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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张永年校场骂曹贼 曹阿瞒客栈逐贤士
    第三回 张永年校场骂曹贼 曹阿瞒客栈逐贤士
    曹操烧了兵书,渐渐地冷静下来,问杨修,张松说我偷盗古人兵书,是在看了以后,还是一看就说的呢?
    杨修想,既然你已默认是偷的,这看前看后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总归是个偷,这桩事我永远铭记在心,到你对我无礼的时候,我就公布于众。便爽朗地回答道:“丞相,张松他是从头至尾看完了,又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静思了好一会才说是你偷的。”
    曹操听到这里,方才大彻大悟:原来杨修上了他的当。分明是他见我的兵书写得十分好,又无可击之懈,心怀歹念,借杨修之口来让我毁书。这道理极简单,要是张松从小熟读此书,一看到这本书的封面就可以断定不是我的,马上可以说穿。就算这封面还不足以勾起他的回忆,只要看到第一篇所说的内容,就能立即反应过来。根本用不着从头至尾看完,又仔仔细细地想一会。况且他能将全篇都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更说明这里面大有文章。你杨修枉空被人称作“智囊”,连这点道理都弄不明白,把这种木梢掮给我。三十年心血,付之一炬。曹操好象做了一场恶梦,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直扑向炉前,要想用双手按住火焰。可已经来不及了,火光越来越弱,白纸已变成了黑灰。忙把手缩回来,倒抽了几口冷气,把袍袖一甩,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一甩一吁,把炉中的纸灰吹得满地都是。曹操踱步到师椅旁,重又坐下,双眉紧锁。心想,今天的事情太出乎意料了,杨修上了当,我竟也糊里糊涂地掮木梢。这本兵书我视若珍宝,张松骂我是偷的,尽管让他去骂好了,我身为丞相,怎么连这点肚量都没有?俗话说,宰相肚里好撑船,量大福大,何必同一个小小的别驾官一般见识,而毁掉自己的无价之宝?如今兵书不复存在了,杨修他仍然被蒙在鼓里,我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这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曹操到底是英雄性格,他并不恨张松能说会道,用心不良,只恨杨修深受大恩,连年升官,被人尊称为“智囊”,却连一个西川小官都对付不了,真好比是“酒囊饭袋”。
    自从这件事以后,曹操深恨杨修,陷害之心遂炽。曹操双目射出阴险的眼光,盯着跟前的杨修,越看越觉得此人不宜久留身边。忽儿想起了以前种种事情来:第一次,曹操在府内建造一座花园,极其玲珑雅致。到完工的那一天,监工请曹操去过目验看。曹操看了以后,觉得样样称心如意,就是有一个小小的美中不足,这是常人难以觉察的小事。就用笔在花园门上写了一个“活”字,便丢笔拂袖而去。监工和工匠都不解其意,商议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主意来。正在着急,杨修途经此地,遂进花园兜了一圈,回到门口,监工忙叫住他。杨修问,丞相曾来过否?监工说,丞相已来过,很是满意。只是在门上写了个字,我们都猜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杨修朝上一看,果然有个字,一目了然,不觉笑道,这是很便当的事情,你们迅速把这个门拆去,造得大大的,丞相就高兴了,工匠们说,丞相没有旨意下来,我们怎敢擅自改大?杨修说,丞相料理公务之余,到此花园消遣一回,头上的相貂两翅是多么的长,这扇门又小得很,叫他侧着身子进出,岂不失了丞相的威严?门内加一个“活”字,不就是命你们把门造得阔些?被杨修这么一讲,大家恍然大悟,立即动手返工,把花园门造得又宽又高。来日,曹操惦记着昨日写下的一个字谜,特地来到花园,一看门户已经按着他的意思加阔,暗自称赞工匠精明能干。故意问,为什么把园门又改大了?工匠说,这是杨大夫的关照。曹操听了一怔:本来么,工匠决不会懂得我的意思,原来是杨修知道我的意图,此人倒不简单。在这点上,曹操已对杨修存嫉妒之心。
    第二次,是在大战河北袁绍的时候,曹操出外巡查前,在案上放了一盒酥糖,这是曹操最喜欢吃的点心,临走在上面写了三个字:“一合酥”。杨修步入内帐,不见曹操,却望到了桌上的酥糖,而且上面有曹操的亲笔。杨修捧着点心到外面叫每个文武都要吃一口。大家知道曹操有这么一个习惯,每天晚上巡查回来要吃几口酥糖充饥。他们见杨修自作主张要大家分而食之,都说,杨大夫,不要用丞相的东西来开玩笑,我们这许多人一人一口,这一盒酥糖哪里够吃?你若嘴馋,等丞相吃剩了就可以享享口福了。我们可不愿担这种没趣的干系。杨修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不要害怕,这是丞相的命令;若有差错,由我杨修担待。众文武真的以为是丞相开恩,每人一小口就把酥糖吃光了。杨修把空盒子送回内帐。三更时分,曹操巡查回帐,打开桌上的盒子一看,空空如也,酥糖不翼而飞,感到纳闷。内侍说是杨德祖来过内帐。曹操传唤杨修进帐问,可见案上的酥糖?杨修答道,是我拿的。问,到哪儿去了?答道,我与众文武吃了。曹操嗔道,德祖岂可擅自食用老夫的酥糖,虽说我与你不分彼此,吃一盒酥糖是小事,但也要同我讲一声。杨修说,此乃丞相的吩咐,下官怎敢违拗。曹操不解其意,问,怎说此乃老夫的吩咐?杨修笑着说,这盒上不是明明写着“一合酥”,不就是吩咐帐上每个文武都要吃一口酥糖么?曹操恍然大悟,暗暗佩服杨修的才干,却对他的大才愈加忌恨在心。总想找个借口惩罚他一下,但杨修作事谨慎,没有什么地方可指责的。
    今日曹操不知为何杨修要邀张松叙谈,尤其将曹操的三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对杨修更是深恶痛绝,陷害之心始萌。心想,你的年纪越来越大,才能也越来越大,刚才张松又提到其父,不知他心底如何想法?我若不能察其心计,日后必成心腹之患。因此到打东川的时候,为“鸡肋”两字,曹操把杨修斩杀。当时杨修仅三十三岁。──现在曹操唯恐杨修出去张扬,命令他从今以后不许再提起这本兵书。杨修只以为是曹操要面子,心想,在外张扬,当然还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你心里有数就可以了。遂点头称是。──杨修虽则一世聪明,到底没能知道自己中了张松的计,而毁了曹操视若珍宝的这本兵书。
    曹操在懊悔之余,雄心又起。心想,一本兵书有什么多可惜的?比起我这个当朝丞相所打下的天下来,那真是微不足道。我倒不相信,各路诸侯都被我灭了,难道征服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文官?今朝我传你上堂,这是我的理亏之处。我明天要摆下二十万人马,命你到校场来见我。要是你不来,说明你仍然还是懦弱,怕我曹操的威仪;要是你逞强,敢到校场相见,只要你在言语之中被我捉住错处,那没什么情面可讲的,我就叫你尸首两地,还要号令示众,儆戒天下和我作对之人。就对杨修道:“德祖,来日东校场设下二十万精兵,命西川张松到彼见我。”
    杨修想,算了吧,人家张松只是几句话,就把你的兵书毁了,足见他本领非凡。何必还要摆下这么大的场面来为难人家呢?以我看来,张松敢和你争辩,也决不会怕你的威势,明天或许还要被他大骂一场。杨修答应道:“是。”匆匆退出,到官厅。杨修已开始对张松好感起来,佩服他敢当堂骂曹操,更敬重他有胆识,把曹操几十年的隐情揭露出来,逼得曹操只能毁书。便上前施礼道:“张大夫请了。”
    张松见杨修和颜悦色,彬彬有礼,已知事情成功了,便也笑迎道:“德祖来了?”“是啊。”
    “张松所言实否?”
