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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天荡山夏侯授命 蔡家庄曹操探女
    第五回  天荡山夏侯授命 蔡家庄曹操探女
    葭萌关中的严颜和黄忠一见刘封到来,顿然精神倍增,无多片刻,关内关外之事已经准备完毕。
    白日里,关厢上依旧如故,丝毫不露痕迹。垂暮时分,傅彤吩咐阖城军士饱餐一顿,早早地将所做之事安排定当,自己也登城守关。
    二更时分,严颜和黄忠披挂上马,各领五千马军往城关而去。
    傅彤见二老将出来,即忙命手下开关。这座关厢已有数十天没开,今日这一开异乎寻常,犹似鬼门关一般阴森可怕。有分教:黑地昏天走卧虎,千军万马作冤魂。
    待严颜、黄忠领走出关厢,傅彤正要关门,刘封随后便到,见他今晚白盔白甲,白马银枪,灯光之下倒也显得英俊威武。放过他,关上门,傅彤上城堞观战。
    一出关厢,二将各引五千弟兄向两边一分,悄悄往魏营两旁埋伏去了。
    六月里的天气十分炎热,晚风和着热浪不断地熏炙着原野。
    刘封挺一条竹竿枪,举目向魏营眺望,但见一路四十余里标灯明亮,营头上魏军如蚁,不由得自得其乐道:想不到我刘封本领这样蹩脚,在军师麾下还能受这样的大用。前番送酒到瓦口关助张飞成事,今日又到葭萌关来,要我引诱张颌出战,想那张颌连夺了八座大营,必定是傲慢得发狂,倘然知道我去挑战,他岂肯出营。幸得二位老将早已安排妥帖,命我改扮名枪。那末,用枪的将军谁最有威望观?当然了,只有赵子龙和马孟起了。好得我刘封一向崇尚赵云的武艺,平日里总爱模仿他的举止行为,倒也颇有几分相象。不如就冒赵云的名牌,量张颌在黑暗之中分辨不出真假。
    刘封想到这儿,顿觉得胆壮气粗,抖擞起精神,单枪独骑。往关外第一座魏营而去。临近营头,刘封勒住战马,对着营上呼道:“叱!贼兵听了,常山赵云在此,命张颌速来马前领死!”尽管标灯照耀如同白昼,毕竟刘封在暗中,魏军从营头上看到下面,见营前来一员白袍小将,自称赵云,暗吃一惊。因为长坂血战以后,赵云的名声要多大有多大,虽说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但一提到赵云的名字,魏军从曹操到走卒,无不胆颤心惊,关键是吓得怕了。所以听说赵云亲自到来,一看这模样很象,就坚信来者真的是赵云,反而不敢向刘封细看,立即奔上大帐去禀报。
    掌军权,当统帅的人本来睡得很晚,加上气候酷暑逼人,投事人也难入睡,更因为屡战屡胜,将严颜、黄忠杀得一般涂地,龟缩到了葭萌关中去,此时张颌兴奋已极,自以为天下无敌,向南郑连发了三道捷报,趁着天热,每晚必聚众将豪饮,每饮必夸辉煌战绩,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常到三更方散。
    所谓老年人之骄傲,无法挽回。
    不过,从这几天葭萌关的情况来看,张颌也觉得有点反常,接连几天命人去关厢讨战,总是被乱箭灰瓶打回,并不见汉将出战,把守得十分严密。因此,张颌揣测着守关将可能又向成都求救去了。此刻他正与众将闲聊,手下来报道:“禀张大帅,今有赵云在营前讨战,邀大帅出战。”
    张颌闻此消息,又惊又喜:惊则惊赵云早已名扬天下,今番不速而至,竟要寻我交战;喜则喜这许多年未与他较量,想必他年老艺衰,再也不会象当阳时那样骁勇了。暗思道:自从到此葭萌关,我张颌时来运转,每战必胜。严颜和黄忠可称智勇双全,一经交战,便败于我手。量赵云时过境迁,我也正无对手,何不与他捉对厮杀一场,聊雪长坂之辱!便命手下退出,沉思对策。众将都熟悉赵云,也了解长坂时的一段故事,当时的张颌并不是他的敌手,如今他又来挑战,指名道姓要与张颌交手,大家心里倒也觉得十分痛快。因为这数十天以来,张颌当着他们的面常常标榜自己天下无敌,不把众将放在眼里,众将心里都有气,却又不敢发作出来,听说赵云来讨战,众将都想,我们这儿要数张颌的本领最强,正好请他去迎敌,我们也可以一饱眼福。故而齐声道:“张大将军,赵云亲来挑战,小将等非其对手,请张大将军前往杀退赵云,以振军威!”听得出,众将请我出战带着幸灾乐祸的口气,希望自己当众出丑。
    但是,常言遭:人走时运马走膘,我此时正走运,若能杀遇赵云,哼哼!谁还敢不服我!张颌打定主意,毅然传令道:“来,与吾带马扛枪!”魏军立即把青鬃战马带了上来。
    张颌理一理甲胄,踮镫上马,从小卒手上接过钩镰枪手中一抱,纵马驰出大营。行不多远,果然见前面的战马上有一执枪的白袍小将在窥探大营。
    张颌朝他打量了一番,面貌装束颇觉相似,只当真的是长坂时的赵云再现,故而来不及多想,便大喝一声道:“大胆赵云,胆敢窥探本帅大营,张颌在此,放马较量!”说罢,便拍马挺括而上。
    刘封刚才还觉得威风凛凛,有压倒一切的气概,这会儿见张颌真的冲上来了,马上感到心虚胆怯,自思道我是个冒牌货,是来吓唬人的,假如你不怕我,那只有我见你怕了。便向冲上来的张颌虚晃一枪,顺手圈转马头便走。
    张颌见他起枪打来,忙用全身之力招架,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见他已逃出数丈之远,往右首小道上飞驰而去。
    张颌这些天来总打胜仗,今日的赵云又不堪一击,这使本来就骄傲得近乎发狂的张颌竟完全达到了发昏的地步,以为他是听到了“张颌”二字被吓疯了,所以连枪都未敢发就亡命而逃了。
    张邰得意地想道:看来我张颌老来还要出一番老风头,连号称“天下第一枪”的赵云也是闻风而逃,说明自己的武艺和声望已到了顶峰,确是战无不胜的了!
