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四回 诸葛亮传书阻汉军 庞士元论兵夺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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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诸葛亮传书阻汉军 庞士元论兵夺川地
黄忠轻声对刘备说:“老夫此箭名谓‘一箭定葭萌’。”话犹未绝,箭已离了弓弦,“嗖”地飞上城关。这条箭有没有射死庞熙?没有。为什么不射死呢?黄忠虽然算不上一员巧将,但是他头脑很清醒。因为刘备取川是以助川为前提的,这副假面具在两家还没有反目的时候,还可以起一些作用。要庞熙死在城关上,用不着黄忠亲自来射死他,只须射伤,自然会有川将定他死罪。要是川中有人与刘备论罪,刘备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射伤庞熙,只是因为他要致我刘备和三万生灵于死地,射他一箭,以示儆戒。至于川将杀死他,足以说明庞熙不得人心,与我刘备无关。那末黄忠这一箭到底射在什么地方呢?这支箭离了弓弦,不偏不倚恰恰射在护心栏杆上,箭头穿过两寸左右,穿皮透骨,把庞熙的手臂钉牢在栏杆上,绝妙的箭,非但目标正,而且分量准足。列国年间,楚将潘党一箭能力透七甲,楚大夫养由基可在百步之内穿杨,百发百中。而黄忠在目标和分量上得天独厚,兼而有之。
庞熙正在逼勒傅士仁,忽觉手臂上一阵麻痛,“扎”中着了箭,本能地把手一缩,可动弹不得,立即觉得一阵钻心痛。低头一看,左手臂上鲜血淋漓,地上血迹斑驳。对关外一看,只见刘备身边的一员老将左手撩白髯,右手高举一张铁胎硬弓,扬声叫道:“傅将军还不下手!”庞熙迅速回头看关厢是哪一个傅将军下手,右手去摸悬腰宝剑。
可已经来不及了。傅彤听得外边叫他下手,又见庞熙手臂上一片鲜血,箭头向上翘起,方才明白黄忠已将他一箭射定在栏杆上。心想,到了这个时候再不下手,真的变成胆小鬼了。傅彤疾速抽出宝剑,对庞熙怒道:“叱!大胆贼太守,尔好奸计!傅彤早已投顺刘皇叔,尔与我去吧!”说罢,挥剑往庞熙颈项中砍去。庞熙还没来得及拔出剑来抵挡,已经身首分离了。吓得对面的傅士仁浑身发颤。傅彤立即传令开放城关。
太守一死,群龙无首,谁还敢不听,立即开关迎接刘备进关。恰巧庞统也赶来了,他见刘备等人拥进关厢,还以为全是靠他的计策呢,心中大喜,笑盈盈地迎了上去,“皇叔受惊了。贫道在此有礼!”
刘备得免大难,又见庞统喜气洋洋地来接他,更是喜上加喜,“啊,庞先生,今日刘备好险哪!”
刘备带了文武一起到衙门,立即升坐大堂。上面刘备居中,庞统在侧,两旁文武站列。参见已毕,刘备命手下将庞熙的死尸料理,不得惊动他的家眷。随后为黄忠登功。庞统这才知道杀死庞熙并不完全是他的功劳,顿时哑然。傅彤上前把庞统两次用计的前后经过一一叙明,刘备对庞统赞叹不已。堂上一片喧腾,皆大欢喜。
少顷,刘备对两旁说,我已帮助刘璋平定了葭萌关,打算明日回转荆州。此话一出,两旁个个反对。法正、孟达说,要是皇叔半途而废,张松献地图前功尽弃,还有性命危险。魏延也说,此处已杀了庞熙,张任必然怀恨在心,不如乘机杀去成都,一举平定西川。刹时间众说纷纭,都要刘备夺取西川。
其实,事到如今,已成骑虎之势,要想洗手不干,已经不可能。刘备这样说,是故意试探两旁对取西川有没有足够的信心。因为今日大家都受了不小的惊吓,要是都有点后怕,对今后是大大的不利。现在见大家摩拳擦掌,信心百倍,刘备也有了坚定的信念,遂点头表示赞同。众人见刘备许诺,断定他早已深思熟虑,问他怎样取川。刘备说,夺取同宗之地,实是不仁不义。让我先写一封信给刘璋,报道葭萌关已平复的消息,再向他索借十万石大粮。要是他如数运来,我们就在葭萌关操兵练武,吃完了大粮再向他借。只要他有一次不给的话,我们就动手夺取西川。这叫师出有名,先礼后兵。