    杨修连连点头,一边忙把进内堂和曹操说话的详情从头至尾地述说了一遍,而且还对张松大义之举推崇备至,深加赞赏。张松听了,喜在心里:非但曹操焚了兵书,而且杨修还蒙在鼓里,否则他见了我决不会这么和气的。张松问:“德祖此来又有何说?”
    “我家丞相毁了兵书,恼羞成怒,特命众文武来日率二十万精兵到东校场排列,请大夫来朝到彼相见。”
    张松已知曹操的用意:软的斗我不过,要用硬的来吓唬我了。老实说,这二十万精兵算得了什么!我要是胆怯了,还敢在相府当堂责骂吗?我正恨今天未能把你痛骂一顿,被你逃进了内堂,明天到了校场,我要着着实实地骂你半天。即使我回不了西川,也目瞑口闭了。因此,张松十分爽快地告诉杨修说:“松便在城内第一家客店下榻。我等来日再见了。”说罢起身。
    杨修道:“修来朝定来造访,同往东校场。”
    杨修说完,进张松出相府,然后踅回内堂,告知曹操。这里让曹操准备,不提。
    张松回到客店,刚进得大门,想起今日骂操毁书之事,顿觉大快,高声叫骂道:“啊,你这曹贼!国贼!奸贼!老贼!……”
    垂暮时分,顾客都回到店中,正在吃晚饭。猛听得外面有人大骂曹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丢下饭碗拥到房外来看热闹。人群中走出了店主,他笑盈盈地到张松面前说:“张老不得辱骂丞相。若有人告发,不要说张老要坐罪,连小店也要遭殃。”
    张松对这店主看看,说道:“店家不必担忧,曹贼决不敢连累贵店。”
    店主分开围观的人群,把张松拉到了房间里,然后退了出去。
    张松回到房中,坐定未满半刻,忽儿房门开启,走进来一个商人,对张松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张大夫,在下有礼了。”
    张松被这仓猝的举动一惊,忙站起来招呼道:“仁兄是哪一个?请坐了叙话。”
    两人分别坐下。来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周,以贩卖珠宝为业。久闻大夫豪爽,特来拜望。”
    说话间,外面又有一人进来,肩挑手提,满是碗碟,却是一席酒菜,问放在哪里。这商人就吩咐放在自己和张松中间的一张桌子上。不一会,摆设齐全。商人便起身相邀道:“张大夫,在下备了薄酒一杯,与大夫饮酒说话。不成敬意,请了!”
    张松想,我一看他就象个做大生意的人。我们萍水相逢,他却知我姓氏,还赞我豪爽。他竟这般随和好客,和我的脾气倒有几分相似。不过,无功受禄,总有点难以为情。忙推辞道:“你我在此邂逅,素不相识,在下岂能叨扰?仁兄请便。”
    “张大夫,‘四海之内皆朋友’。些些水酒,何必谦逊?请大夫赏光!”
    张松见他举止大方,谈吐文雅,不象个坏人。心想,他是贩卖珠宝的大商家,不在乎这么几个小钱。做生意的人总是要找些当官的说话,弄个靠山。我虽然官卑职小,但毕竟也算是个官。他们这种人,一生一世浪迹江湖,知道我是西川人,先和我来结交。以后他进川经商就有个熟人了。张松见他一片诚意相邀,又想,人家如此殷勤,我再推来让去,就显得没器量了。反正今日吃他的,明天我来请他的客。张松想到这里,便与这个商人对面坐定,你请我请地吃起来了。两人边吃边讲,十分投机。这商人说:“闻得大夫乃是西川人氏?”
    “是啊,请问仁兄祖籍哪里?”
    “在下乃荆州人氏。”
    刘备一向吃败仗,人家也并不把他当作顶天立地的大人物看待,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近年来,刘备一反常态,屡获大胜,从不满百计壮大到数十万人马。尤其赤壁之战以后,刘备的名字从此响亮了起来。由此,荆州也就成了刘备的同名词,提到荆州自然而然地会想起刘备来。张松听说他是荆州人氏,顿然心头紧张起来。暗想;我怎么能这么糊涂呢?西蜀之地是汉室的天地,刘家的基业。刘璋昏庸,这是蜀中百姓的不幸,我应该把地理图本献给刘备。这样,汉室才能兴,我张松也可留一个美名于世。我怎么可以把刘家的家产去白白地送给曹操呢?曹操以天下为敌,独操朝政,险恶之心,路人皆知,我送图本给他,岂不成了忠奸不分,卖国求荣的人了?虽然我自己明白,我送图本并不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是从汉室利益上考虑,使百姓重见天日,换一个明君。但没有想到,西蜀归属了曹操,并不为刘家所有,却越发滋助了曹操的狼子野心,既不能投一个仁义明君,又枉送了汉高祖刘邦的四百年天下。这是何等危险的事情啊!幸得曹操还未知道我的来意,且喜避免了一场大祸;倘若他这时已经醒悟,那我也决不献图!宁可死在皇城,也不能泄露图本,但刘备有了这许多人马,不知有没有进川的打算?既然这位商人是从荆州来的,倒不如向他打听一下荆州的近况,以此来抉择是否将图本献给刘备。张松一场虚惊后,渐渐冷静下来,呷了一口酒,问道:“仁兄,张松闻得荆州之主乃是皇叔刘备?”
    “是啊,我家刘皇叔一向体恤民情,爱民如子,无不称他是个仁义待人的有德明君。”
    张松想,这句话不算过分,我在西川也常常听得这种赞誉。这个商人在此皇城之中,居然当着我这个陌生人肯讲刘备的好话,可想而知,刘备必定是-个明君。又问道:“刘皇叔坐镇荆州以来,九郡安靖,未知作何良图?”
