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回 马谡闯阵入迷途 黄老引领出阵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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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马谡闯阵入迷途 黄老引领出阵门
马谡催促赵云,二人并马出了前营,扬鞭而去。他们边跑边看着前面,越看心越活,也就越想弄明白那边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令人费解,却总也难以看清它的真面目。两人只顾瞪大了眼睛看前面,但觉奥妙无穷,变化无常,战马走了多少路,他们也不去管它了。走近仔细一望,这才辨认出来原是一座极大的假山。这座假山全是用各种各样的大石头搭起来的,足足有二丈多高,纵横有数里方圆,月光下见假山上有无数门洞,黑黝黝,阴森森。里面若明若暗,路径错杂。二人想,这么好的一个去处,不知哪一朝代的能人竟用石头堆砌得这么壮观,可称千古绝作。两员大将在石头阵前扣住了马,打量着这座假山。马谡到了这里,越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看了一会还看不够。心想,反正已经到了这儿,倒不如进去游览一番,以饱眼福。便侧首道:“子龙将军,此山好奇啊!你我有幸到此一瞥,不如进去尽兴兜览一下,再回大营不迟。”
赵云想,这座假山摆得真是玲珑可爱,要是不打仗的话,确实应该到里面去走一走。但现在不能进去。既然已经看清并非是怪物,又不是川军,理应马上回去守营。我们两人一出来,营中只留下了孔明和简雍,要是川将从这个时候杀到,大营就有危险了。好的明天就要进兵夔关,路过这个地方的时候,同孔明一起观赏也来得及。今夜我们未逢将令,私离大营,已犯下难赦之罪,这是不得了的。所以,赵云摇头拒绝道:“幼常将军,既已明白不是川军来犯,我等也该返回大营,来日禀明了军师一起前来,可好?“
马谡想,你赵云是个天下闻名的大将,动辄就以军师为借口,把诸葛亮看得像老虎一样可怕。我们两个人已经到了这里,将令也已违了,就是马上回去也已有罪。那就破罐子破摔,索性到里面去走一圈,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时间。马谡这么一想,就将银刀横抱在手,起刀对准赵云的坐骑鹤顶龙马的后臀上打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一拍,可龙马受不住,以为主人要它快跑,前蹄一提、后蹄一蹬,一个冲天之势蹿向前去,四蹄泼开,进了乱石阵里。马谡见了兴奋异常,“哈……”一纵缰绳,跟了进去。──马谡虽然熟读兵书,精通韬略,却不识这个阵图。要是他略能懂一点,无论如何不敢和自己寻开心,去闯这个迷阵。因此也就意料不到进去容易出来难,会在里面兜上大半夜。
赵云冷不防战马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狂奔,忙稳住自己的身子,避过阵中突出在路当中的石角,明白这是马谡在和自己恶作剧。心想,幸得我的马上功夫好,战马也灵活,否则定然撞死在尖尖的乱石上。就这么一来,我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等到赵云镇定下来,使劲扣住疾驰的马匹时,已经弯弯曲曲地转了好几层了。因为这个乱石阵并不就是外面一圈,里面同样是一圈又一圈的乱石,高的高,低的低,一人一骑还勉强可以通过。暗忖道:好在自己及时扣住战马,不曾多走,回出去还来得及。便圈转马头,借着月色,又不敢快走,只得循着原路徐徐而出。就这样,赵云看准方向,见一个洞就穿一个洞,忽而向左转,忽而往右拐,大约也走了进来时那段路,估计将要到出口处,但勒马向四下一看,虽然洞口无数,却都不是刚才的那条路,只当还未走到,因此又策马小跑起来。又走了这么多路,还找不到出去的洞口,心里开始疑惑起来。重又回过头来找了一阵,却又到了一处没到过的地方。暗想,马谡打我的战马,到底打出了多少路呢?我走了这么一段时间,足以打几个来回,怎么跑来跑去就象着了魔似的仍然走不出去呢?
其实只要你一进阵图,倘若不懂其中奥妙,是始终走不出的。这石头阵从外观看来好似圆形,可到了里面就看不出这路是环形的还是方形的了。总之,每条路都可以通向阵中心,路与路之间既无明显的标志,又是互相连接、互相交叉的。你越想往外跑,就越离中心近一步。赵云本来小跑,可越走越感到不对头,越走越心慌,不知不觉地快跑起来,也不看看这些路刚才走过没有。忽而见前面亮堂起来,抬头还能看到一大块深沉、静谧的天。赵云一阵高兴,以为总算走到了外面,可以回营去了。不料走近一看,四周仍是假山叠叠,中间有一堆东西,整整齐齐,不觉紧张起来,当是有人埋伏在这儿,排列在乱石之中。忙警惕地抱枪在手,准备抵敌。片刻之后,鸦雀无声,赵云这才看清面前的这堆东西并不是埋伏,而是一个二丈来大的圆形平台,就象有钱人家庭院中的大花台。可这个平台又做得玲珑别致,中间是空的,周围都是用大小一样的石条搭接,与四下犬牙交错的假山之间隔着一条仅容一人可走的小道。赵云这才放下心来向这个石台走过去,从架空的石条中打量一下,里面乌洞洞,只有零乱的月光洒在地上。退后几步朝上望去,也有二丈多高,石台上面还用石头砌了一个亭子,亭子中有一条石板凳,凳子上坐着一个人。心想,半夜三更的谁有这个闲情逸趣静坐在这儿呢?定睛一看,此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生得眉清目秀,三绺清须,手中执着一柄羽扇,双眼似开似闭,却是诸葛亮。赵云见是孔明坐在那里,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圈马就逃。暗思道:军师真的象个仙人,明知道我们要违令私出大营,他就比我们早到了一步,故意坐在这里等候。好在他闭着眼睛没看见,我应该迅速离开这儿,少惹麻烦。
再说马谡,他把赵云赶进乱石阵以后,自以为得计,一提缰绳,一头扎进了乱石阵中去追赶赵云了。嘴上还在不停地呼叫:“子龙将军慢走,马谡来也!子龙将军在哪里?子龙将军……”
连叫数声,没有回音。埋怨道:赵子龙啊,你这个人也有点心口不一,刚才叫你进来,你横一个军师,竖一个军师,好象最是奉公守法的。现在被我打了进来,等也不等我,一个人自寻快乐了。其实,赵云进来走的左边,而马谡走的是右边,恰好背道而驰。况且阵中路径无数,即使马谡也走左边,也不一定能与赵云同道。马谡知道里面很大,一时无法找到赵云,也就不再叫唤,策马向里面而去。不多会,也来到了石台前。抬头见上面的亭子中坐着诸葛亮在养神,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冒出了一头虚汗。心想,不好,我已经中了诸葛亮的圈套了。他关照我们不要出营,知道我们必不肯听,所以坐在这儿等候,好显出他的神机妙算。不要去惊动他,悄悄地回营去睡觉,明天见了他的面,只当没有这么一回事。马谡自作聪明,勒马而回,要想溜出去。