    如此一闪念之后,便举枪紧追而去,“赵云慢走,张颌来也!”
    刘封的本领是出名的蹩脚。但逃命的功夫,比起名将来却要高超迅速得多,自从跟了刘备以来,败仗接连不断,东躲西藏的经验也练出来了。这会儿先逃出了数丈之地,早又把张颌甩下一段。这且不说。
    却说,众多魏将仍然聚齐帐上听候消息,闻报张颌又马到成功,追赶赵云去了,这使大家感到失望,不少人觉得事有蹊跷。他们都在想,黄忠和严颜都已连败数阵,成都自然会派能人来挽回败局,那赵云的武艺不在张颌之下,怎会不打自退的呢?众将一齐起身,喝令手下备马,要去营前观战。就在这个时候,营前的魏卒急胞而上,高喊道:“南郑小千岁旨意下!”呼声未绝,进来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一员年轻战将,手捧诏书,一副威不可犯的神气。众将急忙赶上几步跪接旨意。
    因为曹操临走时已将一切交托曹洪,所以曹洪之命便是曹操之旨。此番见张颌连连告捷,便召文武议论此事。一旁谋士陈群道:“诸葛孔明一向用兵多诈,老谋深算。黄忠乃是长沙名将,久负英名,纵然连失四营,成都岂会再命严颜出兵,却又连败数仗?下官以为,小千岁命张颌戴罪立功,张颌必然求功心切,又连赢数阵,其气必傲,孔明岂会不知?只恐用此骄兵之计诱张颌上当,而张颌又被蒙在鼓中,其祸不远矣!”陈群的一番话说得堂上的文武无不点头称是。曹洪也觉得事关重大,其兆不样。因为张颌打了胜仗,毗邻的几座关厢都领兵前去助阵,葭萌关外已纠集了东川的三分之一兵力,要是张颌中了孔明的计策,打败仗是小事,只怕东川要保不住。
    曹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即命东川降将张俊领了一班校卫捧了手书往此地来,令所有战将各领兵自回原处,违令者以军法论处。在场众将听完曹洪的旨意深感有理,茅塞顿开。口称道:“小千岁明察,小将等岂敢违抗!然张颌已出营追赶汉将赵云面去,片刻难回,这便如何是好?
    张俊接着弟兄指点的方向看了一着,便对众将道:“尔等速速领兵自回,待吾前往召回张颌。”说罢,提枪拍马出了大营急忙寻找张颌去了。大营中各处来助阵的战将也觉应该立即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不可收拾。魏营中顿时人喧马嘶,也顾不了许多,只指望能够轻装平安回到驻地。数十万人马无多时,已化整为零,纷纷而散。
    于禁和毛玠更是着忙,越想越不对头,不觉心寒胆裂,万一黄忠和严颜此刻真的从关厢中杀出,性命难保。为此他们也在悄悄准备撤退,一旦张颌真的招架不住,便可一起逃回南郑。当然,数十万的人马在一时半刻中是来不及走的,即使立即可以走,从大队的第一个士兵到最后一个离开大营,也要费不少时间。
    且说刘封逃了一阵,回头见张颌仍然紧追不舍,他既紧张又高兴,一眨眼已领到了右首埋伏处。
    黄忠领五千弟兄伏于黑暗之中,已见张颌赶来,便传令道:“来,与老夫升炮!”
    只听得一声巨响,“当!”右边小道上忽然灯笼无数,灯火明亮,照耀如同白昼。
    黄忠跃马而上,放过刘封,以猛虎扑羊之势截住了张颌,雷鸣般地吼遭:“呔!小子张颌,黄忠在此等候已久,速来刀上领死!”
    两人本来一前一后回旋在忽明忽暗的小道上,蓦地有这许多灯笼照耀,将自己完全置身于一片火光之中,张颌顿吃一惊,见黄忠白眉倒竖,老眼射出逼人的凶光,白须甩在肩膀之上,捧一口七十五斤重的金刀,前番连败四仗时的萎靡老态一扫面光,神态颇能慑人魂魄。
    但张颌并不怎么慌张,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黄忠根本不是他的敌手,败军之将最多打一个冷不防,捞回点面子,不可能再重振威名。所以,张颌即刻从惊慌中醒悟过来,起钩镰枪对准黄忠的劈面刺去,“叱!老头儿看枪!”
    黄忠见他先已起手,好笑道:你还以为我黄忠还是前番景象一打就逃么?今日要叫你领教一个老黄忠的手段!黄忠刀钻在前,刀头在后,倒拖金刀,用足生平之力起刀钻迎了上前,亦然吼一声道:“且慢!”
    张颌自遇黄忠以来,从未知道老头儿还能这样骁勇,因此他刺出的枪上只有八成力,初出手已是轻敌了,哪里知道黄忠膂力未减,英雄本色未遇,这柄刀上足有千斤之力,一条钩镰枪一碰到大刀上便直荡地荡了出去,张颌一阵心悸,连忙意识到自己中了他的计策,今日自己可能会大败而回。
    的确,黄忠连输了数十天,就象放债一样,今晚要连本搭利,变本加厉地收回了。第一刀打了个张颌措手不及,急忙收回刀钻,刀头迅速翻到了前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上而下地向张颌的颈项之中劈去。反应慢一点的人必定身首分离,张颌毕竟是河北名将,沙场经验足,知道来不及收回钩镰枪来招架这一刀,顺着荡出去的枪势,身子一矮,双足离镫,连人带枪向地上一滚,“嚓嘟”抢先落地,“得儿……噌”一跤跌入尘埃。
    黄忠这柄刀贴着张颌的头顶掠了个空,见他跌落马背,暗自高兴:张颌啊,数十天诈败就在于今夜这一仗上,不但要收复失地,斩你之首,更主要的是杀掉东川半数战将,为平定阆中铺平道路,今日你还敢说黄忠不是你的对手么!如今只要补上这一刀,定斩无疑了。
    说时迟,当时快,老将军料他跌到了地上无法逃遁,便又翻手收回金刀,将大刀高高举起,要把张颌斩于马前。
    战场之上变幻莫测,第一刀未能送他的性命,这第二刀自然就不能奏效了。就在黄忠的金刀将要落下的时候,忽觉右首里风声嚯嚯,似有枪棒打来,略一侧目,已见一员魏将飞马而来,枪尖离自己不满尺把,要是不招架,就算能够斩去张颌,自己的性命也难保。老将军眼明手快,挥刀便向刺来的枪头上打击,只听得“当”的一声,打掉了枪头,再反手一刀,“咔嚓!”将来人的脑袋齐颈砍了下来,心里还惦记着地上的张颌,大刀向地上扫去,可就这一瞬间的工夫,只因黄忠的分心,被张颌钻了个空子,来了个就地十八滚,以枪当棍向地上一撑,飞身跃上了青鬃马,拍马拖枪而逃。
    汉军上前挑起地上的首级,送到了黄忠的马前,说道:“老将军,贼将的首级在此!”