    “在下以商为本,素不打听兵家之事,无可奉告。只是常闻道,皇叔数愿皆如,唯有一事甚是为难。”
    张松想,虽然他是个生意人,四处奔走,但毕竟结交的朋友比较多,比我要消息灵通些,刘备有什么心事总归可以有所听闻,倒不如再打听一下。问道:“未知皇叔有何为难之事?”
    “在下常闻道:荆州虽好,可惜四面受敌。东要防孙权,北要拒曹操。为此,皇叔常要取一处太平之地,以为终身之计,可一时哪来这么个好去处?张大夫,我等子民百姓以食为天,实是爱莫能助。”
    张松的脑子何等灵敏,听了这番说话,暗自沉吟起来:荆楚之地,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无片刻安宁,的确不够太平。只有我们西川攻守自如,固若金汤,历年来无刀兵之忧,要是外邦来进伐,真是难如登天。当然,并不是绝对攻不破,只要有了我画的这册图本,就有取川的可能。只恨世道太势利,往往以貌取人,错失了良机。张松自怨怀才不遇,情不自禁地轻声叹了口气:“唉──”
    那商人又问道:“大夫可曾到过荆州?”
    张松摇了摇头说:“未有机缘。”
    “好极了。在下在此皇城之中还有些俗事未办妥,估计还要耽搁一二天。若大夫有此雅兴的话,何不与在下一路作伴,共往荆州一走?待在下陪同大夫到各处游玩一番,以尽朋友之谊;再者,大夫回转西蜀,绕道荆州,也是十分便利之事。大夫意下如何?”
    张松想,我以前一直很想到荆襄去兜一圈,见识见识,只是没有这种机会。今日这位珠宝商如此盛情相邀,却之不恭,不如趁这个时机往荆州去一趟,听听百姓对刘备究竟持怎样的态度,我也可以决定是否有必要献图给他。这个建议倒是可以考虑的。不过,曹操约我明日校场相见,要是我跟了这个商人一走了之,曹操还以为我欺软怕硬呢。我张松面相生得难看,却生来就是一副侠义心肠,见善不欺,见恶不怕,大丈夫来得清、去得明,决不偷偷地不辞而别。况且这商人明天还有事情要办,我就等他办完了事,见了曹操的面再走不迟。说道:“此事来日再作商议。”
    两个人边吃边谈,倒也十分投机,不觉已近半夜。酒足饭饱之后,张松送客回房,遂命小二将残席拾掇。复又坐定身躯,把刚才的话重温一遍。心想,既然曹操如此傲慢,那末明日相见,我也不必将图本放在身边。万一情况有变,曹操在我身上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因此,张松从身边取出图本,放入随身行李之中。然后卸衣上床,熄灯躺下。肚子里又考虑到明日相见可能遇到的事项。思量道:不论曹操明日摆出多大的威势,我要骂得他既翻不了脸,又不敢杀我,叫他明白我张松不是寻常之辈。等我一走之后,他再想到我的来意,我已远走高飞了,让他懊悔一辈子。张松本来有一张巧嘴,再经他这么深思熟虑地打下腹稿,更是厉害。果然又把曹操骂得无言可对。
    一宵无事,已达天明。曹操一早带领文武来到东校场演武厅,中间交椅上坐定,文武两旁按班站立。不多时,旭日初升。阳光下,刀枪如林,寒光闪闪。十万步军,十万马队,排列得甚是齐整。隆隆炮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曹操见了这雄壮威严的场面,十分得意,捋着须髯问道:“谁人前去命张松到此?”
    文班中走出杨修,到曹操面前说:“丞相,昨日下官已与张松言明在此相见。此时不来,还是由下官前往客栈中相请。”
    曹操点头道,还是德祖前去最妥。杨修出演武厅,直往近城第一爿客店而来,进店便问店主。店主识得这个穿红袍的大官是杨修,要紧拭凳沏茶,殷勤招待。听说是来请张松的,哪里敢迟疑,忙把杨修领到张松房门前。杨修见门虚掩着,料定张松已起床,推门跨入房内。瞥见张松在饮茶,忙上前拱手道:“张大夫请了!”
    张松一大清早起身,梳洗完毕,传家将来见。对他们说,我今日往东校场见曹操,万一不能回来或者被曹操谋害,你们立即赶着车辆回转西川,行李也给我带回去,交给法正和孟达。家将应声而退,各自去整理包囊。张松想,此去见曹操,凶多吉少,我的图本藏在行李中,只要送到法正和孟达手里就泰然无事了,因为他们明白我的用意,见图回人不回,必定会想方设法为我送给有仁有德的明主,这就如了我的愿了。即使死在京城,我也瞑目了。张松正凝思着,忽见房门开了,杨修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施了一礼。张松也起身回了一礼:“杨大夫好早!松回礼了。”
    “丞相在东校场专候大夫,特命下官到此相请。”
    “松等候已久。”
    张松起身,同杨修一起出房门,往店外而去。店主一直送他们到大门外,见他们执鞭上马,这才回进店堂。两个文人骑了马穿街走市,闻得炮声轰鸣,抬头见前面已是校场。张松极目望去,人头济济,盔甲明亮,刀枪旗幡无数,从校场口到演武厅前,齐齐斩斩地排列着两队侍卫,一个个都是刀枪相交。
    两人丢鞭下马。杨修在前,张松在后,都低着头从刀枪丛中鱼贯而入。杨修低头俯腰,向后面的张松一看:神态自若,不慌不忙。心中暗暗佩服:张松此人果然浑身是胆!我是这里的大夫,这种大场面不止看过几次,见了今天这种架势,也觉得有点胆寒。他是个外邦人,又与曹操有隙,却是面不改色,大模大样,看来曹操不是他的对手,下来有好戏看呢。
    张松身材矮小,略微把头向前倾一点,仍然挺胸昂首阔步朝里走去。好象身旁的一切他都没有看见一样。两人到演武厅站定。杨修回头对张松说,请大夫稍候片刻,下官上前向丞相通禀一声。说罢,独自进厅到曹操跟前:“丞相,西蜀张松已到,现在厅前候见。”
    曹操命杨修退过一旁。心想,如此威武烜赫的阵势,谅他见了已有几分惧怕。只怕呆会儿他话都说不出来,唤手下:“传见!”
    张松得讯曹操传见,拾阶而上,从容不迫地进了演武厅。双目向四下一溜,已将厅上的人看了个大概,还是昨日看到的那些老面孔。心想,这二十万人马算得了什么!你想以此来恐吓我,那简直过于天真了。纵然这里是刀山火海,我张松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张松朝中间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孟德公在上,张松有礼了。”
    老规矩,没什么错头可扳的。曹操把手一挥:“罢了。”
    “是。”
    曹操想,今天不和你嘴上谈兵,要看真实的,证明我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能为。便指着校场问:“老夫的二十万军马可精壮?你见了,害怕不害怕?”
