我们。要是多言多语,我们就一哄而散,各回家乡去做生意买卖,让这老贼在路上无人救护他。穿戴完毕,他们这才四下寻找粮食。这里的老百性都是以务农为生的,又值隆冬时节,被他们四下一翻,就找出了许多。曹兵背著粮食匆匆来到曹操面前交差:“丞相,丞相。”
曹操回头一看,来了一批兵民混杂的人群,肩上都扛着口袋。心想,这里的百姓真是良民,还送米上门。等我逃回许都以后,一定要表彰嘉奖他们。让我来和他们结识一下。曹操眯起了三角眼,对身边的农夫一看,都是一张张熟识的面孔。心里顿然明白:你们到百姓家去抢劫过了,身上穿得兵不象兵,民不象民,胆敢跑到我的跟前,一点都不怕我,说明我曹操赤璧一败,威风扫地。算了,也不要去和他们计较这些了。到了这个时候,曹操也只能眼开眼闭,装聋作哑,随他们去胡作非为了。因此淡淡地说一声:“尔等来了。”“是。丞相,这里的子民百姓真好,我们不去借,他们也要将粮食送来了。”
曹操对他们看看:亏你们说得出,把我当作戆大了。难道你们身上的衣服都是百姓送的吗,分明是去浩劫一场!但是曹操心里明白,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发火,正是众怒难犯。一旦哗变起来,我活着回去的希望更小了,要稳住他们。曹操遏止住了自己的愤怒,命手下马上埋锅造饭。当然,光靠这班手下抢来的这些粮食还不能填饱这许多人的肚子。曹操见到有好几匹马由于过份疲劳已经倒在地上,正在那里抽搐待毙。便传令宰马为料,以充饥肠。实在没有办法,败到这里能够不死,别说马肉要吃,就是死狗死猫也成了美餐。小兵到各处去割了些野草来引火,但是,昨晚一宵大雨,野草上还沾着水珠,湿漉漉的,点来点去点不着,反而被浓烟呛得要命。只得回复曹操:“丞相,荒草燃不着,这如何是好!”
曹操听说烧饭点不着火,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想,老天太不通情了,赤壁烧连环时,滴水未下,大火烧得何等旺,而且还给了三天三夜的东风!我曹操九死一生逃到这里,简直象个饿鬼了,要想煮米充饥,不料下了一整夜的大雨,引火郁不行。这不存心要置我于死地么?看来只有再命手下到百姓家去跑一趟,放纵他们再去洗劫一场了,“尔等再去向子民们借些燃料。”
只要曹操说得出,这些家伙都做得到。心想,要弄一些柴草还不是容易得很,最可喜的是,又得到了一次抢劫的机会。他们欣然前往,到了庄上,翻箱倒柜自不必说,他们也懒得去柴房,就把家用的桌椅门窗掀翻,抡起刀斧使劲敲砸。不一会儿,各人手中都抱了一捆木头,再顺手从低矮的屋檐上去拆下许多稻草,满载而归。更有甚者,头上顶着一口大铁锅,手里握着铜铲刀,回来交令。这倒很用得着,小锅子烧马肉是不行的。因为兵荒马乱时,一是没有这么多时间,二是谁也没心思去把马肉象在家里那样细剁慢切。只是翻倒马尸,大刀阔斧地砍几下,一块至少也得有两三斤重,然后找个水塘,略为洗去一些血迹和泥土,就放到锅子里了。最后掘成地灶,把锅子放上,稻草点着火,便把桌面椅腿、门板窗格推进灶门,让它烧。──烧马肉倒最好要用硬柴烧,一来火力足,二则时间快,烧出来的马肉滋味喷香。顷刻间,烧得热气腾腾,香味四飘。马肉的确是很香的,要是烧得得法,调味对头的话,胜过牛羊肉呢。可是大家败到这里,只求有一个温饱,根本不在乎味道的好坏。俗话说,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饥。就是在饥饿的时候,不论吃什么东西都是津津有味的。何况这班兵将好象已经穷途末日了,更是饥不择食。
此时,有一个人守在锅子旁边,嗅着从锅盖缝隙里飘出来的香味,早已垂涎三尺,食欲大增。谁呢?痴虎将许褚。他没有除掉盔,也没有卸去甲,因为他身体强壮,加上他性情懒惰,穿上脱下最怕麻烦,故而他非但不卸甲胄,相反整整盔,理理甲,坐在叠好的两只鞍轿上,等候着开锅吃马肉。不料,一阵阵的肉香直透他的鼻子,诱得他心痒嘴馋,唾沫四流,再也等不及了。便站起身来,走到小兵旁边,吆喝道:“呔!”