    黄忠看都不看一眼,心里想,谁要这无名之徒的脑袋!这替死鬼倒是可恶得很,却是造化了张颌这贼。其实,他就是南郑来的张俊,他赶到这儿来传曹洪之命要他收军,却见他性命危急,使上前接应,冷不防发了一枪,欲救张颌一命,张颌倒的确被救下来了,自己反成了刀下之鬼。
    黄忠虽然杀了张俊,却不知这贼将姓甚名谁,当然也顾不得去打听闻讯,将手一招:“与我大队前冲!”顿时,号炮鸣,战鼓响,跟着黄忠一齐追赶张颌。左首里的严颜闻得炮声,亦然挥舞银刀,带领五千骑兵向魏营冲去,一万人马的嘶鸣呐喊声骤然而起,竟然惊天动地,震耳欲聋。魏军还未来得及撤退,听得营前杀声大举,料定张颌必败。无多时,果然见他发帚高挑,头盔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狼狈逃回。众将知大势已去,谁还敢掉马抵挡,只管抢先逃生去了。为将的一走,小卒哪敢逗留,跟在大将之后仓皇逃命去了。真个是兵败如山倒。数十万军队都向着一个方向进,尽管大路迢迢,怎容得下这许多人脚马蹄?
    再说除了少量的马军以外,大多魏军都是靠着两条腿,前些天打胜仗,老觉得腿上生风,今日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前推后搡,争先恐后,要快也快不了,总是挤在一块。后面严颜和黄忠带着一万骑兵犹如猛虎添翼,刀劈钻打,在魏军队里似砍瓜切菜相仿,逃得慢一点的魏军一批批,一排排地倒丁下去,顷刻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拥挤在一起的魏军被汉军赶得心慌,为了活命,也超手中的钢刀向四周的弟兄砍杀,企图杀开一条生路,可后面的弟兄更急,便朝前面的砍杀,就这样自相残杀,无休无止,不要说三四十万,即便是三四百万也会被这内外双重的斩杀所断送。
    此时,葭萌关上的傅彤看得清楚,一面传令军士击鼓助威,一面急令一万精壮弟兄冲出关厢,去搬运魏营中来不及搬走,也无法搬走的一切东西。当时魏兵魏将只顾自己逃命,哪里还有心思来拿什么粮饷军需呢!这一点早被孔明逆料在内,骄兵计不单可以战胜敌军,在军队的给养上也是得益不小的。大战之前幸得早有关照,关外这样一场血腥之战,喊杀声和呼救声惊天动地,声闻数十余里,而且哭喊之声从低到高,从近到远,撕心裂肺,凄凉悲怆到了极点,要不是早早安抚民心,只怕外边还没打起来,关内已经乱得不可收拾了。叫杀声、哭喊声持续了将有一个时辰,方才渐渐轻缓,直至消失。
    东方破晓时,关外只剩倒塌的营帐和横斜的尸体,严颜和黄忠已经去之遥遥。自然城外的一切都由傅彤来料理,这且不表。
    严颜和黄忠带着刘封及一万弟兄尾随着魏军大队追杀,张颌逃到哪里,他们就追赶到哪里。曹真见大队已被冲散,无法抵住汉军,只得自引本部残余回了阳平关,曹体逃回巴中。
    夏侯懋领兵回到阆关,抬头见关厢上插遍了汉家旗号,一个黑脸大汉站在城堞指着下面大叫道:“呔!小国贼,可认识老张么?”关厢上此人遍体乌油盔甲,黑脸虎须,弹出一对环眼,不是别人,就是刘备的义弟张飞。
    张飞自从取了瓦口关以后,常想发兵再取邻寨,正值葭萌大战,黄忠败入关厢悬牌免战。张飞沉思一算,便知此乃军师所用的骄兵之计。便与儿子张苞商议道:儿子啊,依老子看来,黄忠这老头儿一打便遇定是用计,阆中数关贼将皆去助战接应,好似飞蛾投火,自去送死。如今阆关、巴关夏侯氏弟兄均已前往,关中空虚,你我父子各领一军前往,二关唾手可得。张苞当然高兴,就在黄忠他们发兵之前,张家父子便已潜伏两关之外,一举夺下了两座关厢。
    夏侯懋失了阆关,带丁些残军投巴关而去,半道上遇见了兄弟夏侯霸,弟兄二人皆说关厢被黑脸张飞所取,感到万分惊奇,不相信会在同一时刻两个地方碰到同一个人,疑是心神恍惚看错了人。两个小将一时已解释不清,无处安身,只得带着残军到定军山去投靠自己父亲夏侯渊。
    张颌慌不择路逃至天荡山。夏侯德逃在前面,已先上了山头,此时听说张颌也逃到这儿来了,大为恼火,这家伙瓦口关失守,葭萌关中计,损兵折将,还恐连累不够,又上我这儿来招惹祸殃了,正是个十足的倒楣鬼,到哪儿哪儿凶多吉少。便令军士施放乱箭.不准他靠近一步。
    张颌败到这般地步,自知无颜上山,既然自己人也对他有了成见,不肯收留自已,只得绕过天荡山再往别处去躲避灾难了。
    张颌三步一回头来到了定军山下,好似丧家之犬向夏侯渊苦苦哀求。为什么他不回南郑去?这个时候他再去南郑见曹洪,岂不是送死?非但未曾戴罪立功,相反罪上加罪,二罪并算,曹洪定然不肯饶恕。他想,既然已是死罪之人,宁可死在老主人曹操之前,或许还能兔我一死。所以这个时候他是万万不敢去南郑的。
    定军山上的夏侯渊本是个勇而无谋之辈,他见张颌已到了穷途末路,顿起怜悯之心,思量道:张颌原是叔父曹操手下多年心腹之将,也曾立下许多功劳,此番接二连三失利,一则他用兵不当,二则时运不好,沙场失意在所难免,并不是他愿意这样。所以收留了他——老先生形容说,此刻的张颌象个扫帚星,见着要倒运,收他会送命。
    严颜和黄忠麾军追到天荡山前,认为张颌上了山不敢下山,此时天色已经艨胧发光,赶了一夜的踌,足有一百多里。只见山上魏营扎得密密层层,旗幡高飘,井然有序。使商议着先取天荡山,再捉张颌,仍分兵左右埋伏,命刘封前去诱使夏侯德下山。
    刘封追了一夜,精神也很疲乏了,但听得又要他去引诱敌将下山,倒是十分乐意,便执枪到山前向上叫唤道:“贼兵贼将听了,常山赵云在此,命夏侯德下山领死!”