庞统在旁说道,用兵之道在于兵贵神速,出其不意。你向刘璋索借大粮,就意味着要打西川,等于给张任报个信,叫他们做好准备。等我们这里发兵,他们早就设下了圈套。再说,他们一知道你要攻打西川,还肯用大粮来养虎遗患?还是我们立即启程,打一个迅雷不及掩耳。
刘备说,要是刘璋胆敢少一石米,我立即进兵,但话还是要讲明的。刘备立即挥笔成书,命人送往成都。
刘璋接到书信,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刘备自去岁提兵助川已有一年,军中所带粮草所剩无几,望宗弟火速运粮十万石,以救目前饥荒。刘璋阅罢来信,不假思索,正要命人立即发粮运往葭萌关。外面赶来都督张任,说道,闻得刘备书信到此,不知所言何事。刘璋便将实情相告。张任说,主公,庞熙已死,葭萌关已失,刘备以借粮为名,实则是寻端滋事。你若将大粮运去,刘备岂肯甘休,必然再来索讨。主公稍一迟疑,刘备便要发兵攻关。依本督之见,一粒米都不给他运去,只管先发制人,由本督前去抵敌。刘璋说,刘备驱走东川赛猿精,有功于我。庞熙设计陷害,自取其祸。在此一年,从未要过一样东西,我发些大粮给他,这是理所当然。料道刘备未必有夺取西川的野心,我们不要在此妄加猜疑,辜负了人家的-片好心。请都督速速命人将大粮押往葭萌关,当面交割回话。
张任苦劝道,主公啊,刘备在涪关已有杀人之心,只是怕被人耻笑。如今占了葭萌关,养成了锐气。你再资助他大粮,越发滋长了他的野心。刘璋只是不信,说道,刘备不远千里到我们西川,决不会同室操戈、戕害宗族。再说,我们西川广产大粮,给他十万石米不在话下。要是一粒米不给他运去,我也过意不去。我看先解三万石大粮再说。张任见刘璋执迷不悟,不便多说,只得同意先送三万石。请刘璋写好回书,便命大将吴懿解押到葭萌关。吩咐他说,见刘备时,暗中察看他的神色。要是刘备言语之中有点高低,你不必和他争执,只管回来禀报,我自有办法对付。吴懿领命,赍了刘璋的书信,押着三万石大粮往葭萌关而去。一路迅速,五月下旬已到边关。
刘备闻讯大粮解到,立即传齐文武,吩咐传见川将。庞统坐在下首里,听得大粮已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我庞统被人称作凤雏,今日连这一点小事也料不准,以后怎么可以用兵呢?所以他坐不住了,气得往内堂一走了之,独自去生闷气了。
吴懿刚进葭萌关,已有手下来传言:“我家皇叔有请将军入见。”
吴懿上堂。“小将吴懿见皇叔有礼。”
“吴将军路途辛苦,罢了。”
“皇叔,我家皇爷有书信在此。”说罢,呈上。
刘备接过一看,上面这样写着:宗兄宝函已阅,十万石大粮理应奉酬。奈各处关隘催粮甚急,小弟先命吴懿押来三万石,其余如数克日解到。刘备看罢,心中大怒。暗想,果然不出庞统之料,十万石大粮只运来了三万石,说明刘璋、张任对我已早有提防。千日毒不如一日毒,西川早晚要夺取,不如趁这个当日来一个快刀斩乱麻。我到此西川,已将一年,再不下手,到何日才能平定西川呢!刘备拍案而起,将手中书信扯得粉碎,朝面前的吴懿掷去,用手指着他说:“吴将军听了,刘备自去年提兵助川至今已有一载,所携粮草耗之一空。本当遣人荆州催粮,何奈蜀道难行,路途艰辛。如今大功已成,葭萌平定,欲思整顿军马,班师返程。岂料军中无粮,人心难平,只得向尔主暂借十万石大粮,以度饥荒。只道刘璋深明大义,想不到竟是这般吝啬欺心。些些粮食,怎能救我五万军兵!请将军回归成都将实情告禀,刘备速即收兵回转荆州,三万大粮权资路上之需,代为辞谢,后会有期!”