曹兵看到许褚这种模样,要紧招呼道:“许大将军,有何吩咐?”
“马肉可曾烧好?”
“许大将军请稍等片刻,还未烧透。”
“让我看看,烧得怎样了?”
曹兵忙把锅盖揭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许大将军,还未曾烧熟。”
许褚看着锅里翻腾的水泡,一块块马肉一滚一滚,愈加吊起了许褚的胃口。他抽出腰中的三尺青锋,眼明手快,向锅中一插,一块三斤来重的马肉挑在剑头上,他也顾不得汤汤水水,直往嘴巴里送。狠咬一口,一只角消失在他的嘴里,小兵们看着他拚命地咬着嚼着,狼吞虎咽,吃得香极了,顿时阵阵饥饿向他们袭来,恨不得一口气吞下一块马肉。问道:“许大将军,马肉可是未熟?”
许褚想,不熟让它到肚子里去熟吧!回答道:”还好。硬酥!最最好吃!”
他居然象品尝烘山芋一样,喜欢硬酥的呢。这就是大将的气魄,随心所欲,生吞活咽。无多片刻,一块三斤来重的马肉被他三下五去二,吃一个干净利落,还伸出舌头在嘴巴的四周舔了一下。然后,屈起右脚,用剑在靴底擦了几擦,青锋入匣。再起两手在嘴上搽搽,在原地坐了下来。──幸得他没有卸去盔甲,又吃了一块三斤重的马肉,等会儿张飞杀来,别人且不说不能抵挡,就是穿甲戴盔都来不及。他却可以立即跳上马背冲上前去挡一挡,这样,葫芦谷里的人才能整顿甲胄兵马,甚至曹操还能换装。
此时,曹操和文武兵将都伸长了脖子在等待着大难后的第一顿饱餐,可谓饿得肠壁都粘牢了。这里我要未来先说了。除了许褚性躁才吃到了一块马肉,肚子里算有点存货外,其他的人连一口汤都没有喝到。要是被他们吃饱了,华容道上的关云长要拦不住他们的。
正在大家口水欲滴,等吃马肉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啊哈……!”
文武想,败得这样狼狈,还饿着肚子,谁在痴笑?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又是曹操。文武只得把头摇摇:刚刚太平了一会,被你这一笑,不知又要笑出什么祸殃来。看来丞相的脑子有毛病。问道:“请问丞相,缘何又要发笑?”
“列公,我等在彝陵道上,要是前堵后追,我等便无处躲藏;可是在此葫芦谷,只须一将守住谷口,我等便插翅难飞。可是到了此时,还未见一兵一将,任凭我等升火做饭,老夫岂不要好笑?”
文武想,话是这么说。可我们现在到底还在葫芦谷里,口子上有没有敌将守住,这却很难说。倘若现在来一员猛将,我们仍然一个都逃不掉。彝陵道上的事,我们想到还在后怕呢。因此说道:“丞相话得有理。但每逢丞相一笑,总是笑出埋伏来,此乃何故?”
“老夫不信,哪有此等道理!乐等休得胡说。”难道敌人有了埋伏,早不来,晚不来,偏要我笑了才出来?如果我不笑,他们就不来罗?