现在赵云乱闯了一阵,又到了一个去处,举目一看,又是一个石台,在此又见到诸葛亮,吓得他吭声不得,掉头就走。马谡擦了一把冷汗,找寻回去路径,心想,这儿的路怎么拄地难走啊,进来的时候没走多少时间,可出去就要花费这半天的时间呢?正在想时,见前面月光下出现了第二个石台,心里开始疑惑起来。揉了一下眼睛再看,石台上的小亭中诸葛亮仍在闭目养神。马谡不敢走近,回身便逃。实际上,这里就是石头阵的中心。石头阵中就只有这么一个石台和亭子,不管你怎么走,不懂得阵图就只能走到这儿来,只不过因为路口多,每次见到这个石台时,不可能全在一个路口上。所以始终是跑不出去的。正因为两个人还没醒悟出自己钻进了迷阵,所以一个从左边跑到乱石阵中心,又从左边兜过去,结果兜了一圈仍然回到老地方;一个从右边跑进阵中心,又从右边返回去,依旧回到阵中心。就这样,两个人一来一往无休止地想逃避石台上的诸葛亮,一圈又一圈地拚命逃,已经弄不清这个乱石堆中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石台,恰恰每次都见到诸葛亮在亭子中闭目养神,以为是诸葛亮存心在捉弄他们。而赵云和马谡两个人因为各自走各自的路,居然象牛郎织女一样无法相逢。跑到后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除去了马铃,怕惊醒了亭子中的诸葛亮。
赵云跑了这许多圈的路。感到有点力乏了,又恨起马谡来:马谡这小子真可恶,把我赶了进来,他却留在外边,害得我神不守舍,进了不能出,这样跑下去一辈子也跑不出去。而且诸葛亮就在里面,就算开头几次没有看见我,可跑了这许多圈,焉有不知之理!既然军师已经看见了我,那为什么不喝住我治罪呢?哦,明白了。军师的资格何等老练,料定我跑不出这个鬼地方,故意要掂掂我有多大的能耐,看一看我赵云因为急于要出去,却又无法出去,而在这一大片乱石堆中奔来跳去的窘态。可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莫非就是这么一个石台。倘然这儿仅有这么一个石台,那说明军师始终坐在这儿纹丝不动,这就带有一点寻开心的意味,如果这儿有许许多多石台,军师上上下下肯定累得腰酸脚麻,那火气一定大了。希望这里就只有一个石台,我的罪名可以轻一点。怎样来弄清这件事呢?赵云一面跑,一面想,等会儿到了石台,我就在石台旁插一条箭,要是再遇到一个石台,就只要认这一条箭。有箭说明只有一个石台,没有箭那就坏事了。想着想着,又看到了一个石台,赵云轻轻地扣住龙驹,架好长枪,从飞羽袋中抽出一条箭,身体带侧,倒悬马鞍,把箭插入了石台旁的泥土之中。然后坐稳身体,勒马就跑。
赵云一跑,马谡就到。他也跑得晕头转向,知道此地只进不出,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个石台。反正他-见石台就跑,依然试图找到出口。跑到后来就完全失望了,就想起了自己的同伴赵云:奇怪!我明明把他先打了进来,怎么反而不见他在这儿呢?看来是出去了。到底赵云比我机灵,我走不出去,他却能找到出路。如此说来,害人即是害己,以后不能再强人所欲了。因为两个人遭遇相同,在此无计可施的时刻,也就想到了一条路上去。抬头见前面又到了石台,就缓缓地扣住了战马,架起银刀,抽出狼牙,弯下身子,轻舒猿臂,就把箭往石台旁插去。不料地上已有一支箭插着,马谡楞了-下,以为是自己忙乱中掉在地上的,竖起身体在自己的箭壶中摸了一摸,一支不少:不是我的!重新弯下腰去先插了手中的箭,再拔起了地上的,月光下仔细一辨,箭杆上黑漆火烙着几个字,隐约认得是“常山赵”三个字。这下马谡开心了:哈哈,搞了半天大家都在里面。赵云啊,你跑得“长衫潮”(常山赵),我可也奔得短衫湿了!想必你也和我一样走进了迷魂阵,走不出去了,看你在这里陪着我兜圈子,我也放心了。让我再到别处去看看,有没有你赵云的箭。马谡把赵云的箭插入自己的箭壶中,圈马又回了过去。
赵云骑着龙马泼蹄快跑了一阵,又跑到了石台旁,见上面仍然有诸葛亮,双目急迫地向石台旁看去,果然见那支箭的羽翎向上翘起,心头一阵喜悦,重重地舒了一口长气啊,事情总算弄明白了,原来跑了半夜就在这一块地方打转。大概我第一次在这儿见到了诸葛亮,脑子被他吓坏了不成?赵云从地上拉起羽箭,正要放进飞羽袋内,见箭头有泥土,就在手上拨弄了一下,无意中朝箭杆看了一眼──明知是自己的,还要看一看,这是赵云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可见得他是怎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呀!这支箭不是我的。谁到这儿来过?对火烙处定睛细看,上面也有三个字:荆州马。有箭必有人,马谡还是走了进来。赵云想,本来么,你催着我到这儿来,我以为你安安稳稳回去睡觉了呢!现在一个都逃不了,罪名你我均等。否则太便宜你了。马谡啊,我对军师是一向佩服的,他的话我是唯命是从。再说到了这里根本走不出去,月已偏西了,光线也就更加暗淡了,再要跑定会撞到乱石上。你要跑就去跑,我甘愿向军师请罪。赵云从马背上落了下来,先把马谡的箭放入飞羽袋中,把战马带到左侧隐蔽处,双膝跪下,向着上面说道:“军师在上,小将赵云该死,违抗将令问心有愧。请军师宽恕,下不为例。”说完,连连叩头。可等了一会,上面的诸葛亮一言不发,石台上下静得怕人。赵云知道,此刻的军师听了自己的话肯定非常恼火,因为陆路进川就只有两员大将,现在双双违令,岂不要震怒!赵云诚惶诚恐地匍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等待孔明训责。不料上面的诸葛亮并没有训责之意,反而传来马蹄得得之声。赵云估计是马谡来了,更不敢作声,看马谡怎么样。
来的果然是马谡,他抬头见孔明仍然不动声色,第一桩事情就是要看一看自己的那支箭是否还在。低头一瞧,影踪全无,断定是赵云取走的,也可以说明只有一个石台。至此,马谡对诸葛亮服了一半。心想,孔明果然有道理,竟然在这种神出鬼没的地方来摆布我们。我应该服输了,趁早下马请罪吧。便落到地上,将马带往右侧,双膝跪下,向上拱手道:“军师在上,小将未奉将令,擅离大营,罪该万死。如今误入歧途,已知罪了,请军师开恩。”
赵云想,马谡倒也心地坦白,知罪服罪,你这么一讲,我的罪责也轻了许多。因此轻轻说一声:“然也。”
赵云跪在左边,马谡跪在右边,石台又是呈圆形的,两个人都无法看到对面的人。马谡低着头在听候诸葛亮的发落,赵云赞他一声讲得实事求是,马谡以为诸葛亮在和自己讲话。心想,我有罪,也不能放过赵云。所以又向上说道:“军师,今日之事并非全是小将之过,皆因赵云约我出营,以致迷失路径不能回去。”
赵云想,这个家伙真不知耻,明明是你拖我出营,又打我进来,现在反而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嫁祸于我!愤恨地说道:“休得胡言!”