    你刘封是刘备的螟蛉之子,说不上名声太噪,但也是个头面人物,跟着刘备东闯西荡,魏军中认识他的自然不会少,昨晚天黑被他蒙骗了,今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一看就识破了假冒货,不是赵云。
    其实,同样是冒牌,今天就不同于昨晚,就是要人家看破才能得手。
    魏军飞奔进帐,报道:“夏侯将军,山下刘备假子冒名赵云前来讨战!”
    夏侯德从葭萌关外也是逃回不久,刚刚饱餐完毕坐在帐上憩息,听得手下来报,方才恍然大悟,昨晚也是这个小子引诱张颌中计,今日既然又来,决不放他过去,将他擒上山来,送到叔父军前,亦是一桩不小的功劳。
    夏侯德满腔晦气正没地方出,便想在刘封身上打主意,一声喝道:“来,与吾带马!”
    魏军将战马巨斧一起准备,夏侯德略整盔甲跳上马背,双手擎斧冲下山来,见山下果然来的是假冒货,气冲霄汉,大吼道:“小子刘封胆敢山前扰乱,夏侯德来也!”
    刘封见他来势凶猛,也觉心惊,待他临近,圈马便逃。
    夏侯德追得性起,也不管山下是否有人接应,发疯似地追赶上去。走不满一里之遥,看看便要赶上,忽然横斜里一声炮响,白发老将黄忠蹿到了夏侯德的马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从奸贼将,老夫黄忠在此!”
    夏侯德一见黄忠,以为他刚好赶到,暗暗钦佩道,你这老贼,这大把年纪倒也精神实足,我们刚刚回山,你也赶到了,一百几十里路坎坷不平,不是容易的。可是事到如今,我也要试探一下你手中家伙到底有多步份量,厉害到何等地步!便举斧向黄忠盖顶砍去,“老头儿休要逞能,看打!”
    黄忠知他这一斧份量不轻,起刀钻往他斧额上枭了上去,“贼将且慢!”
    黄忠以为一钻就可以枭开,然后挥手可将他砍下马背。谁料刀钻向上抬去,“嗒啷……!嗒啷……!”震得两臂发酸,只是枭不开。举目看一眼夏侯德,见他镇定自若,纹丝不动。其实并不希奇,黄忠一路上马不停蹄,手中的金刀也没停过,沿途挥杀魏军,精力已大大消耗,年纪又这么大了。而夏侯德毕竟年轻不少,一路逃回山寨,并不需用什么力,再加上刚刚饱餐一顿,所以老将军占不了上风。
    黄忠料知拚力难以取胜于他,使卖了个破绽圈马就走,喝一声:“贼将好力气,老夫去也!”这一句话半真半假,事实也正是这样,黄忠招架不开,但是说这句话并不是认输,而且希望他追赶上来,一追上来就有办法取胜他。
    夏侯德借着浑身是劲的优势,要打黄忠一个人困马乏,再置其于死地。现在见他逃跑,岂肯放松,随后举斧追赶上去:“老头儿慢走,夏侯德来也!”
    黄忠逃得并不太快,等他刚要够得上,暗将刀钻在自己的小白龙驹的头上一压,龙马疾速前蹄一屈,来一个马失前蹄,失惊似地嘶鸣一声,看上去人老马也乏了。其实这是一匹训练有素的宝马,多赶一些路实在是微不足道,否则怎么称得上是龙马精神,黄忠也顺势向马背上一伏,头一侧,也好象大吃一惊的样子,实际就这样一侧,服梢已看到了背后夏侯德的举动。
    夏侯德见前面的战马几乎摔倒,感到机会正好,便双足踮定铁镫,两腿挺直,探出半个身子,举巨斧从黄忠的后脑砍下,“老头儿去罢!”打算将他连人带马劈成两爿。
    黄忠瞅得清楚,就在听得脑后一阵风响的时候,将马提起,似风驰电掣般地打了个圈,已到了夏侯德的右前方。夏侯德没意识到这一点,巨斧自上而下直落下去,毫无遮拦,一下子收不回来,连人带马向前一冲,险些掉下马来。
    黄忠即刻翻手一刀,与此同时夏侯德已到马前,整个身体全部在金刀之下,黄忠既快又稳,金刀重重地砍进了夏侯德的后脑,“咔嚓”一声,“纰——”整个天灵盖飞出老远,好象一只酒坛打掉了泥封,鲜血就象是倒转酒坛一样倾喷出来。斧头落地,尸体滚在马前。选就是回马刀,有道是刀劈夏侯德,走马得天荡。
    这里黄忠刀劈夏侯德,乘胜领兵向山头冲去,那边严颜亦然挥刀直上,金银两把大刀势不可挡,魏军哪里抵挡得了,只得弃山而逃。无多片刻,二老夺下了天荡山。大营就扎在山脚之下。汉军将夏侯德的脑袋送上大帐:“老将军,夏侯德的首级在此!”