    张松身子略侧,手捋短须,顺着曹操的手指望过去,人马精神,装备精良,军伍整肃,士气旺盛,只觉得眼目一新。直言道:“孟德公,这二十万军马依松愚见,确是精壮无比。”
    曹操听了,禁不住满心喜悦,大笑起来:“哈……”你这个人不到黄河心不死。昨日还是目空一切,恨不能把我骂死,今天见了真价实货,就把话说回来了。真会见风使舵。老实说,这还仅仅是个开头,我要把你问倒在演武厅上,叫你以后不敢再藐视我。曹操接着问:“老夫的兵马军容怎样?”我的军队不论是服装器械,还是旗幡车马上,都是当今第一流的,一年四季都要更换。刘备、孙权都不能同我相比。
    张松想,别轻骨头!你以为我真的会奉承你?凭我这张嘴,再好的军队也可以被我说得分文不值。便点头道:“松以为,孟德公之三军军容确是举世无双,宛如金弓玉箭。”
    “金弓玉箭?”
    曹操想,张松这个人的嘴实在是刁。明明对我的军队不论在士气上还是军容上都无可非议,不得不承认是好,却转而说成是“金弓玉箭”。在一般人的心中,金弓玉箭是稀罕之物,价值连城,把军队比作金弓玉箭,可算得是无比强大、宝贵。但只要稍一思虑,就不难听出张松的言外之音。这也说明了张松说话确实厉害:先肯定我的军队,然后捧场,恶意贬低,我的军队也就一无所用了。总以为他今日见了,会叹服我的宽宏大量,钦佩我的雄才大略。现在看来,他非但没有一点诚意,反面骂得比昨天更刻薄。那没什么好客气的,让我也用话来回敬他几句。因此,曹操以守为攻,问道:“请问,西蜀可有这等精壮之军?”
    张松听了,连连摇头,答道:“西蜀之军,望尘莫及。我等西蜀之兵民,皆以仁义待人,从不依仗如此的强霸。”
    曹操听了,顿觉不快:好象我们这里都是靠暴政来压人,半点不讲仁义的。一个做统帅的,没有点霸道怎么成得了大事?你说话太无道理,就算这是我的强霸,那我还有话要问你:“刘备帐前只有诸葛亮独操军机大事。孙权当年也唯有周瑜一人用兵。尔看老夫大堂之上,足智多谋的文人不计其数,可谓车载斗量。”别路诸侯的身旁能用兵施计的人只有一两个,而我身边为什么会汇集这许多的能人贤士呢?这说明我曹操的所作所为顺应大势,人心所向。
    张松扬声大笑了起来:“哈……孟德公手下的谋士多如牛毛,有耳共闻。当年赤壁中,周瑜所施数计,无有不验,未知这班大夫都在何方?”
    一句话把曹操说得哑口无言,说得众文人羞赧不已,一个个涨红着脸沉下头去。曹操想,只怪我赤壁一仗输得太惨,被他抓住了把柄,文人都争不回这个面子来,把他们也带了进去。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文的不行,我说武的,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便道:“尔看老夫身旁的这些将军,个个骁勇善战,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用兵布阵之能。永年以为如何?”
    这班武将已知张松这个人口齿伶俐,骂起人来尖酸刻薄,文人都被骂得开不了口,又听得曹操提到武将,他们都对曹操看看,意思是,少标榜我们吧,我们不指望张松称赞,只求得太平。不要羊肉未吃着,弄一身羊膻气,把我们当作金字招牌打出去,肯定又要遭一顿臭骂。
    张松见曹操如数家珍地亮出底牌,越发来了劲。大声笑道:“孟德公手下众将驱兵所到之处,战必胜,攻必取,松亦素知。当年长坂坡前被一员白袍小将冲来突去,如入无人之境,斩将数十余员。请问孟德公,这班战将又在哪里?”
    这一番痛骂又是厉害之极,说得众将个个吹胡子瞪眼睛,但又说不过张松,只得敢怒不敢言,在心里生闷气。尽管这些战将确实力大无穷,本领非凡,但要与张松争辩,都显得拙嘴笨舌了。况且张松所讲的又都是事实,一点也无法盘驳。
    曹操见自己的几句话被张松统统驳回,两旁文武声息全无,反而被张松得了便宜。心想,照他这两天所骂的话,我好象成了个十恶不赦的人。退后一百步说,就算我曹操一无所能,两旁文武也是饭桶,全象他所说的那样,可我的几个儿子也足以说明我的才干。我自娶卞氏以来,生下四子一女,都是奇才,文武兼备,聪颖过人。虎父不生犬子,要不是我做父亲的满腹锦绣,怎么有这么有出息的小辈来?曹操想到这里,十分得意地笑道:“请问永年,老夫所生四子可曾听闻?”
    “久有所闻,不知其详。”
    “尔且听了:长子名丕,字子桓。相家言道,此子有帝王之福。”人家的孩子能在朝廷中当个官,已经门庭生辉,做长辈的也就心安理得了。而我的儿子至少会袭取我的职位,甚至还可能称帝称王。
    “次子名彰,字子文,武艺超群,膂力过人;天生黄须,人皆呼黄须儿。”
    的确,曹操的第二个儿子曹彰,是整个三国时代武艺最好的一员将材。──我说曹操发兵伐东川时,有一回武打书,叫“五虎战曹彰”。五虎即指刘备手下的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五员虎将,未能在曹彰身上占到便宜。这说明曹彰的本领确实已到了超群绝伦的地步,勇猛无敌,没有人敢和他单独厮杀。
    “三子名植,字子建。年未满十,笔下成文;才思敏捷,冠绝天下。”
    曹操所生四个儿子中,曹植的文才最好,《铜雀台赋》是他所写的很成功的一篇文章。曹丕即位以后,为防曹植篡位,意欲谋害,故意刁难,命他在十步之内做完一首诗。不科曹植只走了七步路,就做成了一首诗。从此,曹子建“七步成章”成为后人的佳话,用来比喻年少聪明的人。这首诗为:“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意思是:我与你(曹丕)是同胞弟兄,就好比同一棵枝上的豆一样。为什么自家弟兄竟要如此苦苦相逼,骨肉相残呢?曹丕听了他的这首诗,不敢对他加害。
    “四子名熊,字子刚。忠厚异常。”只怕你们西川没有象我的四个儿子那样,要文要武,要刚要柔,样样具备,集荟萃于一家。
    曹操得意洋洋地说完以后,问张松道:“尔看老夫所生诸儿怎样?”
    张松见曹操越说越兴奋,并不插话打断他。心想,你这个老国贼真是恬不知耻,把四个小国贼都象献宝一样献出来。你的儿子再好,也是祸国殃民的毒根,我就骂你这几个小国贼!现在听得曹操在问,便装作十分和善的样子答道:“孟德公所生诸位公子,依松看来,个个是人上之人。不过,……”
    曹操想,听到现在总算有了一句好话了,赞誉我的儿子是人上人。当然啰,我的儿子不能做人上人,还有谁够得上这个资格呢?你张松样样有理,在这一点上已无法否定事实,只得缓和下来。那我也并不是定要与你作冤家,你客气,我也谦逊一点。曹操问道:“永年还有何说?”