吴懿听完这番说话,已经明白刘备必不肯就此罢兵,而是把这些大粮当作攻打西川的本钱。只得装作不懂,连连点头称是,向刘备告辞退出。吴懿带了弟兄,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回成都将刘备的情况向张任报禀。张任命吴懿再往涪关,告诉杨怀、高沛二人,刘备回转荆州是假,攻伐涪关是真,要他们紧守关厢,大队随后便到。吴懿重新回出成都,马不停蹄,直奔涪关而去。其实,等到吴懿赶到,涪关已经被刘备夺下,杨、高二将已死。因为从葭萌关到成都,再从成都到涪关,正好跑了个三角形,而刘备从葭萌关直取涪关,只有他的一半路。
吴懿一走,刘备立即带了刘封、关平二人捧了一方军师的印信,来到庞统的公馆。庞统见自己的预料不准,回到公馆叹息。听得刘备到此,以为是来找他岔子的,诚惶诚恐地将刘备迎到里面,分别坐定,两位公子站立两边。
“庞先生神机妙算,刘璋果然不肯如数发粮,只解到三万。如今正值进兵之时,备到此一来请先生受领军师印信,二则商议取川之策。”说着,从刘封手中取出方印,往庞统这边送来。
庞统听说刘璋已命人送来三万石大粮,心中稍安。暗想,我料定张任不肯发粮,你这么做不过多此一举而已。你今日要我接此印信,没有这么便当。要我做就送上,不要我做就收去,也太看轻人了。当年你手下兵不满千,将不过十,尚且对诸葛亮要登台拜将。现在有了这许多人马,把我随意褒贬,这种军师有什么味道。答道:“贫道无能,难从主命。请皇叔另选大才。”
刘备想,撤了你的军师之职,是为了使你受些教训,以后做事要谨慎些。一个主帅的一举一动,直接关系到全军的存亡。你要是能象孔明那样稳重,我刘备迁就点你也不在乎此。说道:“先生既不肯受,来日刘备在校场聚集五万将士,登台拜将,以为如何?”
庞统想,这才还象点样子。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登台拜将可以约束三军,还可以自勉。应该这样做,应道:“此事由主公斟酌便了。”
刘备见他同意了,也就不再说下去。略一思索,问:“先生,刘璋不念弟兄之情,听信张任之言,备欲进取成都,先生有何妙策?”
“贫道早已思得上、中、下三计在此。”孔明可算厉害,在你眼中无人可及,只不过献一条计。我庞统并不须多想,一献就是三条,还能让你有选择的余地。
刘备想,能有三计,必有优劣。孔明每定一计必使成功,你这三条计中未必能必胜刘璋。且听你说了再作定论。“愿问先生上策。”
“上策么……”庞统嘴里叨念着“上策么”、“上策么”,两手在左右袖中、浑身上下摸个不停,忽又站起身来走进寝室。
刘备见他连说了几个上策,失魂落魄似地走到里面去。心想,大概计策写在纸上,忘了带来。
其实,他在寻找地理图本。因为要夺取西川五十四州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清的,所以要指着地图解释。顷刻,只见庞统捧着图本出来把它住桌上一推,说道:“主公,此图并非全图。”
刘备心想,明明上面写的是全图,怎么会有缺呢?问:“先生,何出此言?”
庞统对西川的地理不比孔明知道的少,他得到叔叔庞德公的精心传授,因此,没有这本地图,庞统也能了如指掌。便说:“主公听了。从雒城通往成都有一条七百余里的阴平道,此道有名而无路,皆是崇山峻岭,若走此道,要凿山开岭,甚是艰难。再则,涪关到雒城有两条路可走,大道叫凤鸣坡,小路贫道已忘其路名,这本图上各处皆有,唯缺阴平道及其雒城北门外的小路,故而贫道敢说并非全图。”
“噢,原来如此!若有阴平道、凤鸣坡,先生便怎样?”
“贫道则从雒城进兵,经阴平道,直抵成都,人不知,鬼不觉。张松在城中必为内应,黑夜献城。主公得了成都,五十四州岂非全在掌握之中!此乃上策。”
刘备想,嘴上说起来是很容易,但这条阴平道如此险恶,还要开山,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成都啊!再说,张任见我们不走别的道路,当然也会料到,要是把山路阻塞,恐怕再也回不出来。或许走这条路要快一些,但不稳。“请问先生,何谓中策?”