其实,张飞从山后绕到谷口,确实有一段时间,一是曹兵烧饭烧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张飞正好到谷口;二是说书人的艺术渲染,把偶尔的巧合变为必然的结果了,即曹操一笑,人马便到。当然,曹操这个时候不笑,张飞也会从谷口杀来的。
曹操的笑声,还在僻山幽谷里回荡的时候,只听口子上一声炮响:“当!”曹操一声“啊呀!”浑身一震,屁股下面的两只鞍轿一滑。巧了,又是刚才摔跤的老地方,那一洼泥浆处“嚓沓!”曹操稳不住身子,不偏不倚倒了下去。但还不甘心,刚着地又翻了个身,赛过泥凼里的大闸蟹,等到人立直,头颈一伸长,嗐!真弄得象一只泥乌龟。其实,这两跤跌得还是合算的,幸得浑身是泥,到了关云长面前还能活命。关老爷的性格同别人不一样:你凶,他不怕;你软,他倒要发慈悲了,这叫猛虎不吃伏食。有本领明枪交战,最憎恨暗箭伤人。他见曹操蓬头垢面,象个老瘪三,实在可怜,先已软了下来。要是曹操仍旧象往常那样,头戴相貂,身穿红袍,衣冠楚楚,耀武扬威的话,关云长岂有不捉之理?!所以说,两个跟斗换一条性命是不吃亏的。曹操连忙揩掉脸上和手上的烂泥。
大家听到炮声响,都对口子上看,只见三千汉兵把谷口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面黑缎子大旗猎猎作响,旗上有三字:“燕山张”。张飞横矛勒马,站立谷口。心想,我今天守在口子上,别的我一个都不要捉,统统放他们一条生路,就是要捉曹操这个奸贼。此时,如果张飞往里面横冲直撞,曹操非但来不及逃,很有可能被乱军踩死。现在翼德守住口子,就给了曹操一个改头换面的时机。所以,在孔明发令的时候我早就表过,你越是要捉曹操,却越是捉他不牢;你若只要冲杀一阵,不想捉曹操,倒反而要被你捉住,问题就在于进谷的时间先后上。
文武手足失措,要紧为自己准备逃命。尤其是大将,见是张飞守在谷口,以为他要冲进来,个个心慌胆怯,寻盔觅甲,许褚还算稳当,从地上一跃而起,放上鞍轿,拴好肚带,纵身跳上马背,两膝在马腹上一磕,缰绳一扯,手提大刀,扫到口子上,对准张飞当顶就是一刀砍去:“张飞看刀!”
三将军起手中长矛招架。“嚓啷……!”张飞暗想,这个贼将饿了三天,还有这样大的力气,倒也不简单。他哪里知道,刚刚一块三斤来重的马肉已经下肚,这点力气不能不说和这一块马肉有关系。虽然许褚就这么挡一挡,但是,顷刻间曹将已经一齐拥了上来。
张飞抬头见围上来的这班大将,好不有趣:有的头戴银盔,身上却披着乌油甲,倒是黑白分明!有些身材大的,头又大的将军,怎顶着一顶小盔?真是张冠李戴!原先使枪的,却抡着大刀!本来用短兵器的,反而拿了长家伙……真正丑态百出,一片混乱。
原来这些大将在慌乱之中,也来不及认准自己的东西了,是盔就戴,见甲就穿,拿错刀枪的有,骑错了马匹的也有,直要逃过关口才物归原主。现在大家围住张飞一人乱劈乱捅。张辽对准翼德一家伙,喊一声:“三将军看刀!”
张飞举矛招架上去,一看,劈下来的不是刀,而是一口瑞金巨斧。心想,这家伙吓得兵器都不认识了。原来,张辽的刀被人拖走了,他也只得拿了人家的斧头来参战,平时用惯了刀,所以拿了斧头仍旧在喊刀。一时间,长短器械向张飞上下左右前后劈头盖脸乱砍个不停。
张飞是个乐将,最喜欢许多人圈着他一个人打。他的家伙长一丈八尺,力气又比别人大得多,武艺也比人家好。此时他一家伙荡出去,所有砍来的兵器都弹了开去。张飞想,我犯不着同你们打,最要紧的是捉曹操,你们要逃命的话,只管走就是了。因此,三将军一面招架着曹将的家伙,一面放开嗓门喊道:“你们要跑,只管跑就是了。老张不同你们交战。”
实际上真正同张飞交手的曹将也不过十余员,其他的战将一是本领差,没有资格打,也要本不敢上前;二是肚子饿得一无力气,家伙都快拿不动了;三者是与曹操没多大的感情,不肯尽力,自己逃命都来不及。他们想,早些逃出口子早太平,有得和丞相一块逃,还是先逃到外面等他为妙。现在听张飞说并不要杀他们,真是求之不得,喜出望外。心想,我们并不是不保护丞相。张飞要抓的是丞相,我们呆在这儿也救不了他,或许会害了他。要是我们非要同丞相一起走,反而一个都走不掉。所以大家一哄而散,各自逃生去了。
张飞传令,命弟兄们让开一条道路,给曹兵曹将走。三千汉兵闪在两旁。翼德三将军勒马横矛,环眼圆睁,注视着从面前过去的一只只面孔。心想,我与曹操会面不是一、两次,别说熟悉,就是烧成了灰也认得出,他在我矛前经过,料他也无法蒙混过关。──这就是张飞的鲁莽之处了,他不进葫芦谷,就等于给曹操有充分的时间来想脱身之计。
曹家将见谷外大路上并无阻挡,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从张飞的蛇矛下走过去。文官不似大将那样惊恐万状,但心里也在发抖,他们穿戴整齐,围在曹操的身旁,要同他一起出谷。曹操望着谷口的情景,更觉大难临头,一点办法都没有,哭丧着脸对大家说:“列公,张飞守住葫芦谷口,戒备甚严。除此之外,并无第二条出路可走。这便如何是好好?”