    “旁人言道,每逢孟德公出兵,子桓必是挥泪相送,以示怜父之心。其实不然。因其深知孟德公颇爱子建之才,唯恐难坐天下,故而故作姿态,并非真心。父子之间尚存奸诈之心,可称英雄乎?”
    曹操以前曾有废长立幼的想法,把自己一生创下来的天下传给曹植。曹丕听了这个消息,惊恐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就召集手下的亲信商议,如何使父亲传位与自己。当时就有个心腹献策道,从今往后,只要你父亲统兵出征时,你不必多言,只须在旁啼哭,那末曹家的天下就是你的了。曹丕深知其中奥妙,心中大喜。以后每逢弟兄四人送别父亲时,三个兄弟满口都是大吉大利的话,唯有曹丕一言不发,只是在路旁掩面哭泣,大有痛父之心。几次三番,都是这样。当曹操要考虑百年身后之事时,不免总要记起曹丕这种悲怆的样子。心想,我作为做父亲的人,出门打仗希望能听得小辈多讲几句吉利话,他为什么老是哭哭啼啼的呢?经过几次反复思虑,到底被曹操想了出来:动刀动枪总归是危险的,尤其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打了一世的胜仗,但也难免不出意外。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子桓啼哭,是怕我在外出事,断送一世英名,感到于心不忍,所以挥泪送别。实在是一片孝心!而子文、子建、子刚专讲好话,是当了我的面拍马屁,各揣不测之心。因此,曹操在一次大会群臣时当众阐明由曹丕继统自己的基业。不料,这正是中了曹丕的圈套。老奸上了小奸的当,还要称赞小奸有孝心;父子之间尚且尔虞吾诈,互相欺骗,可见得曹丕的手段比起其父亲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说刘备的天下是靠各处流泪哭告而来的话,那曹丕哭的本领比刘备还要胜一筹。
    曹操听了张松的话,知道他在恶意讥讽,并不接他的话头,毫无反应地等待着下面的话。
    “子文武艺虽好,然勇而无谋,难出十里之遥。”
    汉朝时,管辖十里方圆地面的称作亭长。张松这里指的是,曹彰虽然勇不可当,只能在十里地的范围内横行,一出这个范围就会失败。而十里之内的事情小小的亭长也能办到,说明曹彰不过是个匹夫而已
    “子建颇有文墨,却并无真才实学,诗赋文章皆是抄袭而来。”
    张松想,要是百姓人家出个好文才的人,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名声。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权势滔天的靠山来为他们捧场、抬举。曹植的文章的确不错,但是否好到这个地步,只怕还是名不符实的。
    “子刚虽称忠厚,却是个懦弱的病夫,于国于民无益。”曹荣虽然也颇有才学,秉性还算敦厚,但天生是个多病无力的人,就好象是个废物。一年四季药不离口,因此曹操特意给他起了个“子刚”的宇,希望他能坚毅刚强起来。张松的意思是,一个人的本领再好,才学再高,要是没有一个健壮的身体,终究是个累赘。
    “松所言之事,皆是途听道说,请孟德公不必见怪。以松愚见四位公子日后必成大器,都有出将入相之才。试问孟德公,四子缘何这般出类拔萃?”人家要养一个好子孙都巴不到,可你竟然一个人养出了这许多宝贝疙瘩,你自己想过没有,这是什么原因?──张松骂起人来,还要问清楚了再骂。
    曹操被他一忽儿骂,一忽儿捧,弄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心想,这有什么多问的呢?这是我曹操量大福大,训导有方。说:“老夫倒要请教了。”
    张松道:“其中有个缘故。”
    曹操想,真是奇哉怪也!我养的儿子,自病自得知,要你来评头品足?还说有缘故。倒要听听有什么缘故。“有何讲究?”
    “孟德公,古云:‘祖修出贤孙’。便是这个缘故。”2006-2-26   曹操想,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就是说,家中要出一个有出息的子孙,要靠祖上历代积德。若是等到自己想要一个好的儿子,再修行积善,那已经来不及了。也就是说,我的四个儿子能这么好,并不是我的地位和势力,而是祖上积德的善果。曹操和道:“是啊。‘祖修出贤孙’。”
    “皆因孟德公有二位尊大人之故,为此四子皆好。”
    曹操听了,“哦哟哟,嚯……”气得连连叹气,双眼瞪着张松,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心想,你这个人说话太促狭。其实,这又有什么好讥笑的呢?我本姓夏侯,排行第十,父母把我寄养在曹嵩家中,改姓为曹。由此,多了个养父。可你故意诡秘地把我的亲父和养父混为一谈,好象是说,我的四个儿子的才干,都是因为他们有了两个祖父之故,要是我的父亲越多,就能生出越多的孝子贤孙来。曹操气恨交加,可又板不起面孔。因为他确确实实有两个父亲,不管是亲父还是养父。只得把满腹恼怒化作一声冷笑,指着张松道:“看尔生得獐头鼠目,鸡胸鳖背,身不盈六尺,实是可笑!哈……”
    张松料着曹操会有这么一招,早有思想准备。心想,这老贼说不过我,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揭我的短处,堵住我的嘴,确实可恶!虽然我的长相是不够好,并不讨人欢喜,可这是父母生我下来时就这个模样,又有什么好笑的呢?难道我就不想生一只白净俊俏的面庞?我的面相虽丑,总比你生了这张奸相要光彩得多,你越笑我生得丑,我就越要说得俊。张松对曹操的奸笑不介为意,坦然说道:“孟德公,西蜀之地皆以松之面貌为美。”
    曹操听了一愣:什么?西川人怎么都不辨美丑,都说你是个美貌?可想而知,你们那里一定以青面獠牙为绝色了。因为选派到皇城来进贡参相,或许还要见驾的使者,一般都要选择那种人品端正,知书识理的人。你张松貌不美,嘴又臭,还能进京参相,可见西蜀是何等一塌糊涂,曹操知他讲的是反话,一时语塞。
    “孟德公,西蜀皆以松之身躯为高大且又强壮。”
    曹操想,六月里的债,还得快。我刚刚笑他面目丑陋,身材矮小,他马上一一驳回。看来西川是个侏儒国,在我们看来都象小孩子。曹操哑然不语。
    “孟德公,西蜀之人个个皆是晏平仲,孟德公堂上尽是南宫长万。”
    晏平仲身不满六尺,可是口齿伶俐,博学多才,为齐国的贤相,深得举国百姓的拥戴。
    南宫长万是何许样人呢?便是宋闵公手下的大将,身躯庞大,一丈二尺,有触山举鼎之力。在一次助齐伐鲁之战中被俘,后因宋、鲁和好,复归宋国。南宫长万归宋,宋闵公和他打趣道,我一直很敬佩你,如今你当过鲁国的囚徒,我就不敬佩你了。南宫长万听了,顿觉没趣,大惭而退。一日,闵公邀长万同游。原来长万有一绝技,能掷戟于空中,高数丈,用手接住,百无一失。长万耍弄了一回。闵公微有妒恨之意,命内侍取博局与长万决赌,以大金斗盛酒为罚。闵公擅长博戏,长万连负五局,罚酒五斗,已有八九分醉意,心中尚且不服,再请覆局。闵公说,你是常败之人,怎么还敢和我赌胜?影射前番长万被囚之事。长万心怀惭忿,嘿嘿无言。忽报周庄王崩,新君立。长万奏请奉使往王都吊贺。闵公笑道,纵然宋国的人都死光,也不至于让一个囚犯充当使者。长万听了,面颊发赤,恼羞成怒,又加上酒醉,一时性起,不顾君臣之分,大骂闵公是无道昏君。闵公盛怒,去拾长万用的长戟,要想刺死长万。长万也不去夺戟,提起博局朝闵公掷去,再挥拳打死闵公。众人闻变,将长万擒住,绑至市曹,剁为肉泥。命人做成肉酱,以示儆戒。
    曹操深知这两句话的分量。心想,你们西川人都是矮子,有相国之才,我们都应该是千刀万剐的南宫长万?分明讥笑我拿你没有办法。由你肆无忌惮地骂詈。那倒要让你知道一下我的厉害。曹操怒容满面,指着腰中的宝剑问道:“尔可知老夫腰悬何物?”