“主公引兵直插涪关,克雒城,攻绵竹,夺了诸关再绕青城山,渡嘉陵江,再取成都。虽则路远一点,却是一条大道到底。此乃中策。”
刘备对图本上一看,绕一座青城山要多走不少路,但觉得走大道要比小道安全得多。心里已默默地赞同这一条计策了。
“请问这下策……”
一般能同时用计策的,就是要别人通过各种比较,选出最佳方案,从而制定下来。称到是策,当然有弊有利;有的弊少利多,而也有的弊多利少。在今天这桩事上,三条计中也不排除回转荆州这一策。把收兵回荆州作为下策,可以激起刘备夺取西川的迫切之心。而刘备还以为庞统的三策都是进取西川的,所以还要打破砂锅问(紊)到底。
庞统是个直性子,说完了上、中二策,以为刘备已经完全明白,可以在这二策中选取一策。不料被刘备这一问,心里大不高兴;从葭萌关出发攻打成都,只有这么两条路是最有利的。再要我说第三策,除非飞进成都。庞统瞪着眼睛说:“下策么……”
“是啊,请教下策。”
“主公领兵经涪关,过宜都道……”
“往哪里而去?”
“回转荆州!”
刘备这才明白,庞统的三计实际上只有在上、中二计上考虑,回到了荆州,再来取西川就更难了。沉吟片刻,说道:“依备看来,上计太强,下策嫌弱,中策最是妥当。先生意下如何?”
“贫道以为上策最宜。”
“备以中策为上。”
君臣两个为了上、中二策,争执不下,最后庞统只得让步。心想,你说中策,我就依你。尽管在时间上慢一点,但先把西川外围一带的紧要关隘攻下来,即使一年、二年打不下成都,还有退路可走。再说,军师之职未复,也只能由刘备作主。庞统说“既然主公以中策为上,贫道不复多言。然此事宜速,早日拜将领兵前往。”隐隐然:别忘了登台拜将的事情。
三天过后,正是黄道吉日。刘备聚集文武将士到校场,请庞统登台受印。说不上庞统在刘备手下威望最高,但现在取川却也少不了他,这也是五万将士的愿望。当然,今日的仪仗并没有象诸葛亮登台拜将那种隆重大典之礼,但场面也不小,四周插满刀枪旗幡,人头济济。在校场最中央的一杆大旗上大书:“大汉副军师、襄阳庞”等字。刘备宣布之后,军乐喧天,众军起舞,喜气洋洋。庞统接过印信,在演武厅中间坐定,受文武的参见,点印过后,各自归班听令。
忽有手下来报:“荆州来人求见!”
校场外面飞马赶来一人,穿过人群,直抵演武厅下马。庞统一声吩咐:“传见!”
来人奔上将台,上前见过庞统、刘备。说道:“小人奉孔明军师之命来见皇叔和庞军师。有书信在此。”
庞统接过书信,拆开一看,上面写了不少事情,最感兴趣的是“截江夺斗”一节。庞统看完,哈哈大笑:刘备啊,你一直说孔明怎样能干,看看吧,身为一个军师,连一个小孩都看不牢,三分天下差点被他断送。
刘备见有孔明书信到此,见物如见人,一阵高兴。忽见庞统狂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不禁担起心来:莫非荆州失守,九郡遭灾?忙从庞统手中接过书信,看一个仔细,这才知道荆州发生了这么一桩大事。不过刘备并不以为这是孔明的失误,心想,幸得孔明驻守荆州,阿斗还能夺回。要是换了别人在荆州,只怕九郡都保不牢了。刘备命来人立即赶回荆州,随后便有复信给军师,手下退出校场。庞统传令军士回营,文武同往大堂。
回到衙门,刘备沉思道:孔明一年的事情不少,都向我禀明了。我在这里也不是风平浪静,也应该把这里的一切详详细细地告诉孔明,让他心里有个数。庞统在旁见刘备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展颜,暗想,你不必为这封回信过于费心,只要简简单单地写上个大概就可以了。反正我在这里,孔明无法插手。便说,此信由贫道来写。刘备对他看看,摇了摇头,遂拈笔疾书起来,从涪关二主赴会。魏延舞剑刺璋未遂,一直写到庞统复职,上、中、下三策定论,从涪关开始,破雒城,攻绵竹,绕青城,渡嘉陵,取成都,一条大道平西川……每件事,每个想法,刘备都写得详尽明了──幸亏刘备写得这么明白,孔明才能推断出七月初七庞统的不利──刘备写完搁笔,吹一吹干墨汁,给庞统看了一遍,然后封口落款。
庞统心想,你何必写得这样罗嗦呢,把我复职的事情都写上去,这不等于告诉孔明,我曾有一段时间被你革职一事?其实,刘备刚才看到庞统对孔明幸灾乐祸,故意写明,让庞统下一点面子。庞统见刘备又在动脑筋,知道他在物色送信的人。心想,送这封信的人一定要有一点功夫。这里的傅士仁倒是很适宜,他是一个小人,打仗又不行,留在身旁反而不利,倒不如叫他去,让孔明去管教他。正要向刘备举荐此人,听得刘备一声令下:“傅士仁听令!”