马谡当是孔明在阻止他,愈加执着地说:“军师,小将片言无虚,皆是赵云之罪。”
赵云也不甘代人受过,忙向上说:“军师,休听马谡一面之词,小将断不敢如此大胆!”
也!马谡想,怎么诸葛亮在申辩,这声音好象是赵云的嘛!忙问:“莫非子龙将军在此?”
“正是小将赵云!”
“啊呀!”马谡顿感万分羞赧,脸上一阵阵发烫。幸得是夜里,也没人看得见他涨红的脸。赶紧膝行到赵云那边,连声赔罪。赵云见他难为情,也就不再去揭他的底。只是说,幼常将军岂可在军师面前如此说坏赵云,下回切莫作此愧事!马谡连连承认自己错了。两人这才一起跪着,听凭诸葛亮的发落。
此时,月已西落,乱石阵里一团漆黑,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对面难见人影,伸手不辨五指。赵云和马谡自从进了乱石阵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一夜了,马上的颠簸,心里又害怕,还要跪着,真是吃力不讨好。无多片刻,东方破晓,天边射来晨光。赵云甘心服罪,所以一声不响,跪着不动,哪怕再跪一天也不会有怨言。马谡他熬不住了,本来对诸葛亮就不是心服口服的,只不过因为自己做了蠢事。现在仍不见诸葛亮有什么举动,心想,孔明啊,要罚就罚,要杀就杀,也该放一句话出来,怎么老是不声不响,这不是在故章刁难人么!难道就因为我们做错了这点事,你就要叫我们跪死在这儿?马谡忍无可忍,慢慢地把头抬起来,打算和上面的诸葛亮评一评理。
赵云觉得马谡在动,暗暗想道:马谡你这个闯祸坯,低头服罪都来不及,你还敢抬头?如此不法,军师岂肯容忍!定要发怒,你我罪上加罪,真的要掉脑袋了。因此吓得把头低得更下。
一旁的马谡对上面一看,惊呼道:“子龙将军快看,孔明军师不对啊!”说着,站起了身来。赵云想,军师有什么不对的?都是你的不对。你看你象什么样子,有了罪非但不跪,反而站了起来,有这种认罪的吗?真是胆大妄为。军师啊,你的耐心怎么这样好,连一句话都没有?
“子龙将军快站起来,孔明军师大有文章。”
赵云想,马谡啊,你竟然放肆到如此地步,当了军师的面说他大有文章。有什么文章呢?赵云徐徐地把头抬起朝上面一看。不看则已,一看也看出了文章。小亭中的诸葛亮手中执的羽扇一动不动,面无人色,目光呆滞,一点也不象个活人。赵云就站起了身,为了看个究竟,各自上了马背,站立在铁镫之上向上一眺,只见诸葛亮的额角上写着三个字,虽姑被上面的纶巾遮住了一小部分,到底还是认出了“诸葛像”。原来是个木头人,一场虚惊。两人想,折腾了一夜,被这木头人吓得屁滚尿流,算我们是个大活人也要打个折扣。当然,这具木头诸葛亮做得活龙活现,初见时难以识破,尤其是晚上见了,更显得神态逼真,栩栩如生,怎么想得到会是假的呢!
孔明的用兵惯于出人意料。他的一生中曾多次用木头人取胜敌人、收跟敌将、取信部下。今日马谡折服,接下来夔关收刀王阳群、七擒孟获、六出祁山。“死诸葛吓退活司马”,这是一则则民间喜闻,动听的故事。但是,孔明用木头人,每一次总有新招,变化多端。
要说诸葛亮用木头人并不是到了刘备手下才开始,而是未出山尚在隆中时就已经试制了。孔明自小聪敏好学,又受四位名师传授,更是才华横溢,称誉乡里。他的妻子是黄承彦的女儿,学识渊博,智质过人,孔明一生的建树,得益于黄夫人的帮助。但有人说孔明的本领都是从黄夫人那儿学来的,这似乎有点言过其实,令人不能置信。诸如木头人,乃至以后的木牛流马,都是孔明和黄夫人一起研究制作出来的。首次尝试到木头人苦头的是孔明的老朋友、博陵崔州平。
崔州平因很长一段时间没会见孔明了,特地登门拜望。到卧龙岗诸葛府前,举手敲了几下门。里面的孔明正在草堂上闲坐,听得有人敲门,便知有朋友来访。前几天,孔明和夫人正好做完了两个木头人,虽然已在家中试用过,但还没招待过客人,今日正可用来使唤。两个木头人穿着一身家仆的衣裙,侍立在孔明的身旁。孔明就在木头人背上的一个小木柄上摇了一阵,估摸着正好可以从草堂到门口打一个来回。再伸手到木头人的肚子里拨弄了几下小盘车,这盘车就是转动四肢的机关,可以叫木头人做几个很简单的动作。就这样,木头人奉了主人的旨意,“噔……”走了出去。到大门口停下,先拉去门闩,再打开大门,身体一侧,就好比迎客让路的意思。崔州平上了点年纪,老眼昏花,见是府上的家人来开门,十分随和地问道:“孔明兄在家否?”木头人当然没有说话的功能,无言以对。崔州平只当是自己讲话的声音太低,这个家人没听见,就拔高了喉咙问了第二遍。这种木头人是最初级的机械人,一切都要靠主人安排,当然时间的停顿也得由孔明来控制。孔明按照一般情况,木头人把门一开,来人跨进之后,略留余地,就把门关上。不料崔州平刚问了第二声,木头人就没有耐心了,把门“当”一下关上,接着一闩,“噔……”走了进去,真是时间不等人。崔州平差点被门撞破鼻子,心想,这个奴才的火气这么大,对主人的老朋友这么不礼貌,把门一关就走了。真正欺人太甚!崔州平又继续叩起门来。这木头人进了草堂,正好到孔明身旁停住,因为它肚里盘车上的摆砣停了。孔明一看,木头人后面没有客人跟进来,又听得外边在敲门,就对木头人看了一眼:你第一次招待客人就做得不够周全,下回要当心一点。孔明对木头人如前那样摆弄了几下,把它转了个身,木头人就走了出去把门打开。崔州平见出来开门的仍是刚才那个家人,也不再多问,料定孔明必在家中,心里对这个家人又有气,心想,你这个奴才象个阴司鬼,大概是新来乍到。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呆会儿见了孔叨,非教训教训你不可,崔州平便跨进了大门,一步一趋地向草堂走去。木头人把门关上以后,转身也往草堂而来。崔州平是个文弱书生,况又上了年纪,又不知道后面是个没有头脑的木头人,只管慢腾腾地走着。可木头人就没有这么从容不迫了,关上了门就脚步匆匆地走到了崔州平的背后。它虽然也有眼睛,可这两只眼睛只是装饰品,既看不到东西,又不会让路,就直板板朝崔州平背上撞了上去。崔州平哪里会提防后面会有人撞自己呢?脚下一软就合扑着跌了一跤。