    “宝剑。”
    “锋利否?”
    “哈……孟德公之剑虽快,哪及张松舌剑唇枪,杀人不见血!”你杀我,还要见血;我骂死你,连血都不见的。
    一句话又被张松顶了回来。曹操又气又恨,心想,我乃堂堂的一个丞相,当了这许多的文武被你横一句、竖一句地骂,还成体统?!今日不制服你这个小小的别驾官,以后还做得了人吗?曹操忽然勒下脸来,切齿道:“老夫决意提兵伐川。”
    “孟德公欲思伐川,以松看来,进兵之日,便是败兵之期。”
    别的地方或许都会被你打平,就是这西川之地,你难得寸土。所以,你今日发兵,就等于是今日已隐伏着失败的祸根。曹操听了张松的这句话,反而明白过来了:莫怪他老是看轻我,原来他把我当作了老饭桶,以为我只会说,根本无法打进西川。那他看错人了,我曹操打了一生的仗,大小功劳说也说不完。“张松听了,老夫数十载来,东荡西杀,南征北伐;战无不胜,谋无不成;攻无不就,往无不克;百战百胜,一向威风。难道这小小的西蜀,老夫竟束手无措了么?”
    张松想,这老贼被我骂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仍在自我吹嘘,自我标榜。还大言不惭地说“一向威风”呢!旁人不知你的底细还情有可原,我是找上门来骂人的,怎么不知你这威风的来头呢?既然你在我的面前还想逞能,那就让我来数落一下你的威风所在,也叫众文武见识见识他们的主子是怎样一副嘴脸!张松抱拳向两旁拱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久闻孟德公素负盛名,威风凛凛。松欲在此渲染一番。”
    两旁文武已感觉到又有一场大骂将临,既无人敢出来阻止,又无人表示赞同,一个个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对于曹操来说,一生之中侵州掠地,势力庞大,但也打了不少败仗,小的败仗当然也无从计算,光大的败仗,就可列举出几个来,如;宛城、濮阳、赤壁、华容、潼关等。这几仗在诸葛亮的《后出师表》上也写得明明白白,被人称为“五难”。但从曹操的整个一生来看,功勋累累,是其他各路诸侯无法比拟的。今日张松为了要骂他,已在昨晚想好骂词,张口就说:“孟德公宛城战张绣,身着女衣,藏身于污秽之旁,避难于马营之侧。此乃孟德公首次‘威风’。”
    大家对这桩丑闻记忆犹新。当时曹操在宛城同张绣的婶娘勾搭上了私情,撮合成奸。后来张绣探知此事,冲进了曹营要去捉奸。曹操吓得逃出了营帐,身披女人的衣服,避在马营里,那里臭气扑鼻。这才躲避了一场大难。因此张松说他是第一次“威风”。
    “濮阳遇吕布,孟德公翻袍掩面,而曰:‘曹操在那边’。此乃孟德公生平之‘威风’。”
    曹操在濮阳城内,吕布放火烧城,意欲烧死曹操。曹操得知消息从大火中逃出,料定吕布必不肯放过他,要寻找他。曹操就把身上的大红蟒翻个身套在身上,在乱军之中逃命。不出所料,吕布果然骑了一匹战马来找。见一个文人慌慌张张地奔逃,使用画戟架在他的头上,打听曹操的下落。曹操情知不妙,双手捂着脸庞,两眼从手指缝中朝马上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偏偏遇上了吕布。曹操急中生智,用两个指头捏着鼻子,另一只手胡乱指着一个地方告诉道:“曹操在那边。”吕布毕竟是个勇而无谋的匹夫,听了曹操的话,信以为真,也不看看戟下此人是谁,就放了他去寻找仇人了。这就是“翻袍掩面”的来历。也是曹操生平最不乐意的“威风”。
    “赤壁逢周郎,夜宴长江,孟德公横槊赋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结果一仗大败。此乃孟德公惊天动地之‘威风’。”
    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战,曹操中了周瑜的连环计,把七千余艘战舰连在一起,却还自得其乐,在连环舟上大宴文武,舞槊吟歌。不料一把火烧光百万大军,这在他的一生中是最感抱憾的事,所以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华容见关公,孟德公浑身污泥,马骑滑背,苦苦哀求,龙刀下委屈求生。此乃孟德公前所未有的‘威风’。”
    兵败华容道,百万人马只剩下了二十七人好似惊弓之鸟,漏网之鱼,已经是极惨的了。想不到又碰上了关云长,曹操只得在马前说尽好话,总算在龙刀之下钻了过去,保全了二十七条性命。与往日那种不可一世的丞相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去岁潼关遇马超,割须弃袍于战军,夺船避箭于渭桥,此乃孟德公近日之‘威风’。”
    马超起西凉之兵,赶奔潼关战场,为父亲马腾报仇,杀得曹操一仗大败,马超率得胜之军乘胜追击,绰枪高呼,捉拿长须的曹操。曹操听得此话,立即拔剑割下了须髯,拍马仓促逃命。马超紧追不舍,传令手下擒获穿红袍的曹操。曹操听得喊声复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脱了红袍。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割须弃袍”。曹操总以为这下可以逃脱性命了,在渭河边单骑而走。不料马超对他恨之切骨,非致他于死地不可,泼马拚命紧迫。眼看渐渐赶上,却见曹将许褚从旁杀到,敌住马超,一边护着曹操沿河而退,恰有一条小船在此拢岸。许褚先把曹操送上小船,后来自己上船,离开岸边。马超率兵赶到,小船已荡出数丈,遂命手下张弓射箭,顿时流矢如蝗。许褚抽出腰中所悬宝剑,拉着曹操往身后躲藏,挥剑将利箭纷纷打入河中,这才且战且逃,总算活了命。这便是“夺船避箭”。因为这事发生在去年十一月,所以张松说这是曹操最近的“威风”。
    曹操料不到张松竟会这么赤裸裸地把他痛骂,当了数十万人的面,下不了台,恼怒万分,暴跳如雷:“来,与我拖出斩了!”