傅士仁从旁闪出:“皇叔在上,小将傅士仁在!”
“命尔带了书信赶往荆州,一路之上须要当心。到了荆州,不必再回,在诸葛军师帐前听候差遣。不得有误!”庞统见刘备和他不谋而合,暗中高兴。──君臣两人虽然在政见上分歧很大,但在具体的事情上,方法还是一致的。
傅士仁答应一声“遵命”,退出大堂。傅士仁因为自己有过一段不光彩的事情,在刘备跟前一直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现在听说叫他到荆州去,不必再回,如获大赦。心想,刘备要打下西川,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可以了结的,也是十分危险的。有本领的人可以立功扬名,靠我这种功夫,只有去送死。荆州-太平,有诸葛亮,还有关羽、张飞、赵云等名将,都是当今头号人物,或许能与这些人中交上一个朋友,不用担惊受怕,也不会冒死冲锋,这种美差,我何乐而不为呢?──这个家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异想天开。他也不想想,这班大人物怎么会和他同道?──傅士仁高高兴兴地把一封厚厚的书信揣入怀中,打点了一下行装,辞别了哥哥傅彤,上马扬鞭而去。
待刘备遣走傅士仁,庞统命傅彤领庞熙手下原班人马镇守葭萌关,当即发下将令,五万人马连同文人法正、孟达直住涪关进发。
却说傅士仁离了葭萌关,一路无事。这一日来到荆州城外,心想,我在西川还有个哥哥照应,未被刘备杀头。如今到了荆州,一无亲戚,二无朋友,地陌生疏,要想办法找个有势力的靠山,以后还能混日子。
“呔!什么样人?”
傅士仁抬头一看,来了一班巡哨,马上是一个巡哨将,耀武扬威。心想,这位将军倒很有气派,必定在城中有点名声。就将马扣住,拱手道:“马上大将军,小将有礼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刘备的小舅子糜芳。他本来是个武将,可是因为武艺实在平常,又因为刘备手下文人少,所以把他排在文班中。这一次刘备进川,他嫌文人太没威风,向孔明提出要当武将。孔明知道他是个吃饭不管事的小人,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命他在赵云手下当一个巡哨将,让他也有点事做做。这家伙倚仗着自己是刘备的小舅,每逢巡哨,总是神气活现。现在见来人向他行礼,摆足架子,大刺刺地问道:“来者从何而来,通上名来!”
“小将叫傅士仁,从西川到此。奉了刘皇叔、庞军师之命,求见诸葛军师,有书信一封呈上。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糜家两弟兄虽是同胞,实则千差万别。糜竺忠厚敦实,见色不乱,见财不贪,是个大丈夫,满城军民见了无不翘手称好。可是这个糜芳就不同了,最喜说假话,耍花枪,一天不说假话,好象太阳不会落山,十足是个赖小人。所以大家都给他一个绰号,叫“弄错糜先生”。就是说他一天到晚搬弄是非。现在听说西川派人送信来,又是个无名小将,要问他的姓名,真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知道别人不明他的底细,出口便成章:“若问本将军的名姓,你且听了,我就是刘皇叔的小舅,糜芳,糜大将军,想必你也有所听闻!”
这倒不假,糜芳的的确确是刘备的小舅,而且说假话在刘备手下可说名列前茅、小有名声。可惜人家对他避而远之,唯恐祸及于身,刘备也看他不起。
傅士仁听了,也觉得这个人太会炫耀自己。不过也觉得是一座很大的靠山。心想,不能放过这个人。好得我是西川来的人,他不一定熟悉。他会夸口,我也会吹牛。笑道:“原来是糜大将军,小将在西川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小将是张任大都督手下第一员上将,镇守关厢,功劳累累。兄长傅彤也是个武艺过人的大将军。此番投顺刘皇叔,方能重见天日。”
一个鬼话连篇,一个信口开河,吹吹唱唱,倒是十分投机。糜芳见他也很会讲话,引为知已,说道:“本将军久仰大名,思慕甚切,恨相见晚耳。”
“小将奉皇叔之命,在诸葛军师帐下听令,荆州城中无亲无友,要费心糜将军多多担待。”
“一回生,两回熟,自家弟兄不用客套。傅将军送了信后,只管住在本将军的府上。”
“糜大将军如此豪爽,小将感激不尽。”
“哪里话来。”
“糜大将军待我胜过同胞手足,比我兄长还好,那小将冒昧,呼你为糜大哥了!”