这下可真的恼怒了崔州平,他想,我与你到底有什么冤仇,怎么老是要对我过不去?你不愿接待我,也不该蛮不讲理地把我撞倒,要是撞死了我,难道你来抵命?崔州平一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见那个家人仍旧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心里实在气不过来,追上去就朝它的后脑勺上使劲拍了一下。“狗奴才,尔好目中无人!”不料,诸葛亮做就的木头人是十分简单的,各关节处的衔接并不怎么牢固,根本吃不起大分量,被他这么一拍,这下可好了,木头人身首分离。崔州平猛然看到这个家人的头被自己打了下来,身体非但没有倒下,还在笔直向前走,真的吓破了胆。心想,不好了,今日失手打死人了,今天我的力气怎么这么大,竟可以拍下-个人的脑袋?莫非我遇上了鬼了?崔州平拔腿逃到了家中,从此得了一场大病。孔明闻信,就登门去向崔州平解释清楚,这才大病渐愈。这样一来,诸葛亮家中有木头人的消息就在远近乡里传播开了。到后来,话就越传越神了,以为孔明家中的一切东西都有机关。──现在赵云和马谡遇上的木头人是最低级的,只是做成一个神态逼真的木偶,一动也不会动。
此时,天已放明。马谡对赵云说,你我二人白跑了大半夜,就象中了邪一样,兜来兜去总是兜在这个地方,现在天亮透了,我们一定能够跑出去,两匹马一前一后开始跑起来,认定了方向,见洞就钻,逢路就走。可说也奇怪,不一会儿工夫,双双又来到了诸葛像前。赵、马二人情不自禁地相视一笑:这个鬼地方真是奥妙无穷。
就在这个时候,乱石中传来轻轻一声痰嗽,洞口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身着道袍,头戴道巾,腮下须髯尽巳染霜,步履稳健,精神矍铄。指着石台上的诸葛像在哈哈大笑,然后自言自语道:“黑黑半宵,左顾右盼,犹似惊蛇但凭入茅草;清清一早,智尽能素,赛如困龙只思出泥淖。”说罢,又一阵大笑。赵云和马谡,突然见到这样一位白发老叟出现于一旁,顿感惊奇:这个老头子倒象一个有学问的长者,既然他能不慌不忙地走进来,想必也有本领走出去。赵云对一旁的马谡暗示道:我们上前去打一个问讯,拜托他把我们带出去。马谡会意,与赵云并马上前,见这老头子还在对上面的木头人笑,暗想,我们看见木头人差点要哭出来,你却见了独自发笑。忙上前施礼道:“老先生请了。”
这老者回头一看,两员大将并马到了自己的跟前,略顿了一顿,问道:“二位将军少礼。未知二位乃是何许样人?”
“老先生听了:末将乃是汉军师诸葛先生帐下赵云。”“小将名唤马谡。”
这老人听说了这两个人的姓名,用惊异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二位原是汉将?”
“正是。”
“清清-早到此则甚?”
“老先生,实不相瞒,小将等二人于昨晚到此,因见乱石堆得甚是巧妙,入而观之。岂料走了一夜未能出去。幸得老先生到此,有烦老先生将小将等引领出去,感恩非浅,来日图报。”
白须老头儿不听则已,一听顿然眉竖目瞪,起两个手指指着面前的两人大声喝道:“叱!”
马谡对赵云看看:我与你总归倒楣了,堂堂的汉将被这个朽老头子指指点点乱戳一通。赵云忙向马谡用制止的目光瞥了一眼:马谡啊,你就安分守己一点吧,听了你的话在里边走了一夜。现在我们还要指望这位老先生引领出去呢,你再不忍耐一点,我们就没法出去了。要是这个时候夔关有人来犯,没人应战打了败仗怎么办?两人因此低头不语。
老头儿冲着他们重重地叹了口气,咕嘟道;“耳闻孔明进川只带得二员上将,如今一对违令,瞒着孔明却在此消受。照此看来,诸葛亮纵有冲天之能也无法入川,何以解刘皇叔目前之危呢?”
两个人听他讲得十分有理,又觉得他和刘备之间好象有一种微妙的关系,说出来的话很为刘备和孔明担心,估计他是刘备的老相识,故而不免感到羞惭道:“费心老先生迷途指津,小将等拜托了。”
“如此么,随我来。”
赵云对马谡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这老头儿脾气倒还爽快,埋怨归埋怨,领路归领路,不象是个刁钻的人。两人见老头儿转身,将马带上,紧跟在后面一步不松,唯恐脱了半步找不到他的影子。三个人一声不响地走着,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有时还要向后转弯。马谡走在最后一个,因为跑了一夜的白路,心里还不服气,要想弄清这条出路到底怎么个走法。所以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看着各处转弯口的特征,默默地记着先是向哪一边转,后是往哪一边弯,一共有几个左转弯,有几个右转弯,又有多少个向后转。没多大工夫,已到了石头阵外。“嗬哟,总算出来了!”