    黄忠将这颗首级齐发根抓住,饶有兴趣地靖详丁一会,不觉由衷地大笑道:“哈……”暗想道:这颗脑袋颇有价值,是我黄忠数十天以来屡战屡败换来的,来之不易!便将此脑袋传与手下。忽又有小卒提了个脑袋上来,黄忠忙问谁人之首,手下便将昨晚斩杀张俊的前因后果详述了一遍,黄忠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命手下将这两个脑袋结在一处,请刘封拿着先回成都面见军师交差。
    黄忠和严颜就驻守在这座山头上,等侯孔明进兵到此再行定夺。
    刘封回到成都,先交了差,将黄忠刀劈夏侯德,走马取天荡,如何反客为主等一系列情况说了个一清二楚,最后呈上两颗脑袋。
    孔明验看之后,吩咐掘土埋葬,一面与严颜、黄忠二老登功:严颜大功一桩;黄忠骄兵计二败张颌一大功,刀劈夏侯德二大功,走马得天荡三大功。
    此时已是七月初了。
    葭萌关之围一解,西蜀又复归太平。
    至十月,孔明调集精兵四十万,战将六十余员,和刘备一起离成都开赴天荡山,安营扎寨。二老接着,缴令完毕。孔明又命手下往瓦口关将张家父子词至军前,料道张颌连败两仗,必要惊动曹操,便不向纵深进兵,等候曹操进了东川再行出兵,打他一个心惊胆颤,令他再不敢正视汉军。而在这段时间里,大军可以养精蓄锐。孔明的用兵向来步步踏稳,谨慎用事,决不花大力气去办小事情,也不用双倍的精力去做无功效的事。这且不提。
    再说葭萌关外一仗大败以后,于禁和毛玠夺路而走,双双逃回南郑见曹洪请罪。说明曹将军的旨意到时,张颌已经堕入了圈套,黄忠果然用了一条骄兵计。如今各路将军皆已领兵自回,张颌却不知去向。主将用兵不慎是不能怪罪到副将身上的,曹洪便问:“各处关厢可安?”正询问间,忽有探子来报,说道张俊送命,张颌落荒而逃,避难于定军山上;黄忠刀劈夏侯德,夺取天荡山;阆、巴二关已被张飞占住,夏侯弟兄亦然投奔定军山。
    葭荫关这一仗有这么多失礼曹洪自觉责任重大,倘然诸葛亮亲自赶来,这东川无论如何守不住了。因此想道:张颌这家伙失地损将,败到如此地步,这副担子我实在挑不起了,只有请老叔进川自理了。
    曹洪一面给于禁、毛玠记下大过,一方面命陈群修书往许昌告急。
    七月间,告急信送到许昌魏王府,信使上银銮殿击鼓告急。曹操急忙传令上殿,三声炮响,聚集文武百官。上殿的这些将官在过去皆是骁勇善战,威风一时,年纪都与曹操相仿,都是六十左右年纪的人,在武艺和精力上已大不如前了。而曹操呢?也是今非昔比,十年前你不打他,他便要想方设法打你,称霸天下的愿望日甚一日。而如今就厌烦打仗了,听到打仗这两个字也会感到头疼脑胀,多数由得力心腹代理指挥。此时他从里面走出,腮下胡须已根根雪白。如今乃是千岁王爷,又是皇上的舅爷,名符其实的皇亲国戚,身价百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威福无比,见他头藏龙冠,身披龙袍,自言自语道:“言出山移动,令下鬼神惊。”这两句话足以说明曹操目前的权势。
    一声长嗽,中间坐定。两厢文武立即整整齐齐地上前施礼,“下官叩见千岁!”“末将拜见千岁!”“罢了。退过两旁。”
    众人谢过千岁,归班站立。击鼓人上殿,见过了曹操,呈上告急信。
    曹操从虎案上拿起书信展开一看,不由拍案惊呼道:“啊?!列公——”文武见他这般惊慌失色,忙应声道:“千岁啊……”
    “今有南郑传来告急书信,言道枭雄刘备、妖道孔明侵犯汉中,其势汹涌。张颌失守瓦口关,又败于葭萌关外,夏侯德授首,天荡山归蜀中所有。如此道来,汉中危在旦夕了!”原来葭萌关外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文武如何不惊?都想道:魏王亲征东川,得来未久,想不到刘备这等刁滑,非但夺去了数座关厢,还杀死了夏侯德这样的名将。数十年的对头未能斩草除根,反被他逢春复萌,后患无穷。但东川已是魏王的天下,岂容刘备猖獗!故而心里都不服,齐劝魏王再次提兵讨伐刘备。
    曹操看着手下这般胆壮气豪的文武,心里苦笑道:当年刘备兵不满千,将不满十,尚且不能将他置于死地,如今他占有荆襄九郡,西川五十余州,兵多将广,能人贤士不可胜数,再要想翦灭他岂不是不自量力了?但是白白地将整个汉中送与刘备,我岂又心甘情愿?纵然是知道此去必败,也要亲自前往,此乃责无旁贷,不可回避的。
    曹操沉思良久,吩咐南郑信使先回,传言曹洪,老夫随后便到。手下退出,自回阆中回复曹洪。曹操各处调集四十万大军,约定在十月初在汉中取齐。
    数月无事,已是十月。
    发兵前一天,曹操进宫见驾。献帝见曹操进宫,只觉得提心吊胆。因为皇上的一家全被他杀光,只剩了他光杆一个,既恨又怕,可又奈何不得他。皇帝宛如臣子,曹操好似君王,本末倒置,天地混淆。
    献帝刘协起身向曹操行礼道:“老国丈,寡人有礼了!”“万岁,老臣何能,竟劳龙驾亲迎?臣还礼不周。”献帝毕恭毕敬道:“老国丈上座。”
    “万岁请坐。”献帝与曹操对面坐定,良久相对无言。
    曹操忽而长叹一声:“啊——”献帝见他这种装模作样的神态,便知他有事要来麻烦,诚惶诚恐地问道:“老国丈缘何长叹?”
    曹操好象满腹心事,轻缓说道:“万岁有所不知,枭雄刘备窃取蜀中之地,日益猖獗,如今挥师北进,犯吾阆中之地,先夺瓦口关,又取天荡山,致使夏侯德刀下亡命。想老夫年逾花甲,实不堪戎马疆场与敌厮杀。然东川一失,必殃及中原,老夫岂可坐视不管?倘领兵亲征……”说到这儿曹操顿了一顿,又叹道:“唉!老夫怎不要浩叹?”