“好极了,四海之内皆兄弟。本将军占大了,就称你为傅兄弟。’
“糜大哥。”
“傅兄弟。”
两人相对大笑:“哈……”
两个小人一碰头,倒是一见如故,恨不得割下头来。真是沆瀣一气,臭味相投。从此,糜、傅二人一搭一档。《三国》中有三对大坏蛋:糜、傅二人把南郡送给吕蒙,害得关云长兵困麦城;范疆、张达行刺张飞;还有一对便是魏延、苟安。现在糜芳领了傅士仁进得荆州城,来到军师府下马,糜芳叫傅士仁等候片刻,自往里面报信去。见堂上文武都在,孔明端坐中央,上前道:“报军师,小将糜芳有礼了。”
“何事报来?”
“川中有书到此,来人求见军师。”
孔明听说川中有书来,知道刘备已接到了自己的信。心想,我一直在牵挂川中的情况,不知近来进展如何。吩咐糜芳退下,传令:“本军师有请。”
傅士仁听得孔明相请,心里转念道:到底糜芳有势力,一通报就来相请。在西川时,别说张任会请我,就是见他一面也不容易。──其实孔明并不是请他,而是请刘备的那封信。傅士仁完全在自作多情。──傅士仁急步上堂,见两旁文武立得斩斩齐齐,中间坐一个羽扇纶巾,鹤氅皂绦,不问可知,他是军师诸葛亮。心想,孔明神情自若,看上去不威而自威,不严而自严,不象庞统那样谈笑风生。
旁边的糜芳招呼道:“傅兄弟,快上前见我家军师。”
孔明暗想,这个人怎么刚到这里,糜芳就和他这么火热,竟然称兄道弟起来,看来这个人也不是个好角色。
傅士仁跪下道:“军师在上,小将傅士仁拜见。”
“请抬起头来。”
“是。”
傅士仁抬起头来,见孔明生得眉清目秀,脸如冠玉,冷冰冰却不见怒色。心想,看来是攀搭不上他的。
孔明向下一看,三十左右年纪,身材并不高大。问道:“到此何事?”
“奉皇叔之命,有书信在此。请军师开拆。”
孔明接过书信,看到信上写着一段行刺之事,刺客就是傅士仁。心想,眼前这个人不就是自称傅士仁的吗?怎么叫他来投书的呢?问道:“姓甚名谁?”
傅士仁想,我刚才已经报过了姓名,怎么一会儿就忘记了,莫非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不相信?答道:“小将名唤傅士仁。”
“本军师有所耳闻。皇叔去年在葭萌桥遇一刺客,乃是傅家弟兄之一,莫非就是你?”
噢!傅士仁明白了:刘备的信上提到这桩事,可能没写上我的名字,所以对我起疑心了。老实说,这个刺客就是我,但不能说穿。反正哥哥在葭萌关,无法同孔明见面,我就调个包吧!这家伙自以为聪明,把一盆祸水想往傅彤身上泼,竟敢在孔明面前耍花招,真是胆大包身!连连摇手道:“军师,小将久闻皇叔是仁义之君,早欲弃暗投明。我家哥哥叫傅彤,奉了张任之命,在苗萌桥行刺皇叔。小将闻讯,将实情禀告皇叔,捉住傅彤;如今我等弟兄都归顺了皇叔。”
孔明听了,对他看了片刻:你这家伙比糜芳还可恶。分明刘备在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是你行刺,傅彤报信,你却在我面前倒打一耙,诬赖你的兄长。你连手足之情都没有,可想而知,决不会忠心刘备。不安心刘备,又想在刘备手下混饭吃,有这种便宜事吗?因此,冷冷地说道:“原来如此。你可要回川么?”