“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人笑吟吟地对他们说:“二位将军不必问了!请看,孔明的大营就在前边,尔等速速去吧。老汉还要到里面去走一遭,恕不远送,告辞了。”说着,一转身又走进了乱石阵中。
两个人到了外面顿觉豁然开朗,视野大大的宽阔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见旭日已冉冉升起,前面不远处正是孔明军师昨日扎下的营寨,营头上遍插刀枪,满是旗幡,在阳光下闪耀、招展。赵云想,亏得这个老人给我们带路出了乱石堆,不知为什么他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再一想,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去,在军师升帐之时参见,还不会露出马脚。回头刚要招呼马谡,却见他面对着乱石堆用手左右比划着,嘴里在轻轻地嘀咕着什么。赵云不明白他的用意,低声唤道:“幼常将军,时光不早,军师将要升帐,你我速速回营吧。”
马谡仍旧没有回答。赵云又连连叫唤。
马谡因为在想着刚才老人领他们出来时的路径,回忆着各路口的标记,象背书似地默诵一遍。听得赵云连声叫唤,这才转过身来,用询问的神色看着他。
赵云忙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马谡笑眯眯地对他说:“子龙将军,时光尚早,马谡还要到里面去走一遭。”
赵云吃惊地望着他:你发疯啦!我们花了半夜的工夫在里面跑还嫌不够?好不容易被人家领了出来,你还要去自找麻烦,这不是在胡闹吗,这一次进去,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等会儿军师升帐不见我们的面,他不要给我们急煞啊!
“幼常将军休得胡来,速速回营!”
“子龙将军切莫恼怒。适才这老头儿引我等出来之时,马谡已将洞中路途默默记住,此番进去,必能循路而出。请子龙将军在此等待片刻,马谡去去便来。”时间总归来不及了,我打算回去被诸葛亮痛痛快快地责罚一下,但这一套本领我要先学会,就是回去请罪也是舍得算的。说着,返身跃上马背,驰缰蹿入乱石阵中。
赵云要想喊住他,可马谡已经进了洞。心想,我们两个一起出营,都有违抗军令之罪,应当一起回去请罪。可马谡也太没分寸了,这乱石堆中肯定奥妙无穷,他想一次弄懂学会,简直有点荒唐。要是他又跑到了另一个死角落里,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便急忙喊道:“幼常将军回来!幼常将军快回!”
当然啰,赵云对孔明一向是有令必遵,有禁必止,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两个人在乱石阵中游荡了一夜没归营,赵云已经懊悔得不得了,明知回去要被孔明训斥一顿。要是打了胜仗一个人先回去,那是一桩光彩的事情。如今有了过错,即使孔明仍然和往常一样待他,但在赵云看来,也是没趣的。所以要和马谡一同回去,有罪同当,有罚同受。这样,在面子上可以稍微挽回一些。不料,赵云叫了几声,马谡头也不回,只顾往里面跑去。只得去追,大声高喊:“幼常将军回来!”不知不觉马已跑进了乱石阵。
赵云追了几步,想,慢!出来不容易,倘然进去了又走不出来那可怎么办?所以追几步,回头看一看,见大营仍在原处,再追几步,又回头看看,本营依旧如故。乱石阵里的路不是宽敞笔直的,而是弯弯曲曲,犬牙相制的,一段路跑过以后,就出现了无数洞口。赵云只想尽快追上马谡,又不时地向后观望,鹤顶马就蹿入了转弯口。等到赵云再次回头,发觉后面不见营头,而只是一片透着亮光的洞口时,战马已经左拐右转地绕过了好几道路口了:赵云朝前面一看,马谡无影无踪,立即将马扣住。心想,不能再往里面去了。还好,我只不过转了几个弯,回出去还来得及。便放弃了追马谡的念头,圈马往回点马而行。记得自己最后一个弯是向左的,就向右拐了出去。一转弯就见到面前出现了几个完全相似的洞口。从哪条路出去呢,赵云勒住战马仔细打量起来,可是已经模糊不清了,分辨不出到底从哪条路来的。踌躇了一会,又认了一认方向,选定一个最有可能通外边的洞口走去。但是徒劳,弯七弯八走了一阵,不见孔明的营头,知道又走乱了套跑不出去了。而有一点,心里特别清楚:不管怎么走法,最终总会走到石台诸葛像那边。马谡真是害人不浅。赵云暗暗怨恨马谡,只得信马而走,打算见了马谡一同出去。
马谡进了乱石阵,一边倒记着刚才默诵的路径,一边辨认着各路上的标记,缓缓而行,以为这些口诀背完,战马刚好到达石台诸葛像那里,可是并不然。当口诀全都默诵完毕,抬头向前看去,根本没有什么石台,眼前仍然是无数乱石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心想,莫非我把路径记错了,不妨再按原路走出去。必定还可以回到刚才进来的地方。马谡十分自信地圈马而回,又自言自语地背诵他的口诀。可是,事与愿违,口诀背完,勒马一着,四面都是乱石,黑黝黝的洞中好象隐藏着无数神秘的路径。本来心里很清楚,这下脑子又糊涂了:明明来回都是按着老人的路走的,怎么会对不起号来的呢?真是遇上鬼了!马谡心里一慌,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乱跑起来。说也奇怪,刚才-板一眼按着口诀走,要想走到石台,可连影子都看不到,现在乱跑一气,不一会儿时间就到了那里。马谡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站着诸葛像前愣愣地痴想。
片刻工夫,赵云骑着马悻悻地赶到,见马谡呆坐在马背上一声不响,动都不动,还当他真的记熟了路径摸到这里,还指望带自己出去呢。和他并马扣住,说道:“啊呀,幼常将军果然精明能干,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过目不忘,一学便会,赵云钦佩之至!未知将军在想些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马谡对诸葛亮心服口服。他举目盯着石亭中的诸葛像想道:想我自幼熟读兵书,又颇晓战法,总以为天底之下象我这样的人材为数不多了。哪里想得到,眼前的顶头上司诸葛亮的本领,比我还要高出一头,天文地理全晓,六韬三略尽知。光这些乱石堆成的假山,我就无法走出,可见得是个天下奇才,我辈望尘莫及。可是这数里方圆的假山是怎样堆成的呢,而且还堆得如此奥妙无穷?我们的军队昨日才到这里鱼腹浦,他是怎么来得及堆的呢?简直不可思议,害得赵云跟随奔波了整整一个晚上,还称赞我能干呢。马谡感到万分羞赧,涨红了脸对赵云说:“子龙将军,马谡实是无能之极,明明记着老头儿的路径,岂料三重四复只是在乱石之中徘徊,无奈只得乱闯到此。子龙将军缘何又到此地?”
“幼常将军,赵云担心将军易进难出,意欲呼回,却又追赶不及,只得跟随而来,与将军在此闲坐作伴。”
两个人相视苦笑一声,索性闲谈起来。一个说,刚才那个老者肯定不是平庸之辈。一个接着说,要是他再到这个地方来就好了。说到谁,谁就到。忽听耳旁一声痰嗽,橐橐之声在马后站定。知道又是这个老人来了,顿觉羞于晤面。心想,这老头儿一片好心把我们领了出去,我们现在比他还先到这儿,再要求他引领,怎么好意思呢?