近旁有一位大夫献计道:“请丞相放心,下官已有一计在此。”
曹操闻言,举目一看:乃是荆襄刘表手下大臣,名叫蒯越,宇异度,随蔡瑁等归顺于我。不知他用什么好办法?问道:“异度有何妙计?”
“丞相听了:张飞乃一介莽夫。下官身着红袍,头戴相貂,策马在谷中奔跑,好似丞相在找寻出路的模样。将张飞的目光引向下官,丞相便混在小兵队中逃出葫芦谷,此为金蝉脱壳之计。不知丞相钧意如何?”
曹操想,这确是一条万全之策,混出关口必无问题。好虽好,但损人利己我又于心何忍呢?“那足下若被张飞擒获,到了刘备处恐怕性命危险!”
“丞相,‘食君之禄,报君之恩’。下官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以报丞相知遇之恩。”
曹操暗喜道:忠臣、奸佞,英雄、懦夫在往日里是很难分辨得出的,只有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每个人的嘴脸才能看清楚。他投到我手下到现在,还不满三个月,对我没有卓越的贡献,也没有高人一头的地方,默默无闻,十分平凡。纵然我天天赐他金银,月月封他官爵,也能有多少价值?!如今,他竟然肯为我挺身而出,慷慨捐躯,这不是我大大的忠臣吗?有些人跟了我二、三十年,高官厚禄,享尽了荣华富贵,可他们却从来未曾想到要为我尽忠效死啊!
哪知,蒯越也有他的打算。他想,如果我被捉到刘备那儿,不见得会叫我偿命。我是刘表老大王手下的人,与刘备本无冤仇。刘备是个心慈手软的明君,看在这点份上,肯定会恕我无罪。我本来是刘家的人,在曹操手下混了两个多月,说起来也是出于无奈,现在又归顺到刘备的手下,也就物归原主了。这样,既放了曹操,结下了个大人情,又可保全自己的性命,真是一举两得。可世上的事情大多不会让人称心如意,刘备倒是不会杀他,被他估计到了;未料,诸葛亮却不肯饶恕他。孔明最恨这种两面三刀、投机钻营的人。蒯越要是知道孔明不肯轻饶他的话,他也不会献这样一条计了。
说时迟,当时快。这一大批曹兵正在畏畏缩缩地向谷外蠕动。曹操命文人上马先走,到外面三里之遥等候,千万不要与自己一起跑。众文人各自上马,说一声“保重”,向葫芦谷口而去。
蒯异度卸下自己的袍帽,套上蟒袍,戴正相貂,跃马扬鞭,故意慌慌张张地在谷内扫来扫去,好似在寻找别的出路。
曹操迅速穿上号衣,歪戴号帽。到底做贼心虚,还不大相信自己能从矛尖下混出去,见地上有一摊污泥,不管三七二十一,捧起来就在脸上乱涂,心里还在辛酸地想,人家化妆涂脂抹粉,只有我人不象人,鬼不象鬼,涂了泥还嫌不够,生怕被张飞认出真面目。──初涂上去还觉得暖烘烘的,着实保温。呆一会被西北风一吹,泥浆收缩,裂开了一道道缝,绷得脸皮象撕裂了一样疼痛。到华容道被关云长拦住,心里害怕,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满脸笑容。可这老贼有个毛病,一笑,他的面皮就要大幅度地牵动。一牵动,脸上的泥巴就一块块地剥落下来。大东还以为他输得连面皮都不要了。准备就绪,曹操就夹杂在小兵堆里向葫芦谷口走去。
张飞听得谷内人声嘈杂,见一大群兵卒胆战心惊地向这里拥来,又见曹操骑着马在扬鞭乱跑,显得十分着急。心想,我虽则问过庄上的子民,此地并无第二条出谷的路径,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倘然被他逃走,那就前功尽弃了。此时,张飞的目光和心思,完全被蒯越的举动吸引过去。也不看看在矛前走过的人群中,有没有值得可疑的人。只是放开喉咙高喊道:“你们快跑!跑得慢,老张蛇矛无情!”他嘴里这么喊着,可一对瞪大的环眼盯住葫芦谷里的曹操一点不故松。
曹孟德随着人流到达谷口,见雪白铮亮,弯弯曲曲的矛头横在面能,只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一步就跨过去,但又不敢。心想,欲速则不达。越是逢到难关,越要从容镇定。要是快步向前走,必然会引起人群的骚动,反而会使张飞更加警觉,曹操低着头,一步一步地从矛尖旁走过去,三角眼不时地斜着偷看张飞,只见他黑脸上熠熠有光,突出了一个大大的的豹头,两条又阔又长的浓眉专攀在额下,血红两圈的眼皮上下翻转。这对环眼真是咄咄逼人,长长的虎须张开在两旁,浑身乌油盔甲,组在马背上象一尊铁塔,其形可怕。心想,我与敌将相距不到一丈,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要格外小心。
张飞面对着矛前的曹兵,眼睛却盯着那边的蒯越。心里想,等曹兵们走得差不多了,我就可以冲进去将老贼稳稳地捉住了。因此,嘴里不断地吆喝道:“快跑,快跑!”