“不回去了,皇叔命小将在军师手下当差。”
孔明想,刘备倒也想得出,这种无用之人留在身边要误事,所以打发到这儿来叫我管教。那也好,这家伙到了我的手下,就不怕他放肆。说道,你与我带一班弟兄在城外巡哨,一切听从赵将军的将令。
傅士仁站起身来,退到武将班中,问糜芳:“糜大哥,哪一位是赵大将军?”糜芳指着武班第一个说:“喏,他就是。”傅士仁望去,一个大将遍体银装,三绺清须,人不高,但很威武精干,就走到前面,拱手道:“赵大将军在上,小将傅士仁有礼了。”
赵云是个聪明人,他见刚才孔明盘问时的那种神态,已经知道这个人不是好货。心里有了底,就不卑不亢地说道:“傅将军少礼,赵云还礼了。”
“军师命小将在赵大将军麾下听令,请赵大将军多多教诲,多多包涵。”
“不必客套,一切听从军师调遣。”
傅士仁听得赵云说话干脆利落,而且说话时,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当没有看见一样。十分尴尬地退到一旁。
堂上一片寂静,孔明继续阅信。看到黄忠一箭定葭萌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暗想,黄忠真是老当益壮,越老越有威名了。此地赵云夺斗立功,那里黄忠建勋,三分天下何愁不能得到!看到庞统复职一节,孔明闭目想了一想:从涪关设宴刺璋,到葭萌关登台拜将,前后有一年之久,这段时间里,庞统肯定又象在耒阳县一样酗酒解闷。再看下去,君臣定计,先打涪关,然后破绵竹,取成都。孔明放下厚厚的一迭信,将前后连贯起来一想,不禁神色大变,说道:“堂上众位,蜀中主公来信,从葭荫关经涪关、绵竹进取成都。本军师预测,七夕节不利于庞军师。待亮立即修书进川,请主公与庞军师这一日不宜进兵,进则有妨。”
孔明的性格一向是含而不露,现在出现这种神态,众文武都吃了一惊:看来七月初七肯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否则兵家相争,小胜小败是家常之事,而且庞统也是位军师,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孔明操心,何必要他心急火燎,命人千里迢迢地赶去送信呢?
那末诸葛亮是怎样知道七月初七对庞统不利呢?他从信上看出,刘备用中策,是同庞统争执一番后才定论的。说明庞统的主见是用上策,这条计策是走阴平道,直取成都。而阴平道上祟岭起伏,人迹罕到,走此道必先开凿道路,庞统恰恰看作上策。由此可见,庞统喜欢冒险,贪走小路,好大喜功。这是第一点。由第一点就可以推断出第二点,用了中策之后,涪关首当其冲,一攻即破,从涪关到雒城有两条路,其中有一条是落凤坡。庞统的上策废除后,这条小路他定走无疑,犯的同前一条一样的错误。那个时候,他已官复原职,大权在握,又取了涪关,不由得刘备不从。第三点,涪关外刘备宴请刘璋赴会。庞统命魏延当席舞剑,欲刺杀刘璋。不料被西川大都督张任识破计谋,画虎不成反类犬,弄得不欢而散。可见张任也很善于用兵,对庞统的脉络摸得很准。第四点,刘备从写信之日开始启程,到达涪关约在六月初头,涪关一、二天之内就可以破关而进,张任必与庞统相持。也就是说,从涪关进攻雒城恰在七月初七之日。在近代过七月初七节,最多看看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类的神话戏,或者写一点抒发幽情、思恋情人的诗赋。而在后汉时代,七巧节是一年中重大节日之一,皇帝要大会群臣,出征在外的主帅要犒赏三军,停战一天,畅饮终日。庞统就必定会乘这个机会进兵雒城,以为张任没有提防。而这一天,张任肯定在落凤坡四面设伏,等待庞统去中计。第五点,庞统一心要先杀死张任,再攻取成都,可恰恰往张任的圈中钻。诸葛亮从这几方面一分析,就断定庞统有不测之祸。