白须老者在里面兜了一圈,重新回到这儿。忽见两匹马上坐着两个大将,就是刚才的两个人,不禁也感到惊讶起来:明明是我把你们送出阵去,怎么我还没到,你们都已在这儿等我了呢,莫非在和我打趣?
马谡斜着身子,把嘴巴附到赵云的耳旁,悄悄地说,都是我的不好,连累了你。老先生那里我是无论如何没有脸面去恳求他了,只有麻烦你再上去讨个情,说几句好话,趁早回归大营。
赵云想,刚刚叫你回归大营,你死也不肯,反而拍马到此。现在知道无路可走了,才软下来。当然,为了能够出去,也只有去求个情了。赵云下了马背,径自来到老者面前打拱道:“老先生,适才多蒙引领,赵云感激不尽。如今幼常将军自诩暗记此处途径,再次撞入乱石堆中,竟难以复返,万望老先生广施仁慈,再引我等出此迷境,小将等没齿难忘老先生大恩。”
老人听了这番话,对马背上的身影冷冷地瞟了一眼,说道:“走了一遭便想学得进出之法,这还称得上是变化无穷的乱石阵么?尔等也不致于从昨夜至今仍在此阵内。老汉这一大把年纪,也只略知皮毛,尚觉一知半解。”
经这么一说,两个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并不是用乱石堆成的假山,而是奥妙无穷的乱石阵,我们还以为是一般的一个乱石堆呢!所以,跑来跑去就象中了邪一样在原地兜圈子,只是觉得诧异。赵云想,六年前,那时孔明还未出山,徐庶助刘备用兵,命我去冲曹营。当时曹将设下的是一个“八门颠倒金锁阵”,全靠徐元直教我从哪一门进出,如何转弯,怎样攻阵;这才攻破,要是曹将会变化,我就无能为力了。这个乱石阵如此之大,我和马谡又一点不懂,别说跑了一夜路不出去,就是跑到饿死也离不开这里。早知是一个阵图,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进来的。倘若这个老先生不肯领我们出去,这事情就麻烦了。因此,再次恳求:“费心老先生再引领一遭,下回断不敢再闯比阵的了。”
“老汉正事未毕,恕不从命。”老先生一口回绝,已显出有点不耐烦了。
赵云明白这全是自己不好,又不能强人所难,只得止口缄默。一旁的马谡见赵云面露窘色,心里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因为二次进阵都是他的过失,现在赵云代人受过,实是不当。马谡眉头一皱,想出了一个办法,就轻声招呼了一声:“子龙将军。”
“幼常将军何事?”
“既然这位老先生不肯容情,也则罢了。马谡倒有一个妙策在此。”
赵云想,人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会想出好办法来,这叫急中生智。大概马谡跑了一夜的路,又跟这老先生走了一趟,已经揣摩出一点道道来了。不过也还难说,因为第二次进阵时,他说已经学会了,可还是走不出。不知他又有什么新的点子,便问:“幼常将军有何高见?”
马谡把声音放低到只有赵云能听到,说:“马谡以为用硬功便可出阵。”
赵云不懂他用硬功的意思。心想,难道把这老先生绑起来领路?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又问:“何谓硬功?”
“子龙将军,乱石阵到处是嶙峋巨石,行路艰难。这老者清晨到此,想必不时便觉腹中饥饿。其时,你我紧随其后,常言道:大路朝天,人人可行。纵然老先生有所察觉,也奈何不得。如此么,你我便可出得此阵。岂不是一条硬功之计么?”
赵云想,这算什么硬功,人家不肯领,我们去缠住他,要出一起出,这倒也是个办法。点头道:“事已至此,除此别无它法,倒可一试。”
就在他们两人在悄声商议对策的时候,老人叹道:“一路算计已全被打扰。时光不早,老汉腹中饿甚,不如改日再来吧。”说罢,两袖一甩,慢腾腾转身而去。
马谡对赵云看看:怎么样?我说这老头儿一早到此,肯定等不到太阳升得老高,就要回去吃饭。两人策动坐骑,向他跟去。
实际上,这老者已发觉了马谡的用意,知道他们必是动这个脑筋,所以说一声腹中饿甚,故意和他们要周旋一下,看他们能不能跟自己出去。因此,一路快步走,一面侧着头观看后面,见赵云和马谡骑着马盯得很紧。走到一处数路交叉的洞口,突然回身站定身子,指着后面说道:“啊,孔明你竟来了?”
赵云和马谡听说军师从后面赶来,又喜又惊:喜则喜在此走投无路之际,老先生不肯领路,军师到来就可以出去了;惊则惊违抗军令怎么个交代法,必然有一顿责罚。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不呈军师,正想再问,老人已经不见了。这才知道中了老头儿之计,一面寻找,一面喊叫:“老先生在哪里?老先生在何处呀?”
“老汉在此。二位将军快来!”
两人循声赶去,却不见人影。“老先生在哪里?”
“二位将军快来,老汉在此等候!”
只闻声音不见人。两人知道他就在附近隐蔽,因为声音一响,好象每个洞口都有叫声传来,所以一时辨不清到底是从哪一条路上传来的。当然他们不敢再去追,一追就回不到这个地方了。顿感愕然。
须臾,又传来声音:“老汉回家吃饭了。”可是,这声音已经很低,说明人已走远了。最后只听见有嗡嗡之声,说些什么就无法听清了。赵云说,老人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别的地方我们走不到,只有木头人那儿是不问自到的。两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得掉转马头。片刻之间,又到了石台那里。从昨晚到现在,两人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又饥又渴又心急,先把羽箭换回,然后欣赏起石台上的木头人来,昨晚看时并不真切。现在仔细一看,果然活龙活现。赵云啧啧连声,赞叹不绝。马谡好奇心大增,忘记了饥饿,忽然在鞍鞯上站了起来,两足一蹬,已跳上了石台沿口,到木头人背后打量一阵,起手把它头上的纶巾摘了下来。赵云见他这般放肆,惊呼道:“幼常将军,休得生事,岂可戏弄诸葛军师之像!”
马谡毫不介意地瞥了赵云一眼,心想,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让我来看个究竟。就漫不经心地说:“此乃木偶,哪会生事?”