    “是!”两旁捆绑手从后面一拥而上,把张松一下子拖翻,摘掉纱帽,五花大绑,推的推,拉的拉,往校场中央而去。张松被他们硬按着跪倒在地,昂首望着天空,见太阳已经当顶。心想,这老贼被我足足骂了半天。即使现在就死,那也合算了。当然,我骂的话全是事实,够不上死罪,是这老贼做贼心虚。我总算出了这口气,死也瞑目了。
    刽子手上前请行刑令。今日曹操校场召见张松,意在吓唬一下他,并不打算真的要杀,只要张松能信服曹操的才能,也就收场了。所以没有带令箭。哪里知道张松竟然变本加厉地破口大骂,不杀不足以平心头之愤,故而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现在见刽子手再次请令,曹操不假思索地传令斩杀。
    此时,校场四周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个个翘首企足地望着校场内。人群中有一个人特别焦急,他就是在客栈中与张松相识的珠宝商。他想,这下完了。张松一死,刘备的三分天下也就丢了。只见演武厅上跑出一个刽子手,到校场中央正要下斩令。
    忽儿,曹操身旁有一文人大声呼唤:“刀下留人!”
    不是别人,他就是曹操的宠臣杨修。张松在许昌既有冤家,也有亲家。自从曹操焚烧兵书以后,杨修至此还未觉察到自己上了人家的当,相反还很感激张松的知遇之恩,一则佩服张松的满腹才华,二则赞赏张松的魄力,无形中与曹操结下了不解之怨。因此,今天张松当了众多文武破口大骂曹操,杨修也觉得十分痛快,视同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现在见手下正要用刑,杨修便踏出,到曹操面前道:“丞相,永年出口伤人,罪固宜斩。然其奉使进京纳贡,若遭杀戮,恐天下人绝进贡之道,必怀二意。还请丞相宽恕,暂且饶他这一遭。”
    杨修这几句话听来很平缓,实际上是很锐利的。意思是,别小看张松是个小人物,他到底还是个使者,而且从远道而来,不能说没有一点诚意。虽然各路诸侯进贡是来孝敬皇上的,但都入了你丞相的腰包。老实说,他们所献的东西连皇帝都看不到,这每年的额外收益是一笔不可小觑的收入,说明天下各路诸侯虽然与你不睦,但还不敢与你明火执仗地作对,不得不在表面上作出一些让步。要是你杀了张松,谁还肯进京来献纳珍宝?这点贡物没有,那只是件小事;要是各路诸侯抱作一团和你干起来,恐怕日子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好过,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曹操听了杨修的这一番话,先是一愣,顿然又醒悟过来,觉得自己的做法确实不够慎重,一心想压服张松,却忘了天下大事。曹操有气无力地重又传令道:“来,传老夫将令,权且饶恕了他!”
    “丞相,待下官前去松绑。”
    曹操默许。杨修快步走到张松身边,命手下先解了绳索,再递上纱帽,轻声说道,下官在丞相面前求情,大夫方免此祸。
    张松整了一整袍服,戴上帽子,暗想,我还算命大,曹操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也不敢下此毒手,就算我捡回了一条命。张松对手下道,与我去回复曹操,张松要上前谢不斩之恩。手下收拾绳索,飞奔上演武厅见曹操,把张松的话如实说了一遍。曹操想,我惹不起你,也不图你来谢什么恩,希望你早早离开校场,今生今世不要见你。因此曹操双手乱摇,命手下:“与我将其乱棒逐出校场!”
    手下一声吆喝,拥到外面,握棍的握棍,使棒的使棒,朝着张松的身上乱打乱赶起来。张松一手拎着袍角,一手护着头,急步流星从乱棒下走出校场。手下赶出张松,回到厅上回话。曹操这才出了一点气,也放下了心。遂带领众文武回进皇城。其实曹操岂止打走了张松,连“三分天下”也被他打得烟消云散了。
    张松出了校场,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心想,还好,只挨了几下乱棒,比起送掉一条命来要合算得多,最要紧的是差一点误把图本送给奸贼。张松不敢在此久留,放大脚步回到客栈。进得店门,想起曹操的奸诈,又不觉怒从心头起,大声叫骂。店主觉得奇怪:这个张大夫不知与曹操是什么时候结下的冤家,昨日回来大骂,今日又是这样,看来我的这爿店要断送在他的嘴上。店主吓得不敢出面,只好随他的便。
    张松径至房中坐定,见那珠宝商又走了进来。
    “张大夫,今日可曾出门?”
    张松暗忖:我非但出了门,而且还赚着了一个脑袋回来,曹操被我骂得气急败坏,我还挨了几下棍棒。你是做生意的人,不懂我们官场里的事情,我也不来和你多说。因此,张松只是敷衍道:“今日无事,未曾出门。”
    这客商暗自好笑:只怕身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棒创呢,还说没有出门。我不来戳穿你,办正经大事要紧。便说:“大夫,在下俗事已了,无甚耽搁,意欲返回荆州。昨日你我约定同往,未知大夫还有何事未办?”