孔明对着案上的信愣了一会:倘然庞统出了事,刘备就会被川军困住,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我诸葛亮没有本领在一两天中去解围。孔明铺纸提笔在手,好象这支笔有千斤之重,难以落下。心想,怎么落笔呢?我若直言相告,庞统要疑心我在夺他的功劳;不写明白,庞统又有危险。这个信真难写啊,既要简短,又要使刘备对我的意思一目了然。孔明放下笔来,看着两旁的文武又苦思冥想起来。忽儿眼前一亮,转出了一个念头来:上至刘备,下至百姓,都知道我懂得天文,以为我能呼风唤雨,鸣雷走电。其实,天文是一种很深邃的学问,懂得了它,各种变化的气候都可以从天上看出来。但是,行军打仗是人世间的事,天上根本不存在,怎么看得出呢?既然他们都是这么想,那我就利用这一点,去提醒刘备,说服庞统。孔明再三斟酌,写成一书,略云:
亮算太乙数,今年岁次癸已,罡星在西方;又观乾象,太白临于雒城之分:七夕进兵,主将帅身上多凶少吉。切宜谨慎。
这封信上的意思主要在末尾几句上,就是暗示刘备在七月初七不能进兵。倘然进兵,主、将、帅就凶多吉少。要是刘备和大将不利,孔明不必这么兜圈子,只管直言相告,就是因为庞统不利,所以只能在文字上婉转一些。孔明写好信,开完封,重新看了一遍,估计刘备一定会明白,这才舒了口气,信写好了,派谁送去呢?孔明想,这里的大将都有重任在肩,一个都离不开,只有遣文人去了。对文班中一望,少得可怜。老大夫伊籍年纪太大,千里蜀道,体力不支,当时说来老不入川。不是说老人不能入川,而是年老的人会死在路上。孙乾、简雍、糜竺马上的功夫还不错,但长途跋涉也吃不消。只有马良,不但马上功夫好,而且年纪最轻,打一个来回还不要紧。唤道:“季常听令!”
“下官马良在。”
“亮预料庞士元定取西蜀涪关,付尔书信一封,经白帝城进川,立即赶奔涪关。七月初一至初三,有夏雨三天,打点雨具,冒雨赶路。限尔七月初六赶到,其功非小;初七赶到,功过相抵;初八赶到,非但无功,而且有罪。切记!”
马良一听孔明的口气,知道此番进川送信责任重大。心想,军师已算定我在这几天内赶到涪关,看来问题不大,我只要在路上抓紧些,宁可提前赶到。其实,孔明是按照平时送信的速度赶路来计算的,一般总归是日行夜宿。只要马良不游山玩水,初六肯定能赶到。如果初八赶到,兵都败了,人也死了,还有什么意思呢!马良将信在怀中藏好,回到府第,轻装扎束,带了雨具,骑了马飞奔西川而去。七月初一,赶到白帝城,果然电闪雷鸣,一场大雨。马良身披油卷斗篷,冒雨赶路,不敢耽搁。此话姑且不提。
孔明差去马良之后,立即命总巡哨马谡四处传令荆襄九郡的守关大将在七月初七这一日全部到荆州,庆赏七巧节,准备提兵进川。
却说刘备和庞统带领大队,六月初十已抵涪关城外,安营扎寨。君臣两骑马到营前察看,庞统说:“主公,本军师计取涪关,先斩杨怀、高沛,再进取雒城可好?”
刘备想,蜀中大将都有一技之长,等我取了西川,仍旧要用他们。照你这种做法,西川打平,川中大将都杀光,靠我手下这几员大将,怎么可以和曹操抗衡呢?而且张任手下的大将都是年轻力壮的,杀死他们实在可惜。便说道:“庞军师,若然取了关厢,切不可妄施杀戮,日后仍可命其镇守关隘。”
“主公,川中之将皆是张任的心腹,岂肯归降?留下守关,更是遗祸于世,后患无穷!”
刘备想,人心都是肉做的,收服大将除了要用一点手段之外,还得以理服人。你要是一到就杀,西川大将即使见你怕,也不敢投降了。说道:“庞军师,依备看来,川将虽与我作对,备仍以恩德为重。能降即收;不降者,也至少擒纵三番,使其无颜于世,自刎而亡,何必我等动手?”
刘备的意思是,能够捉放他们三次,我们就做到了仁至义尽,我料杨怀、高沛也肯回心转意了。即使他们不肯降,也让他们留着,让孔明进川后再将他们收服。因为捉了放,放了捉,我再重施厚恩,任凭他们心如磐石,也会软下来。
哪里知道,庞统对刘备的一片好意完全理会错了。他以为刘备在掂他的斤两。非但要捉放三次,而且还要他们自杀,这不是每个主将都做得到的。庞统想,刘备啊,你一直看轻我,好象只有孔明最有办法。那就请你拭目以待,我就按照你的说法,擒放他们三次,再叫他们自尽,到时候看你怎么个说话!
正是:猛虎擒来似牢羊,恶狼纵去如家犬。
欲知庞统如何用计取关,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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