在这将过还未过的片刻时间里,曹操觉得时光好象凝固了一样,胸闷气塞,心在猛烈地跳动,真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从矛旁闪过,如释重负,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当人群一过口子,顿时,那曹兵曹将都已感到轻松,好象脚下涂了油,快向外面跑去,你推我搡,唯恐后面的张飞要赶来。跑在前面的曹兵还不知道曹操就在他们背后,用手臂捅捅曹操,招呼道:“我的哥。”
曹操想,好啊,败到这个田地,手下也和我称兄道弟起来了。当然,在这种境况下,还分什么彼此呢?倒要听听他们在议论什么。因此,一言不发,侧耳静听──
“我的哥,曹操这老王八蛋……”
好极了,当着和尚骂贼秃。曹操挨了骂,不敢作声,因为身边没有大将保护。心想,我造了孽,害得他们没吃没睡,疲于奔命,骂我几句也不算过份。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会和他们在一起,更是情有可原的了。如果我摆出丞相的面孔来,他们肯定要横下心,哗变造反了,把我杀了就逃,或者高声叫嚷,把张飞招引过来,我仍然逃不掉。曹操气量大,可谓丞相肚里好撑船,非但不生气,反而静静地听着他们在骂街。
“他长坂坡一夜杀去难民四十万,如今天理昭彰,他的报应来了。”
曹操听了这句话,倒是心悦诚服的。感到弟兄们的话很在理。心怎我这个人太心狠手辣,枉杀数十万无辜生灵确实太过份。罪过多,报应也大。老天震怒了,让我在赤壁丧师败绩,一路上遭受挫折,或许还要让我死在路上,以平民愤。曹操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经赶了三里路程。
先前逃出来的文官武将都早已在那里翘首观望了。现在见大批的小兵跑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可曾遇见丞相?丞相在哪里里?”
此时,曹操方才觉得身体属于白己的了,连忙回答道:“老夫在这里。”
刚刚骂人的几个小兵,听说丞相就在他们身旁,吓得魂不附体,一溜烟窜进了人群堆里。
曹操心里最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付之一笑:我的仇人不是小兵,而是江东周瑜。大人不记小人之过,吃一场大败仗,换上这么几句金玉良言也值得的。我若没有这点胸襟,还能成得了什么大事呢!众武将见丞相一身小兵的装束,十分凄凉。一员将校道:丞相,你的马已带到这里,请快上马吧。曹操出了葫芦谷,又提起精神来了,他脱去号衣,丢掉号帽,舒展了一下筋骨,跨上了滑背马。有些文武劝曹操换一匹有鞍鞯的战马。曹操摇摇头,拒绝了。心想,自从赤壁败退,骑着这匹马到这里,一路上危机四伏,困难重重。骑着它,遇难呈样,逢凶化吉,倒是太平无事,我不能掉换它。前面是凶是吉,尚难预料,还是骑着它稳妥些。曹操重又带着文武兵卒朝前逃去。这时,开小差的曹兵越来越多了,尾随其后的弟兄已不满五千了。将多兵少,已显得有点虎头蛇尾了。
张飞见曹兵陆陆续续走得所剩无几,谷内的一人一骑还在四下寻路,不觉喜上眉梢。心想,老师说我捉不到曹操,恰恰被我用这个办法挤成老贼一个人,瓮中捉鳌,手到擒来。他将战马一拎,冲进葫芦谷,大喝一声道:“呔!老贼尔往哪里走,老张来也!”