    献帝一直象只笼中之鸟,周围的一切消息都被曹操封锁住了,此时听说刘备又要进取东川,心中大快,暗想道,我密传衣带血诏与刘备已近二十年,要他灭你这老贼,只因他兵微将寡而未能遂愿。今闻他初定西蜀,兵力雄厚,足可与操贼抗衡。此番挺进东川,正合寡人之意。我刘协能生存到现在,就是将复兴汉业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刘备的身上,否则汉室早被你这奸贼取代的了。
    刘协心里得意,但不敢喜形于色,只得也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附和道:“刘备进犯汉中,寡人心实不安。奈寡人无能,有劳国丈操心!”希望你亡于刘备之手。
    曹操完全明白献帝讲的这些全是反话,都是被人逼出来的。心想,你说假话,我却当是真的,只要你说这几句话我就达到了此行的目的。便说:“既然万岁差遣,老臣岂有违拗之理。操当亲引天兵扫荡东川,不负皇上之重托!”“国丈何日出兵?”“来朝发兵。”“待寡人相送一程。”“万死不敢。”
    曹操心中想,不要假心假意,恨不得我马上就死。说罢,便辞别献帝出宫而去。曹操此番出兵就成了堂而皇之的奉旨出师了。
    来日,曹操引领马步军四十万,出皇城向东川进发。曹操全副銮驾,胯下金鞍白马,头顶黄罗伞盖,文左武右,前呼后拥,离许昌,出漳关,不日已至蓝田。
    曹操稳坐马背,遥望旷野中有一座小小的庄子,四周树木葱茏,竹林滴翠,十分聒静幽深,倒是个好去处。便扣住驰缰,呼唤道:“向导何在?”向导官奔到马前,单腿跪地,“千岁在上,小的在!”“前边所在何名?”“回千岁的话,此处名谓蔡庄。”曹操一阵惊喜,“蔡庄?”“正是。”“唔——退下。”
    曹操听到了这个地名,格外高兴,原因在于这十庄子里有个才女,名唤蔡琰,其父乃是汉朝有名之士蔡邕。用我们苏州方言来说,汉朝有四“雄”,便是杨雄、马融、蔡邕、孔融,虽则不同宇,却是同音,他们都是名流,文章灿烂,博学多才,非是等闲之辈。这里就是蔡邕的故乡,其女蔡琰美貌绝色,且通熟经史,满腹锦绣。蔡琰年少时,曾被单单国左贤王掳去,为番王生下一男一女。当时所作《胡笳十八拍》流传进中原,儒生学者皆仰其芳名。其时,曹操东荡西杀,南征北战,威震四方,除刘备、孙权外,各路诸侯尽被剿灭。虽则和蔡邕的关系并不和睦,但怜其弃世遗下弱女又流离番邦,又因蔡琰文章有名,一是爱慕其才,二则同是中原人,却被小小的番王掳去这等才女,心甚不平,便兴兵伐之,同时以金银财宝将蔡琰赎了回来。左贤王惧怕曹操的威势,落得做了这个人情,将蔡琰送至中原。蔡琰回国后,闻知曹操颇喜女色,恐他心存不良,在初见曹操时就拜称他为寄父大人,叩谢搭救之恩。曹操暗暗赞叹不绝:如此多才多艺,果然象名士之后,结为父女之后就可以遏制住我的邪念。实际上曹操赎蔡琰回国,并不是爱其美容,实实在在是爱其才学,所以曹操为了表白自己的心迹,将她嫁与一个名叫卫仲道的商人。她们夫妻俩就一直居住在蔡庄之上。今日曹操兵进汉中选经此地,方知蔡庄就在这里,他想:光阴似箭,一晃已十多年了,既然路过这里,不妨前去探望一下,总算也是个寄女,文武中很少有人知道我有这么个寄女,也让他们见识一下蔡琰的才能。加上自己年逾花甲,此番一见不知以后何日才能相会。——谁知你曹操到蔡庄一走,却送去了夏侯渊的一条性命。——曹操打定主意,传令大队停下,吩咐文官武将一齐往蔡庄一走。
    蔡琰得知曹操引领文武百官前来,颇感突然。虽则不太欢迎,但出于无奈,便将身上略作打扮,出庄迎了前去。见庄前大道上车马无数,文武百官都是高头大马,簇拥着一顶黄罗伞盖,伞盖下坐的正是权倾一时、位极人臣的曹操。待到曹操和文武都下了马向这里走来时,蔡琰这才抢上几步侧身行礼道:“父王亲驾光临鄙庄,孩儿未能远道相迎,这厢有礼了!”“吾儿罢了!”嘴上说着吾儿,眼睛却是看着大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称这样有才貌的女子为吾儿,是多么的荣耀和光彩。意思是你们可曾看到:面前这个才女就是大诗人蔡邕的千金,也是我曹操的寄女。便含笑问道:“吾儿玉体安好?”
    蔡琰答道:“托赖父王无量之洪福,孩儿粗安,父王金体无恙?”“还好。”
    众文武趁他们寒暄之际,尽情地打量着这位久已闻名的才女,见她年约三十有余,容貌端庄,风韵犹存,一看之下,便她年轻时更是倾城倾国的绝色佳人。虽则布衣,灵秀之气溢于言表,颇有大家之风。举止从容大方,谈吐雅致庄重,更显得博学多才。乡里大都豢养鸡鸭猫狗,如今魏王到来,侍卫校卫立即用鞭棍将这些家禽家畜赶走的赶走,关押的关押,清扫道路和雇院。
    蔡琰敦请道:“父王不嫌寒宅简陋,且请草堂一坐。”“吾儿前边引路。”一行人来到庄前,见这里苍松盖其顶,翠竹围其墙,香花笑脸迎,流溪吟歌淌,果然是个好去处。上得草堂,蔡琰又侧身相请道:“父王上座!”
    曹操向草堂四周扫视了一下,满屋皆是竹器,桌、椅、案、几尽是以竹制成,揩抹得一尘不染,收拾得整整齐齐,虽然没有皇城那般富丽堂皇,却很能感受到乡居的幽趣。草堂正中靖放着一张竹椅,也有靠背,也有扶手,椅子上铺着一个布垫。
    曹操踱着方步,在这张十分普通的,又只有他才能坐的椅子前站停下来。心里想,这座位当然没有魏王府中的太师椅那样考究,那样珍贵了。便龙袍长袖一拂,请道:“老夫告坐了。”
    曹操一坐,文武马上分成两班,从草堂上一直站到外面的庄场上。蔡琰这才走到曹操的面前双膝跪下,凝重地行起了大礼,“父王在上,孩儿拜见!”