赵云见马谡不在心上,拿他没办法,想道:不管是木头的还是石头的,只要做成了军师的模样,我们就不能去乱动,应该象对待真的军师那样尊重,你这种行为就是对军师的亵渎。马谡除了纶巾,见木头人的头顶上光溜溜,六根全无,只有几个字,定睛一看,却是“足下留神”四个字。马谡吃了一惊,知道四周有机关,慌忙把纶巾戴在木头人的头上,但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危难临头。心想,木头人暗示我脚下当心,看来脚下有机关,那我就站稳一点。因而十分紧张地把脚跟移动了一下,以为站稳了。不料,你不动倒也罢了,一动就有危险。这座石台上的亭子,看来都用石条铺得十分平整,诸葛像坐在那里就象无事一般平静。实际上每根石条下面都有一根石轴连接在一起,两头空架着,就好比现在用的天平一样,不受分量时,两头一样平,不论哪一端放了东西,另一端就会向下沉,石亭中的石条铺设就是根据这个道理。按理说,马谡一走到石条上就会跌下去,恰巧他的两脚总是落在石轴上的石条上,故而机关还没起作用。如今马谡移动了脚步,两脚正站在石条的一端,两边就失去了平衡。马谡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暗叫不妙,要想跃到石台沿口上去,已经来不及了,“扑”的一下掉了下去。接着,“嘭”的一声,石条上没了分量,就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不留一点破绽。幸得石台只有两丈多高,里面又都是砂泥,所以摔下去未受一点伤痛。
赵云见马谡不知怎样掉了进去,倒也-急,大声叫道:“幼常将军怎样了?幼常将军可曾摔伤?”从横砌架空的石台壁望到里面,马谡并未受伤,这才稍觉放心。
马谡就象被关在笼子里的鸟,跳又跳不出,钻也钻不出去,扶着石台内壁朝着外边一个劲地直叫:“子龙将军,速速想法搭救马谡!”
赵云想,石台又不是我搭的,我又没有诸葛亮那样的本领,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出来呢?要是从上面拉你出来,那是重蹈覆辙,同样也会掉进去的。假如去拆石台吧,只怕石条掉下去把你压死,反而送掉你的性命。看来我走不出乱石阵,你也出不了石台,只有等待军师来解救了;要是军师生气不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听天由命吧。赵云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耳旁传来“格轮,格轮”的车轮之声。回头视之,却是孔明坐了四轮车到来,忙翻身下马到车前跪下,口称:“赵云该死,军师恕罪!”
马谡看到孔明赶来,也在里面双膝跪见。
“罢了,速将马谡放出!”赵云想,这不是在给我出难题吗?要是我能放出马谡,还用等到这个时候?遂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孔明。诸葛亮用手中羽扇朝石台下侧-指,示意赵云从那里放马谡。赵云见羽扇指处是一块竖立着的石条,就象坟墓前的石碑一样,仍然不知怎么放马谡。孔明就叫他用长枪把这块石条推倒,赵云这才点马到台前,两臂运足功劲,挺枪点在石条的上部,果然推倒了石条,这才看清这块石条与别的有所不同,从上到下凿成了锥形,镶嵌在凿成臼形的横条石中,正好天衣无缝,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机关,里边的人就是知道这块石条可以活动,也无法开启,只有待外边的人才能将石头推倒。石条一倒,马谡从石台下钻了出来,赵云再把长枪伸到石台下,用枪尖后的留情结勾住石条的顶端,用力一收,抽出长枪,这抉石条又“嘭”的一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正要回身,忽见这块活动的石条上清清楚楚有几个字:“伯言到此,落魄亡魂”。心想,伯言是哪一个呢?怎么到了这儿就要亡魂?肯定以后还有人象我们一样到此乱闯一阵,兜到这儿就会被吓得魂魄飞散。当然,这个人不会在刘备手下,肯定是为敌的将帅。赵云想象不出这个叫伯言的是什么样人物,就返马回到了孔明的车旁。
马谡从石台下出来之后,十分惭愧地向孔明拱拱手,问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诸葛亮说,那还用问,我一大清早升坐大帐,只有简雍一个人在帐上,你们两个却久久不来,我就知道你们两人走进了石头阵,所以马上驾车来引领你们回去,免得误了军机。从此以后,马谡对诸葛亮佩服得五体投地。孔明也十分器重他,知道他年轻有为,是个文武全才,一生之中给予他很多帮助。到了出祁山失街亭之时,马谡已是一员很能用兵的主将,可惜因不听忠谏,成了刘备三分天下的罪人,将全功尽弃。赵云和马谡自知违令罪孽深重,请求治罪,诸葛亮只是叫他们以后好自为之,将功赎罪。便带了他们出阵图,回归大营。
孔明回到大营,立即坐帐。忽报有一老者前来求见,忙吩咐相请。须臾:来人进得大帐。诸葛亮忙起身迎了上去,对这老者一躬到底,其礼甚是隆重,口称:“老丈在上,小婿有礼了!”
老者上前扶住,“贤婿少礼。”
赵云和马谡见来人就是乱石阵里遇到的那个白须老人,与军师翁婿相称,霎时间惊出一身汗来。心想,原来是他的岳父大人来了。幸得刚才我们在乱石阵没有和他过意不去,不然他会告我们的状。
诸葛亮的岳父名叫黄承彦,也是德高望重的山林名士。在孔明与刘备“隆中定三分”的时候,他就带了孔明的家眷到此西川口,离此鱼腹浦二十里路的鱼腹村上定居,至今已有四、五年了。去年,他见这儿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汉军,来一趟就抛下几十车大石块,别人都不在意,黄承彦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黄承彦本是孔明的老师,传授了许多阵图,看到了这些石头的形状和尺寸,就明白了孔明的用意。他召集了村上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和家中的仆人,空下来就堆起阵图来,汉军装一点来,他就堆一点。孔明运了一年多的石头,他就堆了一年多的阵图。昨夜孔明到那里一看,见石头阵差不多就快堆好了,大感吃惊,沉思片刻之后,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今晨黄承彦到石头阵去查看,见大功已告成,方知孔明进川了。
孔明十分高兴在这个时候见到岳父,就请他上坐。手下送茶。饮毕,翁婿各叙阔别之情,黄承彦先将家中之事略作表述,叫孔明不必挂念家眷,等到取了西川之后,阖府全都搬到蜀中与贤婿相聚。孔明感激岳父对自己家眷的照拂之情。黄承彦又把一清早遇着赵云、马谡,如何把他们引领出阵,他们又如何复入阵中再次恳求引领的一段事情告诉了孔明。孔明又谢过引领部下战将出阵之恩,传令摆酒款待岳父。黄承彦十分通情达理,谢过女婿的盛情,说道,我们翁婿是自己人,不必客套。皇叔身困虎穴,迫切盼你进川解围,早一天好一天,不要为我浪费时间了。等到皇叔得了三分天下,你也有了空闲,我们翁婿再畅饮叙话不迟。说罢,起身向孔明告辞。孔明因为今日有事在身,因此对黄承彦也不便相留,就送至营外,说一声“恕不远送”,一躬而别。
孔明回到帐上,传令起营拔寨,大队兵进夔关。太阳当顶时分,已抵夔关外三里,下令安营扎寨,顿时扎下一座大的浮营,与关厢遥遥相望。夔关是孔明进川要攻克的第一座城关。要想夺取西川,打第一座城关必须一举成功,有了这样的良好开端,军士才有克敌制胜的信心,主将的指挥才能得心应手。
孔明望着前面的关厢,心想,头难头难,第一仗能够旗开得胜,必须先要收服守关大将。久闻夔关上的守将叫阳群,文兼武备,智勇双全,年纪虽轻,却是很会用兵。川将一个都不能杀,留着以后为刘备守关。可是用什么办法可以收服他呢?首先应该了解一下阳群的性格,他擅长于用什么兵。这样我就可以对症下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对了:我必须先派人进关去见一见阳群,摸一摸他的底,再设法收服他。想到这里,孔明返身进了大帐,召集文武商议。总共只有二武一文,片刻就到齐了。孔明呼道:“宪和听令!”