蒯越见张飞策马赶来,已知丞相平安逃走。心想,为使丞相能逃得远些,我还是尽量多拖住张飞一会儿。所以他也加快速度,在前面狂奔乱窜。
三将军追得性起,便用手中的长矛对准蒯异度的马屁股上放是一家伙,“老贼看枪!”
前面的战马挨着家伙,忍受不住,长嘶一声,一个后掀,把蒯越掀下马来。蒯越跌倒在地,也顾不了疼痛,双手紧紧地捂住面孔。
张飞以为是曹操被甩下马背,高兴得龇牙咧嘴:想我等弟兄三人饱受你老贼之苦,今日一旦将你擒获,夙愿已偿,乃是平生第一桩快事。见他双手掩面,只道他怕死,吓得看都不敢看,更是得意万分。心想,大丈夫敢作敢为,何必这等胆怯!你只管放心,张飞虽然五大三粗,但暂时还不难为你,毫毛都不会伤你一根,留着你还有大用。先要把你送到老师处去登功,再有我家大哥把你押到金殿上面见万岁,然后由天下忠臣赤子来诉说你的弥天大罪,让你受一下破腹掏心之刑,千刀万剐之罚。此时不要说遮住脸,就是撕下面皮给我看,我也不要看你这国贼奸雄!这时候,即使你张飞现在看破机关,事实也抓不住曹操了!三将军立即从马上跳下来,左手执着长矛,右手在蒯越的袍领上一把抓上去,气愤地说:“老贼,尔即使生着双翅也难逃老张之手!”说罢,将他象老鹰抓小鸡一样,腾空提了起来。
几个汉兵早已把准备好的囚车推了过来,并把车门开直。囚车是四方形,因周都是一根根手指般粗细的铁杆。汉兵大多都不认识曹操的,他们恳求张飞道:“三将军,让咱们看一看这老王八蛋。”
“有什么好看的!老张自己也没有看,回去大家着。快快快,把他推进去!”
小兵不敢违拗,把蒯越往囚车里重手重脚地一塞,然后关上车门,加上一把大锁,外面再用油皮套子罩没,怕他受不了凛冽的西风,冻死在路上。三将军遵照军师在锦囊上的吩咐,命弟兄到葫芦庄上去,将隐蔽在山套中的百姓召唤出来,发放些银两给他们,作为对曹兵糟蹋的补偿。这些事情做完,在张飞的心目中可算大功告成了。这时铁锅内的马肉已经烧得又酥又香了,散发出阵阵诱人的肉味。张飞一马当先吃了个大半饱,余下的让三千弟兄分而食之。不消半顿饭的工夫,已经肉尽汤涸,锅底朝天。然后检点三军,命手下推动囚车,得意洋洋离开葫芦谷。一路上,小兵将粮物塞进囚车,唯恐饿死了这个老贼。
一到樊口山,张飞拿到曹操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四下传说了。此话传到诸葛亮那里,更说得活龙活现了。孔明想,此事我料定张飞办不到的,怎么竟会被他捉住呢,简直不能相信。照这么说,命关云长埋伏在华容道上,完全是多此一举了。不说关云长赢了这一赌注将会怎样趾高气扬,要紧的是需要先探明情况,以便作出下一步用兵的对策。所以,诸葛亮命小兵速去打探一个明白。
探兵飞也似地赶到张飞马前说道:“三将军,小的奉军师之命来看一看车内可是曹贼。”张飞回答道:“你去回复我家老师,车内是这老王八蛋,千真万确。老张自己还没有看,少停停押到帐上,大家一起观看。”
小兵将张飞的话来回复孔明。孔明听到这番说话,断定囚车中的不是曹操,一定是张飞掮了曹操的木梢,还蒙在鼓里。所以,只是微微一笑,等候张飞米交令。
再说,曹操从葫芦谷混出去以后,为了避免张飞追赶,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路,见后面确无追兵,方才勒马缓缓而行。
太阳当顶时分,前面又到一个三岔路口。三岔路口对曹操来说,无疑是一个危险地带。而且在面前的两条路上,总归有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走路就象猜谜,要凭运气。因为前面彝陵道已遇到类似的情况,而且失败了,在这个三岔路口如何作出选择,他就更没有把握了。更何况仅存的五千兵将饥寒交迫,疲惫不堪,既无士气,又无力气,更无勇气就是没有埋伏,恐怕也捱不到皇城了。从人头上排下来,前面若有埋伏,他们心里也十分明白,百分之百是关云长了,这也是他们最害怕的。他们想,一旦遇上关云长,一个都走不掉。因此曹操认真斟酌起来。他带着文武走到岔道口,对四下一望,见左面一条道宽畅平整,大路迢迢;右边一条蜿蜒曲折,七高八低,而且在两边山坡上的树林中,隐隐约约还有刀枪旗幡可见。曹操仔细看过后,传令道:“来,传向导。”
没有人吱声。
“向导!”曹操想,难道向导都死光了?