    张松暗自寻思:我本欲献西川全图与曹操,助他共成天下,谁想竟是如此轻慢,用乱棒将我赶出,我来时在刘璋面前夸下大口,今日怏怏空回,肯定会被他们所笑。我听说荆州刘备仁义远播天下,索性跟了这商人同去,从那里返回西川。先看看刘备的为人怎样,我再作打算。想定之后,说道:“仁兄,下官别无它事,正思归途。你我同道而行,这倒使得。请仁兄在外略等片刻,下官少顷便来。”
    张松见这个珠宝商退出之后,从行李中拿出地理图本藏在身边,然后召集家将吩咐他们说,你们从原路回去复命,我绕道荆州回川。不要再在这里耽搁了,我去付了房饭金,大家迅速启程吧。家将各自回房搬了行囊,纷纷往门外大道回西川而去。张松回房扎好包裹,往店堂而来。到帐房,见那个珠宝商已在那里了。张松正想与店主结帐,店主笑吟吟地指着一旁说道:“张老的房饭金,早已由这位周先生付清了。”
    张松望着这个阔气的生意人,很觉过意不去。心想,这商人倒是十分慷慨,昨日请我饮酒,今天还给我付清银两。虽然我们是同道,怎么可以这样麻烦人家呢?张松忙从包囊中取出银两,送到那人面前道:“仁兄肯慷慨解囊,下官深感难以为情。然你我萍水相逢,岂劳仁兄破费,仁兄之盛情,下官领了。来来来,下官奉还与你。”“张大夫。些许银两何足挂齿?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我-见如故,情谊颇洽,理应互助,况且同往荆州,路途迢迢,再请大夫还钞不迟。”
    张松愈加觉得这个商人豁达大度,说话入情入理,因而也就并不怎么推让,就把银两放入包裹,打算一路上由自己来支付盘缠。张松和店主打了个招呼,便同那个珠宝商出了客栈,径往码头上去。下了船,分别坐定,乘着船离开了许昌。两人远看青山,近观绿水,直往荆州而去。
    却说曹操回到相府,独自安坐内堂,想起今日又被张松着实大骂了半天,甚是狐疑不定,总以为张松此来进贡有点蹊跷。从这两天张松的说话中,曹操觉得张松此人非但口齿伶俐,有根有据,而且才华横溢,挥洒自如,有条有序,言多而不失。心想,象他这种人材,在我曹操的府内也没几个。杨修算得上是第一等的谋士,尚且中他的圈套;连我自己也象喝了迷魂汤,把三十年的心血毁于一炬。最使我不能解释的是,他一上堂对我就没好面孔,用言语来顶撞我,好象我曹操不是丞相,而是他的灰孙子一样要听他的教训。一般说来,外邦使者初次参相是一桩极严肃、极有体面的事情,总有点拘束。而他见了我却是大模大样,不慌不忙,完全表现出对付我曹操胸有成竹的气概,既然他学问这么好,为什么官职又这么小呢?曹操想到这里,已经断定张松在西川很不得志,此番前来许昌还有别的企图。不过他到底有什么意图呢?是有求于我,还是给我好处呢?要是他想求我给他办点事,决不会-见面就这样顶撞,谩骂我;要是说他想给我点好处,那是一种什么好处呢?金银财宝我不缺,厚禄美女我都有,皇城里面除了万岁的宝座我挨不上,其它的东西应有尽有,我所需要的是荡平天下,称霸四海。西川刘璋无能,有好多象张松这样的贤能得不到重用,人心所思治乱之主。我曹操常被人背后称作奸雄,张松从未到过许昌,今日到来,会不会对我作一个试探,然后把西川的内情泄露给我?也就是说,张松不辞辛劳从蜀中赶到这里,很有可能助我夺取西川,他就可以在我的手下施展生平之才。曹操想到这里,似有所悟,暗恨自己从胜马超以来,有点骄横,很少对近邻远邦亲近,以致对张松也很是冷淡。又想道,要是张松真的是来献西川,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应该刮目相看,岂可以貌取人,甚至棒打贤士?张松这一气,肯定不会再来了,我必须趁早传客栈的主人来询问一下有关张松的情况,以便取决是否在他临走前把他请回来。
    “来啊,速往城内第-家客栈,传店主进府见我!”
    手下奉了丞相之命,到客栈传唤店主迅速进相府见丞相。店主听到这个消息,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本份的生意人,只求多招徕些顾客,多赚些钱,向来不同官家打交道,尤其同位极人臣的丞相,平时根本巴结不上,若有事情,最多只同地方通个消息。今日闻得丞相亲自召见,哪里还安得下心?店主想,不好了,这两天来了个西川的张大夫,大骂丞相是贼,我没有立即去禀报,被人暗中盯上了,所以丞相迁怒于我。看来今日一去,性命不保,这店也就要关了。店主不敢迟慢,放下手中活计,战战兢兢地跟了府中差人来到相府内堂。见上面坐着一个大官,他也不敢看仔细,双膝跪下,“相爷在上,小人见相爷叩头。”
    “尔是店家么?”
    “正是小人。”
    “西蜀张松耽搁在尔的店内?”
    “正在小人店内。”
    “张松何日到尔客栈?有何言语?尔从实讲来。”
    “相爷,容小人告禀:两日前傍晚时分,张松率家将押了车辆投到小人的店中,尚未安歇,便问丞相是天天升堂,还是隔日升堂。”
    “尔如何作答?”
    “小人告诉他,丞相每日见驾回来便要坐堂,风雨无阻。昨日张松参见丞相回到店内,破口大骂丞相,甚是不堪入耳。小人几番劝说:小人是本份经济,担当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他便怎样?”
    “张松说丞相惧怕于他,叫小人只管放心。”
    “老夫害怕于他?”曹操自言自语地说。
    “小人说丞相岂会害怕你。”
    曹操想,这句话倒是我的心里话,我见他的确很是害怕,吃他不消。“后来怎样?”
    “今日清晨,杨大夫亲至小店邀张松见丞相。适才回到店中,又将相爷痛骂一场。言下之意,说丞相轻慢天下贤士,看不起他。”
    “说老夫看他不起?张松现在何处?”
    “张松带了家将走了。”
    “往哪里而去?”
    “荆州。”
    曹操听到这两个字,脑海中立即闪现出刘备的形象来,尤其是诸葛亮的神机妙算,更使曹操觉得不寒而栗。暗想,莫非张松真的是来献西川地理图给我的吗?忙追问一句:“尔缘何便知张松去了荆州?”
    “丞相,小人记得张松当日进得小店安歇,便有一个珠宝商贩尾随而来。二话未说,先与张松付了三天的房饭金,还置酒邀张松同饮叙话。”
    “这商客姓甚名谁?”
    “此人姓周。小人唤他周先生。”
    “何处人氏?”
    “荆州人。适才与张松同路而去。”
    曹操听到这里,已完全证实这个珠宝商是诸葛亮派来的奸细,而张松必定是跟了这个不明真相的商人同往荆州去投刘备了。他懊悔不及,暗恨道:诸葛亮啊,你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一点,到我的嘴边来捞东西了。那末可要马上命人追他们回来?那也不必了,他们肯定离了城门倍道而行,唯恐被人追赶,再说,被诸葛亮夺去的东西,别人也就休想再去夺回来。只怪自己太疏忽,到了嘴边的肥肉又被人叼去。曹操叱退店主,独自动起脑筋来。首先他意识到刘备肯定要进兵西川了,而且很有夺取整个西川的可能。因为刘备在兵不满千,将不满十的时候,曹操尚且没能将他剿灭。现在他有了这样的实力和规模,尤其是一旦让刘备坐镇了西川,老实说,只有刘备可以讨伐曹操,而曹操却无法动他一根毫毛。曹操三角眼一转,心生一策,立即差徐晃、徐商、于禁、毛玠四将,带兵三千,往宜都道上去埋伏。这条大道就是宜昌到成都的道路。曹操就是要在刘备进取西川时,出其不意地在半路上拦截,打一个冷不防,吓得他今后不敢进川,以消内顾之忧。刘备吃过曹操无数苦头,宜都道上受劫这是最后一次。
    正是:威福日甚傲天下,人地两空入梦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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