    曹操面带喜色,伸出双手向上一抬,“吾儿平身,不必拘礼!”“谢父王!”谢罢,站起身来,就在曹操的右侧垂手侍立。
    曹操见她行止有措,不卑不亢,很是满意,便又问道:“吾儿啊,仲道在家么?”“出外经商,半载未归了。”以前交通不便,做生意的人靠着两条腿赚钱,一出远门至步一年半载,这在蔡琰看来,已经不足为奇了。“想必是商贾兴隆,财源茂盛?”“只求温饱,不存奢望。”
    曹操点了一点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自付道:象她这种有才学的人,当然不会奔走于油盐酱醋柴,而是要刻苦治学、流芳百世的。都说她父亲的文章天下闻名,究竟好在什么地方,我曹操很少知道,今天既然到此,何不索来一读?便道:“汝父文章有名,老夫恨未一见,吾儿可将汝父遗篇取来,与老夫拜读?”
    蔡琰想,我父亲在世时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班弄权藏奸的乱臣国贼,所以在不少文章中都有鞭笞之意,一再关照我不要给这些人看,当然你也不例外。不过不能冲撞,要小心,免他多生疑窦。“孩儿未知父王到来,先父遗墨皆是残篇断章,不堪入目。待孩儿即日整理出来,父王荡平边境凯旋收兵时,再请父王批点。”话说得很有分寸,无斑驳之处,曹操觉得很有道理,并不是不肯拿出来看,而是章目残缺,一无头绪的东西,即便是最好的文章,看了头却没尾,往往使人厌烦不已。莫说我是朝廷显贵,纵然是一家小小的县令,看到这种毫无头绪的诉讼书也无法断案。
    曹操又点头道:“这倒也是。”说着便将头向四下一转,寻觅菁草堂中可有值钱的东西。一眼瞥见背后挂着一幅中堂,进来时并没引起兴趣,此番便注意起来。这幅中堂不是画,而是一幅字,每个字只有蚕瓦那般大小,写的是什么意思,无从辨认出来,但上面的字写得大小一般,整整齐齐,可想而知一定是铁划银钩,入木三分。曹操自恨年高神衰,目力不济,便问道“吾儿,中堂所书何物?”“乃是先父遗墨,题为曹娥孝女碑。”
    汉朝和帝时有个大巫,名叫曹吁。一日醉后坐船渡江,不慎失足落于江中身亡。其女曹娥闻知,沿江哭喊七天七夜,未见父尸,便投入江中。不久,曹娥浮起,背上却驮着其父曹吁。当时地方官府得悉此事,便向当朝禀明,朝廷闻报,哀其救父殉身,褒其为女纯孝,封曹娥为孝女。其时有一才子邯郸淳,年方一十三岁,著文颂扬曹娥孝悌之事,又将文字刻在碑上,树在江边,一时称为孝女碑。蔡邕听说了此事,特地赶去江边,奈何到那里天已向晚,碑上所书模糊不清,便以手代目,摸一个记一个,一夜之间竟将碑文摸遍,且铭记在心,一字不忘。回到家中便将全文一字不漏地写了出来,并挂在中堂,以表对曹娥的敬意。
    曹操想,要看蔡邕的文章倒一时难见,无意中却看见了他的真迹,饲要仔细观赏一遍,便站起身来,走到中堂前凝神欣赏起来。果然是文章好,字亦传神,赞叹不已。抬头又见中堂之上还有八个大字,这八字虽然个个皆识,却不解其意。
    曹操明白这几个字不是孝女碑上的原文,而是蔡邕有所寓意的。便问一旁的蔡琰道:“吾儿,‘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此八字乃是何意啊?”
    蔡琰想,父亲写的东西我还会不解吗?只不过你曹操一向自恃才高学广、无所不知的,今日怎么也有这种事情?倒要试试你的才学。“先父所书八字,孩儿不知其意。”
    曹操想,文人就是喜欢舞文弄墨,造出些没头文字墨案来让后人绞尽脑汁去猜去解,亲生的女儿也答不出这个中的意思来。不过我手下有的是文豪,要他们详出这八个字恐怕是大有人在。便转身回到竹椅前坐下,并向两旁呼唤道:“列公。”“千岁啊……”
    曹操指着中堂上面的八个字问道:“中堂八字,谁人能解?”就在曹操观赏这些字的时候,许多大夫也在猜详,可一时间怎么解得出呢。被曹操这么一问,大家都感到十分茫然,目光都失了神,缄口无言。唯有一人闪出向前一拱道:“千岁,下官明白了。”曹操闻声一看,不是别人,原是人称智囊的杨修。暗想:德祖果然是才思敏捷,往往人家都不知道的东西,他偏有惊人之言。说道:“德祖且试说来。”
    杨修略一沉思,开口说道:“依下官看来……”
    曹操忽然起手一摇道:“德祖且慢,容老夫一想。”便凝神注目大动起脑筋来。不一会好象想出了些眉目,展颜对杨修说:“德祖说来,未知与老夫所思可同否?”
    杨修想,这老贼又来这一套了,你不懂装懂,人家说完了,你轻轻松松地说一声“正与老夫相同”,将人家的话全当成了你的想法,实际上你半点都不知。我自从在你手下为官,这样的事不知碰到了多少,别人能被你骗过,岂能瞒得了我?杨修此人的性格是直中带骄,他明知曹操在耍花招,却偏要戳穿他,为此曹操对他恨之入骨,以往也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杨修故意谦让道:“既是千岁已知,下官何敢占先?”