突然马前传来微弱的声音:“丞相,向导在。”
“老夫连连喊叫,你缘何不应?”
“回丞相,小的在后面早就应了,怎奈三天未曾吃饭,嗓音提不高了。”
曹操一路逃来,备尝旅途艰辛,人困马乏,颇有同感。心想,如果不是亲历其境,谁能体会到这样的痛苦?我们非但体力上大量的消耗,而且精力上也得不到片刻的补偿,再要责备他,那太过份了。连连道:“莫怪,莫怪。老夫且问你,此处大道唤何名,通往何方?小路又叫什么,走向哪里?”
“丞相听了,大道唤作襄阳道,通往襄阳;小路乃是华容道,前边便是南郡。”
“大道乃襄阳道,小路叫华容道?”
“是。”
“嗯……”
曹操听完,一对三角眼在不停地打转。暗想,襄阳、南郡都是我的领地,但问题并不在于此,而是选择道路是否得当。只要走过了这段路,我就没有危险了。可眼前的这两条路究竟哪一条是太平的,这是最后的一次抉择了,也可以说,是一次生死大抉择。徜若走进了埋伏圈,无疑是去送死;若能走无人把守的道路,那就太平无事、一劳永逸了!对,我应该同众文武商议一下再走:“列公。”
“丞相,丞相!”
”尔等看来,是走大道,还是走小路?”
文武想,这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按照彝陵道的情况来看,走小路要安全些。但用兵打仗绝不是一层不变的,尤其我们的对手是个极会用兵的老手,变化莫测,决不会总是大道设伏。当然,从现在看来,小路上好象有人埋伏,但虚虚实实乃是用兵之常,或许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有埋伏。大家辗转反侧,没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说明走哪条路最为安全。回答道:“丞相意下如何?”
“老夫以为,走小道华容为上策。”
听说丞相要走华容小道,文武都不以为然。他们想,如果两条路上都没有埋伏,我们走大道要比走小路少些麻烦;如果两条路上都有理伏,大路上逃起来就容易得多;如果两条路必有一条设伏,那当然小路上便于隐蔽敌人,杀出来又容易堵住路口。而且彝陵两道的伏兵是设在大道上的,这回很有可能设在小路上。因此小路走不得。不过,丞相要走小路,必定也有他的道理,还是听听他怎么说。问道:“请问丞相,为何要走华容小道?”
“尔等听了,诸葛亮定然以为老夫赤壁一败涂地,定要从大道上逃跑,因而他的伏兵皆在大道上。老夫料关云长定在襄阳道上等候我等。华容道虽然曲折崎岖,却是太平无事,为此,老夫要走这小道。”
文武想,不管怎么说,两条路上总有一条有埋伏,并且就是关云长。丞相数日来连连失算,总是往周瑜、诸葛亮的圈套里钻,对于他的判断,我们不得不重新权衡一下利弊。当然,丞相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但我们总觉得有不祥之感,要死还是死在大道上。因此,他们和曹操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众文武对小路上再仔细地看了一下,便对曹操说:“丞相,小路上两旁旗帜无数,以在下等看来,必有计谋。请丞相详察。”
曹操听了文武的话,不觉大笑道:“哈……!众位差矣。此乃孔明布下的疑兵之计,不必多虑。若是真有埋伏,岂肯暴露丝毫?开明是大道上关将军率兵镇守,孔明唯恐我走此小道,故而特地插下许多刀枪旗幡,吓唬老夫,令我转投襄阳道,中其诡计。孔明用兵向来变幻无常,神出鬼没,老夫熟读兵书,深谙虚实之法,区区小计,何足惧哉?”──这老贼败到这等地步,还要吹牛。
常言道:“大河里不死,死到阴沟里”,就是指这种人。孔明在发令之前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时候曹操的心理了:别人越是叫他不要走,他越是非走不可。他的鼻子已被诸葛亮牵住了。即使要想甩,也来不及了。
现在,凭你曹操怎样解释,文武也不肯改变自己的想法了。他们一致对曹操说道:“丞相,我等看来,孔明的埋伏肯定在此小道上,还是走大道的好。”