简雍听到呼声,心想,诸葛亮的用兵真是与众不同,发令大多是先叫文人。这攻城夺关的事情应该由大将占先,怎么叫我接令?便从旁闪出,到虎案前应道:“军师在上,下官简雍在。”
“奉亮之命,进关劝说阳群归顺;其降者有功,不降亦无罪。面见阳群晓之以理,陈述大义,观其神态,便回营详告。此去须要谨慎。”
用兵并不一定要勇将去舍命拚杀。象诸葛亮这样通过手下同敌将的接触,从谈话和观察神色中掌握敌将的心理状态,判断出敌将会有什么想法和举动,从而用计胜之,这就做到了彼知己。诸葛亮在汉军中的威信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接令的人非但一点不感到恐惧,而且还愿意接。简雍答应-声:“遵命!”退出大帐,上马执鞭直抵夔关前。关外一片平地,简雍扣住马匹,抬头向上一看,关厢上遍插刀枪,挡箭牌密密层层。中间有两面大旗:一面上书“西蜀夔关守将、刀王阳”;一面旗上“西蜀夔关太守庞”,迎风招展。旗下无数川军排得整整齐齐。
夔关太守叫庞寿,与西凉庞德是同胞弟兄。当时在西凉,庞寿的家眷不贤,几经规劝,难以弃邪归正,庞寿奈何不得。一日,其弟庞德饮酒大醉,想起嫂嫂如此败坏家风,甚是怨恨兄长胆小,提刀杀了嫂嫂,将首级出示,与兄长消愁。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自有夫妻情份,庞寿大为不悦。他想,你嫂嫂不贤,自有兄长处置。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自己也不再追究这件事,要你把她杀了干什么!被你这么一杀,弄得家喻户晓,我还能做人吗?一气之下,同庞德绝了兄弟之情,到西川投在刘璋手下,用为夔关太守。
简雍看了一会,对上面叫喊道:“关厢上守关军士快开门来!”
守关军士听到喊叫声,忙移开挡箭牌向下一看,一位大夫模样的人在叫关,厉声问道:“请问来者是何许样人,到此何事?”
“我乃汉军师帐下参谋简雍,欲见阳将军,有话禀达,费心速去通报!”
手下立即转身去报阳群。
阳群今年三十二岁,立平地八尺左右,生一个四方脸,两条浓眉,一对虎目,大鼻阔口,两耳棱角分明,腮下三绺清须。头戴金盔,身披金甲,腰悬鞭剑弓箭,足登虎头战靴。一件火黄缎子战袍罩在上身,显得精神抖擞,英武雄壮。幼时从蔡阳为师,学得一手绝妙的刀法,人称“刀王”,是张任颇为器重的一员大将。自从昨晚得报诸葛亮领兵扎在鱼腹浦,命守城军士严阵以待。今日一早,又坐上大堂,料知汉军必有动静,正在思量应敌之策,独自捋着颔下的清须,自语道:“镇守羹关巴东郡,拒吴敌魏挡汉军。本将阳群,昨闻炮声隆隆,关外驻扎汉军。今日必有消息,待我关前去走一遭。”
正要起身,手下直奔大堂,“报禀阳大将军,关外来一文人,自称汉军参谋,要见阳将军。”
阳群听说只来了一个文人,不知何意,便传令道:“来,与我刀、马伺候!”
手下到外面带出黄骠马,扛出一柄七十五斤重的金板大刀。阳群起身整盔理甲,出得大堂,上马提刀,前往报事的关厢而去。手下见阳群到来,一齐迎接。阳群下落马背,手提甲拦裙上得城墙,从挡箭牌空隙中望去,关外三里扎下一座浮营,刀枪旗幡无数。一看营头,估计孔明带来五万汉军。不觉想道,这许多人马到来,孔明为何只扎浮营而不扎牢营呢?噢,明白了。诸葛亮自以为每到一处,攻无不克,因而暂扎浮营。诸葛亮啊,你也太小看人,偌大一个西川,难道就没一个可以和你抗争?老实说,有我在这儿做大将,你就无法进关!又见汉军前营插着二面大旗,白底黑字,上书:“大汉陆军头队正先锋、常山赵”。这块牌子硬得当当响,几乎天底下能够上战场的兵将都知道他是南北方枪中第一号。就连枪王张绣,照样也没有逃过这条银枪的戮亡,可谓“枪林之中无敌手”了。川中武将对他只是久闻其名,未识其面,更未见其功。到底还有些人不服。阳群想,好哇,你是枪中之霸,我是刀中之王,倒要与你见个高低!后营上还有一面大旗,“大汉陆军粮饷总督、荆州马”。马谩虽然只有二十几岁,但名声却不小,阳群早也听闻此人熟读兵书,文武皆能。中军大营上,竖着一面最高最大的三军使命皂旗,上书:大汉军师中郎将、陆军大都督诸葛。旁侧也是一面大旗,“大汉陆军参谋简”。一共四面旗,两员大将,两个文人,一目了然。阳群想,汉军参谋到这儿来干什么?就跨上几步,脚踏悬空板,肘靠护心栏杆,一手撩须,双眼向下一看,果然是一个大夫。一面对手下说放他进关,一面退到城关上坐定。
“阳将军有命,开放城关!”
城门开,简雍点马入关,听得身后“嘭”一声巨响,城门关闭,心中不觉一怔。尽管诸葛亮一向料事如神,到底是一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只身来到敌关,又无一兵一将相助,终究有点害怕。尤其阳群有勇有谋,要劝说他归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或许还有性命危险。
正是:投石问路筹计策,引玉抛砖取城关。
欲知简雍进关以后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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