    曹操对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这个家伙总喜欢同我作对,明知我还没思量出来,偏要出我的丑,事事都不能称我的心,还要放刁,看我怎样来整治你!便将脸色一沉,轻声喝道:“德祖与我先讲!”暗中给他施加压力。
    杨修笑在心里:这老贼招架不住了,便将话来或胁我。既然已露丑相,就情让三分。便说:“千岁,此八字虽则费解,倘拼成四字便有解释。”这句话起到点睛作用,顿使曹操豁然明朗。
    曹操也是满腹文才,脑筋绝不比杨修差多步,一经点拔,岂有不明白的。可也心里想道:既然他已这样说了,就让他说下去,免得他又要说我事后方觉。不过在这点上我的确稍逊这么一瞬间,是不可否定的。便心领神会地点头说道:“德祖且说下去。”“千岁,黄者,色也:绢者,丝织也。丝者有色乃是‘绝’字也。幼妇,便是少女也,少字加女便是‘妙’字。外孙者女儿之子也,女旁有子即是‘好’字。齑者辛辣之物,臼者盛物之器,可受豆麦舂之。受旁有辛乃是‘辞(繁体)’也。如此解之,岂不是‘绝妙好辞’四字?蔡大夫以此来赞颂邯郸淳的孝女碑文,果然是妙言。千岁以为然否?”曹操还有什么话说呢?只得附和道:“言之有理,正合老夫之意。”便吩咐杨修退下。
    曹操觉得蔡邕这个谜很有趣,料想蔡琰也决不会逊色,便也想要她在文武百官面前一显才华,便说道:“老夫素闻吾儿熟读相法,何不当堂与众文武一相,以示吉凶。”
    蔡琰想,我哪有什么空闲心思来同你们相面,不如干脆回绝他,让他死了这条心!便说道:“父王,常言道,出征不问吉凶,孩儿岂敢妄言?”一句话说得既婉转,又有充足的理由,将曹操的请求回绝得一干二净。曹操颇觉自己的话不适时宜,忙附和道:“是啊,吾儿言之有理。”自讨了一个没趣。不料,蔡琰看着文班中站在最前面的杨修,对曹操说:“父王,孩儿对此位大夫倒有一言相告,未知当说否?”
    曹操对杨修看看:我请她相,她回绝得干干净净,却又愿意为你相面,说明你的面子比我还大,大概你要交好运了。侧首对蔡琰说:“吾儿只管说来,莫非德祖此去汉中鸿运高照,前景无限?”“儿观其气色,只恐有口舌之灾。”“是啊……”曹操想,你这一句话真是入木三分,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不瞒你说,我对他早就反感,只是没有适当的机会,既然你能看到这一点,说明相术高超,能够预卜吉凶。便对杨修幸灾乐祸道:“德祖可曾听得吾儿相家之言,万事要小心为妙。”乘机对他施加压力,要他以后对自己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但杨修并不相信这一套,对蔡琰的话满不在乎,他不甘心被相家之言束缚住自己的思想和观点,更不情愿让曹操任意宰割。所以面不改色,处之泰然。
    看官要问,蔡琰怎知杨修会有口舌之祸呢?并不是靠相术得来,而是通过刚才曹操和他的一段对话中悟出了他们之间的不睦,又从曹操对部下的乱猜疑这点上,感觉出杨修将会闯出祸来,因此借机暗中点拨他。而杨修自恃才学高深,根本没去理会蔡琰的这个涵意。
    说到杨修有口舌之祸,曹操倒也联想起出兵前的一桩事,那就是请了神卜管辂,问他兵进东川胜败吉凶之事,他说了这么四句话“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虽只十六个字,可涵义深远,无法解释,问他何意,管辂只是笑而不答。曹操觉得不如把这个谜让蔡琰来解开,便可知道此去顺不顺当了。“吾儿,老夫发兵前曾请神卜管辂起了一卦。”“未知所起何卦?”“他言道:‘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般。”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望吾儿当堂详来。”
    聪颖绝顶的蔡琰,俏眼只是这么一转,便笑道:“孩儿按句而论,不作为准。”招呼要打在前头,免得曹操翻悔而怪罪到自己的身上。因为出兵打仗是件最要紧的事,总要做些象征着吉利的事,说些吉利的话,表示马到成功。此时曹操为了不当面错过这种机会,哪里还有工夫去考虑这些事,忙应诺道:“吾儿但说无妨,只管从实讲来。”
    “父王,‘三八纵横’,乃建安二十四年也;‘黄猪遇虎’,乃岁在己亥正月也‘定军之南’,乃是定军山之南也;‘伤折一股’,乃将伤一股肱之交也。”被她这样一解释,曹操虽则并不完全明白,但的确也有所悟。今年是建安二十三年,明年就是二十四年,而且是虎年,定军山之南要伤折一心腹股肱。提到定军山,曹操骤然一惊,失态地起双手在蔡琰的手臂上一握,惊惶道:“吾儿,此话当真?”
    蔡琰没料到曹操会出现这般突如其来的慌乱,当然也想不出他这种举止失措是因何而起,只以为自己的话太直,有伤他的自尊心,反倒弄得自己不知所措起来。暗想,我早已说过,我的话不一定作准的,说错了也不负责任的。
    蔡琰双目茫然地望着他,哑然无言。定军山上的守将名叫夏侯渊,是曹操的族宗。众所周知,曹操本姓并不是曹,而是夏侯,夏侯氏才是他的嫡系亲属,侄辈中夏侯渊又是他最喜欢的,从小就在他身旁,又生得腰圆膀阔,膂力过人,更惹人喜爱。曹操就给他起了个字,乃是妙才,但愿他除了要练就一身超群绝伦的武艺外,还耍多读些书,善动脑筋,成为一个文武德才兼备的栋梁之材。尽管数十年来这个愿望很难实现,毕竟夏侯渊有了一身过硬的本领,曹操仍然视他为最贴心的子侄。如今就守在定军山上,此处乃东川的要塞所在。近来天荡山失地伤人,孔明肯定要引领大军进入汉中之地,这定军山就成了首当其冲的隘口,以孔明之智对付夏侯渊之勇,那是不在话下的。尤其听蔡琰说定军山之南要伤折一个心腹,曹操岂不要为夏侯渊焦急?所以曹操以为蔡琰的话非常有道理,好象营救夏侯渊已迫在眉睫,是刻不容缓的事了。他想,万一定军山有差池,不但夏侯渊的性命危险,而且必定殃及米仓山——汉中屯粮之地;倘若米仓山一失,魏军就没有立足之地,也就等于全部东川都送给了刘备。曹操想到这儿,再也不能象刚才那样笃悠悠地欣赏蔡邕的书画了,立即放开蔡琰的手臂,蓦地站起身来说道:“吾儿,老夫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了。”
    曹操想,让我迅速备下书信送往定军山,关照夏侯渊千万要小心谨慎。其实他不送信去夏侯渊还不死,一送去,就象一封催命符,活生生地送掉了他的一条性命。京剧界曾有这么一出戏,名为“黄忠威震定军山”,这是一出京剧老前辈谭富英先生的拿手戏。其中有一句唱词道:“书信到,天助黄忠登功劳。”这说明!曹操不叫蔡琰解这十六个字,还不会想到要写信给夏侯渊,夏侯渊也不一定会死。
    正是:求卦问津探祸福,释卜索意报因果。欲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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