曹操听了此话,非但不生气,而且还很得意哩!心想,毕竟我是丞相,打的仗多,积累的经验也不少。古语云:“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胜不足喜,败不足忧。”尽管吃败仗,我的用兵知识没有数掉。你们这些人都是花冈岩脑袋,一点都不开窍,怎么及得上我呢!和你们一下子也拼不清楚,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妨各走各的路吧,反正过了这个难关就到自己的地界上了,那时再讲个明白。说道:“列公,不必争执了,我等各行其是。老夫则必走华容道。”
“必走华容”,不是“遇走华容”。如果说,曹操背后有追兵,襄阳大道上又有拦截,只有华容道可以走,这才叫逼走华容。诸葛亮的用兵不喜欢赶鸭子上架,而是留有充分的余地让对手去思考,去选择。如果曹操往襄阳道上一走,万事大吉。而他既不走襄阳道,又不向后退,偏偏走华容道。这就是斗智,看谁算得过谁。也是诸葛亮用兵之神也!自然是曹操难以论及的。曹操凭借着数十年的用兵知识,以及一路上的遭遇,自以为是,认为只有走华容道最太平。
文武见曹操固执己见,定要走华容小道,知道无法解劝了,所以都默然无语。曹操见众文武都不赞同他的意见,虽然并不太介意,但总有点不高兴。心想,看来只有我孤身一人去走华容道了。如果他们在襄阳道上遇难,回去就剩我光棍一个了,万岁爷面前也搪塞不过呀。曹操正在这么想着,文人中走出一个人来。谁呢?曹操的铁杆忠臣杨修,他骑着马慢吞吞地走到曹操的身旁扣住。从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心里头不愿意,可又不得不做违心人。
曹操见杨德祖愿与自己同道而行,心想,到底他有见识。因此称赞道:“德祖不愧是老夫的智囊!”
杨修知识渊博,满腹锦绣,见识往往高人一头,常被别人称作“智囊”。此话从曹操的嘴里讲出,自然脸上格外生光。你杨修一动,其他人就更不甘心示弱了。第二个出来的是贾诩。曹操同样赞一声:“尔乃是老夫的张良。”
第三个是程昱。曹操赞道:“尔不愧是徐元直的同窗。”
第四个是满宠。曹操想,我身旁的四个一流谋士都跟我走小路了,还怕赶不回皇城?因此,他哈哈大笑:“尔真不愧老夫的上大夫。”
接着荀彧、荀攸叔侄二人也跑了过去。他们两人日后见曹操福威日甚,篡逆之心已露,便托病关门不出。曹操得知他俩对自己不满,便命手下送去一盒食物,盒上有曹操的亲笔封记。荀彧已知曹操有杀己之心便对荀攸说,曹贼已知我等不愿为官,勃然大怒,要我等绝食自尽。苟攸问,何以见得?荀彧说,盒内并无食物。荀攸不信,开盒一看,果然空无一物。事后荀彧服毒而亡;荀攸也触柱而死。在此表过。
六位大夫愿随曹操同行,大将更多了:张辽、许褚、文聘、张郃、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德、夏侯尚、夏侯懋、夏侯霸、徐晃、徐商、曹仁、曹休、曹洪、曹真、李典、乐进、毛玠、于禁等二十员大将,一一走上前去。连曹操在内,共计二十七人。其余文武都不愿去冒这个险,仍旧要走襄阳道。这些曹兵怎么样呢?他们见这么多头面人物都走华容道,以为还是跟着曹操保险一点,也都走小路。其实他们无知,全都上了当。他们哪里知道,这些文武为了要做曹操的忠良,明知华容道不太平,只得哑巴吃黄连,陪着曹操一起吃苦。况且文武自身难保,谁还顾得上这些小兵呢?分拨已定,走襄阳道的文武向曹操告辞道:“丞相,事不宜退,一路珍重。我等告辞了,与丞相再见吧!”
曹操吩咐道,你们一到襄阳之后,立即往南郡会齐。我在南郡等你们五天,五天不到,老夫回许都去了,与你们皇城再见。倘然襄阳道上遇到关将军,还望速速回到小路上来,我等仍然结伴而行。这班文武说,希望大家都不要再遇上埋伏了。说罢,扬长而去。
真是造化了他们,大道上确是一兵一将全无。一路平安,直抵襄阳。这些文武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饱饱地吃一顿,甜甜地睡一觉,然后去南郡面见丞相。
曹操目送他们走远,带着残兵败将向华容道进发。
正是:落泊丧师无好道,欺天傲物有骄心。
究竟华容道如何艰难,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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